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酒樓三樓僻靜的雅房里,安靜無聲。尤其在烏玄度吩咐侍衛將逮著行凶鬧事之人送往衙門後,房里一點聲息皆無。
鳳巡直瞅著坐在對面的男女,而都蝶引也眼巴巴地望著烏玄度,等著他解惑,只有坐在鳳巡身旁的蘇破像沒事人般地打了個哈欠,順手倒了杯茶輕啜著。
「六郎哥,他到底是不是狩兒?」都蝶引終于沉不住氣地問了。
當年她有喜時,曾想過給孩子取蚌名字,可是因為跟祖制起名不合,所以她便笑說要作為表字。而剛剛,他喊的就是這個表字。
烏玄度不答,反而問著鳳巡。「當初樂盈對你做了什麼?」
鳳巡揚起濃眉,帶著幾分不確定,想問,卻又開不了口,可不問……「你怎會識得樂盈?」
「樂盈是我大哥。」都蝶引急聲道。
鳳巡托著額,五味雜陳地道︰「樂盈是我舅舅。」
「那你就是狩兒沒錯!可你怎會有那些記憶?」都蝶引問著,想起烏玄度能認出他又喚出他的字號,心頭為之一顫。「六郎哥,該不會是大哥的咒害得狩兒也跟著不斷重生?」可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因為他是認出他的面貌,這豈不是——
「什麼重生來著?」鳳巡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一直都活著,我一直名喚鳳巡,你……」最後這問題,他問不出口也不想問。
天曉得他難得上街,竟教他撞見這少有的奇事。
「你一直都活著?」都蝶引顫著聲問著。
「是,我一直都活著,已經活過了千年,我的時間一直停留在二十歲那一年,停留在我爹和舅舅連手殺我的那一天!」
「我沒有殺你!樂盈告訴我,我飲了你的血,對你無礙!他說了在我走後,他會安置你。」樂盈告訴他,只要回到過去改變了一切,他們原處的這一刻都會跟著改變,所以壓根不需要他掛心。
可事實上,他並沒有回到過去,他一直在這個世間流浪。究竟是樂盈的咒失敗了,抑或者是樂盈對他的報復都已不可考,對他而言,只要能找到樂緣,其他都不重要,可他唯一錯估的是,他的孩子竟在人世間不老不死地飄流千年。
「沒有!在我醒來之後,我人在地牢里,樂家一族已經被滿門抄斬了!而我一再被殺卻又死不了,就這樣獨自在這人世間飄零了千年!」明亮的眸子在暗處彷佛發著光,滿是惱怒憤恨。
烏玄度和都蝶引直瞅著他,說不出半句話,誰也沒料到一場咒竟會將他命運變成如此。
「但,可以遇見你們,我還是很開心,我不管你們是重生還是轉世投胎,但既是我的親人,應該可以幫我解掉身上的咒,讓我像個人一樣死去,我已經受夠了這不老不死永無盡頭的人生了!」他暴咆著,俊秀面容猙獰著,一心只想尋找解月兌。
斗大的淚水從都蝶引眸里掉落。「我沒有辦法……」
「你沒有辦法?你既然能記得以往,那就代表你擁有屬于你的天賦,你當然會有法子讓我解月兌!」
看著他癲狂的神色,都蝶引怎麼也止不住淚。「我現在的身體不帶任何一絲樂家血肉,我是要怎麼幫你?」沒有血緣的牽連,在這一世里,他們跟陌生人沒兩樣,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該怎麼辦才好?她光是累積幾世的記憶就會讓她偶爾陷入混亂,所以她無法想象在這人世間流浪千年是什麼樣的滋味。
他不老不死,他不能在同一處停留太久,他必須不斷地走,不斷地被身邊的人遺忘,到最後只能離群索居,孤身一人……
得到這個答案,鳳巡壓抑不住滿腔怒火,但一見她的淚,教他五味雜陳,到了嘴邊的唯哮化為無聲嘆息。
她眸底的哀憐已說明她的無能為力,要他再說什麼?
「大哥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我既然都已經死了,就該讓六郎哥接受我的死,怎還會幫他施咒,造成了這一切?天地為何要輪回,為的不就是要讓人放下一切重來,為的是要讓曾有牽絆的人在來世再相逢,因而更懂得珍惜,為什麼……」
大哥該是比誰都清楚,但他卻犯了天官不該犯的錯!
