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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南浦流雲齋。
二樓最里間的雅室,是整個流雲齋中最僻靜隱秘的所在。鏤花的竹簾重重落下,天光透過窗紗的菱花紋映了一地花影。翠色的膽瓶里換了新鮮的水仙花,黃花梨的桌案上,淡青的玉壺中的泛著裊裊茶香。椅子上對坐了一雙男女,表情都有些微微的凝重,完全沒有醅酒煮茶的心情。
薛藍田單手支顧,另一只手的食指叩得桌面微微作響,「我想了兩日,今日里好不容易拖了由子私自溜出宮來。不過,我的行蹤恐怕也是瞞不了他的。你先說說你的打算,我們手里還有什麼籌碼?」
那日因為有湘舞二人等候,借兵之事並未細談,只是相約兩日後在此密謀。
蘇雪林微微蹙著眉,「借兵之事恐非易事,今日我的身份尚不能公開,最好是能尋個私秘密處相商。可若在私秘密處,如何約他來,又是一個難題。」
「這件事倒是不難。難的是,這出兵的由頭。我們有什麼能打動他的理由。」薛藍田輕輕咬了咬嘴唇,一副埋頭苦思的模樣。
蘇雪林思忖片刻,說的有些艱難,「我們現在能有什麼籌碼。一切都要勝後再從長計議。」
薛藍田嘆了一口氣,「是啊,土地不可割讓,前方正在打仗,銀兩又吃緊,那麼唯有在外交的政策上多下些功夫了。」
現在的影照國在戰火中若落葉飄搖,越秀和皓庭兩國原本可以作壁上觀坐收漁翁之利,根本沒有參與進來的理由。月行又已經借了五萬軍將,如今怕是再難開口了。如今的形勢,他國沒有落井下石趁機侵擾已然不易,要再開口借兵談何容易。
蘇雪林神情郁郁的,「其實,我也知道這件事情成功的幾率很是渺茫。這次來最重要的是來探探他們二國的風聲,暫時穩住,不要再節外生枝。」
薛藍田接道,「越秀這邊還好,皓庭那邊麼,恰好他們的二皇子在這里,也許從中斡旋還有一線生機。」說罷頓了一下,眸中迸出從未有過的光彩來,語氣帶了一絲決絕道,「你與秦少游的見面由我安排,你們若是談不好,剩下的交給我。我總會想到辦法的。」
蘇雪林心中忽然一動,「你要干嘛。」
薛藍田溫然一笑,「你放心,我不會有什麼事情的。借兵的事情刻不容緩,怎麼能輕易放棄呢。」
蘇雪林與秦少游的相見依舊在這間雅室。九月的晚風已經帶了微微的涼意,二人從傍晚談到入夜。出來的時候秦少游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蘇雪林卻似籠上了一抹霧靄陰霾。想來是沒有成功。薛藍田一個人在玉陽宮中等著秦少游的歸來,手中的絲帕快要被她絞爛。
玉陽宮中的瑰紅紗燈一盞盞地亮了起來,像是一團團開在黛黑暮色下的火焰。有內監通傳,說陛下已然回宮,現移駕璇璣閣。那里是秦少游日常辦公的地方。薛藍田接到消息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去。到門口的時候正見到秦少游舉步向著殿閣走去,薛藍田被守宮的侍衛攔下,秦少游聞到聲響回頭,細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揮手讓侍衛放人。
薛藍田快步跑到他的身前,怔怔看著他。旁邊的內監見到她這般沒規矩,忍不住想出口提點,卻被秦少游的一個眼神殺來,生生咽了回去。
秦少游看著她有些不忍,沒有說話,只是嘆了口氣,淡淡地搖了搖頭,便舉步向著殿閣里走去。
薛藍田在原地愣了愣,原本她還抱有一絲幻想。果然,沒有那麼輕松。心中沉了沉。朝著他的背影,有些孤注一擲地喊道,「求你出兵幫他???」聲音中帶了些微微的顫抖。
「藍田,軍國大事,不是兒戲。你不要逼我。」秦少游略略停下腳步,微微回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人,心中有些微微的疼。
薛藍田昂首答道,眼神亮的若落了漫天的星子,「是,影照的事情確與你無關。但是那是我的家鄉,我的故國。所以只要有一線生機我都不會放棄。求陛下恩準。」
秦少游袍袖中的手攥緊又放開,終是回過頭去,緩緩向著殿閣中行去了。「咚」的一聲,雕花的烏木門被人關上,像是砸在了她的心里。薛藍田沒有起身,就這麼靜靜地跪著,袖中的拳緩緩握緊。
初秋的孤夜,一場大雨來的沒有聲息,青石的地磚陰涼冰冷。霏霏yin雨似是綿延不盡。冰冷的雨水順著光潔的額角,盈盈的睫毛滴落到地下。薛藍田的身上全部濕透,兩個膝蓋也跪得早已失去了知覺。璇璣閣中的燈火依舊未央,暖黃的燈影透過玉窗紗,染出融融光暈。在這淒風苦雨的夜中像是唯一溫暖的慰藉,但是那緊閉的門扉又是那樣的冰冷無情。
秦少游坐在御案前,心中是莫名的煩躁。滿案的卷宗愣是看不進去一個字。
