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人要回歸,西昌侯府打破了往日的平靜,變得熱鬧喧囂。下人們依舊行色匆匆,但個個喜形于色。女主人們要將最美好的一面呈現給侯爺,他們這些下人自是有機會從中撈點好處了。
主母平時太摳索了,也只有要在侯爺面前表現時才這般大方。這種機會可不常有,人人爭先到女主人面前表現,一天下來的打賞就夠一家老小吃一年半載的了。
相比外面各個院子的熱鬧,雅竹院象是另一方世界,安靜祥和。牆上爬著幾朵嬌艷的迎春花,被繡在了田蜜的手帕上。
添上最後幾根金黃色的花蕊,田蜜收了針,拿起箍子左看右看,仍覺不甚滿意。「迎春花始終太過嬌弱,下回還是繡幾枝紅梅吧。」
葉兒幫著把箍子取下,托起手帕仔細看了看,笑道︰「小姐要求太高了,這方帕子拿到外頭去,不知有多少人要花高價來買呢。」說著,她將手帕迭好收進一只木匣子里,里面赫然是滿滿的手帕,各種顏色、各種花樣圖案,無一不是精美絕倫。
田蜜站起身,扭扭脖子扭扭腰,做了幾個伸展動作,「唉,在侯府的日子就是無聊,感覺全身骨頭都坐得僵了。」
「小姐,要不要到醉月樓去看看?散散心,心情就好了。」葉兒跑到田蜜身後,殷勤地捏肩捏手,眼珠子轉了又轉。
「哼哼,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散心?想看某人才是真。」田蜜沒好氣地輕拍葉兒一記,不過平靜的心也因此癢癢起來。在這小院子里才住了五天,就膩味得不行了,可……
她想起早上到金桂苑去請安時,汪氏當眾讀了西昌侯的家書,言明大軍得勝回朝,距離帝都僅百里了,隨時都可能返回家中,讓諸人無事不可亂走,隨時听從召喚。
說這話時,汪氏還特特盯了田蜜一眼,其中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讓田蜜至今想起仍梗得慌。
見主子一臉為難,葉兒自知失言,伸手打了自己嘴巴,「對不起哦小姐,葉兒不該妄言,您,您就當葉兒什麼也沒說過。」
「沒事兒,再忍幾日吧,等侯爺回來之後就能出去了。」命運不能自己掌握的感覺太糟糕了,田蜜扁了嘴,攤手攤腳躺到床上,想像自己是一條離開水的魚,正在干涸的泥灘上拼命地張大嘴,窒息的感覺卻如影隨行。
她翻了個身,一滴眼淚灑落枕邊。「葉兒,去把門關緊,我要寫幾個字。」
「是。」葉兒不疑有他,听命出去。每回主子寫大字都怕人看見,寫過的草稿也盡數燒毀,這樣的日子……
葉兒按下心酸,去鎖了院門,又去小廚房和花兒討論晚飯的菜譜。做點小姐喜歡吃的菜,心情應該能好點吧?
隔著窗,看見葉兒往院後走,兩個小的也在那邊洗衣裳,田蜜爬到床頭,開鎖取出一只錦囊,從中掏出一迭紙條,慢慢翻看起來。
這些紙條,她已經看了三遍了,看一遍恨一遍,看一遍哭一遍,每一遍她都能從中感受到當初田爹爹抱著她逃出帝都,歷盡千難萬險,犧牲了所有同伴,最後才抹掉所有痕跡,安全到達虎頭鎮。
夜鷹在短短兩個月能查到這麼資料,實在令田蜜大吃一驚。但她仍不滿足,因為這些線索並不能清楚地說明她的身世。
田爹爹逃出帝都時,身邊有個伙伴正是葉氏兄弟的姑姑葉知畫。葉知畫十二歲就被選進宮當了宮女,她因御廚房知味齋發生大火,害怕被誅連逃出宮,結果在回鄉的路上遇到了田爹爹,並指引他到虎頭鎮找朱有才庇護,她自己卻在半路得了重病去世,沒能再看家鄉的山水一眼。
而丹雲,是田爹爹在葉知畫死後,因為一個人無法照顧幼小的田蜜,才到牡丹城教坊中買下的。根據夜鷹的紙條所講,田爹爹帶著田蜜和丹雲到了虎頭鎮,是朱有才幫他們偽造了戶籍文書。與葉氏的情誼,也是在田爹爹將葉知畫的骨灰送回她的家鄉時結下的。
現在,田蜜知道知味齋曾經是大燕皇宮的御膳房,十六年前的一場大火將之毀于一旦,燒死了御用大廚以及宮女太監共十七名。而田爹爹,有可能是這場大火的生還者,但他從哪里抱來的田蜜,線索上卻沒說。
田蜜不知道葉氏兄弟目前還不想告訴她所有實情,但這些線索足夠讓她猜到,她和知味齋有關系,和死在知味齋火災里的人有關系。
聰明如她,想不到自己是大燕的公主,是當今聖上的親生骨肉。公主嘛,又不能繼承皇位,沒有多大的威脅性,誰會沒事去害她嘛。再說當今太子剛辦了成年禮祭,也是十六歲,宮里有了太子,更沒理由害公主了對不對?
