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這星、這月,這寧靜中又蘊著無限生機的夜。更或許,是因為那如春雨潤物般滋潤了她心田的禪唱梵音,在這個夜晚,于清瑤覺得與她並肩而行的少年格外親切。
她心底隱隱明白,離了這這座古寺……不,是過了今夜,他們可能就不再是今夜眼中所看到的彼此。她,還會是那個總是在人前謙卑恭順的深閨女子。而他,也還是那個自命風流,總是一副得意洋洋模樣的男人。戴著面具,過各自的日子,。甚至,可能再無交集……
因為這,于清瑤心中便覺這一夜分外珍貴。似她這樣的女子,又有多少機會,可以同一個還不算討厭的男人,這樣並肩于月下漫步呢?無關風月,只為這一刻的恬靜淡遠……
「多謝。」望著林華清的側臉,于清瑤這一句謝謝說得情真意切,可是林華清卻笑得漫不經心。
走過辛夷林時,他忽然回過頭來,望著于清瑤問道︰「見過無因大師,你是否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呢?」
沒有立刻回答他,于清瑤只是垂眉淺笑︰「林公子呢?是否也找到答案?」從前是她想錯了,總覺得是那異能控制住了她。可是現在才知,不是異能控制她,而是她的心。善惡本在一線間,謹守本心,常常自省己身,總有一天,她會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做錯事,做惡事,固然可怕,可更可怕的,是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做錯了。如果真是那樣,怕是越陷越深,再也無法回頭。
因她的問話,林華清沉默下去。過了片刻,才笑睨著于清瑤︰「其實,我倒是希望你是個妖魅精怪……」在于清瑤愕然相望時,他輕佻地笑著︰「不是都說妖精最善于媚惑人心嗎?想來一定比人間的女子生得更美才是……」
于清瑤失笑出聲,可看看林華清,卻又收了笑。雖然言詞輕佻,可她總覺得在月色下的林華清與白天時很不一樣。隱約的,覺得他的眉眼間帶著些許的憂悒。
靜默半晌,她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什麼安慰的話。其實,他們之間並不相熟的,有些話,並不方便由她口中說出。而且,想來林華清也並未把她當作傾訴對象才是……
且不提雪兒如何絮絮叨叨地怪她不該就那樣跟著林華清走,也不提柳絮那若有所思的審視目光……這一夜,于清瑤睡得極是香甜。已經有半個多月,她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了。第二日起來,但覺整個天地都為之清明。
雖然,並沒有從無因大師那里找到她所具異能的原因,可是,從這一日起,她覺得自己能夠掌控這奇妙的異能,只要她能謹守本心。
在寺中,又住了三天。可是奇怪的,卻再沒有撞見過林華清。也可能是因為她這三天,都是早起晚睡,跟著寺中法師在普渡法事上念佛誦經的緣故吧?
其實,對早亡的父親,她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父親去世的時候,她已經十歲。其實什麼都記得的,她記得生母沈姨娘被賣掉之前,悄悄到她房里抱著哭的情形。也記得自己在娘親走那天躲在房間里捂著嘴哭的事……可是,她記不清那個
還未過十五,安樂侯府里已經派人來催促。細算日子,再過幾日,四月十八,就是她的生辰。只是,在于清瑤,看來,這大辦的生日宴,可能還未必及得上,往年在秋雨軒中自得其樂來得輕松。
雖然作如此想,可是于清瑤卻還是告辭起行。在山門前上了車,行至相國寺前的廣場時,突然听到熟悉的聲音。
于清瑤心中微動,忍不住輕輕挑開紗簾,隔窗而望,那張揚大笑的人,可不正是林華清。而且,今天在他身邊還多了個郭可安。兩人站在一起,一個俊美,一個英武,委實吸引了不少進香的大姑娘、小媳婦。
眼看著林華清又拿著他那柄慣常拿在手上的折扇,一面和郭可安說笑,一面對著經過面前,或嬌羞萬狀,或有意無意拋著媚眼的女人們笑。明明是和她之前見到過的林華清一樣的舉動,可于清瑤垂下眼簾,卻不自覺地就笑起來。
那個人,果真還是不拿著那把扇子時好些。
她這一笑,坐在她對面的雪兒,臉色卻是不好看了。抬起頭來,和柳絮交換了個眼色,她張了張嘴,卻又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柳絮瞥她一眼,人俯近窗前,低喟道︰「呀那不是林公子和郭公子嗎?可真是巧了,上次在古吹台上見著,這回又在相國寺撞見了……」
