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也確實只是單純的發發牢騷,他是皇帝不假,可除卻了他是皇帝這個外衣之後他也只是一個十五歲正處在叛逆期的少年。這個時期的少年有個特點,就是容易人來瘋,而且情緒的波動很大,特別是那種長期受到壓抑的少年,所以這個時期他們的話很多不能當真最好是听見當听不見,因為很多時候他們說過後不久就會意識到自己錯誤,然後會自我分析和檢討,從而領悟並成長,但是在這過程中要是有人參與,那麼很容易激起他們的叛逆之心,你們說不對就不對呀?我偏說是對的,然後就是一條道走到黑,這類事件在後世並不少見,比如網上流傳的非主流主體基本上多是在十四歲至十七歲這段期間發展成的。
在這一年齡段的少年在心智上可以說基本上尚未成熟,但是在他們自己很多人的心里卻因為生理上的發育而認為自己長大了,是個成年人,于是他們渴望成年人也把他們當成年人而不是小孩子,渴望成年人的真心的尊重,而不是管教。
很悲催的是小皇帝現在正是這類人的典型,張居正,馮保,李太後,對他的培養是以培養一個賢明的成年皇帝的要求來培養的,其中的嚴苛,已經遠遠超過了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所能承受的極限,我們也不能責備他們,他們其實和我們後世的一群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家長沒什麼兩樣,而在離家出走就是這類孩子,最喜歡選擇的表達不滿課反抗的方式。比如今天在早朝後帶著張誠跑到大興縣的萬歷。
小萬歷登基以來一直是個乖孩子,但是不管有多乖,多懂事他還只是個孩子,可惜的是從來沒人想到過他還只是個孩子,一個剛剛踏進青春叛逆期的孩子。
萬歷在嘟囔之後,沒多久就意識到剛才那話要是有心人傳出去會是什麼樣的後果,心里很是忐忑,但見到剛才離自己最近的張伴伴似乎沒听到,這心里就寬慰了,既然連張伴伴都沒听到那麼就沒人知道,以後不說也就是了。
張誠在扮聾子,萬歷在自我檢討,大殿上又恢復到剛才的一片寂靜,突然一只鴿子從殿門飛了進來,停在了張誠的肩膀上「咕咕」的叫著打破了大殿的平靜。
張誠伸手輕輕的把鴿子抓在手里,從腳上取下信函,打開一看便笑著對萬歷說道︰「皇上,錦衣衛傳消息說上午交代的事已經完成了,可是這路途比較遠送信的小子趕到的時候宮門落鎖了,就回了錦衣衛衙門,怕皇上您惦記就傳個了個信進來。」
萬歷听了一掃剛才的煩悶,人也高興起來了,當知道是應為宮門落鎖才沒送進來,便立馬讓張誠取了他的腰牌出宮取來。
張誠笑著領了腰牌,急忙忙出宮去了。這偌大的乾清宮中燈火搖曳,萬歷站在御案前面呆呆著看著那張光彩絢爛的椅子,在燈光下它的色彩是那麼的妖艷,妖艷得讓人移不開眼楮。
在這光彩奪目背後會是什麼?在萬歷的心中突然冒出這個念頭,心動不如行動,移步走到椅子的背後,映入眼簾的是隨著燈火晃動,而變幻不定的黑影,在這光彩奪目之後顯得分外的光怪陸離。
回想起今天的早朝,母後如往常一樣寅時不到就來這牽著自己的手送自己去太和殿,自己也以為會和以前一樣,去那里坐著,等著張先生稟事,自己按著母後路上塞過來的紙條讀出來,然後听著大臣們歌功頌德,演完這一系列的戲碼後回宮。
可當他完成了以往的台詞之後,卻沒能如往常一樣回宮,張先生接著拋出了劇本之外的大料,他,朱翊鈞,大明朝的萬歷皇帝,要結婚了!
