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當日,都蝶引一早送了烏玄度進宮辦差後,她便讓屋里的屈婆子將後院的一票歌伎舞伶全都給喚過來。
「這兩日學的可都還記得?」主屋廳前,都蝶引輕聲問著。
一個個嬌俏可人,我見猶憐的美人們莫不點頭,她滿意地道︰「如我昨兒個說的,只要在將軍府里乖乖的不惹是生非,往後想要繼續待在戲班抑或者嫁人都由著你們。待戲班,一場戲就是五兩銀子,想嫁人,我會備上一份嫁妝,要是有看上的對象盡避說,我幫得上定幫到底。」
在這個女人總是為難女人的後宅里,她盡其所能地釋出善意,倒不是她性子善良,純粹是盼個家和罷了。
說完話,她讓得力的屈婆子充當戲班長,一會由她領著她們進烏家,而自己則趕回房,讓彌冬和瑞春替她妝點打扮。
「不了,別拿那套頭面,這樣就夠了。」都蝶引看著鏡里的自己,長發挽成雲髻,只妝點了一支鳳首釵,鳳喙上咬著一串串銀穗花,再仔細瞧那穗花竟是一只只米粒大的蝶兒打造的,其雕工可謂鬼斧神工。
想當然耳,這是她家六郎哥贈的,她當然得要插在髻上亮相。
「這樣不會太素?」就這麼一根釵?
「這樣還太素?」都蝶引不禁發噱。她站起身,杏色交領襦衫搭著同色百片裙,精繡的蝶從腰側一路往裙擺而去,每當她走動時猶如波浪里行走,腳邊還吸引著眾多蝶兒飛舞。
宮制的裙,皇上賜的錦綾,這還太素?不過是辦場家宴,沒道理拿派頭壓自家人,流言蜚語可是能要人命的。
「走吧,還得到城西那兒呢。」
彌冬和瑞春應了聲,隨即跟著都蝶引搭著馬車朝城西而去,當馬車停在一幢朱門小院前,門房早已經到里頭通報,因此待都蝶引下了馬車,烏玄斗之妻朱氏已經快步迎向前來。
「見過將軍夫人。」朱氏雖是商賈之女,但姿態不捧不媚,態度不卑不亢,只走恰到好處的禮。
「四嫂說的是什麼話,我還沒跟四嫂見禮呢。」
見都蝶引要朝自己行禮,朱氏快手快腳地將她扶住。「不如這樣,咱們就像是平凡妯娌,就不走那些繁瑣的禮了。」
「好,就這麼著。」都蝶引笑眯眼道︰「四嫂,和我同坐一車吧。」
六郎哥對她說,當初他被烏玄廣丟去麓陽時,只有烏玄斗送行,還偷偷塞了銀兩給他。
烏玄斗待他有手足情,可塞錢就連四嫂都默允,那就代表四嫂絕對是個能交心之輩,所以要她多親近她。
于是她昨兒個差人先通知了四房,邀朱氏一道回大房,一來有個什麼也能照惠,二來將事情辦得周全些,也省得斐泱借故發揮。
朱氏也不推辭,跟著她上馬車,才坐定便听她道——
「這回有四嫂能陪我真是太好了,畢竟這大家族里的,我誰都不識得。」
烏家在這一代早就分家,至于成親那日有多少人入席,她壓根不清楚,更沒機會見上一面,趁著祭祖辦家宴的機會,有個熟識之人陪她,她會事半功倍。
「那倒是,你這會兒嫁進烏家,沒有公爹婆母引見,確實是與大家生分了些,不過你放心吧,大伙都是好相處的,沒什麼心眼。」當然,大房的不在此之中。
過去斐泱仗著西軍都督千金的身分,高傲得不待見族人女眷,幾乎要踩死幾房的妯娌了,大伙對她能捧則捧,捧不得就走,久了便不怎麼稀罕與她走近,實在是那性子連鬼見了都愁。
相較之下,都蝶引的身分更高,如今都被封為一品夫人了,姑且不論幾房的人有什麼心思,待她肯定比待大房熱絡,就不知道大房的在盤算什麼,說什麼有喜便讓新婦接手辦家宴, ,當她是死的嗎?她可也是烏家嫡媳婦,怎麼就沒听大房的差人通報一聲。
「那我就放心了。」都蝶引暗暗打量,認為朱氏的性子大方爽快,和後宅的一些閨秀千金相比,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去到了大房那兒,兩人先去見斐泱,然而婆子通報了都快要半個時辰了,卻還是讓她倆在屋外候著。
朱氏愈等心里愈沉,心里暗罵斐泱太不知好歹,難道她不知道都蝶引是她惹不起的嗎?
