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生活面面觀 第一卷 正文235 春日蘭花宴

作者 ︰ 一文錢員外

這場賞花宴,緣起于文箐送到玄妙觀里去的蘭花,被巡撫夫人見著,甚是喜歡,道姑坦言此乃左庶子周大人家眷所送。

李氏在一旁聞听得此言,自是有想法。

文箐在歸家途中也听說這事,便道︰「三嬸,若是巡撫家夫人喜歡,咱們再送去一盆便是了。」只是這樣一來,自己還得求著三嬸派人去走一趟沈家。

李氏滿口應承下來。一待回屋,卻擔心,送了這家沒送那家,終是得罪人。

昔年家舅周復為官,卻是王府長史,自己為庶子媳婦,二嫂當家,自己出不得頭主持各種體面事宜,只在一旁打打下手,但凡家中有喜事,卻也未曾請得本地官員人家來。在王府中的喜事,自己沒有跟去,想見識一回也不曾。如今,巡扶夫人那邊拋下橄欖枝,文箐與周瓏得了那兩位小姐賞識,李氏便想著如何巴結,連帶自家也能與各官員之家有所聯系。

她這廂尋思著,余氏給她出主意︰「三女乃女乃,現下便有個好時機。且去巡撫大人那處下個帖子,請兩位小姐來家中作客,一來二往,還怕其他官家小姐不知曉?」

李氏聞言眼一亮,卻又發愁地道︰「那總得有個名目才是。如今院子里雖有開得些花,只滿樹梨花也太素了……沈家春節送來的蘭花,都在各人屋里。此時討來湊個數,也太少了,不頂用。」

余氏小聲道︰「三女乃女乃,咱們家可有四小姐在呢。」

李氏驚喜地道︰「你是說,沈家的建蘭?」

是以,文箐一說去沈家那邊找盆蘭花來,李氏欣欣然派了余春備了厚禮到得沈家,取了十幾盆蘭花與蕙草來。卻沒有送到各官家宅子里,暗中探听得巡撫夫人還在蘇州,忙備了帖子,去請內眷。趙氏那邊倒也沒推卻,先時魏氏生辰,她未至,此時便也應承了下來。

李氏這邊緊鑼密鼓地又給蘇州其他幾官家發了帖,道是「賞蘭」。與此同時,與雷氏知會了一聲,報備于魏氏。長房那邊一瞧這樣,李氏都先斬後奏了,也沒得法子,魏氏說了李氏幾句,便只好讓她與雷氏盡心辦好這事。

李氏這人雖小器,可是在這種大事上倒也不太含糊。此時也舍得花錢,曉得郭良最是會打理這些,便讓他與余春二人張羅,又暗中打听各家小姐與夫人們喜好,生怕程氏一人做不來,立時去外頭請了廚娘來幫忙。

待得二月二十六日,各家內眷上門,連魏氏也都拄著杖子來見客。

李氏這次辦得倒是不張揚,唯在一些細節上格外下功夫。此時春風漸暖,陽光甚好,牆角那桃花也綻露花苞,旁邊的一棵大梨樹,正是花開葉初綻之時。只這一景,便是桃紅梨白兩相爭艷。

後院小湖中,又命人圍以紗帳,不知從哪處購得幾株盆荷,有含苞待放的,又有剛綻放的,但放入湖中,一時之間,周家這小湖便如到了夏日。湖邊美人蕉亦是開了一兩朵。

因曉得巡撫家小姐們重詩書,便從書樓中選了好些詩畫,布于湖邊的閣樓上。再將蘭花與蕙草擱于桌上,或幾上,或架上。建蘭此時倒也有開有未開的,姿態各異,只閣樓門一開,香氣四溢。

李氏倒也精乖,這一切辦完,只讓雷氏與呂氏作主角迎客,她自己陪侍在側。于是眾人以為都是長房宴請,李氏雖覺吃了虧,卻也樂得做這麼個人情。魏氏倒也沒有半句話可說了。

待得客至,李氏卻是將各人喜好都模清了,誰家喜歡虎丘茶,誰家喜歡建茶,誰家喜歡六安,尤其是周趙氏喜歡廬山銀峰,這些她都與雷氏一一布置妥當。雷氏設宴,卻是十分精熟此道,又有李氏出錢出物,這其中各項瑣碎細節,無一不妥。

呂氏在一旁見得此況,暗中一對比,竟是比京城中宴客只好不差。而鄧氏與彭氏卻是大開眼見。鄧氏先還懶懶散散,存心想看笑話,與丁氏道︰「她也不過村姑,能辦出什麼體面來。」李氏要取書樓中的畫,她不同意。可李氏卻是根本不到她這邊來說,而是直接讓余春去找了周同。恨得鄧氏咬牙。笑話沒看了,到得宴客之際,她卻給女兒梳洗打扮,雖是孝期不能穿紅戴綠,卻一再吩咐文筠,莫要丟了臉面。

