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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藍田身騎白馬從越秀國進入月行國,再從月行國奔向影照。一路沿行過處,都是與他的回憶。幾萬里的路,策馬狂奔了近兩個月,終于在一個薄暮向晚的黃昏進入了影照的境內。
遠處的天空烏朦朦的一片,天空中布滿了怪叫的烏鴉,到處都是戰爭過後的斷井殘垣,坍塌的城牆,流離的百姓。郁暖煙忽然想起一句詩,黑雲壓城城欲摧。蘇雪林曾經說過,這個人命如草芥飛蓬的時代,自保已經實屬不易,暖煙你不應該奢求太多。是啊,她奢求的太多,可是如今和她說這些話的人又在何方呢。蘇雪林你別鬧了啊。
薛藍田策馬走在官道上,常有三兩成群的流民經過她的身側。她從未如此真實的接觸過戰爭,一將功成萬骨枯,她甚至有些不確定,這場由穆清輝引發的戰爭,究竟是對是錯。
好不容易到了一座較大的鄉鎮,街上的行人依舊熙攘,似乎並未太受戰事的影響。茶館中有人說起前方的戰事,說書人口若懸河。薛藍田找了個角落要了碗清茶靜靜地听著他說。
「傳說快行到丹赤城的時候恰是霜葉滿山的時節,世子忽然命人安營扎寨,獨自跑到紅葉谷中呆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領軍破了丹赤城。有人傳說有紅葉神女相助,令世子攻無不克,戰無不勝???」這座城鎮想來是穆清輝最初攻破的幾個城鎮之一,所以多數是對他的恭維之詞。下面听說書的少年郎多數露出傾羨神往,婦孺眼里卻是深深的懼怕。
看來穆清輝的事跡被傳的越來越神了呢。紅葉?薛藍田故作鎮定地飲了一口茶,十里霜紅,傳說染盡的是伊人淚,胭脂血。當日楓嶺的十里紅楓,是否已經作了古,那紅葉傳詩的故事他是否還記得。
又听了許久,無不稱贊穆世子是多麼的英明神武,才智非凡。說起他的相貌的時候有人說他目有重瞳,力能扛鼎,氣壓萬夫;也有人說他,劍眉朗目,音容兼美,貌柔心壯。薛藍田低低笑著,腦中卻浮現出那張在清俊如冷玉般的面龐,清冷如潭的沉沉雙瞳,薄而淡的唇角,在日影下泛著炫目薄光。
眾人听完說書人講的段子之後好像還意猶未盡,繼續在茶館里閑談,「傳說世子以後要迎娶月行國的落瓊公主為妻,不知是真是假。」
有人說道,「不是傳說世子和郁相的獨女早就訂了親麼。」
另一個人喝著茶挑眉道,「呵,你們不知道吧,那位郁小姐原也是個絕世佳人,無奈福薄。好不容易要與世子行嫁娶之禮了,忽然遭人劫持,下落不明。听說已經死啦。」說罷,搖頭嘖嘖惋惜。
又有人唏噓,「落瓊公主一直跟隨世子前後,兩人日久生情,加上世子的兵听說也大多是月行國主所借。我看啊這兩國的秦晉是結定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談論開,薛藍田听著心下戚然。緊緊握著別在腰間的銀絲絡,那絲絲縷縷的硌得手心生疼。是啊,她幫他報了仇,復了國,又是個公主,鞍前馬後的殷勤。而她呢,且不說在他的眼中已是作了古的死人,就是相見,她容顏已毀,還有什麼資格留在他的身邊呢。
腦中響著他的話——這江山萬里,還好有你,與我共看。只是現在與你共看江山的會是誰呢?
