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歌暖」是世安最大的歌舞坊。今日又逢花燈節,當紅雅妓清倌均雲集于此踏舞獻唱,如此一來也算是本年最大的一場歌舞盛宴了。
蘇雪林帶著郁暖煙信步而入,郁暖煙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自然好奇不由細細打量了一番。
只見廳堂寬闊,裝修雅致不俗。庭中是一巨大的舞台,四周垂了輕紗幔帳,台前竟有一彎流水,想是匠人們引了青雲河的流水而來,果真心思巧妙。樓兩側有通上的樓梯,一共三層,全是實木壘砌,廊柱上的花紋古樸大方,樓內是鏤空,抬頭就可以看到從穹頂墜下碧色的幔帳,上面繡滿碧蓮翠竹,好像女兒家輕蕩的水袖。
一層的座椅上已經坐滿了人。人頭攢動,不禁讓郁暖煙想到了去看演唱會時的場景。
甫一踏入庭中,那掌櫃便殷勤而至,似是與蘇雪林頗為相熟,見到他便直接把他引到了二樓了雅閣中去。
走廊中點綴著名家字畫,一間間房門中透出點點的燈光。掌櫃輕輕推開一門,八寶琉璃燻爐中瑞麟香煙裊裊,高幾上的青瓷蕙蘭輕墜,桌案雕著翠竹幽篁,玉色的瓷杯中是上好的清茶。前方視野開闊,正好可以看到台上的舞影翩躚。
「蘇公子,這間可還滿意?」掌櫃滿眼堆笑。
蘇雪林搖著扇子漫不經心地道「還不錯,你下去吧。」
掌櫃听了話,忙點頭稱是,悄然退下,又輕輕掩了門。
郁暖煙鄙視地看著他,撇了撇嘴。
「怎麼?不滿啊?」蘇雪林也斜覷著她。
「切,狐假虎威。」遂轉過頭看向樓下台中。
這一望不禁失了神,只見那台中立了一位女子,水袖輕拋,衣袂若雪。
樂人笛聲幽咽深長,琵琶聲聲直斷人腸;身邊有飛舞流光,恍若置身瑤台仙鄉。采玉為魄,擬冰為神,眼波婉轉間,伊人似多情楊柳,身姿搖曳,依依難別。
客從遠方來,贈我漆鳴琴。木有相思文,弦有別離音。
終身執此調,歲寒不改心。願作陽春曲,宮商長相尋。(1)
郁暖煙從未見過如此動人的舞蹈不由看得痴了。「這女子是誰?」問向身側,眼神卻未離那玉人。
蘇雪林嘴角含笑。「世安第一雅妓,展眉。」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郁暖煙想到元稹的這兩句,不禁晃著頭緩緩吟了出來,「果然風姿獨秀。」
蘇雪林轉頭,深深看了一眼她的側影,燭影搖紅,玉雕一般清透的臉上泛著興奮的光。郁暖煙未覺他的眸光,依舊盯著台上的那抹掠影浮光。
蘇雪林眸若破冰春水,在她面上停了片刻,嘴角漾起莫名笑意,趁她未覺便又轉到台上去了。
曲終歌罷,台上女子以奔月之姿作結,仿若要絕塵而去。台下觀眾似是痴了,過了半晌才傳來山呼雷鳴般的叫好聲。
郁暖煙也不住興奮地拍手。「這般女子若是有幸結識,此生不枉啊。」
蘇雪林搖著折扇,掛著玩世不恭的笑,「這有何難,一會兒我便把展眉姑娘請來和你說話。」
「真的麼!果然夠義氣!」說罷拍了一下蘇雪林的肩膀。
和郁暖煙在一起沒有那些男女之妨,蘇雪林也早已習慣了。只見他搖著折扇直作追悔之態,「早知道這樣你便滿足,我就不用請你去流雲齋吃飯了。」
郁暖煙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小氣鬼!」
蘇雪林叫來了掌櫃,掌櫃听後忙去了後台,不一會兒一襲玲瓏月影便應邀而至。掌櫃旋即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他們三人。
展眉斂眉垂首,盈盈一禮「蘇公子。」
蘇雪林也收了往日痞相,竟有些玉樹臨風的錯覺。「展眉姑娘何必拘禮,這位是郁府的暖煙小姐•••」
未及說完便被郁暖煙打斷,「為一睹姐姐芳容而來!」
