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愛空間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往事

作者 ︰ 心上若水

第二天,參加婚禮歸來的曹順哲夫婦,在景園吃了晚飯,才帶著已經熟睡的囡囡和依舊眼巴巴望著李青,直到她許諾會時常去看他的小宗離開,兒子失而復得,讓夫妻倆對李青和孤兒院甚為感激,不但幫著不方便的李青照看水果店,為院里捐款捐物,而且不時的游說一些有能力的朋友,資助孤兒院,盡心盡力的樣子,有時候,連李青都要自嘆不如。

李青站在起居室寬大的落地窗前,外面紛雜的燈光七色璀璨,已經進入臘月,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是新年,不遠處的廣場上,有人在放孔明燈祈福,遠遠望去,飄搖的紅色燭火,帶著些許暖意,負載著無盡的情誼,緩慢向遠方的天空飄去。

嚴浩走進來,站在她身邊,屋內並沒有開燈,室外的光芒射進來,投在她臉上,長長的睫毛掩在眼瞼,垂下的影子,帶著昏暗和朦朧的醉意,使她巴掌大的小臉,看起來既脆弱又迷茫,他看著這張看了十余年的臉龐,眼神有點沉醉。

孔明燈的光亮漸漸變得微弱,李青直到最早升起的燈火消失,才轉身,問︰「是不是體檢出了什麼問題?」她語氣平平,既沒有對自己身體狀況的擔憂,也沒有方才不經意流露出的傷感,自然的仿佛只是在問吃沒吃飯一樣簡單而無關痛癢的問題。

嚴浩看進她眼底,試圖從中找出不同,但這雙眼楮,即使是最深處,此刻也只是一成不變的柔和,就像是一條流淌了千百年的小溪,雖然其中的水流不曾停歇,但每一個波紋,每一次起伏,都一成不變,她所有的情緒和心思,都不會反應其中,他知道,是自己過度緊張的反應,引起她的關注,但,他沒有辦法完全裝作無事,時間的緊迫,手術結果的不可測性,可能失去她的惶恐,都讓他無法維持一貫的冷靜,現在的嚴浩,心中只記掛一個人,那就是她。

輕輕點了點頭,他道︰「雖然多少猜到一些,管杰還是要我問問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個東西的存在?」

李青微揚了頭顱,轉移了視線,眯著眼看向外面︰「我十三歲那年在路上暈倒,被路人送進醫院,怕媽媽擔心,沒敢告訴她,後來偷偷去正規醫院檢查,第一次知道它的存在,開始醫生懷疑是個瘤,但我知道著並不是我的身體自生的東西,那是便被告知,現在的醫療水平,不可能安全的把它取出來,幸好它也乖巧,這麼多年都沒挪挪地方,我便當自己是普通的心血不足患者,同樣怕被媽媽發現,都是偷偷模模去做檢測,這也是我資料上沒有記載的原因。」她頓了頓,又道︰「天長日久的,我已經習慣了,沒想到,這個時候,它又出來搗亂。」

說到這里,她笑了笑,是那種極其柔和的笑容,無悲無痛,更不帶半點諷刺譏嘲,站在這高高的頂樓,她著臨窗一笑,竟是看盡了世間浮華,漂盡了百情千愛一般,純淨又美好。嚴浩不由自主的伸手,圈住她過于消瘦的身軀,說不清心中是什麼滋味,心疼、無奈、悲傷……但更多的卻是踏實,她這樣,完全不同于上次,沒有激憤,只是平靜的陳述事實,他明白,李青嚴重缺乏安全感,內心卻又堅韌無比,只要還能保持冷靜,便是做好了對抗的準備,她,果然如當初答應過他的一樣,沒有再次選擇放棄。

確定了這點,嚴浩一直惶然的心,安定下來,問︰「你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看著她點頭,他心中大喜,她果然知道,管杰說過,明確要取出的異物是什麼形狀和質地,會大大增加手術的成功率,就好比打仗,知己知彼,方可穩操勝算。他帶著急切追問︰「是什麼?」

李青臉上閃過痛楚,用力閉上眼楮,突然上前一步,傾身伏在他胸膛上。兩人雖然住在一起,嚴浩對她也有過摟抱的動作,但都事出有因,而她更是從未主動過,又有以前暈倒的前車之鑒,所以李青的舉動,著實讓他吃了一驚,但她呼吸平穩,身體挺直,旋即明白,事出有因,讓她不自覺的想要尋求依靠,他心中霎時充滿柔情,伸手用力摟了摟她瘦弱的肩頭,無聲的給予鼓勵。

這一切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兩人很快分開,各自的神情都很自然,他們之間,更多的是親情的感覺,這個擁抱,也就是親人間相互依存互為安慰相幫相持,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也無關情愛,但通過這簡單的動作,兩人的心靠的更近了一些。

