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剛罷,一曲又起,卻是岑參的《走馬川》。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平沙莽莽黃入天。輪台九月風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
走馬川位于新疆境內,此時的朝廷是早已經失了這片領域了。不知將士唱起之時,會不會覺得諷刺。李煜彥暗想。
李煜彥听了幾首,都是描寫邊塞軍旅艱苦,頌揚將士無畏的激昂豪壯之作。幾曲過後,將士們也飲下了不少美酒,顯得有些醉了。
李煜彥正待動手,卻見一酒醉將士站了起來,揮著長劍,和著眼淚,聲嘶力竭地喊著︰「不要唱這些,我說……我們不要唱這些……守關守了十幾年,這些曲子還沒唱倦麼……」
眾人都起哄道︰「那你來,你來,我們听你唱……」
那人走到場中,搖搖晃晃︰「听我唱……唱……要我說,我們歸來了,歸來了,就應唱這個……」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這是杜甫的《兵車行》,強烈批判了朝廷的窮兵黷武和殘酷征伐。
那人反復只這幾句,竟將場中所有人的情緒都感染起來。一時間,校場上的將士個個涕淚橫流。
李煜彥手扣暗箭,見了此景,竟然訥訥下不了手。
只見又一人站將起來,是個清瘦的漢子,文文弱弱的,乍看倒不像是多年戍邊的戰士。他叫道︰「不唱這個,這個不好,不好……死後魂歸故里才唱這個……我們活著回來了,我們,是活著回來的啊!……听我唱,大家都听我唱!」
他扔了手中長劍,不再以劍擊拍,調子沉沉舒緩許多,遠不似剛才幾曲那般激昂。
此時月正中天,他望著頭頂明月,動情唱道︰「揚之水啊,不流束薪。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申。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揚之水啊,不流束楚。彼其之子,不與我戍甫。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揚之水啊,不流束蒲。彼其之子,不與我戍許。懷哉懷哉,曷月予還歸哉?」
他的眼里噙著淚花,在冉冉篝火映照下顯得閃亮又晶瑩。
「不好,唱得不好,你……別以為干過文書,就會在我們面前拽文,這唱的是什麼,是什麼來著……哥們都沒听懂。」眾將士借著酒勁胡鬧起哄,把一大壇子酒遞到他的面前,嚷道︰「這個,唱得不好,該罰該罰……一定得罰,干……干了。」
他接過酒壇,一手提著︰「我就喜歡……就喜歡這首,我說給你們听,你們听啊……」他頓了一頓,接著道︰「日月如河濤濤去,思鄉情懷無轉移。故園幾更,家人安在?我日日夜夜啊,思念不停。何日啊,我才能得歸故里?兄弟們,到今時啊,我們終于盼到了回歸故里!」他解釋完後,如釋重負,喘著粗氣便將整壇酒仰脖飲盡。
他環顧一周,甩手砸了酒壇,又道︰「兄弟們啊,告訴你們,戍邊之時上頭……上頭不許我們唱……唱思鄉之歌,可是……可是到了晚上,你們看啊,看啊,就是像今晚這樣滿月皎潔的晚上,我還是會唱,偷偷地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