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風雪延綿,府內眾人皆換上了厚厚的冬衣,縮肩聳背忙著打掃各處積雪。幾個長嘴媳婦籠在紅彤彤的火盆前,一邊兒烤火,一邊兒說著是非,家長里短的沒個足夠。一切平淡無奇,似乎恢復了往日里的波瀾不驚。
肖夫人斜倚在臨窗大炕上,靠著二色湖州百花孔雀宋錦引枕,笑容可掬,神態自若。只見她用銀匙不緊不慢地輕輕兒攪動著碗中銀耳百合雪梨羹︰銀耳香糯軟滑,雪梨清脆爽潤,百合甜中微苦,入口即化。只抿一點兒便有著說不出的舒適服帖。
魏昌家的在旁奉承道︰「這幾日陰晴不定,氣燥咽干。奴婢正想著備些什麼給太太調理一下。到底是大爺大女乃女乃孝順,這麼小個事兒都記掛在心上。前兒來請安時只听見您咳了一兩聲,今個就巴巴兒打發人來送了這盅羹。東西雖平常,難得的是用心呢。」
肖夫人含笑道︰「這倒不枉我素日里疼他們小兩口。說起來需要平肝順氣的恐怕是咱們這位郡主娘娘呢。獨守空幃的滋味怕是不好過呦,這碗羹給了她倒正合適。」
魏昌家的打嘴笑道︰「可是呢,瞧我這張嘴。太太這幾日神清氣爽、神采奕奕的,哪里用得著進補啊。瞧您這容光煥發,白女敕鮮艷的模樣,正勝過那十六七的小姑娘呢。」
肖夫人用帕掩嘴啐道︰「你這猴兒嘴,抹了蜜糖不成?盡逗我喜歡!也罷,剩下的這些就賞你了。難為你想了這麼個好主意兒。」
魏昌家的忙笑盈盈地接了,正要收拾了退下。忽听得肖夫人問道︰「你派去的那幾個婆子做事兒可靠嗎?這幾日你可盯著了?」
魏昌家的忙回道︰「太太放心,都是家生子,翻不了天的。前兒還去瞧過,她們可是一丁點兒也不敢馬虎呢。奴婢還順道去暗香閣轉了轉,死氣沉沉的。听底下伺候的議論,郡主娘娘好似病了,听說還不輕呢,都下不來床了。」
肖夫人頓時哈哈大笑道︰「該!真是報應,索性一病死了才好呢。可見也是個賤胚子,才幾日沒見男人啊,就害了相思病兒了不成?」
魏昌家的一听這話,嚇得臉色兒都變了,忙擺著手兒,蠍蠍螫螫走到門前,掀簾子向外看看無人,方進來悄悄說︰「太太可輕聲點,現在府里誰不私下議論這事兒呢。都說看上去端莊雍容,知書達理的王府千金,居然這麼不知自重自愛,竟連小門小戶的丫頭都不如了。前幾日還派人去催,真真丟死人了呢。」
肖夫人鼻子里一哼,不悅道︰「我為什麼要小聲?她做的出,咱們就說不得了?這一回我保管她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敢和我斗,也不看看自個兒有幾斤幾兩重。不過是個毛丫頭罷了,能掀出多大的風浪。你且看著吧,今後有她哭的日子呢。」
魏昌家的只在一旁陪笑著,再也不敢多言。畢竟這牽扯主子們的事兒,還是小心謹慎點好。難保一個萬一說錯話兒,遭殃的可就是做奴才的了。
正想著,臘梅在外傳話道︰「太太,郡主使人來請您去暗香閣品茶呢。」
肖夫人一愣,半晌方和魏昌家的冷笑道︰「這可奇了,怎麼想起我來了?她不是金貴得很嗎?也不怕我踩髒了她的地兒?」
魏昌家的笑答道︰「怕是曉得了輕重,向您服軟來了。」
肖夫人哈哈大笑,拍手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如今才知道厲害,不嫌太晚了嗎?。」
魏昌家的扶著肖夫人穿上了金絲杜鵑吐艷繡鞋,陪笑道︰「既然那邊肯低頭了,太太您大人有大量,不如就過去看看吧。這可是立威的好機會呢。」
肖夫人拍了拍紫金瓖銀狐毛邊皮裙擺上的灰塵,對著八角菱花形銅鏡兒抿了抿鬢角。得意道︰「既如此,我也就賣她個面子,咱們且瞧瞧去。」
