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還沒過完,傅天極便接到了朝廷的指派。這比他預想的來得突然,原本想能在家里過完正月的,沒想到這樣快。
年前時東南沿海一帶便不太平,時有倭寇來擾亂漁民和正常秩序。朝廷已經無法再容忍下去了,便決定要派部隊前去圍剿。
土木堡之變給大明帶來了不小的後遺癥,除了英宗被俘,還損失了不少的大將之才。如今朝中能打仗的已經沒剩下多少了,要不老得連穿上鎧甲搬動兵器的力氣也沒有,要不就是一群毫無領兵經驗的毛頭小子。其實傅天極也正是這群毛頭小子里的一員,不過在外操練了兩年的部隊,熟悉行伍中的制度。朝廷此次派他領兵也是無奈之舉。
傅天極正在擦拭他最心愛的寶劍時,承影進來了。
「爺,這是留香塢送來的銀票。」承影恭恭敬敬的放在了天極跟前的案上。
天極只掃了一眼,也不去瞧那是多少的數,只知道有好些張。
「誰送來的?」
「是個姑娘。」
傅天極自然便認為是芳草了,說道︰「她還真是不想見呢,要是這樣躲一輩子倒也不錯。」又問承影︰「我听說上次那兩個人給拿住了,真確有其事?」
承影答道︰「是有其事,听說還驚動了錦衣衛呢。」
「錦衣衛……」傅天極同樣對錦衣衛沒有什麼好印象,他們能干點什麼事呢,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便是抄家下獄,什麼酷刑都使得出來。這事既然連錦衣衛也驚動了,想必是芳草的主意。他記得曾在留香塢見過那個錦衣衛的樣子,她還真是不管什麼道上的人都敢交往。
傅天極又問︰「送了銀票來可還有什麼話?」
承影道︰「有一句,說她家姑娘不能親自送來,還請爺見諒。謝爺上次出手相救來著。」
「原來不是她出面。」天極已經擦拭好了寶劍,裝進了劍鞘。承影見沒什麼話吩咐便就退下了,傅天極望著那一疊的銀票,拿過來數了數只有五百兩。心想人雖逮著呢,可贖金不能全部要回來,當然逮著人已經是萬幸。說實話他還真擔心杜芳草的安全來著,身邊沒個男人照顧,就憑她一個倔強的弱女子能夠躲避那些險惡。
周夫人遣了身邊的丫頭過來報道︰「爺,太太請爺過去呢。」
「哦,馬上來。」天極趕緊將寶劍掛回了原位,然後拿起了那一疊銀票讓歸到賬房里先將以前那部分空缺補上,要是母親知道了又得詢問,其余的自己再想法子。
傅天極來到周夫人房里,彼時周夫人才做完了早課不久。屋里也沒別人,周夫人便讓他先坐下,然後才道︰「我叫你過來,是想囑咐你兩句。要遠行了,千萬得保重。既然是朝廷的命令當娘的也不敢有什麼怨言。如今你是家里的頂梁柱,得要好好的愛惜自個兒。」
天極應諾︰「兒子明白,兒子也不知此次哪天能回來,還望母親不要為兒子操心。」
周夫人嘆道︰「話是這樣說,你在外面我怎能不操心呢。當娘的得為子女操一輩子的心呀,原想著將杜家的丫頭娶回來我多少有個依靠,哪知又生出這樣的變故。兒子呀,這不怪你。合該我們孤兒寡母的讓人欺負,你長點志氣,也讓那些小瞧我們家的人反悔一下。你在外好好的,家里這些事就不用再操心了,若是遇著哪家好姑娘,當娘的給你訂下來,等下次你一回來就成親,好不好?」
傅天極連忙反對︰「不好,太太。難道你就不多體諒一下兒子,至少也得讓兒子應允下一場婚事吧。兒子知道這本該由父母做主的,可兒子領兵在外,可以說生死未卜,兒子再也擔不起讓人家好好的姑娘在家苦等。什麼事都等我回來再決定好不好?太太若答應兒子這一樁,那麼就是真疼兒子了。」
周夫人長嘆了一聲,又瞧了瞧眼前的兒子,心想到底是兒子命苦,作為家里的嫡長子沒有辦法的事,什麼都得往肩上扛,若不能順他的心他如何安心在戰場上殺敵呢,周夫人溫和的說道︰「好,當娘的答應你。這事等你回來再議,一定要得到你的點頭答應。」
傅天極連忙跪了下來,磕頭謝道︰「多謝母親大人成全。」
「天極,你起來吧。你也放寬心,我想天底下除了他們杜家好姑娘多的是,哪里就愁找不到媳婦呢。我兒子又不差什麼,若再掙得一份功名回來,也讓他們眼紅一回。」周夫人可將自己的榮耀和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兒子身上。
傅天極听著母親的話也暗想︰是呀,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為何他就偏偏看上了杜芳菲的妹妹?