就算都蝶引曾是寄住在西軍都督府的表親孤女,但人家現在好歹是一品夫人,她怎有膽讓一品夫人站在屋外等?
朱氏偷覷了都蝶引一眼,卻見她彷似置身事外,杏眼打量著屋前園子里盛開的迎春,似乎沒有被冒犯的不快,不禁更高看她一眼。
一會,斐泱身邊的心月復周嬤嬤走來,端的是斐泱給她的底氣,沒將兩人當回事地道︰「大夫人有喜,今兒個害喜得嚴重,無法見兩位,還請兩位暫時先到偏廳坐坐,待大夫人好一些就會出來見客。」
朱氏撇唇冷笑了聲,這理由還真不是普通的蹩腳,竟連個象樣的說詞都懶得想,真把人看得這般低?!
「誰家的奴才這般不得體?」都蝶引突地噙笑問著。
朱氏水眸圓瞠,像是懷疑自己听見了什麼?
「你這話是——」周嬤嬤正要開口斥責。
「彌冬,教教她。」都蝶引打斷她的話,讓彌冬上前處理。
彌冬應了聲,上前就是一個巴掌,打得又響又亮。「誰允你稱一品夫人為你,又是誰允你稱兩位夫人為兩位?年紀都一大把了,連點規矩都不懂?」
「你竟敢打我!」周嬤嬤平白無故挨了巴掌,隨即沖上前要給彌冬好看。
都蝶引大步擋在彌冬面前,斂笑瞅著她,那氣勢教周嬤嬤沒來由地心顫了下,心想當年的孤女怎麼幾年不見竟生出了這等威儀。
「周嬤嬤,我讓彌冬教訓你,倒不是因為你沖撞了我,而是你對主子不忠不義。」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周嬤嬤整個人都懵了,她到底是哪里不忠不義了。
「你說大夫人害喜得嚴重,可為何你進去了半個時辰,卻沒喚人找大夫?難道府上沒有備著府醫?就算如此,也該立刻派人請大夫才是,你讓大夫人折騰了半個時辰,難道不是不忠不義,這事要是傳到舅舅那兒,舅舅會怎生處置?」
都蝶引一字一句,細數罪名,不疾不徐的口吻和嚴肅沉冷的神情嚇出了周嬤嬤一身汗。身旁的朱氏更是大開眼界,這個六弟妹不像外頭說的是個膽小無謀的小甭女呀,流言不靠譜啊!
