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記下再買一口矮缸。」
夏日的午後,謝嬌娘頭上綁了一塊帕子,正在清點庫房。
昨又是一夜瘋狂,新婚小夫妻倆若是沒有節制,怕是整日都要浪費在屋子里,因此中午吃過飯,謝嬌娘死活不肯進屋,拉了趙建碩在家里四處走動,盤算著要添些什麼必備之物。
男人過日子,即便再精明,也總有照料不到的地方,更何況趙建碩還是個大男人,家里有地方能睡覺、有地方能做飯,在他看來就已經不錯了。
但在謝嬌娘眼里……
「還有掃帚兩把、鋤頭……七把,竹筐也要七八個……」
趙建碩坐在樹下的石桌旁,悠然的捏著筆,不時在單子添一筆,末了瞧見媳婦兒都忙碌得額頭見汗,還要繼續去拾掇昨日收下的賀禮,于是道︰「回屋換身衣服,咱們進城去。」
「進城?」謝嬌娘直起身子,捶打了幾下腰背,心里甜蜜抱怨昨夜不肯讓她安睡的某人,邊應道︰「這都過中午了,進城能趕回來嗎?」
趙建碩還沒說話,二門里突然探進一匹馬的頭,濕漉漉的大眼,漆黑的毛色,不是墨玉還能是誰?
謝嬌娘立刻笑了起來,「哎呀,我倒是忘了家里有馬車,還以為要走路呢。」
說罷,她跑回屋子翻箱倒櫃,尋了套最漂亮的衣裙出來,仔細綰了一個雙螺髻,插了金簪,戴了一對金丁香耳環。
等到她再去了前院,趙建碩已經套好了馬車。
他回身見到廊檐下如小鹿一樣輕快奔跑而來的女人,面如粉團,言笑晏晏,上身一件淺碧色的對襟衫子,配了同色的百褶裙,衣角裙擺卻用鵝黃繡線繡了兩對雀鳥站立枝頭,分外的靈動,好似隨時都要飛出衣裙一般。
這般鮮活又歡快,彷佛隨著她腳下踩著的那條甬路直直通入了他心里。
「真美。」
女人天生就該被夸贊長大,更何況還是夫君這般說,謝嬌娘臉色更添層紅暈,嬌美可人至極。
「這裙子是我自己畫的繡圖,哪日我再畫兩幅,讓娘幫著繡上,也給你做兩件衣衫。」
「好。」趙建碩大手一伸,直接攬住她,輕輕將她送進了車廂。
馬蹄噠噠,車輪轆轆,不知不覺間、路邊的農田、滿眼的翠綠山水,都被扔到了腦後。
墨玉許是感愛到了主子的愉悅之心,今日分外的賣力,不過兩刻鐘就進了府城的大門。
趙建碩鞭子一甩,又行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慶安城最大的西市。
這里的商販都是擺散攤,不比店鋪規整,可種類繁多,價格也便宜。
嬌娘下車一見,歡喜壞了,扯著長長的單子,就要殺進去血拼。
結果趙建碩一把抓住她,給了她個沉甸甸的荷包。
謝嬌娘趕緊擺手,「我有銀子,嫁妝箱子里我娘給了一百兩的壓箱銀子呢。」
趙建碩皺眉,堅持把荷包系在她腰帶上,「壓箱銀子是你的嫁妝,你嫁給我,自然要花用我的銀子。這是防備一會兒走散的時候,你自己不至于沒銀錢。其余我這里還有,你盡避給家里添東西,岳母那里若有短缺,也一起買下。」
謝嬌娘听得心里暖極,瞄了瞄旁邊,見人來人往,只好忍下在他臉上啄一口以做獎勵的念頭。
但趙建碩還是被她眼底的那抹媚色撩得心動,大手握了她的手,就那麼走進了人群。
兩人臉上的情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此處售賣的小攤多半是將家里出產之物挑來換銀錢,眼見小夫妻倆如此,淳樸的農人都免不了笑笑,末了少幾個零頭當賀禮。
謝嬌娘的臉紅走了一路都沒退下來,倒是趙建碩臉上的冷硬無聲無息的又融化了幾分。這就是他曾經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土地,是月隱幾代用盡心血暗暗守護的百姓。
謝嬌娘買了一套大小七八個套迭的竹筐,回身見到趙建碩的背影,突然有種錯覺,這個男人好似高大得難以企及,她有絲心慌,忙喊道︰「六爺!」
趙建碩回神,眼見她臉上的不安,大步走到她跟前,應道︰「我在。」
謝嬌娘展顏一笑,略略心安,「東西買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好。」
兩人出了市場,又去抓了二十只雛雞、兩只小鵝,統統扣在竹筐里。
謝嬌娘還想看看有沒有小狽崽,家里人口少,總要尋個看門的。
趙建碩卻拉著她三拐兩拐地到了一處偏僻之地。
