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連續的幾日晴好已經讓這座城市的氣溫直接彪上了三十度。空氣中蒸騰彌漫著陣陣暑氣,熱辣辣的陽光曬得人頭腦發暈。
市郊的某條公路,兩側是低矮的農民房,稀稀拉拉的農田,以及成片的工業廠房。城鄉結合部特有的灰蒙蒙的空氣,籠罩在這條公路上,讓來往車輛都蒙上了灰蒙蒙的色調。
公路兩側沒有人行道,也很少有行人路過。除了一輛輛呼嘯而過的汽車之外,只有一頭懶洋洋的老黃牛,在路邊啃著焉黃的草根,偶爾用一種洞悉一切的目光,望一眼公路旁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方的泥土小道。
小道上,一個人影緩緩地走來,輪廓由淺而深,越來越清晰。他是一個很高大的男人,頭發很長,隨著他的步伐上下翻飛。他的長相非常的帥氣,然而現在,人們從他那張帥氣的臉上,看到的只有失魂落魄。他跑得很急,卻跑得並不快,因為他的手中,打橫抱著另一個人。他的呼吸很急促,額上,臉頰上,汗水滾落,匯成一道道金色的水流。他的身上,穿著與季節不太相符的長袖衛衣和長褲。
男人奔跑到大路邊上,終于站定。汗水從額頭上滾下,滾入他狹長性感的鳳眼之中。他用力眨了眨眼楮,卻無法趕開眼中的汗水。他劇烈運動後的喘息似乎是驚擾了吃草的黃牛,黃牛朝著男人甩了甩尾巴,挪開了兩步。可是,男人卻騰不出手擦一擦額上的汗水。他無比小心地用雙手捧著懷中的人,仿佛抱著一件稀世珍品,連呼吸都很小心。
他手中抱著的人,用被單包裹住全身,無法看清他的相貌,甚至一眼望去,不知這是老人還是小孩。被單外,只露出他淺褐色的短發——看得出是由于疏于打理,長得過長了。還有,一只手從被單中伸出,牢牢地抓住男人的衣襟。那明顯是一只成年男人的手,指甲很長,卻不髒。那只手抓著男人的衣襟,抓得很用力,很用力,宛如一個即將溺死的人,所抓住的最後一棵枯草。然而,那只手卻仿佛沒有什麼力氣,抖得像是風中的枯葉。從被單中露出的一小段手腕,細瘦到了讓人看到就心疼的程度。手腕上,還有一片片深深淺淺的青紫。
時而,被單中的人會咳得全身震顫,仿佛將生命咳出體外一般地劇烈。這個時候,男人就會抱他,抱得更緊一些。
男人站在路邊,喘息著,然而,仿佛不論多少新鮮空氣,都無法穩定他的心神。城鄉結合部的偏僻道路,本就很少有車經停,而且,男人也沒法伸出手,去尋求幫助。
男人抱著手中的另一個男人,用帶著濃濃悔意的表情,看了一眼懷中人的臉,側過頭,輕輕地在他的額頭上印上一吻。然後,男人抬起頭,朝馬路中間走去。他的步伐很慢,卻很堅決,他抱著懷中人,走到距離馬路旁最近的一條車行道的中央。一臉凜然地注視著前方。
前方空蕩蕩的,一時沒有來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曲起一條腿,蹲了下來,然後,將另一個膝蓋也放在了地上。
他竟是抱著懷中的男人,跪在了車行道的中央。
前方的紅燈轉綠之後,一輛小轎車急速駛來,在男人的面前突然急剎車停止。車中,探出了司機惱火的臉。年輕的司機破口大罵︰「不要命啦!沒事跪在路當中干什麼!?這年頭,乞丐也當得那麼有魄力?我可跟你說,你丫快給我起來,我不會給你錢的,你再不讓道,我報警了!」
副駕駛座上,似乎是司機的妻子的女人扯了扯司機的手臂,示意他少說兩句。
地上跪著的男人開口了。即使帶著驚惶,也還是很好听的男中音。可惜,已經連貓咪都听得出男人的失魂落魄。
「救救他……」隨著男人說出頭三個字,眼淚滑出男人細長精致的眼角,劃過男人如雕像般完美的臉部輪廓,滴在他手中的床單上。
「救救他,求求你們,幫我救救青嵐……」男人竟是在求救。可是,與其說他的語氣是祈求,不如說他是在申吟。那種已經臨界崩潰邊緣的申吟。
車中的兩人在互相交換著意見,小汽車的背後,有的車輛迅速地向著側面的道路插入,但也有停下來看熱鬧的。幾個好事的司機已經棄下車輛走上前來,一探究竟。更有年輕人已經打開了手機或者照相機,對著兩人開始拍攝。