展眉這才看到了室內原來還有一人,融融燈影之下若嬌花照水。清影驚鴻,雙瞳翦翦,雖年紀尚淺卻不掩傾城之色。
展眉見她眸中澄然明澈,純然無邪。心中頓生好感,遂沖她輕輕一福「暖煙小姐。」
「姐姐不必多禮。」郁暖煙拉著展眉的雙手,笑得真摯「剛剛姐姐舞技驚人,令小妹我真是好生欽佩。」
「民女粗陋之姿,小姐謬贊了。」說罷又是一禮。
展眉本是樂籍之人早看慣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如今見郁暖煙這般天真爛漫,胸無城府,又不似一般人那般有等級偏見,心中自是感動非常。
「姐姐太過謙了,姐姐若是粗陋,那這世間哪里還有美女了!」
展眉听此話「撲哧」一笑,「小姐真會夸人。」
「別小姐小姐的,叫我暖煙就好。以後我喚你眉姐姐可好?」郁暖煙笑道。
展眉卻是眉頭微蹙,面有憂色。「小女身在樂籍。豈敢高攀,若讓他人知道恐損了小姐名譽。
郁暖煙听後急道,「那些人不過是自命清高罷了。‘紅顏自古嗟薄命,青史誰人鑒曲衷?拼得一命酬知己,追伍波臣作鬼雄!’(2)如此女子,暖煙向來欽佩,姐姐可願做暖煙知己?」她心中恨不能舉出那綠珠,梁紅玉之類的例子,可是身在八荒,說出來他們也是不知道的吧。
展眉心中感動,眸光輕瞟了蘇雪林一眼,見他只是輕打折扇,含笑看著。便溫然一笑,「听妹妹如此說,我若是不答應倒顯得我促狹了。」
「那以後找姐姐喝酒解悶可不要拒絕暖煙哦。」郁暖煙全然不顧蘇雪林的眼色,一股腦說了出來。本來以她的身份與歌妓相交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更遑論去人家住處喝酒解悶。
果然展眉神色一頓,面有戚色「我的住處•••還是算了吧。」
郁暖煙才覺失言,忙轉了話題,「姐姐這只舞輕妙出塵,不知可有名?」
展眉頷首一笑,「這舞叫落鴻。」
郁暖煙不禁贊道「姣若落花,翩若驚鴻。果然好名字!」
展眉正笑著欲開口,卻听到外面一陣吵鬧之聲。「把那展眉招來陪本少爺!」
想是哪家的公子喝醉了,吵著要展眉陪酒。展眉听到微蹙了眉頭。
「你敢攔本少爺!是不是不想活了!本少爺就是要看看,是哪個混蛋竟敢和本少爺搶人!」想是掌櫃勸阻無功,那廝的叫鬧聲越來越大。
郁暖煙滿腔憤懣,就算是妓,那展眉也是雅妓,賣藝不賣身,其實由這群無賴隨便玷污的!「我找那人理論去!」
展眉一驚,剛要開口,蘇雪林卻先上來擋住暖煙去路。郁暖煙望著他滿眼不解,蘇雪林只是輕輕搖了搖頭,「那是我哥哥。」
「什麼!?」郁暖煙怔在當場。那蘇家大少爺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在郁府中就早聞其大名,若說蘇雪林是裝愚的話,那大公子可是徹頭徹尾的真愚。
「我出去看看,你不要出聲。」蘇雪林眉頭輕皺,搖著扇子出了門。
郁暖煙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展眉,展眉卻對她淡淡一笑,緊了緊相握的手,「有蘇公子在,你就放心吧。」竟好像出事的是郁暖煙。
果然蘇雪林自有一套,吵鬧聲漸漸平息了下來,不一會兒掌櫃了走了進來,輕輕對著郁暖煙一恭,「蘇少爺吩咐讓我等送小姐回府。小姐請吧。」
想是蘇雪林被他大哥纏的月兌不開身,展眉對她溫然一笑,「去吧,晚了家人要擔心的。」
郁暖煙有些不舍,卻仍粲然一笑「那就與姐姐後會有期了。」
「後會有期。」展眉婉然一笑,揮手相別。
郁暖煙坐上小轎,輕掀轎窗帷簾,望著那如晝花市,棹影煙海。想著那輕舞的女子,如此風月錦容,卻淪落花塵,怎能不令人嘆傷。
注解(1)詩名為《擬客從遠方來》
(2)為董白的《與冒闢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