雖然瑾妃偷人的事情被揭發了,但並未宣揚出去,因此只不過將她軟禁在一處偏殿的耳房里,並沒有押下大牢。不一時的工夫,她便被帶到了養心殿,光緒的面前。
自從事發以來,她倒是一直都顯得很鎮定。反正這罪名已經罪無可恕了,再怎麼驚慌失措也是于事無補,反倒給了人做賊心虛的感覺。確實,她背著光緒偷人乃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但她卻從未因此後悔過。光緒之前有珍妃,現在有婉貞,從來就不曾在她身上花過半點心思。以前她還曾有過幻想,也寄望過珍妃不在了他會注意到自己,並且為之努力過、奮斗過,但最後她絕望地發現,這一切不過只是場鏡花水月。不論是珍妃、還是婉貞,都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無論怎樣努力,她永遠都贏不了她們
于是她心死了,人生也變得一片灰白,每日里渾渾噩噩只是等死。她自知聰慧比不過婉貞,毅力及不上皇後,皇後那看似軟弱的性子,其實最是鍥而不舍,直到現在仍然不曾放棄。但她已經累了、倦了,再不想在這上面多費什麼心神,這一輩子,注定困在這高高的宮牆中,孤寂老去,默默消亡。這……便是後宮女子的最終結局吧
然而,沒想到的是,偶然的機會讓她見到了他,那個真正將她放在眼里的人。她不曾嘗過**女愛的滋味,他給了;她不曾被人放在心上,他放了。且不論他對她究竟有幾分真心,但至少,他曾經認真地看過她、在乎過她,這就夠了這輩子,能夠嘗到男女之愛,能夠感到被人重視的感覺,她真心地覺得,值了
因此,即使如今事情敗露,即使面臨身敗名裂的下場,她——無悔,她——無懼
這輩子,她從未這般鎮定且坦然過
在幾個孔武有力的太監控制下,她緩緩走進養心殿里,心中無陰也無晴。他們看管得如此嚴密,是怕她逃走嗎?可惜她很清楚自己的本事,除了當一只籠中鳥外便再沒有其他的能耐,逃出宮去也是個餓死的結局,更何況早已有了視死如歸的準備,她不會逃的。
但是,她挺直了脊背,心中沒有半絲的愧疚。名義上是皇帝的妃子,可他踫她的次數兩只手就能數過來,他又何曾真的將她當妻子來對待?她不過是個守活寡的可憐女人罷了。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來指責她偷人?而她又為什麼要為這個無情的男人感到愧疚?
嘴角微微上揚,甚至帶著一絲微笑,她昂然走了進去,眼里帶著譏誚。然而,驀地,那個背對著門的身影映入眼簾,她終究忍不住渾身一顫,那分淡然和從容的表情突然龜裂了,再也無法保持心緒的寧靜。
他……他怎會在這兒?難道……難道是他也被揭發了?
這個念頭閃過,她只覺得眼前一黑。
畢竟,他們曾經那樣的水**融,畢竟,她是真心的對待他從被捕開始,她就從未想過要招出他來,她已經生無可戀,又何必再拖上前程似錦的他?禁軍副統領不是人人都能坐上的位置,那代表著皇帝的信任,是皇帝的近臣她,不能拖累了他
但為何,即便如此,他還是被查出來了?難道,老天爺就那麼地恨她,連最後的一絲仁慈都不願給她麼?
一瞬間,她竟然有了萬念俱灰的感覺。
婉貞自從瑾妃到來就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光緒已經氣到了極點,眼中看到的只有背叛,心中只有憤怒,她卻不一樣。從未想到如瑾妃那樣低調沉默的女子竟然也會做出如此大膽的事情來,究竟是為什麼?她不是放蕩的女人,只是在這高高的宮牆之下,竟然還能有什麼兩情相悅不成?
