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一邊絞著花樣子,一邊和鳳鸞說著閑話兒,忽听得鳳鸞口口聲聲叫自己嫂子,更加勾起了心里頭的傷心事兒,垂著腦袋,眼圈兒都紅了,苦笑著哽咽難言,好半晌才從嗓子眼里擠出一句淒惶無助的話語。
鳳鸞聞言,心中暗喜︰看來不費吹灰之力,魚兒自個兒就要上鉤了。面露關切,忙殷勤道︰「我前些日子想去暗香閣瞧瞧姐姐,卻不得其門而入。只能托門口的侍衛送了些滋補品進去。姐姐可曾收到了。」
寧兒用帕子抹著眼角兒道︰「但凡是好東西哪里能到奴婢那兒,怕是白白便宜了別個,表姑娘的心意奴婢心領了。」
畫眉在旁邊跺腳插嘴道︰「那起子沒王法的東西,主子的東西他們也敢克扣。姐姐怎麼不告訴郡主娘娘,好好懲戒幾個替姐姐出口氣兒才是。「
寧兒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怎麼擦也擦不干淨,似有滿月復的委屈無處傾訴,好半晌方抽抽搭搭道︰「罷了罷了,我在那屋里連個粗使丫頭都不如,哪里還敢生事,沒的討人嫌。」
鳳鸞陪著掉了幾滴眼淚,正色道︰「姐姐也太好性兒了,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姐姐可是老太太賞給二表哥的,身份地位非一般的丫頭可比。那暗香閣除了二表哥和表嫂,誰還能大得過你去,你不為自個兒爭口氣,且別說那些素日和你好的姐妹了,就是老太太瞧見,豈不寒了她老人家的心,往後還有誰能替姐姐做主?難不成就要一輩子這般庸庸碌碌任人欺負不成?」
又殷勤的握緊了寧兒一只蒼白顫抖著的素手,抽出帕子親昵地替寧兒擦去眼角的殘淚污粉,水汪汪的眸子里閃著憂慮的目光︰「我是真心心疼姐姐,你可千萬別怪我多嘴。」
寧兒忙哽咽道︰「表姑娘對奴婢這般推心置月復,若奴婢還不知好歹,那真是天理不容了。」
鳳鸞拉著寧兒的手兒,一面往外走,一面怒道︰「姐姐既這麼說,鳳鸞就托大了。咱們一同兒去找表嫂,定要為你討個公道才是。」
寧兒一听這話,頓時急得跟什麼似的,臉色煞白,淚流滿面連聲音也不由得顫抖起來︰「表,表姑娘,算了吧。郡主娘娘這些日子身子都不舒坦,連老太太都吩咐不許人去煩擾,教郡主殿下好生安胎,這個節骨眼上,咱們還是不要生事兒了。」
鳳鸞見寧兒嚇得花容變色,耳邊的琉璃墜子一晃一晃的,透露了她惶恐不安的心思。便長長嘆了口氣,道︰「姐姐這般識大體,我要再堅持倒顯得自個兒也忒小氣了。」
歪著頭仔細兒左右瞧了瞧,倒看的寧兒不好意思了,方才撲哧一聲嬌笑不迭,因嗔道︰「瞧瞧,好端端的鶯鶯小姐竟活生生被拷打成個滿月復委屈的紅娘了。姐姐這般神仙似的人兒,縱然哭起來也是梨花帶雨,海棠醉日的,真真楚楚可憐呢。要是被二表哥瞧見了,還不知要怎樣好好兒憐愛姐姐呢。」
寧兒听著鳳鸞的話兒,先是心里一松,長吁了口氣,後听她提起念遠,便更覺酸楚難耐,如露珠般晶瑩的淚花掛在眼角只是不干,便抽噎說︰「自打奴婢進了暗香閣,見郡馬爺的次數五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竟還不如在老太太那兒時親近,至少每日還能打個照面說句話兒。都怨奴婢生的蠢鈍,笨嘴拙舌的,也難怪入不了郡馬爺的眼兒。」說著,一行哭,一行將方才伺候念遠更衣的事兒竹籃到豆子一五一十地禿嚕了出來。
鳳鸞听著,故作驚訝道︰「竟然有這等事,二表哥自幼失母又常年在軍中,想來不知憐香惜玉也情有可原。姐姐也別灰心,精誠所加真心不寐,只要姐姐肯耐著性子多一些溫柔體諒,二表哥又不是鐵石心腸的草木人,相信總有百煉鋼為繞指柔的一天。」
寧兒低頭揉著衣角兒,喃喃道︰「只怕郡馬爺眼里只有高貴端莊的郡主娘娘一人,奴婢卑微,不過是個伺候人的丫頭罷了。哪里能得他一絲半點的注意。」
鳳鸞還沒開口,一旁侍立的畫眉忽的調侃道︰「寧兒姐姐真是糊涂了,郡主娘娘如今有孕,這可是姐姐最好的機會了。天下哪有不偷腥的貓兒啊,高貴端莊哪比得上柔情萬種呢,只要一會嘗到了甜頭,那往後便是一時半刻也離不了了,只怕到時候趕都趕不走呢。」
鳳鸞微蹙柳眉,高聲呵斥道︰「胡鬧你也是個姑娘家,從哪里學來的腌話兒,沒輕沒重的,現下是寧姐姐在這里還不妨事,若是被別個听去了,還道我素日里都是這般輕浮無禮的呢。還不快出去自個兒跪在院子里掌嘴,我不發話不準起來。」
寧兒忙攔道︰「畫眉姑娘也是為了奴婢好,表姑娘就饒了她這一遭吧。」
鳳鸞依舊怒不可遏,不依不饒道︰「姐姐不用再勸了,這丫頭慣會貧嘴爛舌,說長道短的。今日若不好好兒教訓,還道我也一同在背後嚼舌根子說人是非呢。」
