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奇妃倒不介意,續道︰「眼盲了也有眼盲了的好處,再看不見這宮里的欺凌爭斗,很多人、很多事用心去看,也就清澈了許多……」
紅珠道︰「我正奇怪為什麼我們剛進院子,娘娘就發現了,卻原來是娘娘在房內听見了響動。」
葉奇妃道︰「是啊,眼盲了的人耳力自然分外靈敏。」紅珠本想知道一個好端端的妃子,何故眼會突然盲了,只盼著奇妃會順著話兒講了出來,但奇妃說了此句,卻是頓了好久也未言語,紅珠也再不敢問。
堇萱進屋後一直沒有說話,此時方道︰「娘娘的歌聲真好听,唱得奴婢們听了都只感肝腸千結,難以斷絕……可是到了這個時節,‘冬歌’唱來不是更能抒懷麼?」
奇妃笑了笑,眉眼都柔和下來︰「我知道你覺得奇怪,我和皇上第一次相見就是在這麼個時候。」念及往事,奇妃的聲音緩慢而悠揚,仿佛那高山上的冬雪由大片大片的陽光照了後自溪澗潺潺流出︰「我是嶺南人,那年子的冬季,皇上到了嶺南,一是為巡邊,二是為了視察瓊州府(即今海南省)的通商貿易,所以在廣東待了很長一段日子。我爹是知府,那段時間皇上便住在府上。嶺南的氣候與北方迥異,不像京城的冬天黃沙遍野、冷得刺骨。那里終年如夏,四季並不分明,是以雖是冬季,田地里還是密葉成蔭,浮瓜遍地……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美好、最有期待的時光。再後來,我就隨著皇上來了京城……哎,人生若永遠都只如初見,那該有多麼如意啊。」
兩人見奇妃表情,均能感覺出她戀皇上極深。堇萱道︰「可是現下卻是這般光景,娘娘還覺得當初的美好麼?」
奇妃笑道︰「我是愛著皇上,也心甘情願傾盡所有去待他。至于他愛不愛我,對我如何那是他的自由,我不願去計較。況且,他對我實還是不錯的,只是貴為天子,有了太多的身不由己。」
這番話兩人都听得不甚明白,紅珠道︰「你們漢人詩中有句話怎麼說來的‘自古男兒皆薄幸,由來紅粉最痴情。’他哪里對你好了,把你一人丟在這清冷的冷宮里,你干嘛還念著這份虛情假意,還在子夜而歌,折磨自己。」紅珠深深替奇妃不值,急急道來,也沒稱娘娘,竟直接以你我相稱,好似多年好友一般。
堇萱自小為丫鬟,卻是謹慎小意許多,見此不禁拉了拉紅珠的衣袖,搖頭示意不妥。
奇妃竟似看見兩人動作一般,微微一笑道︰「兩位妹子不用拘謹,你們是剛進宮的宮人吧?我這里很久沒有人來了,你們陪我說會話我正覺得親切如自家姐妹呢。對了,還沒問你們怎麼稱呼?」
兩人便通了姓名來歷,又各自聊了一會方才告辭回去。
兩人自冷宮出來,各自感覺卻又不盡相同。紅珠道︰「奇妃娘娘性子直爽,人材也好,更重要的是她待皇上還真心實意,想不到皇家妃嬪中也有真心愛慕的,並非因為那人是皇上,並非為了那些榮寵名位,這樣的人兒也落得這般下場,卻是大大的不應該了。」
紅珠是有感而發,據實說出。卻不想堇萱听了這話,猶如骨鯁在喉,大不是滋味,暗想︰「這在繞著彎兒說我嗎,我待皇上不是真心實意,我就是覬覦著那些封賜,就活該落得現在的下場?」便道︰「我瞧奇妃神秘得緊,她的眼楮因何盲了,又因何事被禁冷宮,她卻是半個字兒都沒提。況且宮里人多嘴雜,初次見面她就言見我們如姐妹般親切,又和我們說了這麼些話,就真的這般相信我們麼?我瞧啊,她所說的也未必完全是實。」
兩人均是小女孩性情,各自爭執了一會也沒有結果。但有一點卻是讓兩人都覺得清冷異常——是啊,若奇妃這般出身、這般品貌,與皇上相識于嶺南福地,又對皇上情真意切,這樣的人物,到得皇宮也不過是兩三年的風萍流轉,便落得秋水黯淡、幽居冷宮的淒涼境地,可見天子之愛,實似鏡中之月、水中之花,看似美好,實則飄渺。堇萱不由得聯想到自己的境地,容顏盡毀、恩寵難依,一向視為姐姐的寒霜又是那布局陷害自己之人,紅珠呢,雖然可靠卻是魯莽性子難商大事,是以堇萱雖然身子由紅珠抱著,心里卻倍感孤單寥落,只覺得前路茫茫,自己已再無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