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霏循聲望去,只見那人蓄著胡須、裹著腿、頭戴黃冠,身著大襟大袖的道袍,外罩羽衣,手里捧著八卦風水盤,笑道︰「萬事歸法,萬物有靈。精元慧靈若上浮,則善根滋長,惡障漸消,順合性情者必為仙;反之若下淪,則起動心念,紛亂意想,違逆常理者定歸妖魔一道。貧道昨夜觀天象,見此處雲遮霧繞,黑氣沖天,必有妖邪作祟。若不及早斬除,只怕闔府不寧,危及子嗣。」
雨霏冷冷道︰「道長所言不過是你的一面之詞,本宮又豈知你不是為了收取好處而穿鑿附會,夸大其辭?」
江嬤嬤附和道︰「正是呢,這年頭冒充得道高人裝神弄鬼,騙吃騙喝的神棍可不少。千萬莫要輕信。不然丟了銀子是小,萬一害了大女乃女乃可就不得了了。」
肖夫人在一旁眼角微翹,嘲諷道︰「郡主您近來甚少出門,難怪不知。這俞真人可是深得上清祖師爺的真傳,能通靈降妖,符佔卜,祈雨圓夢,就連當今聖上也時常服用俞真人秘煉的長生丹藥呢。郡主這般刁難,莫非想借此暗指聖上識人不明,是非不分不成?」
眾人聞言面色皆是一凌,雨霏只覺著氣血上涌,兩側太陽穴隱隱作痛,遂用雙手緊緊攢著帕子,強忍怒氣道︰「姨娘既這樣說,本宮還能阻攔嗎?只是這妖魔鬼怪虛無縹緲又不似仙丹靈藥、符咒聖水那般有形。若是道長隨便抓個人出來就說是妖邪,可教人怎麼信服呢?」
那俞道長因笑道︰「郡主大可不必為此擔憂,貧道昨夜已掐指推算過,在府中作祟生事的是幻化成精的花妖,而且就藏身在這數株梅花間。貧道適才開壇設齋,祈福禳災,已向元始天尊求了三道靈符,只要貼在妖邪隱匿的花樹根部,即可消災除祟,萬事均安。」
雨霏聞言冷笑道︰「道長說的輕松。這園中的梅樹沒有幾百也有好幾十株,若一株株挖出根來,恐怕到明個也忙不完。到時候要是這花妖借機逃了,耽誤了大女乃女乃的病情,你擔待的起嗎?。」
俞道長拊掌朗聲道︰「這不難,貧道早有準備。請郡主殿下允許貧道拿著照妖鏡在這些梅樹間照上一圈,自然能知曉那妖孽藏匿在哪株花樹下了。」
雨霏冷哼一聲,嗤笑道︰「那就請道長趕緊開始吧。鬧了好一陣子,本宮都乏了。屋里還有幾大卷經文沒抄寫完呢。那可是要在聖壽節進獻給太後娘娘的。」
俞道長笑吟吟地應下了,胸有成竹在園中花樹間穿梭,一本正經地從懷中掏出一面銅鏡,不疾不徐邁著罡步,口中念念有詞︰「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頭者超,無頭者生;鎗殊刀殺,跳水懸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債主冤家,叨命兒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湛汝而去,超生他方,為男為女,自身承當;富貴貧賤,由汝自招,敕就等眾,急急超生。」
又過了好一會子,眾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那俞道人還在樹間像個無頭蒼蠅似地亂轉悠,饒是曉春清寒,腦門上依舊滲出了點點汗珠。
肖夫人在心中暗罵︰真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銀樣蠟槍頭。花了那麼多錢,可別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桔梗見狀出聲譏諷笑道︰「這位道長,若是道行不夠找不出花妖來就歇了吧。奴婢這兒準備好了混元金斗ぇ,那里面五谷雜糧排成的九曲黃河陣え,一樣能驅邪去祟。」