「不過你放心,今兒個我怕宴席上有個什麼事,所以我讓將軍府的府醫跟著,一會就讓他替大夫人診治。」都蝶引倒不是逮著機會略報小仇,事實上她對斐泱有喜一事十分存疑,為防斐泱使什麼伎倆,帶個府醫在身邊總是讓人安心。
周嬤嬤听到這,雙眼微瞠,見都蝶引差著丫鬟請府醫,她忙道︰「不用了,大夫人已經喝了藥,好多了。」
「周嬤嬤,你這是在防什麼呢?難不成你認為我會害了大夫人?」都蝶引好笑地說著。
「如此一來,我不讓府醫進屋診治,恐怕是無法服眾了。」
說著,都蝶引走過她身側,就要踏進堂屋,便見丫鬟扶著斐泱走來。「大嫂,要是害喜得嚴重,得要讓大夫診治才妥當啊。」
「是啊,大嫂,方巧六弟妹帶了府醫,瞧瞧也好。」回過神的朱氏也跟著向前勸說著。
不過,她眼尖地瞧見屋里頭似乎還有其他女眷……莫不是設了局吧。
斐泱貌似虛弱地道︰「不用了,喝了藥已經好多了,只是……周嬤嬤的臉怎麼腫了,這是——」目光掃向周嬤嬤,銳利如刃。
周嬤嬤只能硬著頭皮拐彎喊冤。「是老奴以為六夫人還是在西軍都督府的表姑娘,一時忘了稱,被打也是活該。」
「蝶引,你也真是的,周嬤嬤只是圖個親近才會忘了規矩,你這般責罰,傳到外頭可是有辱你的身分。」
「大嫂說的是,可這事要是被有心人傳到外頭,讓人得知大嫂身邊的嬤嬤對一品夫人如此出言不遜,依律是可以杖二十的,我可不認為周嬤嬤捱得住二十個板子。」都蝶引笑說著,一臉抱歉地望向周嬤嬤。「我倒覺得刮個巴掌就夠了,嬤嬤年事已高,我可不想她受罪。」
斐泱聞言,氣得牙癢癢的,可偏偏言語上佔不了上風,只能暫時偃旗息鼓。「時候也不早了,一會隔房的族人就快到了,便勞煩六弟妹了。」
「不勞煩,還有四嫂幫我。」她親熱地挽著朱氏。
「是啊,大嫂要是身子不適,盡避歇著吧,外頭有咱們就夠了。」烏家宗族女眷,沒有一個是她不熟的,有她招呼就成了。
至于斐泱屋里那些個,似乎也不怎麼重要了,畢竟六弟妹腦袋清楚得很,就算動手也不會落人口實。
「對了,大嫂真不用府醫?听六郎說這位府醫本是宮中御醫,後來在京城設館,是六郎哥重金禮聘的,專治婦科呢。」都蝶引巧笑倩兮地道。
她倒也不是真的好心要府醫幫斐泱看診,只是純粹想讓斐泱知道她作了準備,可別真讓她派上用場,讓彼此都難看。
一直以來,她不與人交好交惡,那是因為她不想跟她們有任何因果糾纏,不希望來世再踫著她們,所以她能忍能避,只要別踩她的底限便可。
晌午過後,陸續有族人前來,在朱氏的介紹之下,都蝶引鳴笑將人一一記下,跟著招呼著入座,儼然是將烏家當成自家般自在。
而男客則是由烏玄斗招呼著,問這大房的事怎會輪到四房插手?那是因為烏玄廣和烏玄度兩人都還在宮中,自然這差事就落在四房身上。
打一開始朱氏便清楚大房是故意要欺壓六房,可她不明白的是,依大房的身價怎麼斗得起六房?大嫂是腦袋進水了不成。
不管怎樣,朱氏還是盡心盡力去做,不為別的,只因她夫君說該幫,她就毫無懸念地幫到底。
只是——
「六弟妹,你沒讓人扎彩樓嗎?」朱氏看了一圈之後才驚覺遺漏了什麼。先前都蝶引說戲班和大廚都已經找好,所有的食材更是六房自掏腰包,可問題是要是沒了踩樓,怎麼作戲?