群臣們興致很高,而他茫然了,習慣性的朝一邊的馮保望去,往日的大伴,從小把他抱在懷里的大伴,這個時候也淡淡的笑著。
看著馮保的笑容,朱翊鈞突然覺得很刺眼,太和殿里人聲鼎沸,群情激昂你,可他卻感覺到了孤獨,看著他們討論著自己的婚事,卻怎麼也沒有要當新郎官的喜悅,朱翊鈞在這一刻突然有了明悟!他們在討論的是怎麼迎娶他們的大明皇朝的國母,而不是他,一個名叫朱翊鈞的男孩的妻子。要結婚的不是我,而是大明的皇帝,這是直到下朝還在他心中吶喊的聲音。
朱翊鈞一個人緩慢的走著,這是他的寢宮,可是他從來沒仔細看過,夜深人靜,碩大的宮殿顯得格外的空曠,搖曳的燈光,讓一切都顯得飄渺,他輕輕的佛過大紅的立柱,在不久之後,這里不再是自己,一個名字叫朱翊鈞的男孩的住所,而是大明皇朝的皇帝和大明皇朝的皇後的寢宮。
母後,張先生還有大伴他們挑的大明皇朝的皇後會是什麼樣?腦中突然呈現出那張帶著幾分狡黠你,幾分果毅,又呆著幾分平靜的小臉來那︰「來人啦!救命呀!有婬賊調戲良家幼女啦!」的聲音仿佛就剛剛在耳邊喊一樣,朱翊鈞突然覺得這「婬賊」听起來比「皇上」好听多了,會不會也和這個小女孩一樣有趣?
原本抵觸的心理,對那個皇後有了點期待,或許結婚也不錯?
萬歷在乾清宮感慨,而領了腰牌準出宮的張誠,卻在月華門遇到了他的義子田義,這半夜三更田義在這等他,張誠有不好的預感。
田義很不安剛剛他得到消息,自己要從司禮監的六科廊掌司位置調配到文書部當管事了這是平級調配,但是兩衙門不在意個等級上,說是平級調配其實和發配差不多了,他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來問問張誠,是不是自己那里出了岔子。
張誠身上還帶著差事,不能耽擱,爺倆就邊走邊說,听完田義的話,張誠心里便明白了,自己這義子是受自己的牽累,今天萬歲爺負氣跑去大興這事上面知道了,把自己義子發配去文書部,就有著敲打他的意思,既然是敲打了那麼這事也就歇過了,看著滿臉不安的田義,張誠嘆了口氣,輕聲安慰道︰「沒事,你換個位置也好,司禮監人多事忙,文書部清淨安逸,咱們爺倆也不求什麼富貴,在那里當差不是當差?這調過去你也有空多練練字,和你同級別的那個字不比你好?咱萬歲爺不也天天跟督公練字呢?」
當初田義能進司禮監雖然張誠出力不少,可也得要他自己有能力,這樣的人那會听不懂話呀,既然什麼事,這心也就放下了,眼見著義父這年紀了這半夜還要出去辦差,也不回去休息,決定陪著張誠辦差那怕給他打個燈籠。
張誠看著在前面給自己打燈籠的田義心里一陣寬慰,這做了太監絕了子嗣,誰沒點遺憾?自己有這義子也算是有福的。回想當年在內書堂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才九歲,連名字也沒有還是自己給他取了個義字,這麼些年來,他確實對得起這個字,可這一晃那麼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小孩子現在也到了人到中年了,自己也以斑斑白發……
萬歲爺還在乾清宮等著看鄭家的呈報,爺倆也不敢耽擱,出了午門便快馬加鞭,來到位于柳樹胡同的錦衣衛鎮撫司,張誠一直以來多兼著錦衣衛經歷司,平時也沒少來這里辦公,門口的小旗也多認得,見他過來忙迎了進去。
在取了大興八百里加急,送過來的公文後兩人立即回宮,一路無話。
這來回趕路,張誠年紀畢竟有了點,當回到乾清宮的時候,人已顯得疲憊,萬歷接過還封著火漆的呈報,望著眼前疲憊的老人,心里有點愧疚,只不過是自己任性卻要一手把自己帶大的伴伴大半夜的跑來跑去,實在有點說不過去,便說道:「伴伴,你先下去歇歇吧」
「傻話!」張誠望著萬歷眼底全是寵溺,笑道︰「那有萬歲爺還沒歇歇,伴伴就去歇歇的道理?」
萬歷也不勉強他,笑了笑,拿出那呈報,挑開火漆,仔細的翻閱起來,不得不說錦衣衛的強大,在短短的幾個時辰之內,不但把鄭家祖宗三代,親戚好有只有有據可查的都羅列其上,更是把萬歷走後的連他們說的話也記錄的清清楚楚。
當萬歷看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心里五味陳雜,張誠看到萬歷的神情幾番變化,時憤怒,時惋惜,最後更是一臉迷茫,連忙上前低聲問道︰「陛下,這是……」
萬歷也不說話,只是嘆了口氣,指指那呈報示意讓他自己看。
等到張誠看完,萬歷才對著張誠說道︰「伴伴,朕想幫幫鄭家。」
看著萬歷有些發愁,又異常堅定的面孔,張誠覺得現在的的萬歷真的開始長大了,開始有自己的意願,也願意表達出來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樣,不管是受了委屈還是想要什麼東西,只會自己關起門來悶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