周家的一番布置,果真讓瓊瑛與蕙兒十分喜歡。瓊瑛私下里同趙氏道︰「周家好大產業,這宅子便這般大。」

雷氏那邊這次便讓文與文著意招待瓊瑛與蕙兒,李氏這廂不得不讓周瓏帶了文箐出來陪客,又一再交待女兒只在一旁看著,且記住哪家小姐喜歡哪樣,莫要多言語生出是非來,只需說來與自己听。

結果瓊瑛與文說得幾句話,見她落落大方,舉止有當,真正是大家閨秀,又同她說及京城的人與事,一問一答,方才曉得兩家早先時候便與好些人都有交集過,只恨當年在京城未識,此時道是︰相見恨晚。

這廂,文陪著瓊瑛,而周瓏則跟著蕙兒,賞過桃花與梨花,又見識過春日里少見的荷蘭。瓊瑛好奇地道︰「我見別處的荷塘還只是殘梗呢,你這處怎的就開了。難不成這是湯泉?」

文老實地道︰「妹妹真正是慧眼︰此季節,荷花盛開倒非異數,實乃是養于湯泉中。如今,在宅中得見,也不過是是從他處移來。」

其他小姐也驚嘆不已,又說到了天下湯泉。

通判小姐尤喜這個睡蓮,文暗自記下來,說與李氏听。李氏十分高興地道︰「你總算是長了些記性。這回倒是幫了姆媽一個大忙」。當下便吩咐余氏道︰「且將那兩盆從池中啟出,立時送了過去。」而余氏在一旁便提醒道︰「三女乃女乃,有花未免單調了些,池中錦鯉眼下甚多。」李氏得了提醒,讓人速去逮魚。

園中立有秋千架,幾個小姐先還是矜持,待得相互慫恿,便也個個都開始輪流晃起秋千來。一時,笑聲中,花開,花落,春意無邊。

到得閣樓,門窗雕工無一不精。瓊瑛似乎很迷這些小細節。文很是自矜地道︰「這是我四叔當年請了好多匠人花了一年多才雕出來的呢。」內中布置,皆是紗幔纏繞,四周窗戶微開,春風吹拂,漫眼皆飛錦,蘭花香氣襲人,著實沁人心脾。登閣一覽,園中諸景盡收眼底。或樹,或花,或草,或山石,或池水,或拱檐,或畫堂,雖不至精巧倫絕,卻是勝過民居十倍有余。

文箐原以為是周趙氏喜歡蘭花,哪想到卻是瓊瑛,她更喜歡蘭花,因受周忱影響頗深,竟是個蘭花痴。見得周家這多蘭花,一一賞過後,免不得就起了意,著意打听起蘭花出自何人之手?

文箐本是非常反感李氏背著自己來這一套,原說送一兩盆給巡撫家,沒想到三嬸竟將沈家上好建蘭無一不落地給弄了來,不知沈花痴又是如何才能舍得下這些?此時在一旁只簡單道為一親戚家所植,如今借來充個場面。

瓊瑛便道自家也種過蘭,卻未嘗有得這般好。不知周家親戚又是如何養得來?可否有甚竅門?

文箐忙說自己也只是依葫蘆畫瓢,親戚家倒有一秘方,除卻早上搬出見得晨陽以外,便是用豬肉汁和泥蒸熟,雨天時置于泥根邊。如此料理,葉肥花碩,蔥綠繁茂。或用黃豆浸水發酵,至臭,澆于花土中,上澆一層薄土,不僅是蘭花,便是其他花草,亦根深葉茂。

瓊瑛听得連連點頭,也說了自己養花的幾個決竅,待方及蘭花葉病來,頭痛地問文箐怎生料理蘭花生虱一事。

文箐也是從沈顓那兒學得些皮毛,此時,硬著頭皮道︰「我也只是听說,倒也不曾見過花虱。道是只需取些菜油,用水調和勻,煎沸揚湯數次,于烈日中曝曬,灌入花壺,灑于蘭花葉面上,花虱便盡落,復蔥綠一片。」

文快嘴快舌地道︰「這些再好,皆不及我四姐房中的那盆。春節初二那一日,那花方才開得一朵,整個廳中一日香氣不盡的,說淡不淡,說濃不濃,我四叔贊不絕口。只家中,現下哪盆花皆不及。便是伯祖母壽辰那日,可花早開過了,沒擺出來,要不然……」

