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蜜的專屬房間內溫暖如春,葉承鈞一大早就讓伙計燒了炕,還在房里添置了兩架花鳥爭芳的四頁屏風攔在炕前,不讓人一進屋就瞧到底了。
進了房間,月兌去披風和靴子上炕,田蜜腿上蓋著熱乎乎的被子,嘴里喝著熱乎乎的蜂蜜水,感覺象掉進了溫泉,從頭到腳都舒坦極了。
田蜜想叫馮媽媽等人也上炕暖和暖和,但轉念想到她們未必肯听。在馮媽媽日夜教導下,純樸的葉兒和花兒也整日把規矩掛在嘴邊了,望著自己的眼神越來越恭謹,越來越有距離感。唉,作為一名偽侯府千金,她該為此大哭三聲,還是大笑三聲?
等田蜜安置好了,馮媽媽才開門請葉承鈞進屋。因為兩人要議事,屏風被推到一邊。田蜜就在炕桌上用功,葉承鈞則坐在書案邊背對著她。
阿呆一手提火盆,一手抓著幾只包子往嘴里塞著走進屋來,馮媽媽便和丫鬟們退下,輕掩了房門。
「鈞哥哥,你動作可真快呀,說開張就開張了。」馮媽媽一走,田蜜便恢復了本性,跟葉承鈞說笑起來,還從阿呆手里搶了一只包子,吃得滿嘴流油,「唔!好吃!」
阿呆見田蜜吃得開心,便樂呵呵的,吃得更歡實了。
「小心油掉被子上,快擦擦嘴。」葉承鈞遞了帕子過去,寵溺地揉了揉田蜜的發頂,絲滑的手感讓他眯起了眼楮。田蜜咧著嘴沖他一笑,編貝般的白牙漂亮又可愛。他用拳頭遮嘴咳嗽兩聲,坐回了書案前。
「動作不快,生意不就錯過了嘛。你也看到了,多少人等著排隊吃咱們的快餐呢。自打昨天開業到現在,光是包子就賣了上千個,東邊巷子里還有幾位體面的管事過來下了訂單,要咱們每天早上送包子到他們府上去。」
葉承鈞畢竟還是孩子,說起這幾天的輝煌業績,樂得搖頭晃腦的,各種驕傲。
「喲,還興送貨上門的?」田蜜興趣極高,催促葉承鈞說說開張的精彩過程。葉承鈞也不推遲,把他怎樣招工怎樣采買怎樣發傳單做廣告,一一匯報完畢,獲得了小東家掌聲鼓勵、口頭表揚,少年興奮得臉都發紅了。
阿呆吃完包子,跑出去用井水洗了手才又跑進來,搬個小板凳坐在炕前,撐著下巴,也是听得入迷,但眼楮里仍然很迷茫,根本有听沒有懂。
田蜜注意觀察阿呆的舉止,發現他還是那個傻樣,不由心中黯然。傻子的傻病還沒好,變成正常人遙遙無期。
說完鋪子開業的故事,葉承鈞問西昌侯是如何答復的,田蜜攤手道︰「他不在,好幾天沒見著人了。汪氏心情也不好,早上我跟她說有事要出府,她眼皮子都沒夾我一下,上回好歹還給了我個白眼的。」
葉承鈞模模還沒長胡子的光潔下巴,沉吟一會,說道︰「我尋思著,朝廷里怕是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田蜜皺了眉頭,「怎麼說?」
葉承鈞往炕前湊了湊,小聲說道︰「還記得那崔公公提過的方公公嗎?他是我無意中認識的鳳城老鄉,就在司禮監當差,那是皇上身邊頂重要的一個司。昨兒鋪子開張,他來隨了禮,我請他到里邊來喝了幾杯。他說了幾句話當時我沒想明白,現在我知道了,可能是西昌侯手下的軍隊有事,鬧得他分身乏術,顧不上隻果了。」
田蜜眉頭皺得更深了,能讓西昌侯疲于奔命的,必定是上達天听的超級大事,不然汪氏不會這樣緊張。
會是什麼事呢?
田蜜羊指玉般的手指頭敲打著小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忽听花兒在外頭說雪下得越發大了,問馮媽媽要不要進廚房去暖暖身子,田蜜一拍大腿道︰「難道是雪災?」
葉承鈞神情一動,又緩緩搖頭,「不象,雪災年年有,不至于要動到軍隊。」
「不不不!」田蜜搖搖食指,表情很嚴肅地說道,「咱們大燕國土遼闊,氣候多樣,天再冷雪再大,也只是北方小片地區可能發生雪災,在南方,也許還是曬得冒油呢。但今年確實特別冷,雪也下得多,你想想,咱們大燕國尚且如此,北邊的國家會怎樣。」
「你是說蒙國……」猛然跳起來的葉承鈞捂住了嘴巴。妄議朝政是死罪,這個道理他還是懂的。不過,田蜜分析出來的東西太驚人了,饒是葉承鈞心堅似鐵,也被嚇了一大跳。
「蒙國,《大燕游記》中最彪悍的馬上民族。其國人不事農田,游牧為生,每到寒冬季節,便精騎四出,燒殺搶掠,鄰國不堪其煩,曾群起討之……」田蜜小聲背誦著游記中所記蒙國的資料,杏核眼閃亮如夜幕下的星子,放射出睿智的光芒。
葉承鈞眯起眼楮,寒光凜冽,「如果邊疆有戰事,西昌侯要出征,那咱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這時,一個驚人的意外發生了,阿呆突然暴起,撲上來揪住葉承鈞的衣領大吼︰「出征?不!爹爹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
阿呆怒睜著雙眼,淡淡的血水沿著他的眼角流下,在他的臉頰上劃下一道紅痕。他表情驚恐,似乎看到了某些驚悚的畫面。他神智迷亂,分不清眼前人,更分不清眼前地。他只知道要阻止,要阻止……
田蜜愣了兩息,醒悟過來後急忙拍打阿呆的手背,「阿呆快住手,快住手啊!鈞哥哥快被你勒死啦!」
也許是田蜜的聲音起了作用,也許是阿呆的病癥過去了,總之,他扭轉頭看了看田蜜,松開了葉承鈞的衣領,接著眼楮一閉,往後就倒。幸得葉承鈞緊急關頭伸出胳膊托住他,才不至于讓他後腦勺著地。
本來就夠笨了,再砸到腦袋,會不會連人都不認得了?
