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景恆和西陵霏婚後,時光美好的像是一闋詞藻富麗悠揚的長短句。薛藍田在一旁看著都不禁心生艷羨。只是他們一直忽略了一個人,這個人的出現把所有美好的幻象一一擊碎,露出他們一直試圖忽視的另一種面目來。這個人便是當初派人追殺舒景恆的同父異母的弟弟——舒景榮。
這是五年前的暮春,三春之景美到極致,新婚三月,淮陰侯舒景恆攜新婦前往夷陵郡觀景巡游。
夷陵郡地處夷陵原的中心,也屬于淮陰侯的管轄之地。此處山岳縱橫,巍峨雄壯,連綿的群山之後便是萬里西風的廣袤沙漠。看慣了小橋流水,婉約精致的江南煙雨,偶爾改改口味,現在便來看看那塞外飛鴻的雄美壯麗。
遠處傳來胡笳愴然悲聲,西陵霏的絕色姿容隱在帷帽之後,舒景恆牽著她的手,二人徒步行在起伏延綿的沙丘上。身後是兩匹駿馬,遠處是蒼茫廣漠。萬年不變的風沙被狂風席卷,一輪漸沉的紅日發出奪目光芒。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一雙人攜手同行,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心生艷羨。
「阿霏,累不累?」舒景恆微微側首,看向身後的夫人,眼中滿是似水溫柔。
西陵霏輕輕搖了搖頭,除去了原本的清絕孤冷,一顰一笑間,竟蕩出款款的溫婉柔情來。大抵再熱烈的女子,陷入愛情,也會變得信首低眉,溫柔繞指。在正確的時間遇到正確的人,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西陵霏是幸福的,她遇到了一個珍重她的男子,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
大漠的夜晚廖然靜寂,黛黑的天空上星羅密布,遠處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夜梟淒厲的鳴叫,更顯得蕭索幽僻。與燈火闌珊的市鎮相比,這里更可以凸顯出自然的悲壯雄渾。
西陵霏輕輕靠在舒景恆的肩膀上,看著如墨蒼穹,孤冷寒月。千萬點的星光灑下遍野清輝,把二人籠罩在一片光華之中,這廣袤天地仿佛只屬于他們兩個人。
忽然遠處傳來隱約的洞簫聲,是一首《憶王孫》——「天涯隨夢草青青。柳色遙遮長短亭。枝上黃鸝怨落英。遠山橫。不盡飛雲自在行。」聲音悱惻纏綿,忽遠忽近。一時遠在天邊,一時近在耳畔,端得詭異。
舒景恆面露異色,目光驟然緊鎖住遠處的一壘沙丘。只見原本無垠的荒漠上,憑空出現了一頭青驢,上面坐著一個衣衫青舊的配刀客,頭面用青布遮住,看不出相貌。想是注意到了舒景恆的目光,頭微微側了過來,露出了一線鷹隼樣鋒利的寒芒。
「不好,是景榮派的人。」舒景恆的眉目一下子又凝重起來,這次出游原本是極隱秘的事情,只想著帶西陵霏出門看看這淮陰的錦繡風光,由是貼身的侍衛都被他留在了府中,現下里只有他和阿霏兩個人。
西陵霏透過帷帽淡淡地看向沙丘上的那抹青影,勾起一抹輕俏笑意。「這有什麼可怕的,夫君難道怕他們不成?」
舒景恆卻苦笑道,「你是不知,我這弟弟向來恨我入骨,又怎會只派一人來殺我?」
西陵霏輕輕一笑,「原來當日追殺你的人是他派來的,那我可真要好好謝謝他。」
舒景恆微微一怔,也是一笑,「確實要謝謝他。」
「既然這樣,我們就等他們到齊,一次解決多痛快。」西陵霏撫了撫腰間的銅鏡,笑得濃麗嬌俏。