見左右無人,便在寧兒耳邊囁喏道︰「畫眉雖然言語粗鄙,有一句話兒卻似有道理。對于男子來說,尤其是二表哥這般胸懷天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高貴的出身有時可能是莫大的壓抑與侮辱。二表哥也是堂堂侯府世子,可姐姐瞧瞧,外頭和府里卻只稱一聲郡馬爺,別人都是夫貴妻榮,可咱們這兒卻正好掉了過來。姐姐想,二表哥耳邊听著,心里能沒有一絲芥蒂。這個時候,正需要姐姐這等善解人意,體貼溫柔的解語花。姐姐切莫妄自菲薄,依鳳鸞看,你倒比二表嫂更適合做我的嫂嫂呢。」
寧兒先時聚精會神,目不轉楮地細細兒听著,听到後來,不由得羞紅了臉,將頭埋在帕子了,羞赧道︰「表姑娘慣會取笑奴婢。」
鳳鸞笑道︰「雖是玩話卻也是實情。鳳鸞從前就覺得姐姐和氣大方,心里早就存了親近之意。只是老太太那里規矩大,鳳鸞又是寄人籬下,不能不事事小心,步步謹慎。今日和姐姐這般投緣,鳳鸞年輕不知事兒,想與姐姐義結金蘭。不知寧姐姐意下如何?」
寧兒听鳳鸞言辭親切,平易近人,且句句不離姐姐。又想起這些日子以來受得冷言冷語,指指點點。心里越發感動地不知如何是好。忙趕著叫了一聲︰「好妹妹,如今在這府里只有你還這般待我。只恨我身份低賤,人微言輕,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報答妹妹。」
鳳鸞點頭欣慰道︰「只要姐姐和二表哥恩愛和美,鳳鸞于願足矣。」說著神神秘秘地拉著寧兒繞過紅漆染牙彩繡鸞鳥屏風,進了滿室馨香的內室,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小紙包,神神秘秘地低聲道︰「既然咱們是姐妹了,自然是有福同享的。這里面是鳳鸞偶然間從蜀地的苗女手里得來的。听說只要將它撒一點在男女如常的茶飯里,哪怕是對彼此恨之入骨的世仇都能立時變得蜜里調油,羨煞旁人呢。」
寧兒一听這話,眼中立刻閃過欣喜若狂的表情,心里卻還有一絲疑惑,因猶豫道︰「這玩意兒倒真是稀罕呢,真有那麼神?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鳳鸞聞言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仿佛被火燙到了一般,握著紙包的手立刻縮了回去,別過頭去不滿道︰「姐姐既不信,就當我沒說過。蜀中苗女個個天賦異稟尤其善于下蠱束心,別看這麼一小包可是價值連城,若是別個我是斷不肯拿出來的。」
寧兒忙出聲哀求道︰「好妹妹,我錯了。你就賞我一些吧。」一邊說著,一邊將那紙包搶了過來,緊緊地抱在懷中,像是捧著什麼稀世珍寶一般。
這時,某個府里一座偏僻的院內裝飾華美精致絕倫的閨房內,平金繡飛鳳穿花紅羅帳委然曳地,屋內充溢著馥郁濃膩的百濯香,據說此香乃吳王孫亮為其寵妃所制,香氣濃郁,經久不散,卻是千金難買的珍貴香料。
帳內一女子端坐在紫檀嵌樺木麟鳳紋寶座上,暈眉到豎,鳳目圓瞪,一手揪下鮫綃面紗,如玉般白皙的臉龐猙獰得有些變形,一手狠命拍著堅硬的扶手怒氣沖沖道︰「等等等,你們就知道教本宮等,再拖下去,那賤人就連孽種都生了。」
一個衣著體面的嬤嬤恭恭敬敬地跪在當地,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勸道︰「王爺這麼做可完全是為了主子您哪。只有讓那人生下孩子,您的地位才能穩固牢不可破。說到底,她不過就是一個卑賤的女人,主子您身份貴重,端雅高華,又何必為了這點子小事兒和她計較。她的賣身契還在咱們手里,等時機成熟,要殺要剮還不是您一句話嘛。」
那女子猶自歇斯底里地高喊道︰「本宮的男人日日守在那賤人身邊,對她噓寒問暖,呵護備至。本宮卻只能偏居一隅,不得見人,像個枯井里發了霉的爛梗子一樣。你倒是說說,到底誰是主子,誰是奴婢。」
那嬤嬤深知這位女主子的盜拓脾氣,等她發泄夠了,方才盈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主子您是天之驕女,金枝玉葉,身體里流著的皇室尊榮無比的血脈,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不管如今圍繞在他身邊的女人是誰,您都是聖上賜婚明媒正娶的嫡妻。那女人不過是做了一回黃粱美夢罷了。」
那女子听了這話,心里才稍稍舒服了一點,眼中隨即射出懾人透骨的寒光,因點頭冷笑道︰「罷了,一個影子而已,本宮還犯不著放在心上。你繼續盯牢了,若她繼續狐媚放蕩迷惑糾纏本宮的男人,就立刻替本宮除了她。本宮的東西,誰要是敢痴心妄想,就只有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