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暖煙乘著小轎到了郁府門口,剛下轎便遇到了剛剛歸來的郁初庭。
「二哥,今晚過得如何啊!」郁暖煙涎著臉湊了上去。
郁初庭笑嗔,「你干的好事!」卻難掩心中喜悅。郁暖煙看得分明,笑而不語。
卻見朱紅大門先開了一個縫,隨之大開,郁澤靜十二骨紙扇輕搖,笑著緩緩向他們走來,「談什麼這麼開心,到了家門口也舍不得進。」
郁暖煙一臉壞笑「還不是二哥的好事!」
郁澤靜听後也是意味深長地瞅了郁初庭一眼,「原來是佳人有約啊,怪不得,春風滿面。」看得郁初庭面上微微一紅。眼風一瞥,似是看到了剛剛送郁暖煙回來的小轎,面色微微一僵,「那頂轎子是誰家的?」
「哦,那頂啊,是嫣歌暖的,老蘇叫他們幫忙送我回來。」郁暖煙渾沒在意郁澤靜的臉色,自顧自地月兌口而出。
回頭卻見郁澤靜的面上有些不悅,「雪林也忒不像話了,居然把你往那種地方帶,初庭你也不看著點。」
那種地方?郁暖煙听得有些發懵,後來反應過來,卻是一愣。「大哥,你說什麼?」
郁澤靜皺著眉頭,輕叱道。「一個官家小姐,出入風月之所,你就不怕傳出去毀了你的名聲?」
郁暖煙啞然,她本以為那個風光霽月,儒雅溫情的大哥會和那些酸腐之人不同,沒想到•••
呵,果然,這不是那個男女平等,開放自由的時代,是她,一直遺忘忽略了。
「風塵女子怎麼了!仗義每多屠狗輩,自古俠女出風塵!風塵女子也有剛烈忠貞之人。我不覺得和她們相交可恥,再說了,若不是生計所迫誰願意給人陪酒賣笑!哥哥豈能一棒打死。」郁暖煙第一次與郁澤靜這個樣子說話,竟有些微微的顫抖,不知是氣憤,還是委屈。
「呵,初庭,你看看,前兩日我還夸她知道用功了,你瞧瞧她都看出什麼歪理來了。看來平日里還是太驕縱你了。」郁澤靜也未想到郁暖煙竟敢反駁他,一時也是氣得口不擇言。
郁暖煙喉頭一緊,直欲逼出淚來,更多的卻是失望。他怎麼能如此說,他怎麼可以!本以為,他和他們不一樣。
卻是一直沉默的郁初庭開了口,「大哥也別多苛責小妹,這丫頭平日里想的就和別人不同,如今有這想法看來也不足為奇。」
沒想到卻是一直沉默寡言的二哥更加懂她,郁暖煙沖著他的方向輕輕扯出一個笑容,郁初庭向她使了個眼神,她便又看回郁澤靜。
「連你也幫著她,她胡鬧,你和雪林便由著她胡鬧,若是被父親知道了有你們好看!」說罷,拂袖轉身,便頭也不回地向府中走去。
郁初庭卻是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大哥他是太緊張你了。」說罷又拍了拍郁暖煙的頭,「走吧。」
郁暖煙低頭,隨著他入了府。一日的好心情卻煙消雲散了。回到月明閣,胡亂梳洗一下便打發妢兒去休息了。躺在紫椴雕花的木床上,外面是陣陣蛙鳴荷香卻難以入眠。
這里的民風再開放,骨子里的東西和她卻是有太多的不同。她該適應,還是應該去改變?
第二日天光正好,郁暖煙照例早起,揉了揉略顯腫脹的眼。簡單梳洗了一下,便去瑯嬛閣中上早課。
瑯嬛閣在郁府的西北角,幽篁杳杳,曲徑通幽。郁暖煙有些心不在焉地踏入竹林。翠竹掩映間有一座孤樓挺立,樓有三層,格局甚廣。樓前匾額上是鐵畫銀鉤的三個大字「瑯嬛閣」,氣勢恢弘,是郁青山的手筆。
推門而入書香撲鼻,郁暖煙走到三層,見宋先生未來,便隨意在書架間游走起來。想是先前郁夫人的緣故,瑯嬛閣中的第三層竟是滿層的醫書。
這些書都是那個縹緲如仙般的女子翻看過的吧。郁暖煙隨意抽出一本,《醫宗秘典》,呵,這里醫書的名字和她以前所熟知的竟然都大同小異。
說不定自己以後也可以寫出一本什麼傳世經典福澤一方呢。想著想著,隨手翻開書卷,果然里面都是密密的朱筆批注,但似乎是出自兩個人的手筆。
一個溫婉娟秀,像是女子所書,定是顧靈素了。另一個俊逸灑月兌,難道是宋先生?
卻不覺書頁中夾著一頁薄箋,袖風一掃兀自飄落,郁暖煙正要去拾,卻見一雙黑色皂靴在信箋前駐了足,廣袖曳地,替她輕輕拾起。
「宋先生。」郁暖煙向面前的那襲青灰淡影輕輕一禮。
宋涉川卻只是盯著手中的薄箋微微出神。上面的字跡清秀婉約,帶著熟悉的清淺香氣,仿佛一回首,還能看到那抹輕鴻春水般笑顏。只消一眼,便傾了一生。
郁暖煙偷偷看他似漸沉迷的神色,心中漸漸明了了幾分。
他們從小竹馬青梅,一個是盡得真傳的大師兄,一個是師父的愛女小師妹。本應發生些什麼情意暗生的風月情事,只是這種惡俗到狗血的橋段,或許就注定沒有大團圓的結局。
一個情深,一個無意,不是一句緣淺就能道的清。
郁暖煙暗地里輕輕一嘆,人生自是有情痴,看來卻不獨獨是女子。
「宋先生?」郁暖煙忍不住輕輕打斷了宋涉川的思緒。
宋涉川回過神來,神色除了有些莫名的蕭索,沒有什麼其他的變化。他把薄箋遞還給了郁暖煙,輕輕一頓似是不舍。郁暖煙恍若未見,接過薄箋,重新把它夾到了書頁中,卻沒有把書放回書架而是放在桌案上。想是一會兒要帶回月明閣。
今日講的是《醫宗必覽》,同她在學校學習的《內經》《傷寒》等經典書目一樣,是八荒上的醫學理論的經典啟蒙之作。
郁暖煙已經學了大半本,往日里都是她先誦讀,讀到不懂之處再由宋先生解釋。今日卻可以感到宋先生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郁暖煙也只是淡笑不語,還是不要打擾他了,其實也怪自己,讓他好不容易平復的心境卻因為一頁紙又再起波瀾。
宋涉川都如此,那麼郁青山呢,他和顧靈素又是怎樣的一段銘心刻骨,死生契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