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臨走一句︰「這是存心來惡心我們家的要死也別死在我家」文箐听得最後一句,萬分緊張,想想李氏語里的怨氣沖天,一巴掌扇倒豆子,那阿靜與她肚里的孩子又會如何?
大人走了,留下的除了丑女略長一些,包括雨涵,都是小孩,誰個也說不清這里頭的事,更沒人來安慰文箐姐弟。文簡哭著倒在姐姐懷里,他覺得三嬸好凶,眉毛吊起,怒目圓瞪,打豆子的那一巴掌嚇壞他了。
文筠也不滿四姐姐的態度,自己好心好意去廳里找來三嬸幫忙,告訴四姐姐阿靜的事,沒想到最後連姆媽也一起被四姐當成壞人了。于是第一次十分不滿地道︰「四姐,你作甚說咱們家要害人命?我姆媽與三伯母是好心,你怎的那般說話的」
文也非常生氣,一臉怨怪地道︰「四姐,你怎麼那般不敬我姆媽竟然說我姆媽同四嬸要害人,我姆媽才不會」
文箐急得六神無主,此時卻被兩個小女孩圍攻,她方才是沖動了,太過于本能了,言語沒受控制,言詞過激。只是,她不理解︰為什麼生孩子不先著急找穩婆來,不讓人當場在屋里生,反而要抬出去?這一抬出去,是抬到哪里去了?
不要說她心思想得陰暗,實是她只看電視里,就是說主人家的不把下人當人看,自是認為李氏與鄧氏這是不管阿靜死活了……「我,我只是不明白,三嬸四嬸為何不讓她在這里生?非要抬走呢?」
她這話問出來,小孩子哪里曉得緣由?文筠與文你看我,我看你。文只梗著脖子道︰「她是外人,憑什麼到我們家來生孩子?」
文筠小聲道︰「萬一也沒有,怎麼辦?這是,那個,那個血甚麼災……」她記得去年姆媽懷弟弟就是沒了,人說「血光之災」。
文箐非常擔心阿靜,如今被關在屋里,出不得門,不曉得她扔哪去了。現下再听這些小女孩嘮嘮叨叨指責自己,亦有些惱怒,沒控制情緒,也沒想到這是小女孩,並不是成年人,只反言相譏︰「就是外人,咱們既是仁善之家,怎麼能見死不救,還把人往外搬的道理?難道是要讓阿靜活活痛死……」
文筠啞口無言,她又哪里曉得生孩子的事?只是,她認為,姆媽絕不是個壞人故而一腔憤怒只是怨怪到阿靜身上。「她要死了,也是活該?討厭死了,作甚還來我們家?」
文箐被她那麼幼稚的面孔上露出來的恨意嚇一跳。記得李氏當時又怒又冷的臉,一個勁兒催著眾人快抬走,然後余氏塞在阿靜嘴里的帕子,這些,光是想想,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她坐立不安,只是這回,雨涵是堅決听三女乃女乃的話,是堅持不讓四小姐出門,一見文箐要去門邊,就用力拉住她,「四小姐,生孩子,去不得三女乃女乃發話,你要真去了,我……」
文十分惱怒四姐今日對母親不敬,還說母要害人,可惜她又說不過四姐,只怨怒地盯著四姐︰「我姆媽說得沒錯,你就信外人,不喜歡我們我姆媽肯定不是要害人的,她定然……」
她自己又說不出理由來,看著跪在地上收拾地面的丑女,一腳踢了過去︰「這里就你最大,你說」
丑女雖丑,卻不是個傻子,畢竟在外頭見識些,多听得些,被文一踢,停了動作,抬頭對著新主子道︰「想來,想來是三女乃女乃……」
她猶豫著用蘇州話怎麼說,結果文用手一推她,道︰「你倒是快說啊?」
丑女支支吾吾地道︰「四小姐,您這是閨房,便是家人臨盆,也不能在此的……」
文在一旁叫道︰「甚麼家人?阿靜可不是不過是一個下人罷了竟跑我們家來生孩子了」
丑女方才是沒鬧清情況,這會子听到這話,也張大了嘴,沒吭聲,繼續擦拭地面。
文箐瞧她們這情形,自己是錯怪了三嬸與四嬸,難道她們只是因為地方不對?突然方才的憤怒便少了些,心里不免有些負疚感,不好意思地張嘴問道︰「那,三嬸不是說抬出去?是抬哪去?」
文此時一翻白眼,道︰「莫問我我哪里曉得」
雨涵傻傻地,道︰「興許是柴房那邊……」
「那也得請個穩婆來啊怎麼就沒人去請?」文箐認為古人的習俗自己或許不了解,怨怪錯了三嬸,可是仍是不滿三嬸的處理方式,沒個先後緊急的。按說,當務之急是叫穩婆,怎麼沒人去想這事。
