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傅天極出征的事是芳草在五天後才從素素口中得知,當時她的神情也淡淡的沒有一絲詫異或是驚奇。她想起傅天極跑到梅林來找她的情景,什麼話也沒有說,可能原本是想和自己道別吧。不過為何沒有開口,單獨留下一塊鎮紙就離開了?芳草也想不明白。
「芳草天涯」杜芳草為了這四個字甚至不惜去書肆翻遍了所有詩詞,尋找這四字的出處,其中有「芳草天涯人似夢,碧桃花下月如煙。」又有「芳草天涯彌望,著我飛鳧來去,在在可徜徉。」芳草看著那些典故然後一頭霧水,眼巴巴的送了這四個字來,又不說明為何,讓自己獨自在此發怵。
丁夏身邊的一伙計送來了張帖子,芳草接過看了兩行便道︰「你回去告訴你們少主,就說我必去。」
芳草心想到時候又是幾位生意人坐在一起天南地北的胡扯,自己又不像他們跑過那麼多的地方,唯一出過的一趟遠門就是幾年前隨著杜家從京城前往南京,路上要說有什麼稀奇的事拿出來說,都幾年前的事了,芳草也記不起來。
「去吧,去吧。不管什麼無聊的應酬也得去,誰叫自己要吃這碗飯呢,就是在那些人面前混個臉熟也好,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朋友多條路。」芳草自言自語。
且說素素的婚期要到了,許氏最近都在忙碌她的嫁妝。芳草要照顧生意還要兼顧地里的花草,對于素素嫁妝的事倒沒怎麼過問。
不過家里錢不多,芳草怕到時候又不夠用,頗煩惱了幾天,找到了母親商量︰「缺錢就說,我想法子去。」
許氏道︰「放心吧,我存了些都拿出來了,買賣上的事哪里都要錢。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們又不備酒席,花不了那麼多,不過要給她做幾身好點的衣裳,準備幾件首飾。」
芳草听見素素回來了,因此也不再說話。
「姑娘,快來看。」素素的聲音飄了進來,芳草回頭看去,只見素素領著一個身材不足的女子,荊釵布裙,沒有一絲的富貴氣象。芳草有些納悶,她又不認識這女子,領到家里來做什麼。
素素將那女子往芳草跟前一推,然後介紹道︰「這是瑟瑟,來服侍姑娘和姨女乃女乃的。」
芳草有些詫異,再次將那個有些瘦弱的女子從上到下打量了一回,許氏也放下了手中的事過來瞧道︰「瑟瑟姑娘多大呢?」
瑟瑟還有些膽怯,也不敢看芳草等的眼楮,頭埋得低低的,說道︰「十四了。」
十四歲,芳草覺得她看上去好像剛剛十歲的樣子,都還是個孩子怎麼能來服侍人呢。她有些疑惑,沒想到素素還真領來了個丫頭。
素素見瑟瑟還有些怯態,趕緊介紹道︰「這是福嬸找來的,是村口老江家的二閨女,瑟瑟自己也情願來,還想掙兩個錢拿回去養家。姑娘和姨女乃女乃別看她瘦瘦弱弱的,听說可是一把好手,能干著。又吃得苦,什麼都願意干。」
芳草見瑟瑟有些可憐便答應將她收留了,雖然幫忙做些家里瑣事,主要的任務是照顧許氏,但待她和素素一樣,同一張桌上吃飯,不存在人身買賣關系。到時隨便自己嫁人去,不終身服役。
要去赴宴,少不得穿衣打扮上都得注意。瑟瑟手巧,特別善于梳發,兩下便給芳草結了一個雙螺髻,將垂下來的頭發用一截緞帶輕輕的束了起來。
芳草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笑道︰「以前素素做這些事的時候我就常贊嘆她手巧,如今你來了我更是找不到什麼話來表揚。」
瑟瑟小聲問道︰「姑娘喜歡這樣的發型嗎?」不跳字。
芳草笑道︰「喜歡,我自己就從來弄不好頭發,平時簡便慣了,所以才覺得男裝更輕便,頭發只用輕輕一挽,從不費事。」
瑟瑟道︰「姑娘頭發生得好,他們說頭發好的福氣也好。看來是有道理的。」
「什麼道理,我可沒听過。」
瑟瑟不敢接話了,默默的替芳草收拾整齊。芳草覺察出她的小心和敏感,便笑道︰「大方一點,我們是極好相處的。有什麼都可以和我說,我又不笑話你。別怕。」
瑟瑟答道︰「是。」
芳草換了套衣裳,便出門了。
