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雅集座落于東街,隱匿于鱗次櫛比的書局茶社之中,若光看四周這飄散著濃濃書卷氣的環境,這雅致清幽到極點的門庭,頭一次到這處地方來的人,多半會以為這是個文人雅士吟詩作唱的茶樓。
但這看似高雅之極的地方,其實卻是一個聲色犬馬朝秦暮楚醉生夢死的青樓,與萬花樓倚紅院不一樣的,只不過此處的花魁紅牌皆是小倌,這里是提供給喜好男風有特殊愛好的達官貴人消遣的所在。
馬車便在這聚雅集的門口停了住,簾外傳來嚴知略有些不自在的聲音,「爺,您說的地方,到了。」
沈棠不由掀開了車簾,望見了整片用竹子砌成的門庭虛掩著,與別家一樣這大新年里屋檐下高高地懸起了燈籠,但它的燈籠卻別出心裁地是用竹子所制。
最令沈棠心中暗暗稱奇的是,她竟然還在這聚雅集前看到了簡易的噴泉。一口破缸,幾根竹管,源源不斷涌出來的水花,來往循環,一時之間,讓她恍若隔世。
她不由微微有些失神,等趙譽關切的臉湊了過來時,她方醒了過來,然後嘴角擠出一個戲謔的笑容來,表情略帶了幾分興味,「聚雅集,你說的好地方便是這里?你還想與我在此約會?」
聚雅集這個名頭,沈棠自然是听說過的。
自從她那回力挽狂瀾贏得了曹文顯的支持後,太叔公才真正地將沈氏手中他所知曉的那一部分權力穿針引線地交給了沈棠,這其中不僅有沈氏數百年來所積聚的人脈,沈家在大周各地的產業,還包括了鬼衛和沈氏的情報機構。
也正因為此,她才從鬼衛遞上來的折子中得知,大伯父沈源遇害之前曾來過這個聚雅集,可沈源並不好男風,這突兀的一次蒞臨自然引起了祖父沈謙的莫大重視,于是鬼衛接獲了沈謙的指令,繼續探查這個聚雅集,但整整大半年的盯視中,卻一無所獲,這才撤銷了這通命令。
沈棠翻過這頁時,曾經想過要繼續跟蹤這條線,不為別的,大伯父算是整個安遠侯府中難得的一絲溫暖,卻這樣不明不白地遇害了,她總是想要為他做一點什麼。
但太叔公卻說,應付眼前的危機更加重要一些,等沈氏將來立定了腳跟,這些賬一並來算,也並不算遲。
趙譽見她一時有些恍神,不由抬手替她整了整發冠衣襟,又不知拿了什麼東西在她耳垂處輕輕一捻,然後笑著說道,「你既這麼說,想必這聚雅集是什麼樣的所在也瞞不過你去,這地方確實不錯,等下你進去了便就能知曉。至于約會……」
他壞笑著湊到了沈棠的耳邊說道,「等到了里頭,你我要一個包廂,點幾壺熱茶,燃幾支清香,然後談談情說說愛看看戲,豈不是又閑適又刺激?」
沈棠一愣,隨即她的眸光卻微微閃動著,她笑著點了點頭,「既然你已經安排好了,我也不是那等扭捏的女子,那就進去瞧瞧這傳說中的聚雅集是不是真有那樣地……嘖嘖嘖……活色生香。不過,這會才不過巳時,你確定真的有好戲可看?」
趙譽漆黑如墨的雙眼散發著華光,他輕輕地一嘆,忽而認真地叮囑道,「聚雅集背後的水深不可測,今日我們只是來此看戲,切不可輕易卷入其中。」
沈棠笑得淺淡怡人,她點了點頭,說道,「都听你的。」
嚴知和碧笙被留在了馬車之上,盡管碧笙一開始的時候老大不願意的,苦著一張臉,活像是個被主人遺棄的小狗一般,一雙眼楮寫滿了萬般無辜委屈。
趙譽笑著說道,「里頭又不是什麼龍潭虎穴,有我在,你們小姐吃不了虧。更何況,若真是遇到了什麼危險,你們兩個就在這里,得了信號就能進來,你還怕什麼?」
碧笙心中暗暗地想,其實我是怕你……但這話她卻只能心中想想,萬萬是不敢說出來的。
沈棠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湊到碧笙耳邊低聲地交待了兩句,然後便轉身和趙譽一前一後地推開了聚雅集半掩著的門庭,消失在了碧笙的面前。
碧笙有些微微的發愣,等听到了門又掩上了的聲音後才終于回轉過來,卻一掃方才的神色,轉過頭去,開始認認真真打量起嚴知來。
嚴知被她看得左臉發燙,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臉去,卻听到身後碧笙小聲地嘀咕道,「體格健壯,武藝高強,為人又仗義,看起來很不錯的樣子,也不知道性情怎麼樣,脾氣大不大……」
他一時不敢確定碧笙口中所說的是誰,但卻感到背後火辣辣的,似乎有兩道炙熱的目光在燒烤著他的後背一般,烤得他在這嚴寒的冬日竟然冒起了熱汗,熱得他的心髒都加速了跳動。