底下丫頭婆子們聞言皆抿嘴隱隱發笑,那俞道人臉上頓時憋成了豬肝色,忽的眼底精光一閃,像是發現了什麼似的,失聲叫道︰「妖孽就在這里,貧道消耗了不少法力可算找著了。」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他立在兩株梅樹之間,滿臉得意之色,還一邊煞有其事地掐指算著。
肖夫人遂喝令左右︰「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依照道長的指點挖啊,除去了妖孽,每人賞一吊錢。」
幾個家丁手拿鋤具小鏟磨拳擦踵,躍躍欲試,正要動手挖掘,忽聞雨霏高聲喝道︰「且慢。別的你們都可以動,唯獨這兩株就萬萬不能。」
肖夫人見雨霏那著急的模樣,心里暗暗稱意,遂冷笑道︰「郡主這是做什麼?方才不是答應的好好的。這會子真的找到妖邪藏身的地方,您反倒推三阻四起來了。難不成郡主巴不得府里妖孽橫行,家宅永無寧日,禍及子孫不成?郡主雖然身份尊貴,但既然嫁進侯府,就該為全府上下著想。不過是幾株破樹爛果罷了,難道還及得上侯府的千秋萬代重要。」
雨霏斜睨了肖夫人一眼,聲音清冷︰「本宮身為嫡媳,行事自然要以侯府為先。只是這兩株金錢綠萼品種珍奇,世間罕有,乃是當年太後娘娘獨獨賜于本宮娘家中山王府的。本宮大婚後費盡千辛萬苦方才移植過來。當時此花根部已有損傷,花匠交待,要小心栽培,萬萬不可再動土深挖,否則必不能存活。姨娘若真要一意孤行,本宮也不便阻攔,只是這花乃太後所賜,若有損傷,這大不敬的罪名,今日毀花之人,一個也逃不了。姨娘和你手下這些人是生是死都很難說,到時可別怨本宮沒提醒過你們。」
那些家丁聞听雨霏這番疾言厲色,早就沒了方才見財起意的膽色,一時皆被唬住了,低下頭去躊躇不前。大家都明白,主子們較勁,吃虧的永遠做奴才的。誰也不願意為了幾吊賞錢就丟了性命。
肖夫人在旁冷笑道︰「郡主莫要指東扯西,危言聳听。萬事不過一個理字。太後她老人家慈善仁愛,寬大為懷,難道會為了幾株死物就降罪活人不成?更何況芷兒這場怪病已經驚動了宮里,皇後娘娘深為關切,叮囑妾身無論如何要救活芷兒的性命。郡主為了自個兒的體面就妄顧人命,已經有損賢德,便是告到太後娘娘那兒,妾身也不怕。」
說罷,轉頭對著那些還在膽怯觀望的家丁,言語里透著森森寒意,高聲呵斥道︰「你們今個若不依我的話,就是違逆皇後娘娘,立即拖出去打死算完。」
雨霏也不示弱,雙手張開擋在兩株梅樹前,衣裙翩飛,鳳眼怒目,喝道︰「我看你們誰敢!」
眾人見狀,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都不知該如何是好。肖夫人見雨霏如此失態,心中更打定主意非要挖出來不可。使了個眼色,魏昌家的會意,笑吟吟上前拉過雨霏的皓腕,高聲道︰「噯呦,郡主娘娘,這里骯髒,當心污了您這麼嬌艷的裙子。咱們還是遠遠兒在一旁瞧著吧。您放心,太太自然會料理的妥妥當當的,保管不會傷了花兒一分一毫。」
雨霏方才情急之下,才沖上前去以身護花,早已失了往日的從容沉穩。這會子被魏昌家的拉著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一擁而上,鋤頭鏟子上下飛舞,一時間塵土飛揚。
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漸漸能看見樹的根須,也不知是誰手中的鏟子當的一聲,似是觸到了什麼堅硬之物,那人咦了一聲,棄了工具,改用雙手小心翼翼將上面的泥土掃去,遂捧出一個方形紫檀木匣來……
ぇ混元金斗︰指馬桶。
え九曲黃河陣︰指人的排泄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