方才熱鬧的市場,鮮活的人群,好像突然被一道線劃開,同這處角落開成了兩個世界。那牆角是一個個衣衫襤褸的人,頭上插了草標,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神色里滿滿都是絕望麻木。許是听得來人腳步聲,他們稍微把頭扭過來,望上一眼,隱約帶了三分期盼。
謝嬌娘看得心驚,下意識停了腳步。
趙建碩疑惑,回頭望去才明白,頓時有些後悔帶她來這里。他在尸山血海走過,看過太多死亡和丑惡,這些人的境況他自覺已經好太多,不想還是嚇到了小嬌妻。
「你在這里等一下,我問幾句就回來。」
謝嬌娘趕緊點頭,尋了一處有些陽光的牆根站了。
趙建碩環視四周,確定沒有什麼礙眼之人,這才踱步走進去。
他看人極準,神色冷厲,里外轉了一圈,那些自賣為奴的人雖然有心想要尋個救命稻草,卻不敢上前糾纏。
最後他選定了一對母女,那婦人看著不過四十歲,閨女不到十歲的模樣,兩人手里抓了個小小的包裹,雖然神色有些惶然,但身上的衣衫比旁人干淨許多,頭發也綰得利落。趙建碩上前低聲詢問了兩句,就帶母女倆去一邊的草棚簽死契。
草棚是府衙臨時設立的一個攤點,半公半私,常有一些披著牙行外皮的人販子在四處轉悠,尋些好處。
趙建碩瞧著就不是個好欺負的,交付銀錢也痛快,直接扔給那小吏一塊銀子,就順利把手續辦好了,看得那些人販子齜牙咧嘴,也不敢靠前。
謝嬌娘等得心急,這處本就是是非之地,她一個女子站在這異常顯眼,只站了這麼一會兒就有人在附近梭巡。好不容易盼得趙建碩高大的身影出現,她立刻迎上去,小手捉住了他的衣襟。
趙建碩環視一周,眼底厲色一閃,抬手拍斷一塊凸出的牆磚。
果然,那梭巡的地痞之流,連同草棚探頭出來的幾個,立刻都縮了回去。
趙建碩冷哼一聲,手臂一伸把謝嬌娘攬在懷里,低聲道︰「走,回家,這次罷了,下次過來多喊兩個人。」
謝嬌娘越發貼近他溫暖的胸瞠,小聲道︰「下次咱們不來這里了,不舒服。」
他們夫妻倆在前面邊走邊說,神色親密,令後邊跟著的母女倆看了很是安心。
這主家夫妻倆瞧著都不是壞心人,雖然男主人有些凶狠,但也是心疼女主子,跟著這樣的主家,起碼不用擔心被外人欺負。
婦人緊緊拉著閨女的手,極力壓低聲音囑咐,「芽兒,一會兒要听話,千萬別惹主子生氣。」
「娘,我知道。」
來時馬車空蕩蕩,回去的時候裝了大半雜物,剩下的空位正好坐了母女倆。
謝嬌娘直接坐在另一側車轅上,同趙建碩一起吹著微醺的夏風,沐浴著夕陽。
那母女倆很是惶恐,總要下車走路,卻被謝嬌娘攔了下來。
到村里時,正好是各家勞力從田里回家的時候,一路上都有人同趙建碩打著招呼。他不過是點點頭,村人卻也不覺得怠慢。
謝家的煙囪冒了青煙,顯見謝蕙娘在做晚飯。
謝麗娘正好在門前玩耍,見得姊姊和姊夫趕馬車經過,瘋跑過來,得了一包糖炒栗子,又歡喜的跑回去。
謝嬌娘嘴角高高翹著,想落也落不下來,偶爾瞄趙建碩一眼,那眼波甜蜜得好似蜜糖。回到趙家大院,母女倆跟著進府,顯然沒想到趙家大院是如此之大,別說一排倒座房,就是二院的兩個耳房,與三進的兩個耳房,都隨便她們居住。
兩人不是傻子,立刻猜到她們是這家里的第一批奴僕,歡喜之下趕緊跪倒認主子表忠心。
一般這樣的好事可不常見,這就如同從龍之功,只要她們將來听話勤快,主子再買多少奴僕,也越不過她們去。
謝嬌娘急著做晚飯,只簡單問了兩句,听婦人說丈夫病死,族里搶了房產,攆她們母女出來自謀生路,覺得很可憐,但還是存了一絲防備。
她望向趙建碩,見他微微點頭,她徹底放心,直接要兩人選一間耳房,搬兩套舊被褥過去,又簡單安排了一下活計。
小丫頭芽兒年紀太小,做不得大活計,平日就負責喂小雞與灑掃院子。她的娘親江嬸子負責洗衣打掃、燒火做飯。當然,謝嬌娘夫妻不在時,娘倆負責看守門戶更是本分。
安排好這些,謝嬌娘就進了灶間,江嬸子把鋪蓋交給閨女拾掇,隨後跟了進去。
謝嬌娘有心試試她的本事,讓她炒了一道菜,居然意外的好吃。針線也是擅長,這倒是撿了寶了,惹得她分外歡喜。
江嬸子眼見謝嬌娘特別留了一半的飯菜給她們母女,沒有讓她們吃剩菜,心里感激不盡,暗暗琢磨以後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家。
何氏自從謝嬌娘出嫁就吃睡不香,一會兒想著女婿那麼健壯,萬一閨女那個倔脾氣惹惱了他,他會不會一拳頭把女兒打得半死?一會兒又想著閨女針線不好,會不會被嫌棄?