「我倒覺得不用扎彩樓,那日我來時就見那座八角亭還不錯。」都蝶引笑咪咪指向石桌椅被拆的八角亭,工人們正忙著在地上鋪毯。
「……你跟大嫂說了嗎?」朱氏忍不住抽口氣。
那八角亭面向一座人工湖泊,可是大伯與文人吟詩作對之處,更是這府里景致最好之處,大嫂招待姊妹淘通常都在這附近,就這樣把石桌椅給拆了,不妥吧。
「大嫂說了一切由我作主。」她笑得甜甜的。
朱氏意會了,橫豎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是斐泱允許的就是。好樣的,六房弟妹看起來文文弱弱的,想不到行事這般果斷決絕。
「四嫂,時候差不多了,該去請大嫂出來了。」都蝶引說著,看八角亭前的園子已經鋪好了席,大半女眷都已經入座,而她的戲班子也已經進了八角亭,正準備大展身手。
「不用請了,她已經來了。」朱氏呵笑了聲,果真瞧見斐泱那鐵青的臉色,不知道為什麼,她心里真的有種好痛快的感覺,真的。
「這是在做什麼?!」斐泱一來劈頭就罵。
都蝶引一臉無辜地回頭,見斐泱身後跟了幾個夫人,除了張氏和斐潔,其他的都眼生的緊,許是她以往的姊妹淘,她不禁皺眉道︰「大嫂,這些也是咱們族人嗎?」
「我問你什麼,你還沒回答我!」斐泱直指著八角亭。「亭子里的石桌椅呢?還有那些個狐媚子是什麼意思!」
今日宴請族人,男客可不少,她到底是上哪請的戲班子,一個個像是爭奇斗艷的花兒,要是在府里走動,讓人被勾去了……她到底是在耍什麼心眼?
「是大嫂跟我說由我作主的。」都蝶引無辜地垂下眼。「三天來不及扎彩樓,我只好借那八角亭,六郎跟大伯問過了,可以我才讓人動工的,至于那些角兒全都是我手底下的,今兒個要唱的是才子佳人的戲。」
听她說烏玄廣允了拆石桌椅,她惱得直想找烏玄廣理論,可這當頭豈能失了分寸?努力地斂下怒氣,她口氣不善地道︰「唱什麼才子佳人的戲?那些風花雪月是青樓的把戲,怎麼彌也曉得這些,要是不知情的外人瞧見了,會以為你手底下養的全都是青樓女子。」
「咦?這是青樓的把戲?可以往斐潔借我的書里頭寫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所以我才會這麼做的,而且——」都蝶引刻意將嗓音壓低,但卻足以讓她身後的張氏和斐潔听得一清二楚。「那些不是青樓女子,那是鎮國公、威武府、五軍都督府……和其他大人們送來的歌伎女伶,大嫂這些話莫讓人听見,會招來麻煩的。」
斐泱不由緊抿著唇,暗惱自己真是太小覷她了,以往見她罵不吭聲,打不還手的,豈料嫁人就不同了,成了一品夫人後也敢挖坑讓她跳了!
「不說了,舅母、表姊,趕緊入席吧,丫鬟們已經開始上菜了。」都蝶引柔聲張羅著,目光輕掃斐泱身後幾步外的幾個夫人,面露為難地道︰「大嫂,我是按人訂席的,可多出了那些個人,該怎麼好?」
擺明了就是不讓那些人入座!沒為別的,就為了當初張家因為斐泱的姊妹淘才險些出事。天曉得她那些姊妹淘是嫁往何處,在朝中與誰結黨,是否會危害她的夫君?