「這種時候,你只要站在我身後就行。看來今日注定要煞風景了。」舒景恆輕輕握向腰間長劍,溫溫和她對視一眼。忽然右手急抬,長劍出鞘,狠狠地插到前方三尺遠的地下。地底傳來一聲悶響,再次起劍時原本光潔的劍尖上沾了一滴猩紅血痕。
「可惜了,髒了你的劍。」西陵霏淡淡皺眉,只見那抹血痕忽然化成了一只赤色的蝴蝶,向著不遠處的地下扎去,突破了土層,里面又是一聲慘叫。
「都出來吧」舒景恆輕輕喝到,隨著他一聲輕喝二人前方的土地驟然塌陷,沖出了五個玄色緊身勁裝的蒙面人,後面都配著彎刀,像是一貫在塞外出沒的沙盜。舒景恆卻未把他們五人放在眼中,只是直直與遠處沙丘上那個青衫客對視。
五人厲喝一聲,刀光卷起漫天昏黃沙礫,直直向著二人襲來。舒景恆劍若游龍,不肖一個瞬剎便把五人殲滅殆盡,眼神依舊鎖著青衣人。西陵霏站在一旁冷冷看著熱鬧,絲毫沒有半分擔心。薛藍田卻在一旁看得呆愣住,想想也是,天下間能打得過這對夫妻的人,確實寥寥無幾。
那個青衫客也只是淡淡地觀望著戰局,待五人斃命刀下便策起青驢幽幽離去。
「真是個怪人。」薛藍田看著那個青衫客喃喃道。
「他可不是怪人,他是司空家的傳人,司空破。」舒少白淡淡說道。
「啊?司空家的傳人。那他們可有麻煩了。」薛藍田不禁微微蹙了蹙眉頭,看來這便是事態直轉疾下的關鍵所在了。
第二日,淮陰城,陌上春。
由于昨日被人偷襲,舒景恆夫婦喪失了繼續游覽的興致。當晚便策馬東行,回到了映梅山。
今日里天光正好,兩人便來到淮陰城中,像尋常夫婦一樣閑逛。陌上春是淮陰一家年頭古舊的酒館,門面不大,卻在淮陰幾乎無人不曉,只因為他家的「陌上春」獨一無二。釀酒的老師傅釀了一輩子酒,收了幾十個徒弟,卻沒有一個能釀出他釀的滋味。由是隨著他年華老去這陌上春便也愈加珍貴起來。常常有人踏馬千里只為得到他親釀的一壺美酒。老師傅脾氣十分倔強,若是不入他眼的人,不論是達官顯貴或是皇親貴戚,他一律謝絕。若是入得了他眼的人無論是街頭乞丐還是落難旅人他都會免費相贈。
舒景恆幫著西陵霏打開門口的席簾,二人輕輕踏入酒館,此時時辰尚早,酒館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散客。
老師傅趴在櫃台後微闔了眼小憩,听著響動,輕輕抬了抬眼角。望著是舒景恆卻一下子坐起來,竟是喜上眉梢。「你小子可好久不來看老夫啦」
「這段時間疏忽了,望老友海涵。」眉梢單挑,眼含笑意地微微一恭。原來舒景恆與老人早成了忘年之交。
「來來來,還好我留了一罐十八年前釀的。走,咱們到後堂去。」老師傅煞是豪爽,攬了舒景恆的肩膀,回首一看見到了盈盈含笑的西陵霏不禁驚道,「怪不得你這麼長時間不來,原來是去忙著這件事呢。」
舒景恆耳根微紅,輕攬著西陵霏的肩膀「這是內子。」
老師傅一听更是驚喜,湊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真有福氣。」
西陵霏听到這話面色微紅。三人走到後堂把酒言歡煞是熱鬧。喝的正酣間卻見著一枚冷箭憑空向著老師傅後心襲來,舒景恆還未及拔劍,卻見一只赤蝶急掠而去,「鐺」的一聲與冷箭相撞,竟發出了金石相擊之聲,冷箭落地,赤蝶墜影。
門口傳來拊掌之聲,「真是厲害,是哥哥最近新收的殺手?」
舒景恆緩緩執起酒杯,輕啜一口,「是你的新嫂嫂。」
這是舒景榮和西陵霏的第一次會面,這一次的相見恐怕才是往後諸般劫難的真正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