「你去問他吧。」許是發泄過了也想通了,鳳巡收斂了張狂之氣,魅眸掃向烏玄度。
「又或者是該問他。」
烏玄度始終靜默不語。那時,他只想尋找她,壓根不管會付出什麼代價,但他總想,哪怕是需要代價,那也是從他身上取走,怎會連累了孩子……
忖著,他抬眼瞅著一直在旁看戲的蘇破。「那麼,你呢?你又是從何得知那些過往,你到底是誰?」
「天機不可泄露,就算要當我是月老也成,畢竟我也一手促成了你們的姻緣,說到底,你們該要感激我的,不過說謝就太多余了。」蘇破慢條斯理地替自己再斟了杯茶。「你們聊,不用理我。」
烏玄度微揚濃眉,回想在馮家酒樓時,就因為他的尋釁,他才會踏出雅房,因而救了蝶引……他又為何要幫他?
「你在打什麼主意?」他突問。
蘇破琉璃般的眸子轉了轉,似笑非笑地道︰「如果說是要你的魂呢?」
陰司官嗎?都蝶引張大一雙淚眼瞪去,小手緊握住烏玄度的,絕不讓那廝有機會越雷池一步。
而鳳巡側眼睨去,臉色不善地道︰「蘇破,你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是把我當死人不成?」雖說要他當面喊聲爹娘,他是萬萬做不到,但既然人是活的,管他是重生還是怎地,都沒道理眼睜睜看他這個城隍把他爹的魂收走。
「說說而已。」蘇破笑得虛假敷衍。
鳳巡眯起了眼,哼笑了聲起身。「走吧,不是還有正事要辦。」
「狩兒,你這些年……」
「我很好,千年都走過了,再走下去也不是問題,倒是你們……」他淡淡看向兩人。
「保重。」
他早沒了對爹娘的孺慕之情,更何況眼前是兩張陌生的臉,要教他生出什麼感情,那是比登天還難。如今知道當初施咒是因為爹想倒回時光,讓他稍稍釋懷了點,至少自己不是莫名其妙被牲,況且他們在一塊了,至少在這場咒里,他們得了圓滿,自己這點牲還算有點價值。
「鳳巡,要是有什麼麻煩,盡避上輔國將軍府。」烏玄度淡道。
鳳巡似笑非笑,扯著蘇破往外走,離開前,道︰「你倆要是有個什麼麻煩的,盡避上馮家酒樓,讓當家的通知我一聲。」
「你跟馮家酒樓當家的……」都蝶引起身追問著。
「你放心吧,我沒你想的那般可憐,在京城里我還有點根基。」話落,不容置喙地扯著蘇破離開,像是怕一個不留神,他便會趁機索魂。
都蝶引不舍地看著他的身影,他是她的孩子,可她卻從未見過他一面。
「像陣狂風暴雨,性子壓根沒變。」烏玄度狀似無奈,一把將她拉進懷里。「面貌像你,性子像我。」
「六郎哥,怎會如此……那孩子該怎麼辦?」她將臉埋在胸膛上低泣著。
烏玄度輕撫著她的發,呢喃般地道︰「別哭,再哭下去,到時候你會喝不完孟婆湯,我可不幫你喝。」
都蝶引破涕為笑,抬眼瞪他。「人家正難過著呢。」
「難過沒有用,反正事已至此,結果如何,也是各自的造化。」如今去探究誰之過已經沒有意義,只是他這個始作俑者,盡避曉得自己害得兒子落得這個地步,他依舊不悔。
他就是自私,這是他身為帝王時唯一一次的任性,哪怕要拖著天下人入黃泉作為代價,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抉擇。
「對了,天色暗了,一會回府,我要點燭火。」他突道。
都蝶引一臉迷茫地看著他,直到他附在她耳邊低語,她才猛然想起兩人談好的條件……
「不行,是你自個兒不早點回府的。」
「你都這麼說了,咱們就趕緊回府吧。」他直接拉著她走。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不能點燭火。」就算現在回去也絕不準點。
「既然你這般堅持,就不點燭火了。」他允了,她暗松了口氣,卻又听他道︰「那就點油燈吧,我記得府里有座八角玲瓏宮燈,皇上賞的,就擱在浴池邊,倒也別有一番風情。」都蝶引無聲哀嚎著。還不是一樣!