這一去,還不知何時能夠回來。抗倭又不比操練部隊。芳草心里對自己有成見,傅天極也沒想過要去解釋什麼,他說出自己的心事其實也沒想過芳草要回應什麼。他倒不想自己走了以後,身後還有一個女子牽掛。女孩的青春畢竟耽擱不起。
家里的事基本已經安排妥帖,天麟雖然不知事務,但畢竟又大了幾歲,倒比起以前來倒懂事了好多,至少不用家人操心。天嬌還在天真爛漫的季節,有母親二哥在身邊,吃穿不愁自然也沒什麼好顧及的。經營的幾家產業向來是管家在打理,這些年來也沒出過什麼差錯。一切都能讓傅天極放心的上前線去。
出發在即,傅天極心中還有一個無法放心的人。他想該去道個別的,難不成真要一輩子疏遠麼?他想到了父親,若是倒在了戰場上,那麼連最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讓承影從馬廄里將自己騎慣了的坐騎牽了出來,也不和家里人說要去什麼地方。騎著馬便一路奔出了北門橋。
好不容易到了留香塢外,傅天極從馬上下來,也來不及找拴馬柱,見他們店里的伙計出來了,傅天極連忙問道︰「你們家掌櫃在嗎?」不跳字。
答話的是阿圖,很久沒有見慶國府的人來過,還有些驚訝,然後愣頭愣腦的答應了一句︰「國公爺,對不住。我們掌櫃去莊上了。」
傅天極也不準備進屋等她了,又上馬擇路而去。
素素听見了忙出來問道︰「阿圖剛才和誰說話來著?」
阿圖笑道︰「是慶國公呢,要找掌櫃。」
素素並不見人影,也沒繼續問下去找掌櫃何事。她想這兩人自從那回鬧了生分,天底下哪里有一輩子躲著再也不見的道理。更何況人家國公爺一片熱情,說來還是姑娘不好,潑了冷水。這倆人要是再見了還會不會頂撞?
且說正月里凍土還沒解封,萬物也還沒復蘇。她一個女子跑到荒郊野外吹什麼冷風。傅天極心里正犯悶,等策馬到了莊上時。卻見田埂上已經零星的開滿了迎春花,景物甚是蕭瑟。走了一段路,眼前卻出現了一片粉白的林子。
天極心想這還未到梨花或是李花綻放的季節呀,哪里來的這一樹樹花枝。禁不住好奇,他走近了些,原來這里有一片梅林,現在正是梅花綻放的季節。似乎已經到地方了,可不知杜芳草在何處?正想高聲大喊時,林子里鑽出一只圓乎乎的動物。
傅天極瞧了瞧它,心想定是一只狗。哪知下一刻胖花竟然對他叫了幾聲︰「喵……喵……喵。」
「胖花,你在哪?」芳草听見了聲音忙從林子里走了出來,只見她穿著翠藍的夾襖,底下卻是扎著條湖藍的褲子,腰間露出一條松綠的汗巾。烏黑的頭發編成根辮子正甩在身後。一手拿著只白布袋子,一手拿著鋤頭。
這樣的裝束絕對是傅天極長這麼大以來第一回看見,心想一個好端端的侯門閨秀怎麼硬生生的變成了農婦。
芳草見眼前突然出現一個她最不想見的男人,偶然出現了不知說什麼好。胖花正圍著樹干亂撓,頓時飄下許多花瓣。芳草扔下了天極忙去驅趕胖花︰「你再這樣胡鬧以後我可不帶你出來了。」
傅天極沒有那麼多的閑工夫可耗,他從腰間取出了一塊早就準備好的東西,來到芳草跟前遞給她︰「這個送你。」
芳草看了一眼,一塊鎮紙,不過散發的香味卻是她熟悉的,上好的檀香。不知他所謂何意,正要尋求解釋時,那個男人便轉身離開了。芳草手把著鋤頭,心想他大老遠的跑到這里來就是為了給自己送這樣一塊鎮紙?別的話半句也沒有,是他腦子有病,還是他腦子有病?
芳草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她低頭去看那塊牌子。一面刻著花草的圖案,不過只細細的幾筆,印跡還是新出的。
一面鏤刻著四字篆文,芳草仔細辨認之下,才讀出了上面的句子︰芳草天涯。念過之後芳草心里正糊涂,這句詩的出處在哪?為何單獨刻在這上面,若說和自己名字相關,那麼天涯又是何意?芳草突然想到傅天極的名字時,緊緊的抿著嘴唇,握著這塊牌子,只見空中飄揚著一陣陣的花瓣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