男人跪在地上,緊擁著懷中人,他的一雙絕美的鳳眼,此刻透露出的是深深的絕望和迷茫。懷中的人的一陣劇烈的猛咳,讓圍觀的眾人齊齊退後半步,生怕是什麼傳染病之類的。
「求求你們,幫我救救陸青嵐……」周圍短暫的安靜,令男人的聲音清晰可辯。
突然,有一個女人,指著跪在地上的男人,驚呼起來︰「這……這……這不是林秀幸嗎!」
一瞬間,圍在周邊的人開始沸騰。有的說是,有的卻又說不像。更有緊跟時尚潮流的人說︰「林秀幸和陸青嵐現在應該在國外深造啊。」
但是,人們的疑慮沒有持續多久,只見男人更用力地抱緊了懷中虛弱的男人,仰起頭對那個女人,帶著哭腔喊叫︰「是的,我是林秀幸。請幫我,救救陸青嵐!」
救護車很快就到了,隨之而來的還有警車。
一群急救醫生抬著擔架從救護車上跳下,同時,一群民警從警車上跳了下來。周圍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若不是有警察在,老百姓不敢造次,場面恐怕要失控。
急救醫生請林秀幸把陸青嵐放在擔架上,林秀幸卻茫然地搖著頭。急救醫生都是強壯的男人,圍上去七手八腳地從林秀幸手中把陸青嵐奪過來。
林秀幸秀眉深鎖,淚水沖刷著嘴角悲傷的刻痕。他臉上的失魂落魄,看起來令人心碎。陸青嵐抓著林秀幸衣襟的手,竟是最難令他松開的,急救醫抱著瘦得能清晰看到骨骼輪廓的陸青嵐,用力拉扯。林秀幸的前襟竟是被陸青嵐拉開,露出了胸口雪白的皮膚。陸青嵐的整條手臂從被單中露了出來,圍觀的人們有的發出驚呼,有的別過頭,發出嘖嘖聲,似是不忍再看。只見那條和電視里拍出來的非洲難民差不多細的胳膊上面,布滿了深深淺淺的青紫,已經幾乎沒有了一處皮膚上是沒有傷痕的。這些青紫,新傷疊著舊傷,顯然是長期被*待的結果。只有他顫抖地牢牢抓著林秀幸衣襟的手,才顯示出他皮膚本來的顏色——卻也因高燒變得通紅。
「你想想辦法啊。」急救醫無奈地催促林秀幸。因為陸青嵐早已神志不清。
林秀幸仿佛這才回過神來地,輕輕地握住了陸青嵐的手,將他顫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從自己的衣襟上掰下來。
然後,他緊緊地,用力地握了一下陸青嵐的手,才終于戀戀不舍地把陸青嵐的手塞回被單里。
急救醫將渾身包裹著被單的陸青嵐直接抬入救護車,其中一名醫生示意林秀幸也上車。
從剛才一直冷眼旁觀的人民警察卻搶上前來,不由分說地亮出一副手銬,拷住林秀幸的雙手。林秀幸長長嘆了口氣,卻已經收起了一臉絕望的表情,變得鎮定。他在一名急救醫的耳邊匆匆報出一串電話號碼,示意他將陸青嵐送到醫院去之後,與那個電話聯絡。然後,他回轉身,朝剛才在他手上戴上手銬的警察點了點頭,眼里沒有半分驚愕,反而平靜如水,仿佛這結局,是他一早就預料到的。
載著陸青嵐的救護車,轟鳴著笛聲,向著市區的方向呼嘯而去,漸漸從視野中消失。林秀幸雙手戴著手銬,目送著救護車遠去,警察在他的身邊拉扯著他的手臂,他卻只是巋然不動地站在原地。一直等到陸青嵐乘坐的救護車從視野中消失,林秀幸才跟著警察坐進了警車。警車鳴響著警笛,也朝著市區的方向飛馳而去。
四周看熱鬧的人群又議論了好一會兒,這才漸漸散去。此刻,這條道路上才恢復了秩序。但是,這個城市即將一片嘩然,因為這些人群不久就會將他們看到的和听到的這驚人的一幕,告訴親朋好友,告訴媒體,見諸網絡和報端。路人拍攝的影像,也將迅速流傳開。
林秀幸和陸青嵐,在舉辦了規模空前盛大,觀眾反響空前熱烈的演唱會後,雙雙在公眾面前消失了三個多月。然而,他們的再度出現,竟是伴隨著這樣的場面!
陸青嵐渾身是傷,奄奄一息地被包裹在床單之中。林秀幸橫抱著他,一臉的失魂落魄,一點都不顧及往日性感天王的形象。更令人詫異的是,在陸青嵐被帶入救護車後,林秀幸被直接銬上手銬,帶入警局。若不是周圍沒有任何攝像器材和工作人員,簡直以為他們是在拍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