對都蝶引而言,擱在她心上的,莫過于烏玄度和鳳巡,可這兩人的事她一樣都沒法子解決,誰讓她就是個從小被寵大的姑娘,除了能將絡子幻化為短暫有生命的形體之外,她什麼都不會,多想只是折磨罷了,只能告訴自己,好歹能與最親的人重逢,已是老天的恩澤,她不能再要得更多。
更何況正值新婚燕爾,她的夫君豈會讓她把心思擱到其他事上?
除了三朝回門,她其他時間泰半都待在房里,而她之所以能夠踏出房門,那是因為他臨時有事與下屬一道離開。
而事情就這般巧,他人一不在,家里就突然多了許多人。
「鎮國公府送來兩名歌伎,威武侯府送來伶人三名,五軍都督府送來舞娘四名……」總管王強念著單子,邊念邊偷覷著夫人的神情,愈念就覺得頭愈痛,還好,就快見底了。「最後是……烏經歷大人送來的美鬟兩名。」
都蝶引面無表情地听完,秀眉微微挑起。
大伯送美鬟兩名?經歷的俸餉並不高,一年四季開銷恐怕抓得很緊,這當頭還能送上兩名美鬟?怕是斐泱的意思吧。
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明明還在新婚期,就急著往他屋里塞人,拉攏人也不是這種作法,再者六郎哥在朝中到底與誰交好與誰交惡,她全都不清楚,天曉得這些可以讓她組一團戲班的美人里是不是藏有剌客?畢竟那日出游莫名有人在街上打架鬧事,那事看似單純卻又覺得過分巧合。
如果純粹充當眼線和暖床人,她倒是沒擱在心上,但要有剌客,那可就不能留。
「彌冬。」她輕喚著。
「夫人。」
「你去替我查查,家底翻翻。」
「是。」一個眼神,彌冬就明白她的意思,由她去探探那些美人是否懂武,包袱里是否藏有武器。
「王總管,那些人全都暫時留下。」
王強暗抽口氣,不敢相信夫人竟如此大度,決定全數留下。不過,也是啦,這些美人全都是權貴高官送來的,要是送回去,拂了人家顏面也不好。
這一天直到余暉西落,烏玄度才回來,才剛進府,王強便將今兒個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
烏玄度神色不變,微頷首便朝主屋而去。
「听說今兒個外頭送了不少人進來。」他一進屋,彌冬和瑞春便趕緊退下。
都蝶引起身伺候他更衣,邊道︰「我讓彌冬去探過了,都不懂武,包袱行李中也沒藏什麼,倒是可以留下。」
「……留下做什麼?」他垂睫低問著。
都蝶引不解抬臉。「這得要問你啊。」怎會是問她?她身邊的人手已經很夠用了,陪嫁丫鬟有彌冬、瑞春,還有杜氏和劉氏替她備了三個陪房,全都是很得力的人手。
烏玄度直瞅著她不語,惱她竟連這也不爭。
「對了,你大哥也送了兩名美鬟,听瑞春說美得不可方物。」她像是想到什麼,趕忙補充。
「然後?」
「……你怎麼生氣了?」都蝶引疑惑地皺起秀眉。
「原來有人將暖床的美鬟送到我這兒,你心喜得很。」過去在宮中時,她便是如此,從沒打算要獨佔他。
「誰心喜來著?」都蝶引撇了撇唇。「那些權貴跟你交不交好,我又不曉得,總不能把人送回去吧,至于你大哥送的……不對,那肯定是斐泱送的,故意要剌激我的,我才不著她的道。」
「我在朝中沒跟半個人交好,真正與我交好的不會往我府上塞人。」
「那要怎麼辦?人家送的又不能退,還有斐泱打著你大哥名號送的那兩個,要是你不接受,她又不知道要怎麼編派流言了。」
「挑兩個歌伎伶人送給我大哥。」
「哇……」他就這麼狠,要害他大哥夫妻失和?
