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七,驚蟄。
春雷乍響,驚動萬物。
前院里的法事依舊,眾佛僧開方破獄,傳燈照亡。長明燈前不分晝夜地吟誦著往生咒。茅山道士則打醮揚幡,開壇做法,在院內貼滿了一道道符,口中咿咿呀呀地唱著《混元贊》,烏煙瘴氣,好不熱鬧。
春日遲遲,暗香閣前院的梅花謝了,結出粒粒青澀的果子,稀稀疏疏。後院的桃花卻在霏霏細雨里開得格外喧鬧,深紅映著淺紅,灼灼光華,小的嫵媚,大的嬌艷,一串串,一簇簇,密密匝匝,一樹樹壓滿枝頭,遠觀絢爛妖冶,婆娑盛開宛如朝霞;近賞俏麗爛漫,露齒展顏似少女初妝。東風微微掠過,亂紅如雨,飄飄灑灑,好似落下了一朵朵胭脂雲。真令杏妒梨羞。這次第絕勝陶翁筆下的武陵別景。
雨霏身著茜色累珠疊紗石榴裙,朱唇一點,雲鬢半偏,巧笑嫣然,映著這明媚的春光,在碧紗窗下與念遠合寫一副對子︰
「寵辱不驚,任庭前花開花落。去留隨意,望天外雲卷雲舒。」
桃花靈動、柔美、青春、嬌媚,粉艷艷的象征著女子一生中最燦爛的時光。時間好似在這一刻凝滯不前,歲月靜好,仿佛這世間的紛紛擾擾都已淡然遠去。只剩下了兩個執手相看,含情凝睇的一對璧人。
可惜與世無爭的好時光總是太短暫,就似這嬌妍芳華的桃花兒一樣,怎經得起雨打風吹……
前院忽的傳來一陣陣吵鬧喧嘩聲以及沉重急促的拍擊門板的悶響。伴隨著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碧紗跌跌撞撞沖了進來,神色驚慌道︰「郡主,郡馬爺,不好了,肖姨女乃女乃帶了一大群人拿著鏟子鋤頭凶巴巴地硬闖了進來。桔梗和杜若姐姐還在前面攔著,只怕也頂不了多久了。主子快拿個主意吧。」
念遠聞言,臉色頓時變得鐵青,眉頭皺成一團,正要發火。卻突覺手心一暖,就見雨霏面目如常,對著自己輕輕地搖了搖頭,這才淡淡對碧紗嗔怪道︰「瞧你,嚇得跟什麼似的。不過是個姨娘罷了,又不是毒蛇猛獸,怕什麼!去請了江媽媽來,咱們一起去瞧瞧她又想鬧什麼ど蛾子。」
碧紗見雨霏神態輕松,眉眼間全無驚懼,也定下心來,舒了口氣答道︰「江媽媽已經過去了,想必這會子正在和那幫人爭執呢。奴婢這就伏侍郡主過去。」
念遠疾步上前攔在雨霏面前,擔憂道︰「那肖氏陰狠毒辣,又帶了凶器而來。霏兒到底是一弱女子,若親身前去,恐遭不測。這件事還是交由子陵吧。」
雨霏嫣然一笑,嗔道︰「什麼凶器,子陵方才沒听見嘛,不過是些鋤頭杴鏟罷了。放心,這肖姨娘膽子再大也斷然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況且這些都是內幃小事兒,又何勞子陵費心,你啊就好好兒留在這里幫我畫一副《春水桃夭圖》吧。等會子回來是要仔細檢查的。可不許偷滑躲懶哦。」
說罷,回到書案邊,幫念遠準備好了筆和紙硯,又細細兒磨了一回墨。急的一旁的碧紗滿頭是汗,這才扶了她的手邁著穩健的步子慢慢悠悠往前院去了。
念遠看著雨霏那胸有成竹的模樣,心里又想著肖夫人往日狠毒囂張的所作所為,左思右想,心中忐忑,面對著滿紙空白竟有些不知從何下筆……
雨霏到了前院,便見肖夫人果真帶了一大群丫鬟婆子,幾個凶神惡煞手持鋤具的家丁圍繞在旁。杜若、桔梗及小丫頭半邊臉都紅紅的,旁邊幾個媳婦身上還掛了彩。江嬤嬤正激動地與魏昌家的爭執著什麼。那場面真是混亂不堪。
雨霏松開碧紗的手,因高聲怒斥道︰「你們這是鬧什麼?要造反嗎?。」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江嬤嬤忙幾步上前來扶住雨霏,眼含焦慮道︰「殿下您怎麼出來了,這里正亂著呢,當心傷著您。碧紗,還不趕緊扶郡主娘娘回去。殿下若氣出個好歹來,我拿你是問。」
雨霏冷笑道︰「本宮倒想清清靜靜的在屋里休息呢。偏生這府里的狗兒忒多,今天這個來吠吠,明天那個來嚷嚷,都成了例了。本宮若再不理論,早晚得翻了天去。」
眾人一時皆低頭斂目,不敢出聲,眼楮都盯著自個兒的鞋尖暗自出神。肖夫人氣得臉色發白。只有那魏昌家的大著膽子腆了臉上來,笑盈盈道︰「噯呦,瞧郡主說的。咱們哪敢驚擾您啊!這不是全為著大女乃女乃的病嘛。」
雨霏啐道︰「大女乃女乃有病你們不去找大夫,跑到本宮這里撒什麼野!」
魏昌家的乃一本正經答道︰「郡主您有所不知,大女乃女乃這病可著實蹊蹺呢。上晌還是好好的,自打從您這兒回去後就病倒了。怕是沾染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太太是怕這些腌玩意沖了您,才特意請了白雲觀的俞真人來瞧瞧。這也是為了您好不是?偏生這些小蹄子可惡,硬攔著不讓瞧。」
雨霏側過臉去,冷冷的掃了魏昌家的一眼,冷不防一個巴掌便揮了過去。因怒道︰「混賬,你的意思是說本宮這里有妖邪不成?誰給了你這麼大的膽子,教你來污蔑主子。就連郡馬非召也不得入內,你們這些底下的狗奴才怎敢隨意進出本宮的住所滿嘴混唚。」
又轉頭向杜若等丫頭喝道︰「你們還等什麼,還不把這個膽大包天、妖言惑眾的奴才拉下去掌嘴?本宮沒發話不準停!」
在一旁的杜若、桔梗方才在混亂中被這魏昌家的使壞掐打,心里早就憤恨難平,一听這話,都暗自稱願,手下哪會留情, 里啪啦左右開弓直把那魏昌家的打的眼冒金星,嘴角淌血。
肖夫人見狀,臉上陰晴不定,眸中暗含慍怒,出聲道︰「郡主這是做什麼?我們也是一片好心,這暗香閣里又是花又是草的,難免有什麼花妖樹怪的作怪。郡主是千金貴體,金枝玉葉,自然是不怕的。可我們這些凡胎濁骨,上面又沒個人庇護。就怕是難逃此劫了。」
雨霏斜睨了肖夫人一眼,鄙夷道︰「這麼說來,若是本宮不讓你們進來瞧瞧,就是自私自利置全府人的安危于不顧嘍。」
肖夫人嘴角微翹,得意道︰「妾身可不敢這麼想,這公道自在人心。郡主如此聰慧,定然知曉如何行事方能服眾。」
雨霏冷哼了一聲,冷冷道︰「怪力亂神之說,不過是有心人借此蠱惑人心,以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企圖罷了。本宮若听之任之,才是真正將闔府置于烈火懸崖之上。」
話音未落,一人越眾而出,聲如洪鐘,哈哈笑道︰「郡主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