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王明已經不停地點了。徐向東完全說服了他,他甚至覺得這一招有力度,他自己怎麼沒想到。
「向東,今天沒時間談得太細,我得專門安排時間認真商量一次。外面還有人在等,我們就談到這里吧。」
「柳市長,我不耽誤你太長時間,就幾句話。」民政局副局長湯佔海還沒進門,渾厚沙啞嗓音就灌進柳王明辦公室的每一個角落。他年過五十,人高馬大,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德行。他性格像他的個子,大大咧咧。在部隊整整干了二十年,從副班長干到正團,沒漏一個台階,三十三當上了團長,當時在部隊算是鳳毛麟角,後來就挪不動窩。留級留到四十二歲,好不容易盼到副師長有個缺,大區干部部來考察了。考察之後,政委請假說要去北京看病。小子年紀輕,比他小五歲。軍校里混了個碩士,湯佔海不知道他研究的是什麼領域,只知道他酒量大,朋友多,電話多,同他吃一頓飯,至少得接三五個電話。工作還真是不行,花花腸子,想出來的全是花架子。連隊干部見了他就煩。湯佔海倒沒把他放在眼里,你看病就看去吧。可十天後,上級通知他倆一起談話,政委調任副師長,他轉業地方。政治部主任宣布了任免決定後,大講了軍隊建設的需要之類。他說些什麼,湯佔海腦子里一片空白。他連夜月兌了軍裝,在部隊駐防城市玩了一周。然後連老婆孩子一起抱回了老家新陽。到地方說是要低半格安排,老湯說,低多少都不要緊,有工作就行。老湯覺得自己在部隊混了幾十年,青春年華都獻給了部隊,倒是欠了家鄉父老的情。所以老湯到民政局上班後,一心撲在工作上,他特別願意到農村去,同農民打交道痛快,那里沒有陷阱,沒有爾虞我詐,沒有互相算計,沒有當面微笑而心里猜忌。你幫他們解決了哪怕是一丁點問題,他們感激你一輩子。他們在家里翻箱倒櫃,把好吃的東西給你吃,他們在心里翻箱倒櫃。把最感激的話送給你,直到你感到無地自容。老湯蹲點的那個村子,去年四月遭受龍卷風襲擊,倒了七棟房屋,造成四人死亡、二十七人受傷。老湯連夜趕到村里,同鄉親們一道搶險救災,救死扶傷,三天三夜沒合眼,自己的工作用車成了村里的救護車,又利用民政局長的優勢,及時從市里爭取了九萬多元的救災款,幫助房屋倒塌的村民重建家園。這本是一個蹲點干部應盡的職責,可老百姓不這樣,他們把老湯當救星了,差點要喊他「萬歲」了。感動得老湯直流眼淚。在部隊提拔的遭遇,看看地方的現實,老湯自認為看破紅塵。他不想在自己晉升上有什麼作為,只想為家鄉父老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使自己良心能得到些安慰。所以,他在官場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管你什麼柳王明、章王明、李王明,他都不在乎。不叫不到,不捧不靠,你當你的官,我干我的事。平心而論,他覺得李樹生倒是個正派人,而他眼里的柳王明,老湯有點敬而遠之。听其言,觀其行,呼朋引類,為所欲為,視黨紀國法為兒戲,小恩小惠,封官許願,吃、喝、嫖、賭、貪,樣樣都沾。常常同一些個體戶打得火熱,這樣的干部怎麼會爬到這樣的高位?上梁不正下梁歪,中梁不正倒下來。到了市這樣的層次,讓柳王明這樣的人來掌權,對黨執政基礎構成了現實的危險。從柳王明身上看,黨風問題決定黨的生死存亡,決不是危言聳听。在這樣一個市長身上,哪有一點共產黨人的氣味?完全是一副幫會「老大」的嘴臉。湯佔海個人無法同柳王明這股邪惡勢力抗衡,但也決不會和他們同流合污。
昨天晚上,陵溪的交通事故發生後,他听外面傳說柳王明可能會被追究,說中央和省委領導都有批示。他听後高興了一陣。可今天早上市政府通知他,柳王明要他匯報民政局工作,老湯才知道沒這回事。
老湯沒事不願意給柳王明打交道,但民政局局長缺額多時,自己又是第一副局長,組織部明確要他主持工作,不能不硬著頭皮和柳王明周旋。老湯是正團職轉業干部。當局長不過是落實一個待遇。不少朋友出主意,要他找找柳王明,因為政府部門的局長,柳王明有更多的發言權。老湯覺得打死也不能去向組織討官,尤其是在柳王明這樣的人面前,「如果我是這樣當上了局長,那不光是我的恥辱,我湯家列祖列宗也會蒙羞,我會感到時刻有人戳脊梁骨,也無顏去見閻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