一行人遂浩浩蕩蕩地往暗香閣而去。
話說肖夫人這邊揚眉吐氣,得意洋洋。大女乃女乃杜芷善這邊卻是愁雲密布,抑郁難舒。
自從王念仁負氣而去,已有好些時候未曾到自己房中了。即便去上房請安,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最令人煩悶的是他似乎還心不在焉,神思恍惚。有時坐在那兒竟會旁若無人地微笑。瞅這情形,怕是又被哪里的狐媚子給迷住了。杜芷善這幾日是食不下咽,寢不安枕的,總覺著心驚肉跳,仿佛有什麼事兒就要不受自個兒控制地發生了。
這麼想著,更覺躊躇,坐立難安。丫頭婆子們屏聲息氣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被遷怒遭受池魚之殃。良久忽听到里面喝道︰「人呢,都死到哪里去了?一個個的都踩著我的頭下去了,早晚揭了你們的皮兒,那時才知道姑女乃女乃我的厲害呢!」
嚇得眾人皆不敢答話。半日,若柔方慢慢兒蹭了進來,問道︰「大女乃女乃有什麼吩咐?」
杜芷善一見若柔,眼楮里頓時冒出火來,怒罵道︰「好個浪蹄子,我不叫你你還不過來呢。若是你們大爺此刻在這兒,你還不打扮得妖妖調調,趕著過來賣弄風騷?到底是身份不同了,行動有人護庇著。我哪敢叫你服侍啊!這會子又等什麼,還不快弄死了我,好和你大爺一心一意地快活啊!」
若柔聞言已唬去了半個神兒,不覺跪下痛哭道︰「女乃女乃這樣說,真真冤死奴婢了。奴婢從不敢有什麼痴心妄想。若是有一點這樣的念頭,就讓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杜芷善冷笑一聲,啐道︰「少紅口白舌地亂發誓兒,做給誰看呢?沒得教我惡心!你那多情的爺兒可是夜夜都離不了你呢,哪里還舍得你受半點委屈?」說罷,用二寸來長尖利的護甲慢慢兒劃過若柔的臉龐,留下了一道殷紅的血痕,印在那吹彈得破的玉膚上更令人觸目驚心。
這杜女乃女乃不顧若柔的哭喊,冷笑道︰「多麼滑女敕細膩的肌膚啊,真是個美人兒。這輕曼縴弱的模樣倒真有點像那個死鬼。你就是憑著這股騷勁哄得大爺對我不理不睬的是不是?」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枕邊的一丈青,死命地往若柔身上戳著。歇斯底里地罵道︰「下作的東西,我讓你哭,讓你浪,倒要看看沒了這副好皮相,你還怎麼勾引爺們。」
若柔一邊哭,一邊躲,不住地求道︰「饒了我吧,大女乃女乃,我再也不敢了。」丫鬟婆子面面相覷,有的幸災樂禍巴不得她多挨幾下子,有的向來和她交好,不忍此景,卻也不敢上前相勸。又過了約莫一炷香的工夫,杜芷善覺著累了,這才停了手,歪在五屏螺鈿榻上喘著粗氣兒,眼楮直勾勾剜著在地下趴著狼狽不堪的若柔,因說道︰「我且問你,大爺這幾晚都在哪里歇著的?」
若柔顫顫微微起身來跪著回道︰「奴婢真的不知,請女乃女乃贖罪。」
杜芷善頓時氣得火冒三丈,抓起幾上茶盅重重地摜在地上,怒罵道︰「扯你娘的臊,說這話就該打嘴。大爺的飲食起居都不留心,你們這些貼身伏侍的都是死人不成?」
若柔一時答不上來,只管低聲抽泣。
杜芷善厭惡地掃了一眼,撇過臉去喝道︰「滾出去!我還沒死呢,用不著你在這兒號喪。去給我把大爺身邊的扆兒叫來。我倒要好好地問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