她不管斐泱到底懂不懂這其間的利害關系,但這差事既是落在她手上,她是絕不允閑雜人等在這兒生事。
「她們跟我同席就成了。」斐泱咬牙道。
「我知道了。」
待人都入席後,八角亭里的絲竹聲響起,那唱嗓絲絲入扣,琴音繚繞,教一干女眷莫不被那身段唱嗓給迷倒,尤其在丫鬟一一上菜時,擱在矮幾上的全都是沒見過的菜色,教人不禁交頭接耳地討論著。
「一點簡單的菜色,是我讓大廚仿了宮中御膳。」都蝶引跟在丫鬟後頭,逐席解釋菜色。「天氣漸熱,所以弄點涼食,這是四冷葷,酥姜皮蛋、京都腎球、酥炸鯽魚、鳳眼腰,還有四雙拼、四大碗、四燒烤……」
當一道道菜色端上桌,一干女眷全都直了眼,曾幾何時有幸見到宮中的御膳,不只色香味全,就連裝盛的器皿都十分講究,尤其是一入口的酥脆爽女敕,霎時收服一票女眷的心。
斐泱在遠處瞪著,握著筷子的手青筋微顫,奮力地往盤中一戳,彷佛是戳在都蝶引身上,好教她能泄恨。
「大姊,你這把戲反而讓她出盡風頭了。」斐潔在鄰席啐了聲。
「你給我閉嘴。」
「斐泱,我瞧這可不成,饒是一品夫人又如何?在家里頭長幼是有序的,她有品秩也不能壓到你頭上,你得讓她明白這個道理。」在她身旁進言的是陳氏,她的夫君姓孟,是個蔭補的兵部員外郎,她成親多年,卻不討夫君喜愛,全因夫君的通房姨娘在作怪,可前些日子夫君莫名地寵起她,要她多親近斐泱,要是能從中得知關于輔國將軍夫婦的事更好。
為此,她特地前來拜訪斷了幾年聯絡的斐泱,小小唆使了下,就端看斐泱今日怎麼鬧,好讓她能從中探得更多消息換得夫君寵愛。
「當然。」她怎能在姊妹淘面前丟了面子?
她冷眼看著都蝶引和朱氏在席間走動,哄得一些宗族老太太笑呵呵的。她也跟著笑了,朝身後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隨即從懷里取出一只瓶子往她身下倒去,瞬地一抹怵目驚心的血紅暈染開來。
「啊,我的肚子!」她突地推開面前的矮幾,喊得淒厲無比。
都蝶引循聲望去,與朱氏交換了個眼神,快步朝斐泱那頭走去。可斐泱那頭的動作更快,張氏已經差著丫鬟將她往主屋抬。
霎時,席間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六弟妹,既然你備了府醫,趕緊讓府醫過去一趟,千萬別著了人家的道。而我在這兒堵住她們的嘴,省得她們一人一語就將你給壓死。」朱氏快聲催促著,總算明白原來今兒個忙了這麼久,為的就是這一出戲。
都蝶引輕點頭,立刻讓彌冬去請府醫,自個兒則是帶了瑞春朝主屋走去。
然而,她被擋在屋外,無法進去。
「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害死我的孩子……」
她听著斐泱斷斷續續的嗓音,後頭又听丫鬟急聲喊著讓讓,一回頭見丫鬟領了個婦人進了屋。
「夫人,大房夫人的嗓音不像失血的嗓。」
「怎說?」
「奴婢幼時尚在常府時,曾听過有位姨娘小產的罵嗓,失血過多又劇烈疼痛之下,罵嗓通常是虛弱無力且時有時無的。」瑞春道出她的看法。
「喔?」這麼說,斐泱真是想用這一點栽贓她?這麼做的話……會影響張家和斐家對她的看法,甚至讓烏家宗族也對她不滿,至于已經聲名狼籍的六郎哥恐怕也會因此又讓言官參幾本,而這就是斐泱的目的?
盤算得真長遠,可她就這般篤定她不會揭她的底?
正忖著,就見屋里有丫鬟端出一盆血水,那血腥味濃得教她不禁別開眼。
那是真的血水……難不成她上哪找了牲口血?
「哇,我的外孫啊……我那可憐的外孫……」
屋里突地爆開張氏的哭嗓,一會人就沖出屋外,來到她的面前,適巧彌冬領著府醫而來,動作飛快地擋在她面前,頂下了張氏刮下的一巴掌。
「舅母這是怎地?」都蝶引攢起眉,將彌冬拉到身後。
「你殺了我那還未出世的外孫,我要你血債血償!」張氏捶胸頓足,像是恨不得將她給拆吃入月復。
都蝶引心頭一澀,難以置信斐泱是真的懷了孩子,甚至拿孩子的死栽贓她!