文听出四姐方才的好些話都是對自己姆**不滿意,是指責,她雖小,可是誰要是說姆媽不好,也是不樂意的。當下一跺腳,伸出手來,指著文箐道︰「你才來我們家,哪里曉得這些事甚麼都不懂,就亂說」
文箐一听「你才來我們家」,也火大——甚麼「我們家」,這也是自己家,自己才歸家一天,原來還是「客」竟算不得自己是周家人方要發泄,可一看文這麼小,自己何苦與一個小女孩計較?只憋在心口,難受不已。
雨涵卻听出自家小姐這話不對勁,只一個勁暗示她莫要再說下去了,可文卻替姆媽叫屈,此時索性放開來,揮掉了雨涵的手,自顧自說將下去︰「我們哪點兒虧你了?昨**讓陳氏進門,我姆媽傷心,你今日又冤我姆媽草甚麼命,我們家怎麼了?當日我姆媽給我找丫環,也沒讓那麼多人來,虧我還好心想替你挑一個好的你不挑,你挑個丑的,我姆媽也從了你……你讓阿靜來,卻在我們家生孩子,這要出人命了,我姆媽怎麼辦?你這是不識好歹,好賴不分……」說著說著,便已打開門,要出去。
其實,她說的這大部分,都是李氏同余氏在一起嘀咕時,被她听到的,如今全用來指責文箐了。
文的一通數落,文箐只听得張口結舌,這麼說來,在他人眼里,自己是個毫不領情的惡人了。
「喲,這是怎麼啦?誰個不識好歹了?」長房的大伯母與二伯母帶著文笒與文過來了。原來是上午文箐給她們送的禮,現下是她們送些物事過來,也算是正式探望佷女兒。
文箐給她們二人請安時,臉上仍是高興不起來。接了她們送過來的衣物,也只道了聲謝。
文被大伯母拉住,出不得門,只好站在門邊。二伯母彭氏看著屋子里幾個小孩神情緊繃,氣氛有些緊張,便笑道︰「怎的啦?這是小姐妹們鬧脾氣了?」說完,看向文箐。
雷氏卻盯著地面上的血跡,詫異地道︰「這是哪個受傷了?流這麼多血?」
文心里難過,此時見著大人,似乎就是找到可評理的人。于是將阿靜來這,竟然要生孩子的事,說將出來。又把文箐說的話,學舌一番,講與兩位伯母听。
雷氏看著文箐,見她低著頭,便語生心長地道︰「箐兒,你再急,也不能這麼不將你嬸子放在眼里,目無尊長,哪里行?這家法……」
她一提家法,文箐是一愣。家法?難不成自己要挨板子嗎?
文還在繼續說這事︰「我姆媽說不能在這生孩子,偏偏四姐姐還要攔著,硬要在這里生……」
雷氏听了這話,直皺眉頭,只讓幾個小的到隔間去。文筠則是听話走了,而文不樂意,她想听伯母好好教訓四姐一通,最後還是文笒與文拉走了她。只文簡不走,他眼楮哭著紅腫,卻是瞧出來伯母要教訓姐姐了,于是緊緊地拽著姐姐的手,貼著姐姐站著,眼楮亦是與兩位伯對視。他同伯母們不太熟,要不然,早就開口相求了,求伯母去救阿靜。
雷氏一聲嘆息,彭氏見文簡拉不開,也不好再勉強,方才道︰「箐兒,這些事,你為何非要插手?有你三嬸四嬸料理,你瞧,你今日這事辦的,實在是……伯母有心開月兌你,都沒得理由。好好的閨房,如今這地上全是污穢之物,難道你就不懂忌諱的麼?唉,你這也是不通人情世故……」
雷氏語氣緩和些,可是說的話卻也半點兒不輕松,道︰「你今日這事,你三嬸四嬸听了,得多難受?第一則是讓你三嬸下不了台,丟了掌家人的面子,日後哪個還听她的話,她在家里威信都無?第二則是讓她寒心,你為著一個外人,卻是指責起你三嬸見死不救。明明你三嬸為你著想,又急著救人,偏你不懂事的亂說一通,你怎麼就把你嬸子們想得都是壞人呢?」
彭氏听到最後一句,也是上下打量她道︰「以前眾人都說你好膽量,只是這膽量也實不該用在此處的,這般沖撞長輩,誰個會消受得了?」
文箐是當時急在一時,確實沒想到在別人眼里就是「沖撞」「違逆」,當然,現在想來,自己確實不是個听話的,確實有錯,不該一急就忘了這些規矩。她低頭認了個錯,只是最後又小聲辯解︰「佷女兒只想著救人……畢竟那是兩條人命,總該請個穩婆來接生……」
彭氏面有不豫,道︰「有余氏在,要甚麼穩婆?她家原來就是穩婆出身的。箐兒,不是伯母說你,這事情沒搞清楚,你就一通指責,也虧你三嬸四嬸不與你計較,只你今日這番行徑,實是該罰。」
文箐哪里會曉得余氏會接生?她若是曉得,只怕當時就只求著余氏快施救了。可是,余氏為何又堵阿靜的嘴?
