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兌下衣裳,于清瑤倚在榻上,回手按捏著後頸,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喟。枕著瓷枕,她合上眼,听著外間兩個丫頭竊竊低語,說著今日晚宴上的事情。兩個丫頭,雖不敢說主子什麼壞話,可言詞間難免還是夾雜著議論之意。讓于清瑤听得也忍不住又去想今天的生日宴……
雖然今天的生日宴,名義上是為她舉辦的,可說到底,不過是自家人聚上一聚。甚至連幾位兄長,都不過是露了個臉,就先走了。留下一群女人,外表看似和樂融融,暗里卻有意無意地針鋒相對。錦里藏針的話,刺得人心生煩悶。
不過,因為被刺的人並不是于清瑤,她也就樂得裝糊涂,只當听不懂那些個弦外之音。
其實,大房和三房兩位嫂嫂早有矛盾。于清瑤現在想來,或許在沈盈盈嫁進侯府那天起,妯娌倆個就已經不和了吧?
大房的孟慧娘,出身書香世家,如今又是侯府夫人,掌控侯府中饋,嫁入侯府十五載,雖然外表一向溫善,可心底卻很是驕傲。可偏偏比她晚了幾年進門的沈盈盈,是皇商出身,家中豪富江南。當初嫁入侯府時,紅妝十里,風光無限,竟是硬生生把孟慧娘比了下去。而嫁入府後,更仗著嘴甜舌滑,手頭大方,討得府里上上下下的歡心。
這十年間,兩妯娌雖然明里看似不曾發生過爭鋒,可暗里卻有許許多多小摩擦。尤其現在于清瑤不再像從前一樣,什麼都是懵懵懂懂的,自然就更把那洶涌的暗潮看得清楚。只是,有時候,事情越看得清楚明白,就越覺得心累。
前世里,太多的勾心斗角,哪怕她從不主動去與人斗,卻仍不能免除陷入爭紛之中的苦惱。這一世,她只盼著能夠平淡渡日。再多繁華錦繡,也比不過那小院中、梨樹下的一杯清茗,田間花里淡淡的清香,月下的並肩而行還有雪夜里的紅爐綠酒……
只是,那樣的悠閑人生,也不是那麼容易得來的。雖不喜豪門大戶中的勾心斗角,可也不願承受貧寒交加之苦。她曾經想過,如果她真是生于寒門農戶,鎮日里為著生計營營汲汲,奔波勞碌,大概也未必會覺得幸福……
她不否認自己是太過貪心,也知道自己的願望不是那麼容易達成。可在內心里,她總是存著一絲希望。她今日所做的種種,能讓她有朝一日,可以過自己的悠閑日子。
隱約听到院外有敲門聲。于清瑤翻個了身,卻沒有睜眼去看。只听得外間低聲說話的兩個丫頭收了聲,雪兒站起身來,當門而立,笑著問那正開門的婆子。
那婆子回過頭來應了一聲,又叫道︰「雪兒姑娘,是二門上的花媽媽找你。」
「花媽媽?怎麼不進來說話?」雪兒應著,忙快步跑了出去。過了好一會我和,才轉回來,滿臉喜色地撩簾入內。
附在于清瑤耳邊低聲道︰「姑娘,我哥哥回來了,今個兒下午到的,就托了人帶話過來。」
原本還半眯著眼的于清瑤立刻翻身坐起。雖然隔著珠簾,瞥見柳絮有意無意地往屋里瞄來,卻仍毫不避忌地問道︰「他還說了什麼?」
雪兒往外瞥了一眼,遲疑了下還是道︰「倒沒讓人再說什麼,只說一切安好。我想,那差事,他總還是辦成了的,要不然,也不會這麼說……」壓不下滿心喜悅,臉上盡是歡欣之色。
于清瑤也知她這一個月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是心里一直就沒有踏實過。現在知道兄長辦成了差事,自然心里開心。就是她,雖然早知陸初五必定能辦好這樁差事,可不也是一直懸著一顆心嗎?