覃紀的自首讓她看到了一點事情的真相,但就如她之前所說,不過是一面之詞。宮中的寂寞與絕望,她雖未曾親身經歷,卻也在長期的相處中看得清清楚楚。人性是這個宮里最稀缺的東西,誰也不敢保證原本溫和柔弱的女子在這樣的環境下不會變得瘋狂偏執,所以她勸光緒讓他們來個對質,從瑾妃一進門開始就對她仔細觀察,她想看清楚她的真心,弄明白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現在,她想她已經看到了。
瑾妃……她真的變了剛進門的時候,那種坦然和無畏,堅定的眼神,哪里是一個覺得自己做錯了的人該有的?她在一瞬間把握到了瑾妃的心理,隨即便嘆息了。如果不是光緒,如果瑾妃背叛的人不是她最放在心上的那個,那麼她想她是會敬佩她、贊同她的一個女人,一輩子的時光不應該被封禁在一個地方,不愛她,就該放了她,既然心底容不下多一個女人,不如放她自由,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即使是皇帝也無權剝奪。
然而,如今牽涉到的卻是自己心中最牽念的人,一個被男尊女卑、三妻四妾觀念牢牢困住的男人。他專寵于她,只把心給了她一個,只是因為他愛她,全心全意,而並不是因為他有什麼一夫一妻的平等觀念。在他的心里,即使不愛,他的女人也是無人可以覬覦的,而就算被他冷落,空閨一生也不能有任何反抗的心思,否則便是背叛。所以,知道了瑾妃的事情後他才會如此勃然大怒,因為覺得被人背叛,因為覺得男人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不能說他有錯,也不能說瑾妃不對,他們的錯只是那三生石上錯牽的姻緣,注定彼此傷害,漸行漸遠。
默默地嘆了口氣,她知道自己其實比瑾妃幸運多了。她生命中所愛的男人都愛她,所以才不必經受這種絕望的孤寂與空虛,對瑾妃,她其實是頗為同情的。如果可能,她很想幫一幫她,卻又怕傷害了已經非常脆弱的光緒。該怎麼辦呢?
這廂的煩惱還未有個頭緒,瑾妃已經在他們面前「噗通」一聲跪下了,深深地磕下了頭去,微微顫抖著說道︰「罪民參見皇上……七福晉。」當說出最後那三個字時,竟是滿嘴的苦澀。
她現在並未受到任何實質的懲罰,嬪妃的稱號仍在,名義上仍是婉貞的主上,但她知道,那個身份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現在的婉貞,不論從什麼角度說,都已經不是她能夠企及的了
光緒一言不發,方才有些平息的怒氣在看到她的瞬間便又高漲了起來。也多虧他現在怒火盈胸,無法如平常一般看透人心,否則這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已經出軌的瑾妃還不氣得他死去活來?冷冷哼了一聲,他現在什麼都不想說,如果不是還要等皇後過來,他干脆就想把這一對狗男女直接拉出午門斬首示眾算了
瑾妃也不曾希冀過他會有什麼好臉色看,因此只是默默地跪著。只有在眼角的余光掃到身旁跪著的那個人時,心中涌起一陣酸澀。
婉貞自是明白光緒的心思,不禁悄悄伸過了手去,拉住他的大掌。跟心一樣冰涼的手心傳來絲絲溫暖,光緒微微一震,那極為微弱的溫暖卻神奇地似乎傳到了心底,稍稍解放了那顆如墜冰窟的心,整個人都不由得一暖。
眼光流轉,他看向她。微微一笑如春日化雪,融解了他心中的寒冰,他終于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心一放,似乎也沒那麼難受了。
安撫了暴怒的光緒,婉貞又看向並排跪著的兩人。瑾妃即使被捕也不曾供出覃紀的名字,而覃紀卻不顧自身的安危前來坦然自己的過錯,這兩個人,或許……
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卻听到外面的太監大聲通報道︰「皇後娘娘駕到——」
婉貞趕緊就欲站起身來,卻被光緒死死拉住,一動也不能動。無奈地看了看身旁的君王,他微合著眼簾,臉上的神色倒是平靜下來,看不出任何情緒,他是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鎮定還是變得更加瘋狂?
皇後神色淡然地走進來,目光一掃並排跪著的兩人,並未多做停留,便移向了上首相依的光緒和婉貞。本來只能皇帝就坐的地方現在多了個女人,不合規矩的,看上去卻是那麼的協調和自然,仿佛生來就應該是這樣。眼光向下落到他們交握的雙手,她的眼楮只覺得一陣刺痛。本是自己親手促成的啊,也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為何在親眼見到的一霎那還是有一股酸澀流淌在心間?
她低垂下眼簾,掩去心中的五味雜陳,緩緩上前,微微躬身,道︰「臣妾參見皇上。」
「起吧。」光緒終于開口說話了,聲音古井無波,卻比震怒的咆哮更加令人感到心驚膽顫。他淡淡地說道,「皇後請坐。」
「謝皇上。」皇後也淡然地說著,然後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對龍椅上並坐的婉貞視而不見。
她可以退讓,可以成全他們,但要她對她卑躬屈膝?她做不到,即使她死
婉貞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很是有些尷尬地低聲說道︰「見過皇後娘娘。」卻因為被光緒拉著無法起身,而使得這番請安的說話顯得那麼荒唐可笑。
皇後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極淡極淡的笑容,輕聲說道︰「七福晉不必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