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嫣輕輕地嘆了一聲,似有萬種愧疚一般地對著窈娘說道,「窈姨娘,對不住你了,侯府的規矩不可廢,就只好委屈你在偏廂用飯了。」
偏廂就在花廳的隔壁,說是個廂房,其實只是小小的一個隔間,主子身邊的丫頭們在伺候主子入了席後,若沒有特別的事情,是被允許在這里簡單用些飯食的。
窈娘長在市井花樓,對于高門大戶里的規矩並不知曉,听了這話,便以為是得了天大的恩典,面上不由露出感激的神色來,她深深地向沈紫嫣鞠了一躬,然後便跟著引路的丫頭裊裊婷婷地去了。
秦氏與沈紫嫣對視一眼,然後便撇了撇嘴笑著說道,「一個買來的妾侍罷了,也值得你這般費心?」
沈紫嫣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往莫氏的方向飄了一眼,然後掩嘴說道,「她雖然是公爹的妾侍,但身上懷的確是蘇家的骨血,總是相公的弟妹,婆婆她……哎,我這做兒媳婦的,總是要多替她分擔一些的。」
這話說罷,在座的眾人便都明白了沈明月病出何因,也皆清楚了沈紫嫣故意在此演這一出戲的目的。
這從花樓贖身出來的窈娘懷了蘇長海的骨肉,等于是沈紫嫣在沈明月的臉上重重地打了一巴掌,沈明月的心情自然是不會好的,而她向來好強,又如何肯在娘家人面前露怯?
至于蘇長海,明知道如今還是沈謙的熱孝中,雖然他這做女婿的不必為岳父守孝,但此時傳出妾侍懷孕的事情來,總是不雅的,何況這窈娘還是沈紫嫣所買,但他卻還是不顧斯文道理動了她。這是件讓沈明月下不來台的事,估計夫妻之間沒少為了此事吵架,如此羞憤之下,自然也是不會來吃這頓年夜飯的。
沈紫嫣將窈娘帶在身邊,無非是想要向沈棠和榮福示威,她使計如願嫁得如意郎君,在蘇家又生活地好好的,便是厲害如沈明月不也是照樣任她拿捏?
沈棠和榮福相看而笑,對她這裝模作樣的小伎倆絲毫不曾放在心上。榮福是真的不屑,而沈棠卻是相信二姑母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此時沈紫嫣就開始得意,確實有些太早了一些。
沈紫嫣見沈棠和榮福甚至是莫氏,都安坐泰然,絲毫不為她的言外之意所動,不由有些憋悶,她的眼珠子溜溜地轉了一圈,忽然又將目光集中在了角落里坐得恭謹謙卑的白姨娘身上,她略提高了聲音說道,「既然要講規矩,白姨娘不過是個婢妾,怎麼也能坐在這桌上?」
柳姨娘是貴妾,又生了一個男孩,這種重要的家宴自然也有她的一席之地,但白氏確實是頭一遭列入席次的。
白姨娘聞言,身子一抖,手中的筷子便不由自主地掉落了下來,她一時訕然,也不知道是要立起來還是要繼續坐著,只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望向了沈棠。
沈棠心內微微一嘆,向白姨娘抱以溫和的微笑,示意她安然坐下,然後才轉臉過去,笑著對沈紫嫣說道,「如今家里的人少,四妹妹又嫁入了恪王府成了側妃,讓白姨娘一個人在霜華院孤零零地用年夜飯,也有些說不過去。所以郡主便開了恩,特允白姨娘以後參加我沈氏所有的家宴,二妹妹是嫁出去的人了,不知道這事也倒還情有可原,只是以後切莫再這樣不管不顧地提起了,若是因此傷了二妹妹和四妹妹的和氣,便就不好了。」
她一副關切的面容,語調又柔婉之至,微微側過臉去望著沈灝,「爹爹,您說女兒說的可是?」
沈灝轉頭望了眼意氣風發咄咄逼人的沈紫嫣,又轉過身去看著柔弱無助的白氏,心中不由起了濃濃的憐惜,他沉沉地點了點頭說道,「棠兒說的是。紫嫣,你白姨娘以後會列席我們侯府所有的家宴,這事是我和郡主的決定,也算是讓你四妹寬寬心。」
白姨娘眼中含淚,很是不敢相信一般地望向了沈灝,得了他的點頭示意,才驚喜地安坐下來,這一刻,她望向沈灝的目光里寫滿了柔情蜜意。
這頓年夜飯在沈紫嫣的不甘心和秦氏的憤恨中終于落幕。
大年初六,是沈謙遇害後的百日,按照大周的習俗,出了百日後,府邸中的白幔白幡喪燈便都能撤下來了,府中的飲食也便能夠不忌葷腥,除了尚還不能議親結親,平素已經不需要忌諱太多事情了。
那日的清晨,安遠侯府的老李頭與往常一樣駕著運送蔬菜的車子從西北角門處出了來,徑直駛向西城,但到了城西的拐角處,卻不小心與另外一輛馬車迎面相踫。