薛藍田默默地退出茶館,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
來到世安是半個月後的事情了,這半個月中穆清輝又把五座城池收入囊中,世安岌岌可危。
時隔近三年,又重新見到了世安的山水。薛藍田心中五味陳雜。不愧是影照的帝都,饒是亂世,依舊是溫山軟水,荷渠流芳的閑散雍容。一點都沒有大廈將傾的慌亂,一切依然井然有序的。玉玲瓏的招牌重新粉刷過了,用了重重的金粉隔了兩條街都能晃到眼。道旁賣蜜汁雪媚娘的小食肆還在。流雲齋,薛藍田行到流雲齋的樓下抬頭想著二樓的雅室看去,仿佛還能看到一個錦衣華服的年輕公子面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意,卻被一個笑若春山的小姑娘壓榨欺負著。
薛藍田模模嘴角,不知什麼時候有咸而滾燙的淚珠落下。罷了,還沒確定蘇雪林死沒死呢,哭什麼。薛藍田模索著想著蘇府走去。蘇府內依舊是柳綠花紅,隔著女牆都可以看到里面伸出的高大蔥郁的枝葉。
她今日換了身水色的衣裙,袖子邊上滾了綠萼梅,就像是瑯嬛閣後勝雪苑內的那株一般,遺世獨立,默默含香。軟劍被腰帶遮著縛在腰間,一般人看不出來她身懷利器。
快行到蘇府的大門的時候,迎面卻跌跌撞撞地行來一個三歲左右的孩童,衣著錦繡,卻髒兮兮的,後面的乳母卻甚是懶散地靠在大門口和守門人閑談。眼見著那孩子要摔倒,薛藍田心中一驚,忙上前去扶。卻已是不及,小男孩一個趔趄跌在她的跟前。
薛藍田忙把小男孩扶起來輕輕模了模他的頭。那孩子甚是乖巧,竟然沒有哭,還女乃聲女乃氣的說了聲「謝謝姐姐。」
薛藍田心頭一暖,柔聲道,「你叫什麼啊。」
「我叫蘇憶煙。」小女圭女圭的一本正經地說道。
薛藍田心中一動,輕輕贊了一句,「真好听。」
「是二叔給我取的。」那小女圭女圭像是牽動了什麼心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可是他們說二叔死了。我問姨娘的時候,姨娘就打我。」
薛藍田看著心疼,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那麼,你是???你母親親叫什麼」
「柳慧煙。」薛藍田听後心中大驚。難道,難道這是慧煙姐姐的遺孤
卻見到門口笑語閑談的女乃娘此時氣勢洶洶地跑了過來,「哎呦我說小少爺,怎麼一刻不留意你就亂跑。在下次我可不敢帶你出門了。」明明是自己看顧不周,少爺偷跑出門都不知道。可想這孩子在府中是何光景了。若是蘇雪林在的時候還有人照拂,可如今,難道他真的不在了麼。
薛藍田看著乳母惡狠狠地把蘇憶煙抱回府里,一路上還不忘惡語相加。這個孩子從小就沒有娘,爹爹又是那個樣子,女乃娘都敢這樣子對他。想來平日里不知受了多少明里暗里的氣吧。怪不得這麼小就這麼懂事。原來當年慧煙姐姐不光是因為郁郁寡歡才終結了性命。這個孩子才是最致命的原因吧。這是多麼殘酷,又是多麼殘忍啊。
薛藍田繼續向前,看到蘇府的看門人,一個個凶神惡煞的模樣。頓有物是人非之感。也無了拜訪蘇府的興致。轉身向著郁府走去。
緩緩向著郁府走去,越近便覺得邁不動步子,所謂近鄉情怯大抵如此。離了老遠,便看到了郁府巍峨的大門。有幾個小廝正撤下門上掛的白幡。薛藍田心中一驚,難道家里出什麼事情了麼?忙加快腳步上去打听,看門的已經換成了她不認識的小廝。
薛藍田溫語詢問,很是客氣,「我是貴府大公子當年在八閩巡考夏闈時的舊友之妹。幾年未見,今日來世安訪親,受哥哥之托特來拜訪。只是不知貴府有何喪事麼?」
那是幾年前的舊事了,這個新換的小廝未必記得。但听到是少爺的舊友之妹,便深深嘆一口氣,「姑娘不知,這喪事是為我家小姐辦的。」
「什麼?」薛藍田心中一驚,找尋了半年,他們也認定自己死了麼。遂繼續問道,「可是暖煙小姐?」
小廝面露哀色地點點頭。薛藍田苦苦笑道。這樣也好,全天下都知道郁暖煙死了,那麼他們就再也沒有什麼軟肋了吧。
小廝正要進門通報,卻見剛剛那個姑娘早已沒了身影。不由得吶吶道,難不成是青天白日里見了鬼?
世安的水道上開滿了清麗的蓮花,碧水倒影著那張泯泯與眾生的臉。秀目顧盼間卻藏了一絲堅韌,薛藍田清理了萬千思緒,那麼,現在能告訴自己事情經過的應該只有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