「誰讓我不好過,我就讓誰不好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向來是他的行事準則。
「那……剩下的呢?」
「你有想法?」瞧她眼巴巴望著,肯定是心里有譜,教他稍稍寬慰了些。
「嗯,我算了算,這人數倒還挺夠的,既然有歌伎、伶人、舞娘,咱們就能湊團戲班了。」等他銷假進宮,她就多了點事能忙,日後他要是辭官,他們還能當個戲班團主呢,往後日子就不愁了。
都蝶引徑自想得極樂,眼角余光卻瞥見他的神色愈來愈沉。「六郎哥,發生什麼事了嗎?怎麼我覺得你心情很不好。」
烏玄度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隨即一把將她抱起。「陪我沐浴。」
「不要,天色還亮著,我不要!」都蝶引花容失色,手腳並用地掙扎著。
「喔,原來你覺得等天色暗點宮燈較有風情?一會我就讓人將庫里那兩盞宮燈一並搬進浴池。」
「六郎哥,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她真的模不著頭緒!
「這人生在世有什麼好氣?生氣不過是與自己過不去,沒什麼好氣的。」
「可問題是我覺得你很氣啊!」
「別怕,一會好好幫我解氣。」
「六郎哥,你明天就要銷假了,你得要養精蓄銳才成。」都蝶引狗腿地撒嬌著,在他懷里像只小綿羊般溫煦,就盼他能放過她。
「可不是,就等著你幫我養精蓄銳。」烏玄度笑得很假,面無表情地將她抱進浴池里。
「烏玄度,你不要以為我都不會生氣喔!」她用嬌軟的嗓音喝斥著。
「嗯,讓我見識見識吧。」
「不要鬧了……不要月兌我衣服……你……」都蝶引放棄掙扎了,只好用雙手遮著自己的雙眼。
只因這浴池就在主屋的西邊,黃昏時斜映的余暉會從敞開的兩面大窗照入,映得滿池生輝,任何一個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而更可怕的酷刑來了……每每他說共浴,可實則是他替她淨身。
她真不知道這時候到底要遮她的眼,還是遮他的眼。
「不用遮,你打小我就瞧過了,還曾經和樂盈給你換過尿布。」他說著,拿著皂角在她身上游移著。
「不準說尿布!」都蝶引羞紅臉,耍狠地瞪著他。「還有,我現在不是樂緣,我現在是都蝶引,這身子和以前是不一樣的!」
「嗯……確實是不一樣。」他動情的黑眸大方地欣賞。「瘦了點,我喜歡再長肉一點的。」
「你……你先跟我說你到底在氣什麼,否則我可不依你!」不要以為她會每次都心疼他、任他予取予求。
烏玄度直睇著她噴火瀲灩的眸子。「那好,你倒是跟我說說你留下那些女子是為了什麼。」
「不能留下嗎?」
「留下做什麼?」他捺著性子再問一次。
「我……想將她們組成戲班,橫豎她們都已經有所學,只要稍加編練個幾回就可成團了,日後你要是辭官,咱們當個團主不也挺好?」她想過了,要是辭官的話,皇上賞賜的莊子府邸都會收回,就算手頭上的現銀不少,可總得要好生盤算往後的日子呀。
烏玄度听得一愣一愣,沒料到她說組戲班是說真的。「所以,你沒打算讓她們給我暖床?」
都蝶引聞言,毫不客氣地往他耳上一掐。「你再給我說一次看看,信不信我就不要你了!」明知道她最討厭他去沾染其他人,還敢挑釁她!以往是在宮中,她再不懂事也得忍,但不代表她樂意!
烏玄度聞言,不怒反笑,輕啄著她的唇,堂而皇之地撬開她的唇,卷吮著她。
「你……我身上都是皂角泡沫,你……」她嬌喘連連,推拒不了只能環抱住他。
烏玄度從善如流,飛快地替她沖了水,便將她帶進浴池旁供作休憩的小房,一把將她壓上了床,徹底實踐凌遲的好手段。
她疑惑張眼,他卻又纏吻了過來。
是她錯覺嗎?他這是……不想要孩子嗎?為什麼?
