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瓊公主的疏雨宮,宮中種遍了大叢大叢的瓊花,一到四五月時花開若雪,重重疊疊一院馨馥。可惜現在過了花期,其實最好看的時候還是在九月里花落時分,漫天遍地的像是下了一場綿綿不盡的香雪。落瓊公主恰好生在這瓊花初落之時,瓊花初落疏疏雨,封號便取了這落瓊,順帶了便賞了她這疏雨宮。
此時落瓊正斜斜倚在窗邊的一方翠竹榻上,榻上鋪了厚厚一層白狐皮毛,半個身子側埋在柔軟的皮毛間,幾縷濃黑的發絲輕柔地落下,就像是墨筆勾勒的山水,暈染在白色的狐皮上。
思梅急急歸來,側立到了她的身側,落瓊這才淡淡地抬首,伸出縴細地手指,對著燈影,目光看向指尖,聲音清冷,「辦得如何了?」
思梅垂首斂氣,「已經查到了。住在鞮紅軒」
「哦?」落瓊目光一滯,「和他同住的是何人?」
思梅繼續答道,「正是那個薛藍田。」
落瓊秀梅輕蹙,「這個人,是誰請進宮的?」
思梅斂眉道,「听說是越秀國的皇長子相邀的。」
「哦?這個人不簡單啊。」落瓊放下了對著燈影的手掌,面上竟帶有一絲棋逢對手的興奮。
思梅有些躊躇,面上帶有難色,「傳說,傳說世子與他的斷袖情誼,也去查探過,據說確有其事。」
「胡說怎麼可能」落瓊目光如電,瞬間凌厲起來。「這其中一定還有什麼是我們不知道的。去盯緊那個叫薛藍田的。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第二日,薛藍田早早地便起了身,湘舞的侍從早已在外恭候。舒少白此時也已然起身,看到庭中侍從有些微微訝異。略帶探尋地看向薛藍田。
薛藍田一臉得色道,「湘舞公主叫我為她配曲,今日我便去她那里試琴。」
「哦?昨日怎麼沒听你說起過?」舒少白淡笑道。
「現在知道也不遲啊」薛藍田巧笑一聲,一步一蹦地隨著侍從走了。只留下了一臉無奈的舒少白,駐足半晌,循著另一條道路,也向著內宮中走去了。
內宮門口,宮中的內侍早已恭候多時,見到舒少白面露喜色,「世子請隨我來。」
舒少白微微頷首,隨著內侍向著內廷行去。穿過九曲長廊,疏影花廳,終于停到了一處巍峨宮殿前。見著這樓閣亭台,竟有些微微納罕,為何對這宮殿竟有隱約舊日相熟之感。
內侍停在門口,拱手請他入內,舒少白輕輕推開殿門。廣袤的長風吹皺一室輕紗,恍若十丈軟紅,舊日故夢,跌宕席卷而來。寬闊的宮殿中幽寂無人,安靜的能听到針砭落地的微響。舒少白緩緩向前行進,忽然听到一聲輕輕的咳嗽聲。長風卷起珠簾,露出簾後的一襲人影,卻是月行帝孤身輕輕倚在一方紫竹榻上,含笑著等待舒少白的到來。
年邁的帝王緩緩張口,「這是你母親曾經居住過的宮室,這麼多年了,雖然一直空著,但是仍舊和原來是一個模樣。」
舒少白的母親是月行帝舒長歌的同母胞妹,月行國當年的長公主舒洛伊。當年她與影照國定遠侯穆凌蕭的一樁婚事,也算是一段風流佳話了。只是琴瑟相合多年,卻終化一坯塵土。百年之後,歸于其穴,多少往事都賦予了說書人。
舒長歌當年還是皇子的時候便對穆凌蕭頗為欣賞,卻和現在的影照帝不知生過什麼芥蒂。所以當年毫不猶豫地把妹妹嫁給了定遠侯。
舒少白見到月行帝,輕振衣袖單膝跪地一禮「陛下。」
月行帝輕輕抬手示意他起來,「你是我妹妹唯一的骨血,可是骨子里卻像極了凌蕭。你的野心我知道,可是八荒已經多年沒有發生過戰爭了。你確定要這麼做麼?」
舒少白垂首不語,眼神有些游離不定。
月行帝微微嘆了一口氣,「當年影照帝勝之不武,讓你父親駐守邊關。凌蕭無論文韜武略具是極佳,這幾年的籌謀我也都心中有數,以他之才定當有一番大作為。我自負一生看人精準,所以當年才把你母親許配給他。不過我老了,早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銳氣,這天下遲早是你們這些年輕人的。我們這些行將就木的老人早該安享晚年了。」
舒少白沉吟片刻,目光沉毅,「還請陛下成全。」
月行帝面上露出了復雜的神色,輕輕咳了咳,「呵,你還是執意如此。也罷,誰讓你叫我一聲舅舅呢。我會幫你,不過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畢竟這是你們影照國的事情。最多只能借你五萬精兵。而且,這些都不是月行國的軍人,你懂麼?」
舒少白面上一喜,「清徽絕不會連累月行國。」
而薛藍田此時已到達湘舞公主所居的燕閑齋,湘舞公主盛裝相迎,忙引著她來到了琴室。「藍田哥哥你看這些琴啊,瑟啊那個順手?」
薛藍田輕輕拂過這一架架琴瑟,皆是千金難求的珍品。忽然,她的手停在了一架錦瑟的琴弦上,琴弦是由冰蠶絲做成,應指生寒。墨色的琴尾有一彎淺痕,像是誰的淚滴劃過。「這架瑟可有名字?」
湘舞公主興致勃勃地介紹道,「藍田哥哥的眼光真好,這是幾百年前的造瑟大師瀟湘子仙逝前最後一件珍品,名叫相思淚。」
「相思淚?」薛藍田咀嚼著這個名字,看著琴尾的那灣淺痕。長相思,久離別,美人之遠如雨絕。獨延佇,心中結,望雲雲去遠,望鳥鳥飛滅,空望終若斯,珠淚不能雪。好一個相思淚。「就用這把吧。」
湘舞公主興奮地點了點頭,「後日我便要登台了,還沒有和藍田哥哥的琴聲相合過呢。今日我們好好練習一下如何?」
薛藍田淡笑頷首,侍女們把其余的琴瑟皆搬了出去,庭中清出一片空場來。侍女們都退出殿外,此時的殿中只有薛藍田和湘舞公主兩個人。四角的銅獸香爐里焚了降真香,過了一會兒,空氣中便飄滿了沉靜低迷的香氣。
薛藍田指尖輕撫,屋中和著香氣纏繞起空靈絕塵的琴音。湘舞穿著緋紅的舞衣,揚指踏歌而來。時而英氣逼人,時而低柔嬌媚,金戈鐵馬,萬種柔情,都像是匯于這一抹軟紅之中婉轉起伏。湘舞就像是一個臨風起舞的精靈,她的舞很美,比薛藍田以前見到的任何一個舞都美,她的舞美在有了靈魂。
最後一個音止在弦端,湘舞停下了舞步。額角沁出些薄汗,用絹帕輕輕拭去了。「這支舞跳的可還好?」
薛藍田緩緩起身,眼中滿是贊譽,「這是我看過最好看的舞。」
湘舞的眼中泛起層層漣漪,「真的麼?藍田哥哥,你會記住這只舞麼?我是說今日的這支舞。」
薛藍田堅定地點了點頭,「會的。」
湘舞忽然變得有些一本正經起來,「你一定要記住它,因為,這支舞我只為你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