李青迅速收斂了情緒,很隨意的坐到地板上,嚴浩也坐到她身邊,兩人並肩靠著,面對著窗外的萬千燈火。

「我兩歲那年的一個冬日,爸爸突然說要帶我們去外地轉轉,權當年節旅游了,那年冬天特別冷,當時他所任教的學校提前一個星期放了寒假,媽媽開始不同意,我們家沒有爺爺女乃女乃或其它長輩可以照顧年幼的我,她便一直沒有上班,家里靠一個人的工資生活,多少有些緊張,但爸爸說,年下得了一筆獎金,足以支付這次旅行,又說媽媽嫁給他這麼久,沒有帶她去好好玩過一次,說的情真意切,動人至極,媽媽最終被說服,收拾了東西,便牽著我,上了他不知從哪弄來的車。」

「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他在孤兒院後面的深山中,追了媽媽一天一夜,開了兩槍,把我們打落山崖,看也未看便轉身離去,我想,他一定以為,那兩槍足以要了媽**命,而我,年紀尚幼,即便跌落深崖後,僥幸未死,也一定無法從深山逃生,他沒有想到,媽媽非但護著我滾至崖底,並未使我受傷,還拼著最後一口氣,找到一個山洞,將我安置在里面,但那兩發子彈盡數打在要害,她終究在天亮時死去,我那時候並不明白死亡的含義,只覺得她是睡著了,守了兩天,見她不醒,又累又餓,便被阿白引著爬了兩個山頭,遇到進山尋找院里走失山羊的院長,被她領了回去。」

說到這里,她看著嚴浩,道︰「你一死你個很奇怪,我為什麼要跟你講這些,知道嗎,這里……」她伸手指向心髒的位置︰「那個東西,就是那天,他,留給我的紀念。」

「是子彈嗎?。」

門口傳來管杰的聲音,他來了一會了,一直站在門口,此時才出聲,同時大踏步走進來。

李青看他一眼,臉上沒有吃驚的表情,管杰的出現,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回以往事,必定會有心情激蕩的時刻,嚴浩也深知這一點,怎麼會不把管杰叫來守著,她沖他點點頭︰「你來了。」

「我們去客廳淡。」管杰挑起眉頭,語氣沒了平時的吊兒郎當,神色凝重的說道。

三人移到客廳,嚴浩和李青坐在一起,面沉如水,他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子彈,她不是說,蘇啟明開槍打出的兩發子彈都打在她母親身上了麼,怎麼會在她體內還有一顆,當初為她檢查身體時,她的貼身衣物是由他除去的,雖然只是匆匆一瞥,但他可以肯定,她身上並沒有什麼創痕,子彈造成的傷口,不可能消除,即便現在時隔日久已經愈合,那麼院長發現她時,她還很小,那幾年的洗浴清潔,都應該是由他人代勞,怎麼可能沒有人發現?

管杰道︰「我早就有所懷疑,那個東西的形狀很特殊,回音音頻也顯示是金屬質地,但你身上無疤,也沒有做過消疤手術的痕跡,所以一直不能確定,青青,你現在把它進入你身體的情況,原原本本的告訴我。」

「其實,這是當年那兩發子彈中的一顆,」李青接下來的話,讓兩人大吃一驚,都不可置信的望著她。

片刻,管杰點了點頭︰「從周圍組織包圍的情況來看,是需要那麼長時間的積累,才能形成,但,你方才不是說……」

「有一顆子彈穿透了媽**身體。」李青的聲音輕輕響起,兩人這才明白,這平白多出的子彈是怎麼回事。

說道這里,李青雙手**,來回抓握了幾下,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性動作,這段幾乎已經忘卻的記憶,再次被揭開,還是一如當年,帶著血淋淋的痛,她的心髒劇烈的收縮,臉色慢慢白了下來,呼吸也開始顯得急促,嚴浩見狀,伸手將她環住,讓她靠在自己身上,管杰立刻抽出事先準備好的銀針,在她手上找準穴位,扎了兩下,李青頓時感覺呼吸平順許多,幾息之後,才接著說道︰「媽媽開始也以為我身上的血是她的,到山洞後,才發現並不是那樣,其實,她可以救自己,都是因為我,才讓她……」她頓了頓,沒有說下去。

管杰自然而然的以為她是在說,她母親當時完全可以逃月兌,卻因為她受了拖累,最終命喪黃泉,心中有些感慨,他**在他很小的時候便已過世,但母愛的溫馨依舊伴隨了他整個童年,也深深明白一個孩子對母親的重要性,想要開口勸慰幾句,但張了張嘴,看著她出神的樣子,還是沒有吐出只言片語,此刻,所有的語言都過于蒼白無力,有些痛,外人可以感同身受,但永遠無法分擔,他默默收了銀針,沒有發現,嚴浩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青心緒波動,來來回回幾次,才向兩人講明白,子彈進入身體的位置、角度,到最後,嚴浩實在不忍心問下去,李青也筋疲力盡,在管杰為她扎了幾針後,倚在嚴浩懷中,沉沉睡去。

安置了李青,兩人回到客廳,嚴浩自酒櫃中取出酒,倒了滿滿一杯,一口喝下管杰憂心的看著他,他心中很不好受吧,心愛的人忍受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自己站在一邊,卻無能為力,這種無法言說的痛苦,往往最傷人,在嚴浩喝下第三杯烈酒後,他收了酒瓶,問︰「接下來要怎麼辦?」

