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秉貴走馬上任區教委主任一個多月了。一個多月來,他向主管意識形態的區委副書記報到,听取他的指示,向分管文教衛生的副區長報告,听他關于教委工作的意見。然後是跑中學、小學、幼兒園調查研究,同教師座談,看校舍,看教師住房,看學生食堂。越看心情越沉重,越看越沒信心,就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下水,水慢慢從胸部往上,喘氣越來越粗,心里越來越慌。三根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且根根都在慢慢拉緊。母親的病情不見好轉,還有加重之勢,每個月的醫藥費就要一千多。老婆不能上班,伺候老人家,早停發了工資。他算過賬,讓老婆上班,一個月不過七八百元工資,還要請個人侍候老人,也得花去六百多,老人還沒有親情感,干脆就讓老婆就不上班了。這幾天老人還不願吃藥,說是讓她早點去見老頭子算了,這個病治不好,花這麼多冤枉錢,拖累了兒子,還害得孫子孫女在外打工見不著面,這也是老人一塊心病。茅秉貴有個打算,想把女兒安排到中學,當個圖書管理員或什麼的。一個女孩在外打工,總是讓父母提心吊膽的。可自己剛上班就安排子女,那還能在教委站得穩腳跟嗎?他不感造次。老人辛苦一輩子,無論如何,茅秉貴要盡孝,就是砸鍋賣鐵,也要盡力延長她的生命。老母親的病始終是壓在心上的一塊石頭。自己為了進城,給柳王明送了七萬元。都是朋友湊的,怎麼還?他有些後悔當初不該听朱春平的「餿」主意。也許柳王明就是那麼慷慨,不送錢也幫忙呢?當然也許像朱春平預料的那樣,「做夢去吧」。因為那天把一大包錢送給柳王明的老婆黎穎時,他自己心跳得厲害,可黎穎就像從他手里接過一杯開水那麼自然。證明這樣的事對她來說司空見慣了。如果沒有這七萬元,柳王明有那麼充滿人情味得批示嗎?他寫報告要求進城不是第一次了,沒有一百次,也不少于五十次。從區委組織部到每一個常委,從區長到區委書記,每次申請報告,都是寫到領導的紙簍子里去了。進城是對的,可以天天見到老母親,下班可以幫她端茶倒水,盡一點孝心。可這七萬塊到哪里去找回來?拿什麼還給朋友?還有柳王明交待他離開官山前要辦的那件事,他從良心上感到不安。越想越覺得對不住官山的老百姓。听說已經有些群眾準備到省政府上訪,他們知道這件事同柳王明有關,不找市政府。茅秉貴擔心這件事鬧大了不好收拾。他在官山工作那麼多年,從來都是維護農民的利益,沒有干過侵害農民利益的事。臨走之前惹得天怨人怒,心里一直不安。那一千多畝土地,大多數落在官山鎮的汪家壩村,是陵溪縣委書記汪東晟的家鄉。涉及三百多畝耕地,六百多畝山地。這意味汪家壩村人均耕地要減少半分多,減少山地一畝多。這里的老百姓地處郊區,主要收入來源是土地。開始老百姓听說是外商要來投資,很高興,以為是在這里辦工廠,可以為他們安排一些就業。後來听鎮里開會才弄明白是建墓地,且地價太低。市郊平均地價一萬六千多,近郊更是兩萬多,雖說是公益事業,也犯不著由汪家壩的老百姓來為城里幾十萬人作貢獻。特別是三百多畝耕地,減少了人均耕地的一半。直接影響到農民的生活。還有,在汪家壩的正東方向建一座規模如此大的墓地,無疑會影響汪家壩的風水。汪家壩自解放以來,六百多人口的村子,吃「商品糧」的不超過十個人,最大的官還數汪東晟,如今把這里建成了墓地,天天鬼哭狼嚎,爆竹紙錢,哀樂遍野,那還了得!這是老百姓無法接受的。
為了完成柳王明交待的任務,茅秉貴費盡了心機。他先召開了黨委會,反復做「一班人」的工作,統一大家的思想,要一個聲音,一個腔調。他當然沒有說明這次征地對他個人前途的影響,主要是正面說明興建這樣一個墓地的意義。他強調這個項目是市政府的「民心工程」,是涉及市區幾十萬人口的公益事業,不能簡單看成是一般的招商引資項目,對汪家壩農村產業結構調整有戰略意義。工程上馬後,需要大量的民工參加墓地建設,今後村里可以圍繞墓地發展葬喪產業。比如制作花圈,經營祭祀用品,把吹鼓手組織起來,成為一個專業樂隊,建立若干個掘墓下葬勞務隊等等。可以安排一些勞動力就業,解決勞動力出路,既為城市發展作了貢獻,又為汪家壩農民增加收入找到了一條新路子,是一個統籌城鄉發展的好項目。為了抓好落實,黨委決定成立一個領導小組,茅秉貴親自任組長。鎮里各有關方面頭頭腦腦參加的領導小組,諸如土管、派出所、民政所、武裝部、林管站、婦聯、團委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