疑惑硬是被中斷,只因這人更纏人地蹂躪著她,盡避她想盡辦法想要撐到最後,確定他是否真動了手腳,可惜到了最後她依舊體力不支地厥了過去。
這一睡,睡過了晚餐,半夜才起身讓廚房作了宵夜。
可用過了宵夜之後,這人又食髓知味地欺負起她,硬是逼得她在天亮之前才得以闔眼。而她確定了,他是真的使了法子不讓她有孕。
都蝶引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烏玄度這麼做的原因。打從他進宮後,她就一直賴在床上,本是想要想個透澈,可無奈想了老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就在昏昏欲睡的當頭,彌冬進來稟道,說她那個好大嫂差了婆子來,她見過後才知道是要她到烏家一趟。
盡避乏力得很,她還是讓彌冬和瑞春將她稍作打扮才坐了馬車前往烏家。
烏家這間三進的院子,是在烏家的爵位被收回後另購之處,目前只住著烏玄廣和斐泱,兩人成親幾年了,卻始終沒有喜訊。
誰知,今兒個——
「恭喜大嫂。」得知斐泱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都蝶引祝賀著。
心里卻覺得她的身孕來得還真是巧,竟瞞過了三個月才說,不過她可不認為她特地差人過府,就只為了告知她這樁事。
像是看穿她的疑惑,斐泱懶聲解釋著。「民間總說要過三才說,所以我也是滿了三個月才告知我娘,對了……你記得回去代我跟六弟道謝,多謝他在這當頭送了兩個貌美的歌伎給他大哥。」斐泱佣懶地倚在榻上,一雙美眸眨也不眨地瞪著都蝶引。
她昨兒個送兩個美鬟,她今兒個就還兩個歌伎,是壓根沒將她放在眼里了!
都蝶引垂著眼沒吭聲,不禁贊嘆六郎哥動作真快,一早就把人送過來,難怪她這會兒就被召來了。
斐泱斂下脾氣,溫婉地道︰「今兒個特地要你來,也不光是要謝你,雖說他們兄弟已經分家,可咱們終究是一家子,你這新婦還是得到長房這兒祭祖,辦個小宴邀請宗族認識你這個新婦,是不?」
「大嫂說的是。」照理是該如此,可六郎哥打一開始似乎就沒這打算。
「可你也曉得了,我這時懷了身子,大夫也說不宜太過操勞,所以我就想不如將這事交給你吧。」
听起來也合情合理,畢竟同樣都是嫡系。「我知道了,這事就交給我。」
「要記得請個戲班子讓女眷看戲,要是能的話再找個好廚子辦好小宴,才不會在族人面前失了面子。」
都蝶引乖順地垂著臉,嘴角微揚著。
唉,原來真的是要找麻煩的。眼見過沒幾日便是端午佳節,許多大戶人家都喜歡趁這時開宴,自然也會找戲班子來唱戲助興,如今臨時要找戲班子恐怕是不容易了。
「大嫂,我知道了,十天內會備妥,只是不知道這小宴的日期?」要是能寬裕些,她安排起來會更容易。
「十天可不妥,小宴已經定在三天後了呢,我可是特地錯開了端午佳節,免得找不到戲班子。」斐泱笑容可掬地道。
都蝶引也跟著笑了。錯開有意義嗎?這端午佳節有時開宴是連個數天,就算錯開了五月五,還是找不到戲班子!
