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日的上午,和煦的微風輕輕拂過水面吹得一室清涼。薛藍田一夜好眠,賴在床上不肯起來。清風吹得幔帳輕搖,室中唯有風聲,安靜的出奇。
薛藍田伸了個舒服的懶腰,卻仍然懶得睜開雙眼。就這麼合目躺了半晌,正以為自己會繼續睡過去的時候,忽然感覺散落在床邊的長發,被誰輕輕擒在手里,然後鼻尖一陣發癢。
薛藍田微微蹙著眉,眼眸微動,張開朦朧的睡眼,右手不自覺地模了模鼻尖。卻一下子僵住,睡眼中滿是一張放大的嘴臉。狹長幽暗雙瞳熠熠生輝,眸光正停留在她的面上,嘴角還帶著一絲玩味的笑。
薛藍田心中一凜,急急睜大了雙眼,一臉驚恐狀。哦,惡夢,一定是做惡夢了。薛藍田自我安慰道,又重新閉上了雙眸,再睜開的時候還是這種場景,不過那盯著她的那對幽瞳中笑意卻更深了。
「諾,這是什麼表情,十天沒有見我了,這麼想我?」龍池吟嘴角輕輕上揚,眼神卻讓人覺得陰惻惻的。
薛藍田吞了一口口水,白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是啊,我可想死你啊。」
那雙狹長幽暗的雙瞳微微眯了起來,露出不懷好意的笑,「這麼心急,要嫁給我啊。」
「鬼才嫁給你呢」薛藍田抓起一個枕頭便向著龍池吟的面上罩去。
「我可舍不得讓你變成鬼。」龍池吟輕而易舉地躲開。
薛藍田隨即起身,不依不撓地把龍池吟向著門口推去,「給我出去。誰叫你進來的」
龍池吟從容躲閃,輕輕笑道,「你這可是謀殺親夫啊。」
薛藍田可不管那個,直直把他向著門外推去。二人正纏斗間卻忽然听到門口有人稟報,「堡主,岳堂主回來了,正在大廳等候。」只見那侍衛單膝跪地,雖神色泰然,耳根卻不由自主地染了一層暗紅。
薛藍田看著他微微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只穿了一身薄薄的單衣,拿著軟綿綿的枕頭巧笑嫣兮地打著龍池吟。嘖嘖嘖,這場景,得有多大的空間供人浮想聯翩啊。搞不好這奮勇反抗在別人的眼里倒成了閨房之樂。不由得額上倏地拉下了三杠黑線。
龍池吟也止住了動作,眼風向著地上淡淡一掃,冷冷道,「知道了。」隨即挑了挑眉梢,「誰讓你進來的?我的話,你們當耳旁風麼?」
那侍衛一听,渾身不由自主地一顫,「屬下知錯,請堡主???」話還沒說完便被龍池吟冷冷的目光給嚇得垂下了頭。
龍池吟沒有理會他,只是輕輕撫了撫衣袖,「去墨堂主那領罰吧。」說罷,便緩緩向門外走去,一時間他又變回了那個冷血無情,喜怒無常的乾龍堡主。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回給薛藍田一個略顯輕佻的笑,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他的嘴唇一開一合說的是,等我。
薛藍田微微一怔,曾經也有那麼一個人站在越凌鎮的街道旁對她說,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青衫微揚,長發似墨,眉眼如星。他當了一直不曾離身的寶劍,為她買了一身裙裝。淡淡的杏色衣裙,蠶絲湘繡的枝睫纏纏繞繞,淡緋色的花瓣輕輕飄落。細枝末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本來決定遺忘了的啊,為何越是想忘記,記得就越是深刻?