地點在榮寶樓的二樓,到場的人有丁夏、綢緞莊的顧老板、古董店的賀掌櫃,等芳草趕到以後,將三人來回掃了一遍,頗有些不自在的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顧老板便說︰「我听恆源的少主說杜掌櫃做了筆大買賣,定賺了不少銀子吧?不少字」
芳草自謙道︰「賺什麼錢,顧老板也是清楚的,和官衙的人談生意可一點也不爽快。只能說不虧本,伙計們的工錢夠了。」
顧老板笑說︰「杜掌櫃也太謙虛了。」
芳草抿嘴一笑,端起跟前的茶淺淺的喝了兩口。
賀掌櫃說︰「說起女老板我也見過好幾位,不過像杜姑娘這樣年輕的還是第一回。真不錯。」
丁夏道︰「杜掌櫃平時說話豪爽,倒像個男子。今天在座的各位也暫且不要去想我們杜掌櫃是男是女的事,大家也都放開一點。今天我請大家吃紹興菜。」
說老實話,芳草喜歡美食不假。可每次出來這些人一起吃東西就覺得不習慣。不管是講究排場,做工精美的淮揚菜,還是風味獨特的浙菜她品嘗起來都一個味道,常想別人將這些肴饌夸上天了,為何自己就嘗不出哪里好,為此還懷疑過自己的味蕾。
顧老板年紀是幾人中最大的一個,見識自然不少,他侃侃而談︰「紹興菜最能代表我們江南的特色了,很有一派田園氣息。軟糯香酥,最妙的是湯汁好。」
說話間已經上菜了,以前芳草還在府里沒出來的時候也嘗過些場面上的菜,所以好些食材也認得,丁夏仍然在旁邊介紹道︰「這是糟雞,最正宗的做法要加入自家釀的酒才夠入味。這是糟溜蝦仁、清湯越雞,糟青魚干,當然最能代表紹興菜的就是跟前這道梅菜扣肉了,最得紹興菜的精華。杜掌櫃不得不嘗。」一面說一面給芳草布菜。
芳草見丁夏如此熱情又不好推辭,只好硬著頭皮說︰「多謝少主,我自己來就好。」她沒見一道綠葉子的蔬菜,自己又不飲酒,面對這些頭皮發麻,早知如此不如說身子不適不能來就好了。後來上了一道淮揚菜當中的平橋豆腐,一道軟兜長魚。芳草以為終于等來了素菜,哪知將豆腐一翻,下面卻是些雞脯肉、海參、蝦米。芳草突然覺得還是以前做過一道麻醬馬齒莧的菜更好吃,此刻真想吃呀。可又不敢說出口,她說自己想吃略帶酸味的,然後長滿田埂的馬齒莧肯定要給身邊的幾位有錢的商人恥笑。
眼望著跟前的幾道菜自己卻下不了筷子,他們三個又開始天南地北的猛吹,芳草插不進話,只得干坐著。後來他們說起了東南沿海倭寇的事,芳草這才豎起了耳朵。
顧掌櫃道︰「听說那些倭寇專門搶劫商船了,不知少主听過沒有。說大東街的茶葉王,裝了整整五船茶葉要賣往呂宋、琉球等地。哪知途中就被倭寇給劫了,損失慘重,他們茶葉王的名氣可比你們恆源還大呢。這下據說還傷到了元氣。」說完後又接連的搖頭。
丁夏呷了口酒淡淡的說道︰「傷了元氣,不至于吧。他們家的產業我們丁家也不敢比。現在還專門做上貢這一塊,听說家里的金庫都修了幾個。」
顧掌櫃道︰「也說王信這回賭注下得太大了,才弄成這樣。教訓呀。」
芳草忙問︰「那些倭寇真的那麼可怕?」
「不可怕,朝廷派兵去抗擊干嘛。」賀掌櫃說了句。
芳草此刻倒想起了傅天極,目光沉了下來。默默無語,不免有些為他擔心。她還欠他的幾百兩銀子,要是那麼不幸死在戰場上,銀子又給還給誰去。
丁夏看了看芳草莞爾道︰「看來杜掌櫃忘了那次我被錦衣衛拿去的事呢,不就是懷疑我和倭寇有瓜葛麼?」
芳草點點頭,道︰「是呀。」
丁夏見芳草不怎麼吃菜,不喝酒也不怎麼和人搭話,心想是不是她身子不好,微微的有些擔心,酒菜過了大半,丁夏便起身道︰「各位,丁某有事要和杜掌櫃商議,想暫且告辭了。改日再約大家出來。」
顧老板和賀掌櫃皆有些模不著頭腦,明明是丁夏請客,怎麼酒菜未完就離開,丁夏和芳草便離了席。
顧老板還是詫異,賀掌櫃卻看出了些門道和顧老板說︰「老顧呀,看來這留香塢要並入恆源了。」
顧老板也不覺得奇怪︰「恆源本來就參了股給留香塢的。」
「老顧呀,我說的不是這回事,剛才我算瞧明白了。這留香塢的杜掌櫃看來用不了多久就要成為恆源的少女乃女乃了。」
顧老板听說笑了起來︰「真這樣的話,他們丁家還真攀了門好親。雖然是庶出的女兒,到底背後站著臨安侯的門面,倒是一樁好姻緣。罷了,不說他們的事,你和我講講茶葉王的商船遇倭寇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