隨侍一旁的內監看出了他心中的焦慮,又瞟了一眼窗外,畢竟是宮中的老人,揣摩聖意這種事情自然手到擒來。低聲提點道,「陛下,薛姑娘還在外面跪著呢。」
秦少游望了望外面淒迷的夜色,天地被雨霧氤氳成一團墨影。似是不經意地一問,「多長時間了?」
內監拿捏著年輕君王的表情,細聲道,「回陛下,已經有四五個對時了。」
「什麼?這麼長時間」秦少游自己也有些震驚,但是很快便恢復了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淡淡道「把她扶進來,找御醫看看。她身子骨不好,別再生出什麼毛病來。」
內監允了一聲,便帶著幾個侍衛一同把薛藍田扶進殿閣中來。此時薛藍田已經有些神識不清,軟軟地蜷成一團。秦少游看到她蒼白的面色,眼中閃過一絲痛意。忙命宮女給她換上干爽的衣服。又命幾個御醫好生調護著。
第二天,薛藍田在玉陽宮中醒來。不知是何時被秦少游送回來的。輕輕活動了一下四肢,覺得渾身酸痛。尤其是兩條膝蓋,已經腫得老高,一踫就是一陣鑽心的疼。昨晚御醫已經為她行針驅寒,想是不會落下什麼大毛病。不過這疼還是要自己忍一陣子了。
兩個宮女見她已然醒來,便伺候她梳洗。依舊是著了一身男裝,簡單地梳了一下發髻。薛藍田拿起桌上的銀箔面具穩穩帶上,詢問了秦少游的去處,便一瘸一拐地又尋他去了。
彼時秦少游剛剛下朝,正在臨湖的亭子里吹風。看樣子是在等誰。薛藍田遠遠地看到了他,定了定心神,舉步上前,忍住鑽心的疼,盡量走的平穩端莊。秦少游看到她走來,並未驚異。反而對她淡淡一笑。
因在宮中人多眼雜,必要的禮數不能廢止,薛藍田躬身上前,向他行了個大禮。
秦少游輕輕揚手示意她起身,語氣頗有些無奈,「多虧了你昨晚的壯舉,湘舞一大清早的便跑來和我吵架。」
薛藍田笑得有些勉強,「都是我不好,是我強人所難。」
秦少游今日里似乎分外的正經,說出的話也頗有些語重心長的味道,「藍田,你知道我討厭你說什麼話麼?就是這句都是我不好。你有什麼不好呢。你那麼好,可是到頭來吃的苦頭又是最多的。」
頭一次見他這麼正經,薛藍田一時間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了。「你的意思是答應我的請求了?」
「我想听听你的理由。」秦少游眼神沉沉里面藏了很多含義不明的情愫。
薛藍田想了想,自忖未必有蘇雪林說的好,不過也勉強一試,「如今,他已攻下半壁江山,影照岌岌可危。如今月行國站在他這方。若你也助他,那麼他此番必勝。若是他當上了國主,作為盟國,你便可以盡情提出你的條件。」薛藍田說起他的時候,略略頓了一下,心中有些微微的疼。
秦少游挑眉反問,「你如何認定他必勝?」
薛藍田想了想,「你若助他,皓庭國便無法再作壁上觀。若是皓庭國不作出行動,那麼若是他坐上了國主,皓庭國便成了孤立之國。你說合三國之力,這場仗如何會輸呢。」
「呵,似乎,很是合理。不過,要我答應你還需要一個條件。」秦少游看著她緩緩道。
薛藍田一听事情還有轉機,忙問道,「什麼條件」
「嫁給我當王妃。」秦少游嘴角勾起一絲略帶輕佻的笑意。
「啊?」薛藍田被他這一句噎得不知所措。
「我是個斷袖,嫁給我,你也不吃虧???」秦少游笑意更濃,一雙桃花眼看得人心生搖曳。
薛藍田怔在當場。她如何也沒有想到秦少游竟然會提出這樣一個條件。秦少游也不著急,只是沉沉地看著她,似要從她的面上看出什麼波瀾來。
過了許久,薛藍田似是下了什麼決定,聲音卻有些冰冷,「若是一定要是這個條件的話,那麼,我答應你。」
秦少游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後轉首淡淡拋下一句,「希望你不要後悔。」
「我不後悔,我不要他死,即使不相見也可以。我只是希望他可以好好活著。我們都好好活著。」薛藍田死死攥著拳,一寸長的指甲嵌到肉里,卻感不到絲毫的疼。因為如何疼也比不上心中的痛。
「值得麼。」三個字被冷風吹來,像是從天際緩緩吹拂到她的心上。
「什麼是值,什麼是不值呢?感情這種事情哪有什麼值不值。」薛藍田如囈語般喃喃,她與穆清徽的緣分,恐怕真的盡了吧。這世間情愛稀薄難求,所以愛這回事,不論結局如何,都是一種殺傷力。之後,有人逃亡,有人身亡。
「算了,我不願意乘人之危。」久久,秦少游望著遠處湯湯的湖水,低聲道。說罷,便頭也不回地拂袖離去。薛藍田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有些發怔,浩渺的長風吹亂了她鬢角的發絲,他的意思是肯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