「舅老夫人,說這話得要有真憑實據,否則是能上官府告你的。」瑞春低聲斥道,和彌冬一左一右地護著都蝶引。
「要真憑實據還難嗎?」張氏吼道,回頭喚了個丫鬟,就見丫鬟神色驚駭地端了個木盆走來。「瞧,這就是方才小產的孩子,你自個兒瞧。」
都蝶引匆匆一瞥,便嚇得趕緊調開眼。
那是個剛有人形卻沒有五官的肉團,嚇得她心頭猛跳。
怎麼可能?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讓斐泱恨她至此,甚至連親生骨肉都能割舍?
瑞春膽子大,為了確認一二,忙對著府醫道︰「盧大夫,還請您老過去瞧瞧那到底是不是死胎。」
盧大夫向前一探,攢起眉,映著廊檐下的燈火,許久才道︰「確實是死胎。」
「你現在還想狡辯什麼!分明就是你在膳食里下藥,才會教泱兒小產!」張氏怒不可遏地沖向前,還是瑞春眼捷手快地將她攔下。
都蝶引呆愣地注視著張氏,一時間她竟分不清究竟是真還是假。
馬車里,烏家兩個兄弟難得同車而歸。
「這神機營已經整肅得差不多了,照理是缺了些人手的,要是成的話,照拂一下族人也是應該的。」烏玄廣一席話說得有些生硬,感覺得出演練了數回,可一對上烏玄度那無溫的眸,任誰也無法說得流利。
而坐在對面的烏玄度只是靜默不語,狀似閉目養神。
等了半晌沒回應,烏玄廣只能惱聲道︰「到底如何,你好歹也應個聲。」
「烏家族人幾乎都是文人,要怎麼進神機營?」烏玄度淡聲問著。
「這……也不全是文人,有的只要稍加鍛煉也是成的,不管怎樣,咱們這一房是族長,既然你今日已經功成名就,自然應該——」
「大哥似乎是忘了之前有些族人才剛流放。」
一提起這事,烏玄廣才真的惱。「誰要你當初都不讓人說情的?若行事圓滑,皇上也不至于趕盡殺絕。」就因為烏玄度一點情面都不給,才會讓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頭,今兒個剛好妻子提說要辦個家宴,他才認為趁這當頭彌補一下族人嫌隙也好,總不能因為烏玄度就累得他遭族人唾棄。
烏玄度听完,不置可否地笑著。「說到這事,不知道大哥記不記得當初到底是誰要你上馮家酒樓訂下雅房,再讓四哥找我說情的?」
「……是你大嫂。」
這答案教烏玄度有些意外。「大嫂怎會給你這建議?」
「你大嫂喜歡听戲,和幾個官夫人去過馮家酒樓听戲,就說挑個有說書的日子,就算到時候你不講情面要走,也會被樓下的人潮給堵得走不了。」天曉得那天酒樓竟然失火,事也沒講成。
烏玄度微挑起濃眉,略微思索了下,道︰「大嫂和哪些官夫人走得近?」
「你問這個做什麼?」
「隨口問問罷了。」話落,馬車已經停在烏家大門前,兩人一前一後下了馬車。「對了,大哥的外室如今還養著嗎?」
烏玄廣聞言,驚得看了下左右,將他拉到一旁。「你別在府里說這些。」要是家里的下人听見,傳到斐泱耳里,他就死定了。
「大哥如此懼內還敢養外室,佩服。」
「叫你別說你還說!」
「知道了。」拉開烏玄廣的手,烏玄度負手朝辦宴的園子而去。
「她很好,而且已經懷胎三月,待她生產後,我再將她帶回。」他成親多年,至今無後。納個妾,誰也不能說他不是。
「嗯,恭喜大哥了。」只是他不認為會那般順利。
如果斐泱會允他納妾,他也不會在外頭偷偷養外室了。
「不過說來也巧,你大嫂也有喜了。」這算是雙喜臨門,總算可以一掃近幾年的烏煙瘴氣了。