沈棠跟著趙譽進了聚雅集的門,正自詫異著他口中深不可測的地方竟然那樣輕易地就讓他們兩個進了來,連個通報的門子也無,她睜著一雙迷茫的眼望向趙譽。
趙譽沖她寬慰地一笑,然後拾起了她的手,緊緊地箍在了他的掌心,他低聲說道,「跟著我。」
這只是個尋常的院子,但卻空無一人,院中的景致卻甚是清雅,不時還有幾樹臘梅點綴著這沉悶的冬日。
沈棠跟著趙譽繞來繞去,終于停在了一扇朱紅色的大門之前,趙譽伸出手來,輕輕地扣響了門環,清脆的銅環在這寂靜的時光里響動了六下,一長兩短兩長一短。
門「吱呀」一聲開了,探出腦袋來的是一個睡眼惺忪的壯漢,他嘟囔地問道,「忍放花如雪?」
趙譽笑著遞過了一塊令牌,答道,「青樓撲酒旗。」
那壯漢將門開了,在疲憊不堪的臉上硬是擠出了幾點笑容來,然後恭敬地請了趙譽和沈棠進了去,一邊引著路一邊說著,「貴人怎得這個點上來?倌人們可還剛歇下沒多久哩。」
趙譽眉頭微挑,「怎麼?什麼時候聚雅集還挑起了客人光臨的時辰來了?閔荏剛出了京城,你們的筋骨就都松了不是?」
那壯漢一听趙譽直呼老板的名字,便知道此人乃是自己開罪不起的大人物,一下子便精神了起來,他點頭哈腰地說道,「貴人恕罪,實不相瞞,昨夜來了一群豪客,將聚雅集有些容色的倌人都點了出來,一夜笙歌,縱酒狂歡,這才剛消停沒多久呢,您是熟客自然是知曉的,這兒的倌人們都嬌氣地緊,這會讓他們起來再服侍您老人家,他們是絕不肯的。所以小人才多嘴說了那麼一句。」
趙譽擺了擺手說道,「你既也是好意,那爺便就不追究了。花字號房,快派人來領路。」
那壯漢的眼一下子便盯視到趙譽與沈棠五指相交的手上,他似乎有所了悟地笑著說道,「好,好,小柔,快過來帶兩位爺去花字號房」
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閃出一個略顯文弱的少年來,他向趙譽兩人請了安,便裊裊婷婷地引了他二人進了花字號房,等將茶水上齊後,卻又並不肯離去,垂手立在室內,一雙媚眼不斷地向趙譽放送著秋波。
沈棠強忍住心中的不適,低聲地嘆了口氣,這孩子看起來約莫八九歲而已,並未束冠,卻是這樣的形容體態,想來將來長大之後,若是資質尚好,也會順理成章地成為此間的一員小倌相公。
她初時以為,若非是迫不得已被迫無奈的情況之下,哪里會有什麼人願意以堂堂七尺男兒之軀去服侍別的男人?但看到此時那小男孩對著趙譽狂放著媚眼,卻忽然不知道要生出什麼樣的感慨來了。
看來這聚雅集,確實是很讓人生疑。
趙譽見了她神色,知道她心中感覺不適,便從懷中掏出了一錠金子,扔給了那男孩,笑著擺了擺手,「你去吧,沒我的吩咐,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攪。」
那男孩似乎仍舊有些不甘心,但他望了兩眼手中的金子,遲疑了一會,終于還是點了點頭,細若蚊聲地說道,「那奴這便退下去了。」
沈棠在門被帶上後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怎麼會將好端端的一個男孩子變成這樣?」
趙譽輕輕地掩住她的嘴,低聲說道,「噓這里的四周到處都隱匿著高手,可別再大聲說話了,若是惹了他們的懷疑,今日我們兩個可真的都出不了這門了。」
沈棠略有些狐疑,她壓低了聲音問道,「可是進來的時候……」
趙譽將手放了開來,「那是我有這里的令牌,算是熟客,所以那壯漢才那樣輕易地放了我們進來。若換了旁人,沒有引薦人,哪有機會能進到這里來?」
沈棠眉頭一挑,「令牌?熟客?」
趙譽撇了撇嘴自嘲地說道,「我的聲名不好,自然不能只在萬花樓倚紅院那些地方打轉,往這聚雅集里沾幾圈,才能坐實我來者不拒的公子本色嘛。」
沈棠望著他半晌不語,過了良久,才探出手去,輕柔地模了模他的臉,嘆了一聲,「辛苦你了。」
趙譽很是享受她這般的溫柔,使勁地拿臉在她的手上蹭了蹭,然後低聲說道,「我還好,辛苦的是計都。」
一時屋內陷入了寂靜之中,過了半晌之後,沈棠忽然問道,「你說要看的戲,什麼時候才能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