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嫣這才明白自己進入了婆母精心布下的圈套,先是故意放出風聲說她有意要將碧痕給蘇驀然作妾,然後便派人將自己引至碧痕所在的屋子,又故意挑起了自己的怒火,以言語誘得自己到此向舅母求援,最後再以自己壞了碧痕的名聲為由,順理成章地定下了名分。
她心中氣怒已極,但此時卻已無力再去改變什麼,她想到自己傾心以待費盡心思得來的夫君,對她冷眼相看形同陌路,半分溫存也無,就覺得心痛難耐委屈成傷,如今竟然連一個婢女都要來欺負她了嗎?
兩行清淚之下,沈紫嫣花容月貌的臉變得越發淒厲,淒厲地有些猙獰,她緊緊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倔強而尖利地說道,「婆母為了要抬舉這賤婢,竟然設下這樣的圈套讓我來鑽,我道行低淺不如人,我認栽。只是……」
她湊近沈明月,忽然綻出詭異的笑容來,「婆母也要像對待徐姨娘這樣,善待公公的窈姨娘和蘭姨娘啊窈姨娘身懷六甲,不日就要生產了,醫正說可是個男胎,蘭姨娘也有了喜訊,以後我們蘇家真可謂是添丁添福,不知道要有多熱鬧呢」
她將話說完,便再不看屋中任何一人,裊裊婷婷地離開了正屋,只留下一屋子的竊竊私語和議論紛紛。
沈明月被沈紫嫣戳中了痛處,心中盛怒,但今日眾多貴客面前,卻不得不將怒意隱下,她強笑著對眾人說著抱歉,「是我教導無方,擾了各位的清淨,還望各位多多包涵,等改日我一定親自上門拜訪,向各位致歉。」
榮福似笑非笑地說道,「二姐說重了,是我這個嫡母沒有教導好,倒讓你受了委屈。」
保國公夫人冷眼旁觀這鬧劇,臉上頗有些不耐,她听榮福這樣說,立刻便道,「你才嫁到安遠侯府多久,就將這些事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同樣是沈氏女,棠兒怎得就沒被你教壞?」
在座眾人都知道沈紫嫣姐妹一直都是平夫人秦氏教養的,便是榮福郡主嫁到了沈家後,也仍舊如此,因此沈紫嫣的品行著實與榮福無關,乃是秦氏不曾教好。
周氏品出這話中意味來,臉色頓時便有些怪怪的。
早有機靈的貴婦將話題岔開,「蘇夫人,我剛從你們後花園中來,這四月還不曾到,竟然已有海棠花開了,真真是奇景,我素來對這花花草草甚是喜愛,想要請教一下,你是怎麼做到的?」
沈明月笑著回答,「犬子不知道從哪里得了一個方子,能讓海棠提前開放,還能延長它的花期。若是夫人感興趣,我便讓犬子將法子抄寫下來,然後送至府上。」
那愛花的貴婦十分高興,連連點頭稱謝。
這插曲將方才的氣氛沖淡,那些看夠了熱鬧的貴婦自然也就順水推舟,順著新的話題閑談了下去。
金玉萱撅著嘴小聲地說道,「怎麼還不開宴?我都有些餓了。」
沈棠看了看時間,已經巳末了,再有一刻鐘應該就能開席,但見金玉萱那小臉糾結的模樣,想來是真的餓了,她笑著刮了刮她的鼻子,「碧笙帶了些新制的糕點來,若是你真忍不得了,咱們出去尋個安靜的地方,先用兩塊墊一墊肚子。」
金玉萱笑嘻嘻地點了點頭,然後拉著沈棠的手就出了屋子,在屋外伺立的碧笙听說是要用點心,便笑著說道,「方才遇到了秋桃,在那邊林子里說了會悄悄話,我瞧著那邊還挺清淨,也沒什麼人經過,不如我們便去那邊吧。」
秋桃是沈明月從江南帶回來的丫頭,也是活潑爽朗型的,在侯府的時候與碧笙算得是合得來的,兩個人這番踫到,定然說了不少八卦。
沈棠點了點頭說道,「就去那吧。」
那林子並不深,在這三月末的中午陽光普照下,感覺甚是美好,金玉萱吃了兩塊糕點墊了墊肚子,便被不遠處的海棠花叢給吸引,吵著要過去看花,沈棠不太放心,便讓碧笙跟了過去,自己則倚在樹背上瞧著她們。
這時,忽然從林中傳來了沈楓的聲音,他帶著怒氣地說道,「當初非要逞男兒氣概,將沒有的事都認下了,既然如此,你就該對紫嫣好一些,可你卻又去招惹棠兒的丫頭,這也就罷了,棠兒也願意成全你們。如今你嬌妻美妾都有了,為何卻還要對棠兒念念不忘,還當眾念什麼‘若問花中誰最香,惟有海棠真國色’,你真當在場的公子中無一人能窺破你的心意嗎?這樣卻要將棠兒的名聲至于何地?」
沈棠聞言大驚,她的臉色立刻便凝重起來,蘇驀然對她有所好感,這個她是知道的,但若是他如今還對自己留有心思,那麼碧痕又算是怎麼回事?