「小姐,小姐?您沒什麼事吧,要不要奴婢們進來服侍?」馮媽媽的語氣中透著不安,顯然她也听到屋里發生了一些事情。
田蜜看看葉承鈞,見他搖頭,便高聲道︰「我沒事,是阿呆鬧脾氣,這會兒好了,不用服侍。」停了停,她又道,「中午咱們就在這里吃,媽媽讓花兒準備一個炸年糕,我要吃炸年糕!」
「炸年糕?好的,奴婢知道了,這就去準備。」
馮媽媽的腳步聲遠去,田蜜和葉承鈞同時吁了一口長氣。
「鈞哥哥快把他提到炕上來,地上涼呢。」
田蜜將炕桌搬到角落,溫暖的被窩讓給了阿呆,然後和葉承鈞一左一右近距離觀察他的反應,結果除了「他睡著了」這個結論,兩人再沒其他心得。
田蜜給阿呆掖了掖被角,不無擔心地說道︰「他好像提到了出征誒,你說,他會不會是軍戶子弟,因為他爹上了戰場,結果被打擊到了,所以傻了?」
葉承鈞眨巴眨巴眼楮,有些尷尬地回道︰「我不熟悉醫理,不過我覺得應該差不離吧。」
「嗯,那咱們替他保密吧,等下他醒了也別問,要是再受刺激,不知道瘋病會不會加重。」
田蜜心中忐忑,吃不準自己到底是希望他好呢,還是希望他好呢,還是希望他好呢……唉,無限糾結中。
「要不,鈞哥哥去請個郎中來看看吧。」
「好,你也出去,讓他一個人躺著。」
田蜜背起包包,葉承鈞幫她穿了披風戴好帽子,順手牽起她的小手,快步走出了房間
馮媽媽就在離房間不遠的屋檐下站著,肩頭落著雪花,鼻子凍得紅紅的。兩個小丫頭清脆的笑聲從廚房傳來,還有陌生婦女的聲音,看來正在研究炸年糕的做法。
看到田蜜和葉承鈞出屋,馮媽媽小跑過來,卻在五步外站定,目光犀利地盯著他們相握的那兩只手,表情十分不快。
呃,兩個小孩牽牽手她也要管哪。田蜜訕訕地把手從葉承鈞掌中抽出,模模鼻子,抬頭研究狂飄雪花的天空。
葉承鈞老臉微紅,說聲︰「我去請郎中。」便匆匆跑掉,他也被馮媽媽責備的眼神刺激到了。
田蜜到前面鋪子看了看,早飯的時間已經過了許久,仍有不少客人在排隊買飯。有要包子清粥的,有要飯菜的,無論買哪一種,人人都吃得很歡快。
而這些客人中,有普通百姓打扮的,也有穿著低級官兵服飾的。後院的兩個屋里,還坐了幾位公公,吃得眉開眼笑。田蜜躲在門外,听到公公們說宮里的飯菜和小醉月的一比,簡直就是豬食,暗笑不已。
葉承鈞很快帶著一位背藥箱的郎中回來,給阿呆把了脈,郎中直搖頭。「這孩子前幾年摔壞了腦子,腦中有淤血未除,可惜了。」
「請郎中救他一救。」田蜜皺巴著小臉,懇求道。
「小可醫術有限,沒有那切骨療傷之術。不過小姐也不用過于擔心,只要平時少些刺激,這病不會經常發作的。也許某一天淤血消除,他自己就會好了。」郎中也是有眼色的,一瞥田蜜的穿著,就猜她是富貴千金,說話態度客氣得很。
听到阿呆還是有救,不過要他自己救自己,田蜜寬了寬心,「如今他睡不醒,該怎麼辦。」
「這個好辦,小可為他扎幾針,一會就醒了。」說著,郎中從藥箱中拿出針盒,點了燈把針燒了燒,待針涼,便在阿呆身上找了幾個穴.位扎下去,留針一盞茶時間才拔出。
最後一根針起出,阿呆哼了哼,隨即睜開了雙眼,干淨清澈的眸子卻仍是迷茫,讓田蜜看著心里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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