她這一說,坐在外頭和駕車的婆子正說笑的許媽媽聞言,立刻就扭過頭來。喝斥道︰「柳絮姑娘,咱們府里規矩雖然不大,可這樣當街指點男人的事兒可是做不得老婆子可當不起這份責任……」
柳絮一吐舌頭,縮回頭來,卻順勢倚在牆上,隔著簾子笑著道︰「許媽媽,你可憐下咱們整日呆在府里,沒見過什麼世面,乍見到京里頭出了名的公子哥兒,忍不住就想要八卦一下。您平素最是見多識文,不如就和咱們講講有趣的事吧」
把柳絮的話听在耳中,于清瑤勾起嘴角,想笑又忍了下去。
要說,她未來的婚嫁,除了她自己之外,大概就是她身邊這兩個丫頭最著緊了。雖然她之前已經對她們有所承諾,而這兩個丫頭也不是那種巴不得成了通房丫頭,或是如采薇一樣成了妾的。可若是她真是嫁得不好,那之前所有的承諾還能不能兌現,可就是未知數了。
心里偷笑,她抬起頭,從窗簾的縫隙間望出去。
不知林華清說了些什麼,郭可安便扭頭望過來。所望之處,分明就是她們這輛緩緩駛過的馬車。雖然明知他們是看不到什麼的,可于清瑤還是下意識地避了避。隱約听到外面傳來兩人爽朗的笑聲,想想,也忍不住抿唇淺笑。
而這時,被叫進車廂里的許媽媽,架不住柳絮的央求,正在說那所謂的趣事。只是在柳絮和雪兒的左右夾攻下,不多時,就講到了林華清。
「姑娘們久在深閨,自然不知道這世上有些男子是……」輕咳一聲,許媽媽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顯然是覺得當著三個未出嫁的姑娘,尤其有一位還是主子,有些話不大好說。
反倒是柳絮和雪兒,卻是嬉笑著扮著鬼臉,柳絮更是揚眉笑道︰「媽媽就是不說,我們也知道。都說那位林公子是京中第一公子,仗著生得好,身世也好,到處勾三搭四的,且不說京中這些小姐、姑娘,我听說在勾欄教坊里,這林公子的相好……」
她還沒說完,許媽媽已經一聲低喝︰「可不好在小姐面前渾說」抬起頭,瞥了一眼看似並沒有注意听的于清瑤,她似乎松了口氣,又笑道︰「這林公子這樣的性情,有好多人都說是隨了他的親娘……」聲音一頓,她掩了嘴,悄聲道︰「狐性本就魅惑嘛」
于清瑤目光微閃,雖然沒有抬頭,可卻不由得凝神細听。
听到許媽媽忽然冒出這麼一句,兩個丫頭卻是愣了︰「怎麼,好好的又說到他的親娘了呢?再說,這什麼——狐性啊?」
見兩人露出驚訝之色,許媽媽更加得意︰「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十年前,這事兒在京里可是轟動一時呢那時候老婆子我正好趕上到相國寺送香油錢,可是看個真真切切……話說,當年勇義侯最寵的就是林公子的生母了。照說她出身不是多好,甚至還有人說這位根本就是山野村姑,是當年勇義侯出去打獵時看中了才帶回府的,可偏偏勇義侯對這位姨娘卻真是千寵萬寵。而且,連侯爺夫人也是對這姨娘好,她說什麼听什麼……那年,不知是誰,突然密告,說這位姨娘根本就不是人,是個狐狸精。就因為她擅媚惑,可迷惑人心,所以侯爺和侯爺夫人才這位寵她。原本侯爺和夫人都是不信的,可後來卻在她房里搜到符咒,有道士和尚,都說那符咒是作法迷惑人心的毒咒。這麼一來,侯爺和夫人也就不得不信了……」
許媽媽嘆了一聲︰「我還記得那天,可真是熱鬧那姨娘,被那些和尚押進相國寺時,還一個勁地哭……有個丫頭就拖著現在這位林少爺,追在後面一直地叫,後來硬生生被人拖著回了侯府。好像,當時相國寺有個什麼和尚,還說過這位姨娘根本就不是狐狸精來著……可不管怎麼樣,到最後,林公子的生母還是就那麼困死在相國寺里了……」
听著許媽**低嘆聲,于清瑤垂下的手不自覺地捏住裙擺。仿佛又听到那個帶著笑的聲音在說︰「我倒希望你是個妖魅精怪了……」
忍不住撩起窗簾望出去。遠遠的,仍能看到重重殿宇,卻已經看不到那人的人影。
馬車轆轆,她垂下手,垂下眼簾,不知怎麼的,心里突然泛上一絲淡淡的酸楚。
原來,他那時候竟然是這個意思……或許,在少年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永遠都藏著那個痛失生母的孩子的心吧?真是沒想到,那個看起來總是得意洋洋的少年,竟也與她有同病相憐之苦。
她無聲的感慨,抬起頭,對上兩個丫頭有些擔心的目光。不覺搖頭︰
真是傻她又何嘗不知,那人並非可托終身的良人呢?
可是,為什麼,心底隱隱的泛上一絲苦味?雖只是淡淡的,卻讓她的心有微微的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