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工夫,扆兒便被找來了,請過安。杜芷善命他到里間門口站定,方問道︰「這幾日,都是你服侍大爺的?」
扆兒磕頭連聲答是
杜芷善又問道︰「那你可知這幾晚都是誰伺候爺就寢的?」
扆兒打著千兒回道︰「這些天大爺越發用功了,成日家挑燈夜戰到三四更天,怕擾了女乃女乃,回回都是在書房歇息的。」
杜芷善啐道︰「你倒是忠心,知道替他遮掩。難道他不去尋別人,那些浪蹄子小娼婦就不會趕著去招惹他?還是你們這些混賬東西收了好處,幫著在內里選人出火不成?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好生招了便是,要不然看我不活揭了你的皮!」
扆兒忙跪下回道︰「女乃女乃饒命,奴才說的句句都是實話。就是給奴才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欺瞞女乃女乃。」突然眉頭一緊,似想起了什麼,只是支支吾吾地不敢說。
杜芷善見他似有隱瞞,就知道其中必有緣故。因重重地拍了下榻沿,呵命︰「來人,把這猴崽子帶出去打,我沒發話就不準停。看看是你大爺的金果子硬,還是女乃女乃我的板子硬!」
扆兒頓時慌了神,只知道一下下地踫著青石板地面,發出砰砰的悶雷響聲,口內哀求道︰「奴才求女乃女乃饒了這回,奴才再不敢有一個字兒虛的。大爺的確每夜歇在書房,只一件事兒覺著蹊蹺,爺每晚都去如眉苑湖邊呆上一陣子。」
杜芷善從鼻孔里哧了一聲,怒極反笑道︰「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誰叫咱們爺是個難得的情種呢。」說罷瞥了侍立在旁的若柔一眼,接著說道︰「他對身邊的丫頭都憐香惜玉的,更何況是曾經的枕邊人。我可是萬萬不及那位呢,也不知等我去了有沒有這樣的福氣。」
扆兒又磕了回頭,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回道︰「女乃女乃不知道,這回可不一樣呢。奴才听說大爺不知哪一晚在湖邊遇到了個丫頭,從此就上了心,不光使人各處打探,還夜夜等在那里呢。」
杜芷善臉色一變,忙問道︰可打听出來了?是哪個死婬蹄子?若被我逮到,非戳爛了她的臉不可。」
扆兒弓腰籠袖,不敢吭聲,只管搖著頭。杜芷善斜靠著本色起花纏枝金鐘蓮妝金庫緞的靠背,出了回神。回頭又瞅了若柔一眼,嘴角微翹,嘲諷道︰「人說‘新開的茅廁都有三日香’呢,你倒好,這還沒幾日呢,就被甩在腦後了。也不知這回這個又能新鮮幾天。」
若柔垂著頭,淚盈于眶,如編貝般的皓齒死命咬住嘴唇,半日方低聲嘆道︰「奴婢命薄,只想一輩子好好伏侍女乃女乃,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
杜芷善冷笑道︰「也是啊,你們大爺今兒這個,明兒那個,的確是靠不住。算了,你扶我起來,我倒要去看看是哪個天仙,把咱們這位痴情的爺迷成這樣。」回頭一看,扆兒還直挺挺地跪在那兒,遂喝道︰「要敢告訴一個字,我打斷你的狗腿。滾!」扆兒听得這話,連聲答應著,忙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杜芷善命人點著燈籠,往如眉苑而來。不料半路正好與肖夫人撞了個正面。聞得郡主邀約,詫異不已,便順路跟了過去。