她側耳听去,蘇驀然頹然地說道,「我心中自始自終只有棠兒一個人,你是知道的,但棠兒與我雲泥之別,她又豈是我能配得起的?紫嫣她……當時設計讓我入局,我自然心中懷恨,可一想到她到底也是因為愛我至深才做了錯事,我又心中不忍,若是我不將這事兜下,那她的名節已壞,到時候如何在林家立足?」
沈楓嘆道,「那你為何還要如此冷待于她?」
蘇驀然語氣黯然,「我原以為紫嫣與棠兒乃是一父所出,總該有些相似,但紫嫣一絲棠兒的端莊冷靜都不曾學到,反而屢次將我母親氣病,她對我母親那樣,讓我實在對她愛重不起來……後來她的脾氣越發暴躁,只要有一言不和,就打砸開罵,實在令人無法忍受。」
他緩緩說道,「也就是那時,我遇到了碧痕。她……她是棠兒的貼身婢女,氣度姿態頗有幾分像棠兒,又溫柔敦厚,就像一朵解語花,能將紫嫣撒下的陰霾都驅散。得不到棠兒,能得她的侍女,也是好的。」
這聲音低落惆悵,但卻似將沈楓激怒,「你自己也知道的,棠兒是你不能夠得到的人,更何況如今你已有妻室,便是連念想的資格都不再有了。將棠兒從你腦海中拔除,將這滿園的海棠花鏟掉,以後再也不許你作什麼海棠詩,醒過來吧,若是你再執迷不悟下去,你這輩子就都要毀掉了」
他將蘇驀然強行拉著離去,只剩下樹背後眉頭緊鎖的沈棠。
「小姐。」溫婉的女聲突兀地響了起來。
沈棠抬起頭來,見碧痕尷尬地立在身前,她想到方才蘇驀然的那番話,也不知道碧痕听見了多少,「你……」
碧痕苦笑著說道,「相公的那番話我都听見了,小姐不用不自在,相公對小姐的心思,我都知道的。」
這一聲聲的相公令沈棠雞皮疙瘩都要起來,她眉頭微蹙,隔了許久,才說道,「恭喜你如願以償。」
碧痕的臉上露出喜悅的神色來,她略有些嬌羞地說道,「若不是小姐的安排,我如何能……碧痕不是沒有良心,不懂得感恩的人,小姐的大恩我不會忘記的。」
沈棠靜默一旁,一時無語,不知道該要說些什麼好,幸得蘇府的小丫頭尋來說是酒席已開,這才訕訕地與碧痕說道,「快過去吧,莫讓二姑母等得著急了。」
這頓飯沈棠吃得如鯁在喉,終于等到了宴畢,對著榮福尋了個借口,然後便帶著碧笙離開了柳花巷子蘇府。
馬車里,碧笙見她神色寡郁,不由小心翼翼地問道,「碧痕她,又說了什麼,讓小姐您不高興了?」
沈棠搖了搖頭,「大約是我偏執了,總想著將來要替你們尋一個好男子,倒不必要多麼英俊,有多少錢財,只要本分老實又懂得疼人,還要不納妾侍,若是找到了這樣的人選,我便替你們準備好嫁妝,然後將你們體體面面地嫁過去。」
她低低地嘆了一聲,「我還是錯了,你們都是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不該將你們的命運捏在自己的手心,非要你們按照我所安排的路去走。」
碧笙急忙搖頭說道,「碧痕姐姐是鬼迷了心竅,這才非要去給蘇表少爺作妾,可我不是那樣的人啊小姐曾經說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我雖然只是個丫頭,卻也有那樣的理想,兩個人簡簡單單的多好,若是中間多夾了一個人,那還不如一個人清淨地過日子。」
沈棠模著碧笙的腦袋,頗有些感慨,「一生一世一雙人,我只說過一次,你倒是記在了心里。」
忽然,馬車有一瞬間的晃動,碧笙探出腦袋,想要探個究竟,卻看到車夫的身量有些不對勁,她正待出聲發問,那車夫轉過臉來,竟是嚴知。
嚴知沖著碧笙伸出食指,又眨了眨眼,示意她出來,碧笙很是聰慧,立刻便明白了所以然,她笑著對車內的沈棠說道,「小姐,車里有些悶熱,我到外頭坐會。」
沈棠點了點頭,車里的確有些發悶,但她身為小姐,卻不好像碧笙那樣隨意拋頭露面,只好將眼楮閉上,養起了神來。
這時,車簾微動,一個暗灰色的身影閃了進來,他張開雙臂將沈棠圈在懷中,嗓音略有些嘶啞地說道,「這些天來,可曾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