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的夜,長燈孤寂漫漫。
眾人用過晚飯皆往自己屋子里行去,小竹和薛藍田則把蘇雪林拉到了自己的房間,借著燭火紅爐,互訴離殤。蘇雪林隨行的包裹中帶了些好酒,小竹找了個暖爐溫上了酒,三人圍著火爐閑話著家常。
蘇雪林上下打量著薛藍田的,口中嘖嘖稱贊,「想不到暖煙穿上男裝也這麼好看,竟頗得你表哥我的幾分神韻了。」
「神韻你個頭啊,我要是像你還不如去撞南牆。」
蘇雪林可憐巴巴地看著她,一雙眼中波光粼粼,「有這麼嫌棄你表哥的麼。好歹我也是影照十大美男之一啊。」
「果真?可嘆如今影照果真是人才凋敝啊。不得不說,老蘇,你遇到了個好時候。」薛藍田拍了拍蘇雪林的肩膀,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
蘇雪林卻拿起扇子敲了一下她的頭,「怎麼和你表哥我說話呢~」
薛藍田一矮首,拿了一杯剛溫好的美酒,輕輕一品,「嗯,是流雲齋的杏花寒老蘇你倒是會享受。」
蘇雪林白了她一眼,「切,知道你喜歡特意給你帶的。」
薛藍田一飲而盡,一臉滿足,「喲,這麼好。」心中卻是暗自暖暖的竊喜。轉首看向他,「對了,爹爹他們都好麼?大哥二哥他們都還好麼?」
听到此問,蘇雪林拿著杯盞的手微微一頓,笑容有些略僵。
薛藍田心中一緊,「如何?爹爹他們出事了麼?」
「他們都還好,只是,」蘇雪林面露惋惜,幽幽一嘆,「你慧煙姐姐她,去了。」
「什麼?你說什麼」薛藍田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怔怔地看著他。
「是今秋里的事,請遍了世安的名醫都沒有起色。最後,終是沒有留住。」蘇雪林面露哀色,這也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結局。
「如何,如何就這麼去了,你們,你們都沒有告訴我。」薛藍田心中大慟,眼中不住流下淚來。那樣風華絕代的一個人,如何變成了紅顏枯骨,一朝埃塵。
想起十歲生日的那年,他們一群人在月明閣中相歡相聚,而如今卻是天涯漂泊,陰陽永離。臨走前,薛藍田便看出她憂思郁結于心,本就是先天不足之體,出嫁後想來也是郁郁終日,便更是耗血傷神了。如今,終歸是郁郁而終了。露晞明朝更復落,人死一去何時歸。可憐了一世佳人,零落成塵。
「慧煙死前的一天,我們見過面。」蘇雪林低低嘆道。
「她說了什麼麼?」薛藍田抓住了他的衣角。
蘇雪林輕輕道,「她說,她早就厭倦了這個人世,唯一牽掛的除了庭庭以外,便只有你了。」
「什麼?」薛藍田手中緊了緊,煙眉緊緊皺起。
蘇雪林半低著頭,避開了她灼灼的眼神,嘴角一開一闔,宛若低嘆幽咽。「她說,雖然不知道你逃婚逃到哪里去了,過的好不好。但是她很高興你逃出了這個牢籠。她希望我有朝一日若是遇到你,便和你說,讓你努力活的精彩。」
薛藍田緩緩松開了手,心中像是被人掏空了一般,仿佛是秋風中殘破無根的孤獨落葉。「我知道的,我知道她早就厭倦了這個世間。若是沒有二哥,估計她早就活不下去了。可是為什麼她不能再活的再久一些,讓我親耳听到她說的話?」口中的話幽咽斷續,眼中是一行行不住的水痕。像是支撐不住,她一下又坐回到了椅子上,有些怯怯地問,「我二哥,他還好麼?」
蘇雪林又是一嘆,「自打我阻攔他搶親起,他就不怎麼理我了。如今加上了慧煙辭世這件事,他更加與我疏遠了。不過,此番壽宴,听說你二哥也來。」
薛藍田听後一驚,「什麼?我二哥也來,那,那踫上他可怎麼辦?」
蘇雪林卻未在意,淡淡道「這有什麼,不讓他看到不就得了,反正他也不想看到我。就算是看到,他也不會責怪你的。」
薛藍田皺著眉嘆了口氣,趴到桌上,唉,這好日子看來又要到頭嘍。
蘇雪林輕輕拍了她一下頭,輕輕道,「夜沉了,我先走了。」
薛藍田輕輕點了一下頭。小竹送他出屋,回手虛掩上門,和他低低耳語了一番,「少爺怎麼不告訴藍田姐,你是特意趕了那麼多日子的路,才到潁川來的。」
蘇雪林卻是淡淡勾了勾嘴角,「告訴她又如何。」
小竹卻有些心急,「少爺,你就是傻,不告訴她,她又如何知道你的心思?」
蘇雪林卻是有些自嘲地輕輕笑道,「她若是真想知道,早在幾年前她就該明了我的心思了。」
小竹不再敘話,轉身回屋去了。蘇雪林向著自己的房間走去,沒想。剛走到回廊轉角,便見到了廊燈燭影下的舒少白。
蘇雪林看著他,眼神定了定,手中折扇輕輕敲著欄桿,嘴角噙起半分的嘲諷,「呵,舒兄,找在下有事麼?」特意在舒兄兩個字上加重了音。
舒少白卻是淡淡道,「雪林,好久不見。」
蘇雪林卻沒好氣地說,「呵,好久,是好幾年都不見了。你小子可好,躲在舜泉,連世安的老朋友們都忘了。」
舒少白勾起一抹清淡的笑,「你們都還好麼?」
「還好,你都已經知道了吧。」蘇雪林向著薛藍田房間的方向輕輕撇了撇頭。
舒少白輕輕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蘇雪林輕輕嘆了一口氣,掛著一絲勉強的笑意,「你若是來桃花宴的話,又何必橫生出這麼多的事端?」
舒少白望了一眼那邊緊閉的門扉,淡淡笑道,「這樣,其實挺好。」
蘇雪林和他側身並肩,低低嘆了一句,「是麼?清徽,小的時候我就看不懂你,如今你叫我更加不懂了。」
舒少白沒有答話,二人擦身而過,又各自回到自己的房中去了。
薛藍田則獨自坐在榻邊發著呆,小竹湊上去,坐到她的身側,「藍田姐,想什麼呢?」
「我在想慧煙姐姐臨終前的話。有時候我想,人總是放不開,總是執著于將來而忽略了當下的快樂。」
「你是在想那個舒少白了吧。」小竹試探道。
薛藍田點了點頭,「我真的很喜歡他,和他在一起總會感到很安穩快活。不管未來如何,我還是更想把握當下的幸福。你可以說我自欺欺人,但是,我真的不想活的那麼累了。」
小竹低頭不語,久久,輕笑一聲,「算了,你覺得開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