恐怕不只戲班,怕是連大廚都找不著,況且既是要邀族人赴宴,那帖子可得要提早個半個月送去,她卻直到這當頭才跟她說,擺明了就是要整她。
都已經分家了,還能刻意找她麻煩,許是太閑了,她得跟她六郎哥合計合計,要用什麼法子讓她忙一點。
離開烏家,都蝶引直接去了西軍都督府,可找的不是張氏,而是劉氏。
「這可就有些麻煩,京城里的大廚就那幾個,這麼短的時間想要找到人,恐怕不容易,至于戲班子……」
「戲班子我心里有底,比較麻煩的是大廚。」
「咱們不如到舅母那兒問問吧。」劉氏道。她認為照張家對烏玄度的感念,幫上這點忙該是不難。
「也好,先走一趟再說。」
可惜,去了張家,杜氏一臉為難地道︰「府里正開宴,雖然只到明日,但這廚子早已約了人,怕是沒法子撥給你。」
都蝶引壓根不意外,噙笑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我再到其他酒樓問問。」
「要不我也替你打听打听,要有什麼消息,再跟你說一聲。」
「多謝舅母。」
跟杜氏說了會話,都蝶引便先告辭,坐在馬車上,她忖著要不要干脆等到六郎哥回府再跟他提,突然眼角余光瞥見車簾外的馮家酒樓,一道靈光閃過,她忙喊著車夫停車,戴上了帷帽便朝馮家酒樓而去。
「掌櫃的,能否替我通報,我要找鳳巡。」一進酒樓,都蝶引便客氣地詢問著。
適巧也站在櫃台邊的一名男子回頭望向她,神色有些疑詫,道︰「夫人怎會知曉鳳巡這人?」
都蝶引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含糊道︰「他與外子是好友,十幾日前曾在酒樓敘舊,他說要是找他,讓酒樓當家的通報一聲。」
「在下便是酒樓當家馮玨。」
「馮當家,能否請你幫我通報一聲?」一來是她想見他,二來她私心認為也許他幫得上忙。
待烏玄度回府時,他的妻子睡得正沉。
彌冬趕緊將今兒個的事說過一遍。烏玄度听完後,擺手讓她先下去,走到床邊凝睇著那張沉睡的臉,端詳了好半晌,瞧她羽睫輕顫了下,眸色惺忪地張眼,那初醒未醒的模樣,甚是嬌俏,直教他心旌動搖。
「你回來了。」她伸出手抓住他。
他往床畔一坐,親吻著她的頰。「听說你今天很忙。」
「嗯,都是你的錯,你把歌伎送給大哥,斐泱就把火往我身上撒。」她撒嬌般地埋怨著,眼皮子仍倦得張不開,直往他身邊蹭著。
「那好,明兒個我就把我大哥養在外頭的外室給請進她家里。」
「咦?」都蝶引猛地張眼。「你大哥養了外室?」
雖說她沒見過他大哥,但她曾听斐泱幾次回府嫌棄烏玄廣沒出息,張氏勸慰斐泱都說烏玄廣是個沒通房的丈夫,沒什麼好嫌棄的。
「依斐氏那性子,我大哥哪可能受得了?」烏玄度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大哥沒妾沒通房,大抵是被斐氏給逼出來的,可男人怎能忍受妻子一直在頭上頤指氣使?久了總是想在外頭尋找解語花。」話是這麼說,他可不會承認是他安排了個姑娘,給了烏玄廣機會。
听起來好像是被逼的呢……「你呢?」她撇了撇嘴問。
「我如何?」
「我要是刁蠻任性到讓你受不了,你是不是也要養個外室?」
「你得讓我瞧瞧你到底能刁蠻任性到什麼地步。」
「貧嘴,你要是再欺負我,到時候就換我養男人。」
烏玄度定定地瞅著她,瞅得她頭皮發麻,馬上改口,「說笑的。」
「嗯,說笑?」
「說笑,真的是說笑!別又來了,人家乏得很,渾身還疼著,今兒個還到外頭東奔西跑……」雖說她很想解開他不要孩子之謎,但絕不會是這當頭。
「瞧你怕的。」他干脆往她身旁一躺,將她摟進懷里。「事情可都辦妥了?」
「我找了馮家酒樓的當家通報,狩兒一開口,那當家就允了,後來我听狩兒說那當家原來是皇商,當初之所以能發家,就是因為狩兒,所以馮家世代守著狩兒這個秘密,一直讓他當個閑散老爺。」
「那小子也挺有本事的。」
「什麼小子,是你兒子。」她往他腰眼一掐,隨即又道︰「反正大抵上都辦妥了,到時候斐泱想整治我也不成。」
「戲班子呢?」
「咱們府里不就明擺著一堆閑人?」
烏玄度意會後,不禁低笑著,忍不住夸她真是好腦袋,運用絕佳。「倒是你還要繼續睡嗎?」
「抱我起來,該用膳了。」她打了個哈欠。
「嗯,用過膳後,我還能抱你去沐浴。」
都蝶引立刻橫眼瞪去。「給我打消念頭,今兒個我絕不陪你沐浴。」說好了一回換個條件,現在都不知道積欠多少,她都不想算了!
烏玄度被她嗔怒的眉眼給逗得低聲笑開,決定,一會就找她共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