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便到了九月,秋陽和煦,浮雲逐風。
今日里薛藍田帶著小竹到楓木郡給人看病,回來時,從山下蘆葦蕩邊碼頭下了船,秋雁南飛,大片的蘆花映著夕陽,染上了一層玫瑰色的金光。
薛藍田與小竹行走在蘆花間,卻不想一個踉蹌,似是有什麼東西緊緊扣住了剛要舉起的腳踝。
「呀!」順著腳踝看去,薛藍田不禁驚叫起來。腳踝上緊扣的是一個人的手掌,指節慘白,鮮紅的血順著指間流下,那人俯身趴在地上,墨色的勁裝染了塵,身旁的蘆花上灑著殷殷斑駁的血痕。
薛藍田心驚之下,出于職業的本能卻也馬上冷靜下來。和小竹一起把他翻轉過來,看到那面容的一剎那不禁微微一愣。
「這人,長得真好看。」小竹也似是痴了,不禁喃喃道。
好看的男子薛藍田不是沒見過,以前的郁澤靜,郁初庭,蘇雪林俱是翩翩濁世佳公子,在世安也都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可是這男子卻與他們均不相同,若一柄遺世獨立的墨色長劍,雖閉著眼卻猶帶著傲然于世的冷利孤絕。
「放開我家少主!」正當薛藍田怔愣間,耳邊忽然傳來利劍破空的清嘯。她沒想到想蘆葦蕩中還有他人——同樣的墨色勁裝,卻是強弩之末,未及她身便被小竹格在半空。
那人跪倒在地,用劍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待看清了她們二人之後,眼中居然暗含了一絲喜悅,蒼白的嘴唇微弱地翕動著「救,救救我家少主。」說罷,像是耗盡了全部的力氣,長劍落地,栽到了蘆葦蕩中。
薛藍田和小竹相視一眼,雖然有些猶豫,終是掏出了手中的玉哨。清唳聲傳于九霄,不一會兒杏林山莊的醫士便抬著擔架趕來了。
薛藍田已經俯身檢查完畢。獨自行醫一年多,她還未見過這麼重的傷。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最重的一處在肩胛上,長劍透骨而過,若救治的不及時,那半邊胳膊就算是廢了。
「你們一定要穩,否則又不知傷到了什麼筋脈。」薛藍田在一旁細細囑咐。八個醫士微微點頭,平穩地抬起傷者,輕輕放到擔架上。足尖輕點,若踏雪飛鴻,幾個起落便消失了蹤跡。
「我們也回去吧。」薛藍田望著漸落的夕陽,帶著小竹舉步向山上走去。
斜陽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夕陽透過山上的青松投下斑駁而溫暖的光影,倦鳥結伴歸巢,此景馨然如畫。
兩個傷者被安排在了剛剛空出來的流華苑,薛藍田帶著小竹拂雪為二人包扎。
「公子,你讓他們兩個住在流華苑,萬一他們付不起診金怎麼辦?」小竹端走一盆血水,有些擔憂地看著床上的兩個人。
薛藍田收起銀針,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道,「生的這樣好,若是賣去青樓定能賣個好價錢。
「啊∼青樓啊。」小竹眼中似有不舍,雙眸在二人身上掃來掃去,嚅囁道「咱們就破例一次,公子你不也總是給村民義診麼。」
「怎麼,看人家面皮生的好,你就舍不得啦。那好啊,他們的花銷在你月例里扣。」薛藍田眯著眼,滿是戲謔。
「公子你•••」小竹面色羞紅地蹬了一下腳,端著水出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靜下來,薛藍田這才有空自己觀察救回來的那兩個人。
這個就是握住她腳踝的那個人吧,望著被捏得淤青腳踝,心里還真是委屈。傷的那麼重力氣還這麼大,好吧,現在落到了她的手里,看她怎麼報這一握之仇。
菱花窗外夕陽終于燃盡了最後的余暉,回廊之上的八角琉璃燈被使女一盞盞點亮。燈影如海,韶影流光,這才是流華苑真正的得名吧。
小竹和拂雪都去照看別的院子的病人了,一時不會回來,薛藍田徑直走到燭火旁,捏著火引把燈芯一盞盞點亮。原本昏暗的屋中漸漸明如白晝。
薛藍田回首,準備再檢查一下便離開。移身過去,卻見那蒼白的面上浮出一抹不合時宜的微紅,薛藍田心中一緊,難不成開始發燒了。素白的手剛要覆上去,卻見那緊閉的雙目陡然睜開。濃黑的雙瞳閃著鷹隼般的寒芒,刺得薛藍田渾身一凜。還未及反應便被扣住了手腕。語氣中帶著透骨的冷意。「你是誰?」
「你,你別動,我沒惡意。呀,傷口又裂了。」薛藍田像是被他看住,一時間竟不知所措,待看到肩胛上的傷口中又涌出了汩汩鮮血才反應過來,急忙撲到桌上藥箱,拿出止血的藥粉。
所有的動作都被那人看在眼中,雖然只是被靜靜地看著,但是薛藍田還是止不住地緊張。把藥粉灑在傷口上的時候一向靈敏的雙手竟止不住微微地顫抖,包扎的動作也變得遲鈍起來。那人也真是厲害,這麼重的傷也只是輕輕哼了一下,想來是看著薛藍田無害,又安心地暈了過去。
看著他暈過去薛藍田卻倒舒了一口氣,收拾好桌上染血的紗布,轉身推門離去。
到了大堂中,召來了四個使女,「碧兒,翠兒,你們兩個到藥房再取些七厘散給流華苑送去。還有流華苑的病人開始發熱了,錦兒,玉兒你們兩個去取蒸爐,把散寒的藥放在里面給兩個病人燻了。」
四個使女領命都各自忙碌開了。薛藍田又到其他的院落看顧了一圈便回到了玉暖閣。
拂雪和小竹已經在閣中等她,桌子上擺滿了她愛吃的飯食。使女都被屏退出去,屋中只剩下她們三人。
「今天救的那個人長得真俊。」屋中沒有外人,小竹的話匣子立即就關不住了。
「你這叫見色起意啊。」薛藍田用筷子尾輕敲了一下她的頭,「你家公子這麼風流倜儻的怎麼就沒見你夸過我啊!」
「噗∼」小竹差點噴了出來,「哪里見過你這種公子。」
「切∼」薛藍田眉梢一挑,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狀。
小竹繼續湊過來,「話說,藍田姐,你覺得今天看到的那個男子和少爺比,你覺得哪一個更加好看?」沒有外人的時候三人都是這樣以姐妹相稱。
薛藍田翻了一個白眼,「廢話,雪林怎麼能有他好看。」
「藍田姐你始亂終棄!」
「啊?」薛藍田一臉莫名。
「你可不能這麼對少爺。」小竹一臉凜然正氣。
薛藍田忽然感覺氣血上涌,向著蒼天咆哮,「蘇雪林!你挑的都是些什麼人啊!」
遠在千里之外的蘇府中,有人狠狠地打了一個噴嚏。
夜已深闌,到了入夢時分,小竹和薛藍田在一個屋子睡,拂雪則睡在隔壁的屋子里。
屋中燭火盡滅,小竹的呼吸聲清淺而綿長,想來已經進入了黑甜美夢。
清冷的月光透著菱花窗靜靜地灑進來,薛藍田望著那一地清輝,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燈影下的那抹孤影寒瞳。她這是怎麼了,被魘住了麼?
世上有這麼多人,誰叫人過目不忘,誰又一時無兩,怎麼就剛好看在了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