文箐想攔她都沒攔住她獻寶。瓊瑛听了免不得便看向文箐,卻是不好意思開口說要賞一下。文箐心下懊惱,暗恨文太多嘴,只得讓小玉與雨涵去自家屋里搬過來。

那可是沈顓送她的第一件禮,如今卻公之于眾。沒人爭時不覺得,一待這花也被人圍觀,心中難免又不舍起來。

瓊瑛見得這花,果然贊嘆不已,又听得文說甚麼花開時,花色乃為綠中藏白,白里含綠,不同于其他花色,或黃或白,色彩單一,只此花卻是淡雅出塵,月兌俗去麗,又有「綠玉」之名。瓊瑛听得,恨不能早兩月到得周家,一賞此花。便問道︰「既是如此不俗,可曾畫下來過?」

畫?文箐一愣,想到沈周倒是畫過一張,自己還真是沒畫過。要是前世,定是拍下數張來保存留念。可又一想,這花是自己,年年可賞得。

文也道︰「花就是四妹屋里,要見便是日日一睜眼便能瞧見的,倒不曾畫下來。」

瓊瑛大道可惜,無緣見得,卻對文之言道是不盡然。「蘭花又非與人壽命同齊,花開幾載,香消玉殞,其跡再無。」她小小年紀,生于官宦家中,恩寵不斷,卻是如此感嘆,真正是聰慧絕倫。

她這番感嘆完,戀戀不舍地直了腰,道︰「此花殊色,怕是只此一盆。沒想到吳中也有此養花能手。」

文還要多言,只被文箐暗中拉住。

蕙兒喜詩書,對于畫的興致少一些。聞听得周家竟有個藏書樓,內中有近萬冊書,便十分在意起來。對于這些,周家人倒也恭認不諱,蕙兒便心向之。周瓏見文文箐陪著瓊瑛,自己不得不陪同,忙讓小月去與大少爺文筵說,有女客至,且盡速回避。

只是,那日卻是周敘為文筵請先生,考察先生才能,卻是在那書樓旁邊的大書房中進行。小月說老太爺在,她不敢前去。只好找了文笴,他那廂與守信帶了兄弟,自去外院了。

周家藏書樓一下為周同所珍惜,卻不為他人所知。如今蕙兒一進入,見得周側皆書架,書上滿是書冊。經史子集,旁門雜學,不一而足。每見得一本書,必會心里尋思著︰這書我家有;我書我家並無,這書竟是孤本……

一個書痴,見得這般多書,自是邁不開步來,恨不得便成日里坐于其中,讀個夠。尤其是見到孤本,不免有些失態。「你家這些孤本,為何也同這些書放置一起?」

周瓏道︰「約略都是一類吧,且放一起,也好搜尋。」

蕙兒卻道︰「只孤本一冊,勝過旁邊數十卷冊。若是另立別架……」

周瓏笑道︰「如此一來,只怕也引賊……」又笑自己多慮了,道,「這書樓,如今也只家中諸人才進得來。」

蕙兒一愣,不免有些窘迫地道︰「那……」她方欲轉身走,周瓏卻拉著她道︰「不過同你說個笑話罷了。四哥要開書院,這書樓不日就要迎來不少外人,如今難得清靜呢。」

蕙兒遺憾地道︰「可惜我家不在吳地,今日見得這諸多藏書,唉……」想借書亦不可能。

周瓏見她真個書蟲一個,便勸慰道︰「趙小姐不是在蘇州要呆些時日麼?只管拿些書去瞧。待看完了,再來取便是了。」

蕙兒眨了一下眼,帶著期望道︰「只是如此一來,便是叨成了貴宅。」

周瓏笑道︰「恭迎趙小姐大駕光臨,歡迎之至。」

二人這邊說笑著,卻听得樓下大書房卻也傳來一陣清越激辯聲。屏息而听——

「男女無自相婚姻之禮,所以厚別而重廉恥之防也。女子在室,惟其父母為之許聘,而己無所與。六禮既備,婿親迎授綏,母送之門,共牢合巹,而後為夫婦。茍一禮不備而往,則為奔。女未嫁而為人死且守,是不待六禮,不待父母之命而奔者,非禮也。古者婿有三年之喪,則使媒致命女氏者,不得嗣為兄弟。女未廟見而死,則歸葬于女子氏之黨,示未成婦也。未成婦,則不系于夫也。不系于夫,而可以身死且不改適哉」

最後一段為《嫁說》,選自明代馮時可編撰的《雨航雜錄》。挺有意思的一段。翻前人筆記,常發現有好多在當時說來真正是標新立異、振耳發聵之言論。這里特引用,以饗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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