烏玄度哼了聲虛應,就在兩人走到八角亭外的拱門時,突覺得家宴的氣氛有些古怪,正想找人詢問,便見烏玄斗急步走來。
「大哥,不好了,大嫂小產了。」
烏玄廣頓了下,嗓音拔高了問︰「怎會如此?」
「不知道,說是因為吃了宴上的膳食,可同席也有懷胎的媳婦,人家一點事都沒有。」烏玄斗下意識地就偏向都蝶引,直覺得斐泱就是針對她,而非真的小產。
「人在哪?」
「在主屋那兒,六弟妹也在那兒。」
烏玄度聞言,腳步比烏玄廣還快,一路朝主屋疾奔而去,便見通往主屋的小徑上有些女眷偷偷模模地朝主屋而去,像是要去看熱鬧,他無心阻止,只想一探究竟。就在他趕到時,就見張氏像是發狂般要追打都蝶引,幸好兩名丫鬟死死地護著她。
「這是在做什麼?!」他出聲低喝著。
張氏一見是他,神色瑟縮了下,隨即哭嚎得更淒厲。「我可憐的外孫啊,還沒出世就慘死在嬸嬸手中!」
都蝶引愈听臉色愈是慘白,直到烏玄度一把將她摟進懷里,她閉了閉眼,低聲地將剛才發生的事說過一遍。
烏玄度听完後,沉聲警告著。「舅母說這話可要有憑有據。」
「烏將軍盡避瞧,這是我大丫頭剛剛產下的死胎!」張氏硬要丫鬟將死胎拿到他面前。
烏玄度瞧也不瞧一眼。「我說的是,你要如何證明大嫂小產與我的妻子有關?」
「她是吃了宴上的磨食才如此的,而她自個兒也說,家宴上的每道菜是她要廚子做的,說什麼仿宮中御膳……她根本是眼紅大丫頭,故意要陷害她!」張氏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像是受到天大的冤屈。
「真是弟妹所為?!」後一步趕到的烏玄廣方巧听到張氏的哭訴,怒目對著都蝶引,像是要將她給活吞了。
烏玄度目光森冷地睨去,余光瞥見烏玄斗也趕來,便對著烏玄斗道︰「四哥,煩請你請四嫂將大嫂所吃的膳食都帶過來,順便讓廚子過來一趟。」
烏玄斗應了聲,忙著辦差去,沒心情管宗族女眷到這兒看熱鬧。
「事巳至此,你還要護著她!」烏玄廣怒得失去理智,實在是他盼個孩子已經盼了多年,如今少了一個,要他怎能平心靜氣。
「大哥不知道刑堂上問審講究的是證據?要讓人落個死罪,也要讓人心服口服,是不?話再說回來,蝶引害大嫂小產,她有什麼好處?」烏玄度漂亮的黑眸漸冷。
烏玄廣不禁語塞,卻听張氏放聲哭咆著。「那是因為她報私仇,她定是記恨大丫頭出閣前待她不好,以為現在進了高門才會趁機報復!」
「原來大嫂出閣前待蝶引不好?」烏玄度似笑非笑地問。
「不,是待她不差,可她不知足!」
烏玄度撇唇笑得極冷。「舅母想明白再開口,否則在刑堂上供詞反復,恐怕會挨板子的。」
張氏聞言,心頭一縮。
難不成他要將這事給鬧到京兆尹那兒?但,無妨,若真要鬧開,她也承得住。
「還有,盧大夫,煩請你進房給我大嫂診個脈,我要確定她安好無虞。」
盧大夫作勢要進房,張氏立刻將他擋下。「小產如生產,男子怎能踏進?況且咱們早就找了個醫女,不勞烏將軍費心。」
烏玄度直瞅著她,笑意越發的濃,低聲問著盧大夫。「那木盆里的真是死胎?」
「確實,而且是剛產不久的。」
「喔?」烏玄度微眯起眼,細細忖度,沒一會便听見腳步聲,回頭望去,見是烏玄斗帶了兩個面生的男子,後頭還跟著幾名小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