他們和謝靖宇聯手,已經和蘇啟明的後台達成一定共識,對方在他們步步緊逼之下,答應只要不涉及自身利益,會作壁上觀,他們原計劃,要慢慢把他引入觚中,讓他自食惡果,只是現在,看嚴浩的樣子,恨不得馬上殺了他泄憤,只是不知謝靖宇若是听到這些事,會有什麼反應。

「給謝靖宇的人透個信,看他反應如何,還有,告訴嚴瀾,讓他盯著對方。」三杯烈酒下肚,嚴浩的眼神反而更加清明,果斷的下了命令。

「我去通知程熠。」管杰說著,去了書房。雖然那邊口頭答應他們,但誰能保證,不是打著其它主意,甚至坐山觀虎斗,坐收漁翁之利何況,對方一向不是什麼光明真大的角色。

片刻,管杰回來,沉思了一會,道︰「我還有一點不明白,青青身上的疤痕,不像是手術消除,到底是怎麼回事?」

嚴浩聞言,看了他一眼,交代︰「這件事以後再說,別在她面前提起。」

管杰愣了愣,疑惑的看向這個自小一塊長大的兄弟︰「我怎麼感覺,你像是知道青青一些秘密,並且一副為她遮掩的樣子,老大,你們到底怎麼回事,我越來越弄不懂你了。」

嚴浩道︰「你一直好奇,她手中的珍貴藥材從何而來,還對阿白的通人氣驚嘆不已,在你看來,這是事情非常不可思議,但與我而言,她身上發生任何奇異的事情,都不足以讓我驚奇,我只關心她的健康和快樂。」

管杰口瞪目呆,一手指著他,半天手不出話來,最後為自己倒了杯酒,像他方才一樣,一口喝下,道︰「你用情如此深,青青要是不肯接受,到時候,你如何自處?」

嚴浩心中痛了一下,勉力笑道︰「那也是我欠她的。」

管杰無語,扔下酒杯,留下一句︰「我去樓下睡」便走了。

大門雖然安裝了減音裝置,但還是被他弄出不小的動靜,嚴浩看著他滿帶怒氣而去,也不出言制止,他們是兄弟、戰友,肝膽相照走過這些年,管杰之所以這麼憤怒,只是因為他不爭取的態度,而不是真如方才所講,氣他用情過深,在管杰的觀點中,愛情是要有所回報的,沒有人該為誰一味的付出,更不應該把主導權交予他人,自己像囚犯般,完全被動的等待判決,但是,愛情就是這樣,誰先動心,誰先輸,誰讓他是那個先交付感情的人呢何況,管杰不明白的是,他對她,不單單是愛,還有親情、恩情。

情人眼里容不得一粒沙,但親情可以包容對方所有的不足,恩則可以讓人保持卑微的姿態,相對于愛的轟轟烈烈的人,他的感情更難拋舍。

他想起初見她的情形,她像只警覺的兔子般,避開周圍監視他的人,為了隱蔽起見,她在樹叢中呆了兩個小時有余,最後是匍匐著靠近他,他發現她臉上和手上都有被劃傷的痕跡,他一再向她使眼色,讓她不要管他,自己去山下求救,本來她也是準備听話的,但剛要移動,便听到那些人接到命令,要殺他滅口,便又折了回來,當時,他不明白,這個看起來小小的,瘦弱不堪的小女孩,為什麼會那麼義無反顧的去救素不相識的自己,問了許久,她才說是媽媽教導她,不能見死不救,想來,她救阿澈時,也是這麼想的吧。

他們怎麼會無緣呢,同一片山脈,她救了他,在他下定決心不去打擾她的平靜時,命運又安排他們再次相遇,她又救了他的至親,天知道,她從高處出現時,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程熠上前詢問,他雖然一直在打電話,但全副心神都在關注她的一舉一動,從一些不經意的小動作,特別是最後那一回眸,他可以確定,她已經救了阿澈,所以,他果斷的帶人去了孤兒院詢問,果然,阿澈好好的躺在那里,上天安排了這次巧遇,讓他可以再次結識她,即使不能走進她心扉,他也可以正大光明的伸手援助她,而不是每每在看到她的艱辛後,也只能假借他人之手,給予微弱的助力。

坐了一會,嚴浩去了李青的房間,見她額頭微微有汗跡,又擰了毛巾,準備為她擦臉,好睡得舒服一些,但剛剛觸及肌膚,她便驚醒過來,大大的眼楮呆愣的看著他,里面有深深的恐懼,他連忙說道︰「是我,青,不要害怕,是我。」同時後退一步,讓她看清自己。

李青又看了兩眼,認出他來,這才撐起上身,大口喘息起來,任由長發披散于周身,嚴浩上前輕撫她後背,幫助她順氣,好一會,李青順勻了氣息,卻倚在嚴浩身上,貪戀著那份溫暖,這些時日,這個懷抱愈發讓她感覺熟悉,腦中總是一閃而過一些畫面,但往往轉瞬即逝,快得讓她住不住,她不知道這事怎麼回事,但現在,她需要有個人在身邊,哪怕只是靠一下,也能稍稍喘息,積蓄精神,面對接下來的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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