所以田蜜完全沒把自己往皇室宗親上面想,一門心思猜測自己是知味齋哪個廚子的後代,大概得罪了某位大人物惹來殺身之禍,臨死之前托孤給田爹爹把她撫養成人,再回帝都報仇雪恨。
話本經常都是這樣寫的,田蜜也給自己編織了一個復仇之夢。但現在問題是,她不知道仇人是誰
「會是西昌侯麼?」田蜜收起紙條和錦囊站到窗邊,頭頂春雷炸響,淅淅瀝瀝的小雨點敲打著窗欞,給她神秘的提示,可惜她听不懂。
清風歷5687年,三月十五日,宜嫁娶、祭祀、出行、入學、理發,忌動土。這一日,討蒙大軍回到了帝都城下,明宗皇帝在南門外十里亭設壇迎接大軍凱旋而歸,花了大把銀錢犒賞三軍。無數僥幸沒戰死的人被提拔官職,西昌侯趙仁山,也多了頂太子少保的帽子。
消息傳回侯府,門房上立刻放起了鞭炮,田蜜卻有些納悶,怎麼沒給趙仁山提個公爵呢?照說將蒙國韃子趕出燕境,還打過去佔了人家半壁江山,趙仁山功不可沒吧?怎麼只給了太子少保這中看不中用的虛餃?
望著興高采烈的侯府諸人,田蜜暗自搖頭。看來明宗皇帝對趙仁山並不滿意啊,接下來,這個榮耀的府邸,該要落入皇帝的嚴密監視中了吧。如果我是皇帝,也會考慮慢慢從西昌侯手中收回軍權的。
唔,似乎小方子公公曾經提過一嘴,皇帝對這場拖了五年之久的戰爭並不滿意呢,家底都被西昌侯掏空了啊。
「老夫人,夫人,侯爺回到大門口啦」
一個跑得氣喘吁吁的小丫頭沖進了金桂苑,這時候沒人責怪她沒規矩,一個個驚喜地望著堂上的老夫人和夫人,待她們起身說都出去迎迎,便都一股腦兒跟著往二門上走。
田蜜落在人群最後面,她的地位也決定她只能呆在這兒,前面的人走她就跟著,行禮她也照做,當一雙牛皮靴子停在她眼皮底下時,她還沒反應過來。
「蜜兒,抬起頭來,讓本侯看看長大了沒有。」趙仁山用的是陳述句,不是詢問,帶著不容反抗的威嚴,田蜜覺得此刻她不抬起頭,趙仁山就會判她犯了忤逆大罪。
「你不是我的親人,你是我的仇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田蜜心中狂喊著,強忍著屈辱默默抬起下巴。經過昨晚的刻意練習,現在她已經能很好地控制情緒了,保證讓趙仁山看不出她內里深藏的怨恨。
趙仁山在看到那張完美的小臉時,鷹眼里暴射出亮光,「呵呵,是個大人了,都快認不出來啦。」接著他又皺了眉頭,「瘦了些。」
「這孩子多災多難的,能長成這樣,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呢。」汪氏不動聲色地扶了趙仁山的胳膊,用身體擋在田蜜跟前,「侯爺,席面已經擺好了,全家人都在等著給侯爺敬酒哪。」
老夫人柳氏和侯夫人汪氏一左一右站在趙仁山身邊,這侯府的三大巨頭談笑風生地走在最前面。田蜜站在原地,等所有人都過去了才慢慢起步,雲姨娘牽著趙子瑜經過時,遞給她眼風她只當沒看見。
爭風吃醋從現在就開始了麼,與我何干?
這次,田蜜仍然和趙麗娘、姜月牙、白芸娘坐一桌。這幾年趙仁山不在,除了嫡長女趙茜娘定了親,桌上這四位都是沒著落的。
田蜜最小最不急嫁,另三位听說見天在汪氏跟前討好賣乖,就為了得到一門好親事。可據田蜜私下里觀察,姜月牙和白芸娘分明不想嫁到外面去。在她們看來,與其做小校尉的窮正室,還不如留在府中,做表兄們的姨娘來得富貴。瞧瞧這媚眼兒拋得,能把人惡心死
田蜜挑了最昏暗最不起眼的位置,恨不得所有人都把自己當成布景板無視掉,可吃著吃著,她突然有一種如芒刺在背之感。她有所感應地猛然扭頭,發現趙仁山剛好偏過頭去,而趙子正和趙子期兩兄弟正對她虎視眈眈
趙子正對自己有所圖,這是田蜜早就知道的,回到侯府之後一直避免與之接觸,因為葉承鈞向她承諾,一定不會讓趙子正有好下場。
可是,趙子期最近的表現也很奇怪,丫鬟們發現他經常在雅竹院附近徘徊,找機會偷窺雅竹院的一切,表情特別猥瑣邪惡。莫非,從此後自己的背後又多了一條居心叵測的狼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