黑夜里,如眉苑越發陰森蒼涼︰影影綽綽的石山聳立,若遠若近的鳥獸悲鳴,嗚嗚咽咽的風穿空欞,都教人沒來由的一陣寒顫。杜芷善快步走著,心下暗悔︰這兩年自個兒再也沒有靠近這周遭半步,常听下人議論這兒鬧鬼,也曾請風水先生來測算過,說是怨氣太重,已成凶宅。周圍的暗香閣,听雨樓,吟風館這些年來住進去的人不是無緣無故地病死,就是莫名其妙地瘋癲。今兒自個兒怕是氣昏頭了,倒忘了這一禁忌。該早點找個借口離開才是。正想著,就見不遠處花木遮蔽的曲徑處,忽明忽暗的燭光若隱若現,還伴著時長時短的鈴鐺響兒,在這靜寂無聲的夜晚顯得格外詭異。膽小的丫鬟那刺耳尖叫聲引起一陣混亂,有一兩個膽大的你推我搡上前查看,不一會就帶上來一個松綠暗紋襦襖,秋香色瓖邊雪花比甲的丫鬟。只見她手提明瓦燈,不急不慢地蹲了個福笑道︰「奴婢碧紗,郡主殿下心急,命我前來迎一迎。」
眾人方長吁了一口氣,互相指責對方自驚自怪。
杜芷善不等他人開口,搶著說道︰「姑娘可真嚇死我了,突然就這麼跑了出來,還以為遇著鬼了呢。」
碧紗也不生氣,笑了笑道︰「是我莽撞了,各位勿怪。」
肖夫人橫了一眼虛驚未定的杜芷善,心中惱怒︰這個媳婦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自己這個婆婆還沒抱怨呢,她倒先怪罪起人來了。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也不掂量下自個兒幾斤幾兩重,就敢訓斥郡主身邊的人。往後指不定有多少苦果子吃呢。邊想著邊和顏悅色對碧紗笑道︰「姑娘言重了,倒是勞煩你特意走這一趟。听底下人說郡主這些天身子不爽快,這會子可好些了?」
碧紗微微蹙眉,面露憂色答道︰「不太好呢,郡主殿下這兩天心神不寧,夜不能寐,食不下咽。人都瘦了一圈了。」
肖夫人忙問道︰「可請太醫來看過了?年紀輕輕的,可別作下什麼病根兒。真真心疼死我們了。」說罷即用帕子抹淚兒。
碧紗皺著眉頭,心下氣惱︰這肖氏真是見不得別人好,郡主殿下不過是飲食不調,水土不服而已。她就做出這一副送終哭墳的模樣,真晦氣。這麼想著,語氣也生硬起來,遂道︰「太醫看過了,說不防事的,服一兩劑藥就好了,倒叫姨女乃女乃操心了!郡主殿下今日略感清爽,這不就邀您過來解悶了嗎?。」
肖夫人听她特意將姨女乃女乃三字咬重,頓時肝火上涌。原想訓斥幾句,忽听得一陣若有似無的風希叟之聲伴著女子淒淒瀝瀝的哭聲,時斷時續,更兼雲遮蔽月,燈吹燭滅,昏暗陰厲的庭院里怪石環立,若陰曹地府,樹影杳杳,似厲鬼附身。 的一聲風過,枝梢上吱嘍嘍發哨,千樹萬樹的枯枝斷梢似地獄諸鬼的千手萬臂,仿佛要把眾人都抓攢撕裂方肯罷休。肖夫人直覺毛發森然,冷汗淋灕,叫也叫不出來,邁也邁不動步,整個人如同入定了一般。前方忽見白影兒一恍,似是一全身縞素的女子晃晃悠悠,跪在地上,黑發隨風飄散飛曳,遮住了面容,只留得無神的雙眼如夜梟般淒鷙怨毒,暗紅的血水染遍了裙擺,還在向前蔓延流淌,陰冷徹骨,仿若地府里永世不得超生的厲鬼。肖夫人即想起那晚,那人,渾身顫抖不已,銀牙咯咯作響,頓感身下潮濕,眼楮一翻,便暈了過去。杜芷善見此情景全身汗如雨下,魂不附體,心驚肉跳。半晌方提裙轉身狂奔,沒留神被路上小石子兒絆了一跤,趄趄趔趔幾下,跌坐在地,這才失聲尖叫了起來。眾人皆一轟而散,慌不擇路,不是踩落了鞋,就是扯壞了裙,倉皇無措,各自保命。慌亂中誰還顧念落在原地的肖夫人和杜芷善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