抿唇淺笑,她也不避著柳絮,直接揚聲把她喚進屋來,又特意示意她關上了門。
燈光下,她笑看著兩個丫頭神情各異的俏臉,抿唇淺笑︰「柳絮,之前我也同你說了,讓雪兒的哥哥幫我拿了些早年得的東西出去賣。這會兒,雪兒哥哥傳進話來,說東西賣了。這幾日總要想法子去見上一面才行,你也幫著我想想,有什麼法子能出門一趟。」
其實,若只是把錢拿回來,她是信得過雪兒的。可現在,她去另有事要吩咐陸初五去做,哪怕再能,也要想法子出去見一面才行。
她正沉吟,柳絮已經笑著道︰「小姐難道忘了,之前在相國寺里那場普渡法事,可是沒一直看著那些法師做完。如今法事做完了,總要去寺里拜謝那些法事,再在老侯爺靈位前多上一柱香吧?。」
柳絮話音才落,雪兒已經拍著腦袋「啊」的一聲︰「這主意我怎麼就沒想到,還是柳絮聰明。」
柳絮一笑,也不說話,只是低下頭去。于清瑤笑看著柳絮,心道自己的眼光還是沒有看錯。這個柳絮的確是個能干的只可惜,她一心想著月兌籍,要不然真能是她的好幫手。
覺察出于清瑤的目光,柳絮咬著唇,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于清瑤,沉聲道︰「小姐,您既然凡事不避著奴婢,一直以誠相待。那就容奴婢大膽,說些逾越的話……其實,這些話,我和雪兒已經私下里說過好幾次了……」不顧雪兒的咳嗽,柳絮身子一矮,跪在她面前︰「小姐,那日在相國寺之後,奴婢和雪兒就很擔心……您也听到許媽媽說的那些話了,那位林公子他實在不是良配……」
「柳絮,」于清瑤低喝一聲,緩了緩臉色才道︰「你不必擔心,這些事,我想得很清楚……先不說這些了。你的真心,我明白,可是這些話千萬莫在旁人面前露出半句。」垂下頭去,她牽起嘴角,笑了笑,可不知為什麼卻覺得自己笑得有些苦澀。
她不是懵懂的小女孩了,前世種種,雖然到最後心中只余下恨,可是于男女情事上卻也是了解的。初嫁時,也不是沒有過憧憬,也曾體會過一絲甜蜜,雖然只是短暫得讓她懷疑是不是真的有過。
她知道,自己對林華清隱約是有些好感的,不是對那個在人前浮夸的林公子,而是那個在月夜中,帶著一絲淡淡憂悒,卻又細心得遠遠避開,讓她與無因獨處的那個溫善少年。可是,柳絮說得對,那個人未必會是良配。而且,勇義侯的水大概要比她們侯府中更深更混,她何苦才出狼窩又入虎穴呢/?
收起心底那一抹悵然,于清瑤第二天就同田氏商量,想要再去相國寺一趟。只是除了柳絮說的理由外,她又笑著討好︰「大姐也將近臨盆,女兒听說在觀音大士座前,求的平安符對產婦很有好處,所以想著這回去,再為大姐也求上一道符。」
因著事涉于清瓊,田氏自然不會為難她,立刻爽快地答應下來。
出了侯府,進了相國寺,想法子甩開許媽媽,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這回,不好在相國寺中私會,而是約在了州橋附近的一家茶樓。
相國寺、州橋附近,雖不是京中最繁華的地段,卻也是極熱鬧。附近大大小小的店鋪酒樓林立,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自然沒有人對她和雪兒二人多加注意。更何況戴著帷帽,掩了面目,于清瑤也不擔心撞到熟人。
名喚「茗閣」的茶樓,就立在河邊,隔著街,從樓上就能看到穿城而過的汴水。
因著時候尚早,茶樓里格外的清靜。除了早候著的陸初五,三樓上,竟是沒有什麼人。
想是早就打點過了,茶博士上了茶,擺了果子、茶點,就悄悄退下,連帶著,攆開幾個想要跟上樓販蜜餞的半大孩子。
默默坐在椅子上,于清瑤看似張望著樓上河道上悠悠而過的船只,實則卻是一直看著陸初五。見他與那茶博士說笑,想是從前在京里也是慣常相見的,便是沒深交,也一副交好的模樣。就更覺得陸初五很有交際手腕。
仔細打量,雖然是剛從江南歸來,可看起來並無風塵僕僕,疲憊不堪之色,反倒顯得神采奕奕。比起第一次見到他時,還帶著些無賴閑漢的慵懶模樣,現在的陸初五更顯精明能干之態。更像前世她所認識的那個陸大管事了。看來,江南之行,對陸初五大大有益。
雖然于清瑤沒有說話,陸初五卻主動先把一只匣子推到于清瑤面前︰「小姐,這是我這次從江南帶回來的錢,您點點看。」
于清瑤目光微閃,只是笑著向雪兒點點頭。雪兒瞪了眼兄長,雖然頗怨自家兄長說話太隨便,卻還是開了匣子。
匣中放的,是一疊銀票,面額有大有小,小的是十兩一張,大的百兩一張,雪兒不過粗粗一看,就已經愣住。抿了抿唇,她咽了口唾沫,才回了于清瑤︰「小姐,這里,少說也有三千兩……」
三千兩?于清瑤掀起眉來。這錢,比起她之前預想的可是多了些……
心念一轉,她已經看著陸初五笑道︰「看來,初五你這一趟江南之行沒有白去,可是做了大生意?」
陸初五一愕,看看于清瑤,笑得燦爛,卻又帶有淡淡的矜持︰「托小姐的福,小的賣了那些寶石後確實是用那個做本錢販了次綢緞,就連小的,也跟著粘光小賺了一筆。」
于清瑤垂下眼簾,想了想,忽然抬起頭來望著陸初五問道︰「我看,初五你很喜歡做生意,不知有沒有興趣與我做一筆大生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