忽然覺得肩膀微微一沉,一襲湖藍色的褙子輕輕搭在了肩上,「姑娘站在風口,小心著涼。」一回首竟是紫菀。
薛藍田卻看著那個黯然離開的侍衛,「領罰?他會怎麼樣?」
紫菀笑的有些牽強,「沒怎麼樣,不過是尋常的懲處。」
薛藍田又不是傻子,看著紫菀的模樣就知道這處罰不會輕。不知是誰推上來的替罪羊吧。這人吃人的世道,誰能比誰好過呢。
「我這有些上好的傷藥,你幫我拿去給那個侍衛吧。」薛藍田回首到屋中的格子里取出傷藥來,交給了紫菀。
雖然被囚禁在這個水閣里,但是除了不能外出外其他的事情還是有自由的,沒事的時候還是會鼓弄些成藥什麼的,也沒有人管。(除了一些有毒的藥物以外,畢竟還是要防著她下什麼劇毒。)其實藥物之間相生相克,奧妙無窮,不用毒物她照樣可以配出有毒的東西來,可是誰叫她心腸軟呢。
紫菀接過藥瓶倒是有些微微的訝異,怔忪了半晌,淡笑道,「姑娘心腸真好。」
薛藍田徑自穿好衣裳,她可不想再叫那個龍池吟佔便宜,用簪子輕輕挽了一個松松的發髻,淡笑道,「人之初,性本善,有誰一生下來就是惡人?」
紫菀眼中忽然閃過一抹異色,隨即道,「堡主待姑娘很是不同呢。」
「哦,是麼,有什麼不同?還不是色欲燻心。你不知道,今天一早嚇死我了。」說完後薛藍田暗暗後悔,餓,畢竟是當著她的面說她的主人。雖然這兩天有些熟稔了,但不能保證她不會去告密啊。這可怎麼辦啊,禍從口出啊。
但不知為什麼,紫菀的眼中拂過一層轉瞬即化的冰霜,嘴角竟勾起了一絲冷冷的笑意,「放心,他不敢的。」說完之後,緊緊抿了唇,隨即,換了副笑顏,低低道。「姑娘,我去送藥了。
「哦,好。」薛藍田愣了一下,呆呆答道。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卻久久未回過神。不敢?為什麼是不敢?昨日,隨口亂說龍池吟會不會去置辦彩禮的時候她說當然不會。她是在向她傳遞什麼信息麼?想起那日龍池吟對紫菀又是忌憚又是憎惡,坐實了昨日里她的想法,這個紫菀是有秘密的呢。可是為什麼要故意說給她听?依她的性情不是那種會說漏嘴的人啊。淡淡的燻風吹過,引起檐角的風鈴輕吟,薛藍田輕輕甩了甩頭,不禁嘆道,真是剪不斷,理還亂。
不一會兒,紫菀便折返,這種事情自然不勞她親自費力。薛藍田仍笑眯眯地看著她,二人很有默契地把剛剛的話當做幻覺。不然,又怎麼辦呢,又不能上去明問。
氣氛有些微微的尷尬,薛藍田輕輕轉首,望向水閣外的一片杏樹,輕指道,「我們在那里架一座秋千吧。好久沒有玩過了。」紫菀淡淡應了一聲,便著手準備去了。薛藍田輕輕舒了一口氣,什麼時候自己也學會用一張面具偽裝自己了。
紫菀的辦事效率真是讓人折服,不一會兒便指揮著幾個侍女在水旁的杏樹上架好了一座秋千。
薛藍田緩緩走過去,右手不由自主地撫上了固定秋千的紫藤。紫藤啊,那一年用的也是紫藤呢。薛藍田淡笑著坐到了秋千上,雙腳輕輕點著地,這一切和當年真的好像,一樣的水畔,一樣的杏花,和當年的夙華苑簡直一模一樣。那一年的天光也是如此明媚,天空純藍的像是一彎碧泉,杏花滿身滿眼。那年她坐在秋千上,大哥在她的身後小心翼翼地搖著秋千,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紀,真好。
可是如今呢,她的大哥如今怎麼樣了?那個長身玉立,豐神朗朗的男子。晚宴的時候只見到了郁初庭,那個溫文儒雅的郁澤靜呢?他那麼溫和的一個人,有沒有被公主欺負呢?他那樣的一個人啊。很多女孩子都會喜歡吧。你說如果永慶喜歡上了大哥,事情會不會不一樣,畢竟陷入情愛中的女子啊,總是盲目而瘋狂的,就像是她一樣。可是她傻啊,傻到就這麼簡單的放手了,連掙扎都不會。
薛藍田輕輕漾著秋千,鼻頭卻微微一酸。舒少白啊,那個舒少白啊,沒有她,應該過得還不錯吧,畢竟有個公主老婆呢。哪里像她啊。她啊就是喜歡這般自找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