彭氏听了她這話,嗆住了,直咳。合著,原來文箐是不知情,所以心生誤會了?
雷氏亦是咳了一聲後,方才道︰「箐兒,你這,實在是……怎麼說你好呢。」她想了想,這些事,本來就不該是文箐這個年紀曉得的,都還沒成人,誰個會在她面前說這些事?嘆了一聲氣,道︰「原來,說來說去,你這是根本不懂。這生孩子,總得要用力,一不小心,上下牙用勁,咬斷了舌頭的事也有可能。到時別說有穩婆,只怕這嘴里血就難止住了,人就沒命了。余氏那是好心,你竟然……唉……」
文箐哪里會曉得這事?前世嫂子們姐姐們生孩子,都是進的醫院,她也只隔了玻璃才看到初生的小寶寶,全然不曉得生孩子的過程。方才,三嬸只急著說抬出去,余氏又堵嘴,這樣的一種情形,對她的沖擊就是︰三嬸與四嬸這可能是要對阿靜下手了對于她來說,只著急阿靜的安危,哪里會想到有旁的緣由?故而,「草菅人命」一詞月兌口而出。
這會子,她是真知錯了,忙跪下來認錯。雷氏一見她那傷腳,生怕她再受傷,只得趕緊去扶,拉她坐在一旁,嘆氣。「如今想來,你重情,急著阿靜安危,出言不遜,頂撞嬸子們。只是,你怎麼不想想,你母親早逝,姨娘沒了,身邊連個教導你的人也沒有。你膽量大,可是用在家里,就是犯上,不敬尊長,沒個規矩了……」
她見文箐低垂著頭,眼淚啪嗒啪嗒地直落,也有此不忍心過于嚴苛,又放輕一些音量道︰「你三嬸與四嬸既是嬸母,便自然是關切于你,要擔負你亡母的職責,看管好你才是,自然對你的事不敢輕慢了,畢竟家里上上下下都瞧著呢,哪個敢對你有半點不好?若說你不知情,而攔阻嬸子們抬人可以原諒。只是你怎麼能把她們往壞處想呢?家里最是忌諱這些,你這是大錯。但凡你敬重些嬸子信任于嬸子,也斷不會出這種事……」說到最後,語氣又不免十分嚴厲起來,音調亦是又重了三四分。
文在隔間的門口听得,見四姐居然只是跪了一下,什麼罰也沒有,想想要是往日自己犯點小錯錯,定是要挨罵要受訓。四姐這會子,可是大錯,怎麼就這麼輕易饒了?她跳出來,拉著旁邊的丑女,憤憤不平地道︰「伯母,您瞧,我姆媽讓她選丫環,好多個人里,她偏偏選這麼一個丑女,還不嚇壞了人」
雷氏正在教訓文箐,哪里想到文又來告狀,不由皺眉道︰「沒規矩」文以為是說四姐的,便道︰「我姆媽讓她換一個,四姐還不听……」
雷氏面色不悅,看一眼文箐,又瞧一眼文︰「兩個都要罰。我瞧,弟妹當家,對兒女是越來越不講規矩了,一個犯上不敬,出言不遜;一個訐舉姐妹,毫無手足之情……這家人不成家人,到成了仇人了,這還了得看來家法不用也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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