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兩輛馬車相踫交錯然後各自按照原定的路線走遠,在電光火石相互交錯的那一瞬間,沒有任何人發現有兩個身影已經從老李頭的馬車上跳到了另外一輛車上。
沈棠笑意盈盈地望著趙譽,「你這時間掐得可真準,不早不晚剛剛好地接住了我和碧笙。」
趙譽笑得自得極了,「你交代下來的事,我什麼時候沒辦好過?為了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覺,我可是天還沒亮就從暖和的被窩里鑽出來了呢。」
他一邊說著,還裝模作樣地打了個哈欠。
碧笙睜著一雙警惕的眼,在趙譽身上從頭到尾地掃視著,她自然是認得眼前這個男人的,但小姐是什麼時候和他竟然那麼熟了,她有些懵懂不知。
透過時不時掀開的車簾,她也能看到車外駕車的那個魁梧的身影,那背影眼熟極了,但不知怎得她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那人到底是誰。
沈棠見碧笙渾身警戒了起來,又數度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笑了起來,她刮了刮碧笙的鼻子說道,「好了,放松一些。世子不是壞人,他還曾經救過你呢」
碧笙想到了般若山那次的遇襲,又見到沈棠的神情態度,心中微微一動,神色便軟了下來,只是頗有些好奇地將目光在他們兩個身上打轉。
沈棠無奈地搖了搖頭,轉過臉去對著趙譽說道,「皇上下了旨意,正月十五中秋夜,又要大宴公卿命婦,還特特地給我下了一份請柬,說是皇貴妃娘娘病體纏綿,六公主又已經嫁作人婦,因此特命我那日入宮陪伴皇貴妃娘娘。我思來想去,總覺得這事意味不明,說不定又要起什麼波瀾。」
趙譽眉頭微皺,「所以你便想要去恪王府上與他相商?」
沈棠點了點頭,「既然猜不到皇上的用意,那我便只好先作準備,到時候先發制人,或可打亂皇上的布局。但安遠侯府外的青衣衛人數眾多,我若是正大光明地出來,怕被皇上猜到了我們是有所準備的,因此我才想到讓你和嚴知接應我。」
這不過只是個借口罷了,如今她權掌整個沈氏,要什麼樣的人手不能得到,非要巴巴地讓趙譽和嚴知來替她掩護?但她說得理直氣壯,趙譽便就由著她,不住地點頭道是,只是臉上的笑意卻越發濃了。
恪王府很快便就到了,沈棠今日作男裝打扮,她手中持的是曹文顯的名帖,因此毫不費力地便就被王府的門子領了進去,不過三刻鐘後,她又帶著碧笙笑意盈然地從府邸中出了來。
她動作輕盈地上了馬車,笑嘻嘻地對著趙譽說道,「我這身男裝的扮相是不是很俊?恪王竟然一時不曾認得出我來,還以為我是曹爺爺的哪個弟子呢,還說怎麼和榕兒長得有幾分想像。」
趙譽細細地望著她,眉頭忽然微微挑了起來,「你這話若是問旁人,自然是回答極俊了的。只是……你問的是我,這就讓我有些為難了,放眼整個大周,我還真的沒發現過有比我生得還要俊的人,若是我違心地回答你說俊,豈不是又背棄了我不願向你撒謊的初衷?」
沈棠無奈地白了他一眼,「又貧嘴,碧笙還在這呢,也不收斂收斂?」
碧笙聞言,立刻就挪了身子,對著簾外趕車的嚴知說道,「外面的小哥,給我挪個位置,車廂里頭實在太悶熱了,我受不住了,來陪你一塊趕車」
話音剛落,她的身子便穩穩當當地落在了嚴知的邊上,等到她仔仔細細地辨認許久之後,又是驚訝又是詫異地指著他說道,「你……你不就是……青鳳樓的那個胭脂姑娘嗎?。」
她忽然拍了拍腦袋,靈光一現地說道,「胭脂,嚴知,我早該猜到了的」
嚴知被碧笙提起了他人生中最不願意被提起的糗事之一,臉色騰得一下子便就紅了,他甩不月兌碧笙興味的目光,又不好意思與她辯解些什麼,只好高高地將馬鞭子揚起,然後這輛馬車便以前所未有的超高速度疾馳在道路之上。
沈棠的嘴角綻開一個淺淺的笑意,她問道,「現在這是要去哪?」
趙譽並不回答,卻將她的雙手拿了起來,包裹在他的手中,然後攏回了披風之下,胸膛之前,「現在可暖和了一些?」
沈棠點了點頭,「說來也甚是神奇,自從戴了你那塊暖玉之後,我這畏寒的毛病竟然好了許多。」
趙譽笑得更明朗了,他湊近她的耳邊柔聲說道,「等下我們去一個好玩的地方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