前日謝蕙娘偷偷跑去一趟,拎了好多飯菜回來,也帶回趙家宴客的消息,她又惦記著不知道趙家底細,是不是女婿結交了什麼江洋大盜。
昨日小彪女抱了糖炒栗子回來,說是閨女、女婿進了城,她又後悔怎麼沒到門口,遠遠看一眼也好。
這般好不容易盼到回門這日早晨,她的眼圈黑得厲害,看上去著實嚇人。
謝嬌娘今日為了回家,特意穿了銀紅色的綢衫和馬面裙,用金線繡了大朵的山茶花,在陽光下極是炫目。趙建碩親手幫忙綰了個繁復的百花髻,她戴了全套的金首飾,包括那對赤金龍鳳鐲子,整個人打扮得利落又富貴,滿滿都是新婦的喜慶和紅火。
趙建碩則穿了一件玄色長衫,巴掌寬的腰帶,掛了一只寶藍色荷包、一塊雞心佩,頭發束起簪了黃楊木,雖然徹底露出臉上的刀疤,卻因為這般裝扮,少了三分冷肅,多了幾分尊貴。
因為是同村,離得實在近,夫妻倆沒套車,直接步行去謝家,身後跟著抱了回門禮的江嬸子。
一路上,有各家婦人趴在牆頭探看,眼見謝嬌娘這個模樣,真是各個都嫉妒得快把牆頭的磚給掰下來。
不過短短三日,謝嬌娘就從沒人要的老閨女,搖身一變做了貴婦人。不看別的,只這身衣衫首飾,就夠普通人家嫁三個閨女了。
若知道趙家如此富庶、趙六爺如此疼媳婦,她們早就把家里閨女或者娘家佷女送去享福了,那樣說不定自家也能跟著沾光。
江嬸子是個精明的,早起趁著去河邊洗衣服時,慢慢引著村里婦人說笑,已經把主子的事打听出了大半,這會兒眼見眾人如此,越發覺得要給主子做臉面。
于是,但凡路上有個溝壑,她都會上前扶一把,很是恭敬又知禮,免不了又惹得眾多婦人撕碎手頭的帕子。
謝蕙娘和謝麗娘早就等在門前,遠遠見姊姊和姊夫回來,歡喜得直接沖過來。
謝麗娘不管那麼多,抱著謝嬌娘的胳臂不撒手,謝蕙娘倒是還記得給趙建碩行禮。
趙建碩眼里笑意更濃,抬手遞給她一個盒子,「你姊姊昨日給你們買的小物件。」
「謝謝姊夫。」
謝蕙娘歡喜的咧嘴直笑,偶爾眼角瞄到旁邊門戶里躲躲閃閃的某人,就高聲道︰「姊夫,你不知道,原來還有些爛嘴巴的說我姊只能配給光棍呢,這會兒可得讓她們看看,你對我姊多好!」
謝嬌娘這幾日已模熟悉了夫君的睥氣,知道他不喜歡張揚,于是瞪了大妹,「亂說什麼,走,進屋看娘去。」
謝蕙娘吐吐舌頭,趕緊掉頭跑回去報信了。
謝嬌娘夫妻隨後進屋,給何氏見禮,送上了豐厚的回門禮。
謝嬌娘原本還盤算嫁去趙家要勤儉持家,可惜趙建碩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成親的第二日就給了她一個匣子、一把銀匙。鑰匙是管著充作庫房的二進東廂房,里面光綢緞布料就四箱,各色用物堆得滿滿的,也不知道是趙建碩什麼時候積攢的,還是陳三爺等人送來的。
至于那匣子,她當時沒來得及打開,但有了昨日那一荷包零用銀子,她昨晚突然對家底起了好奇之意,翻出匣子打開來看,下巴頓時快要掉到地上。
滿滿的銀票,她數了半晌,大額、小額有些凌亂,加一起共有四千多兩。
這麼多銀子,她畫繡圖就是畫到手斷掉也賺不回來。
當夜,她只取了兩張,其余的讓趙建碩飛到房梁上,把匣子藏起來。
趙建碩倒是听媳婦兒的話,落地的時候卻笑著直接把她扔到床上,害她莫名其妙被折騰了一晚上。
何氏眼見回門禮光綢緞就有兩匹,很是擔心,眼見江嬸子去幫謝蕙娘準備飯菜,趙建碩在院子里轉悠,偷偷拉了閨女問道︰「嬌娘啊,你如今是趙家媳婦兒了,就算沒有公婆,也不好這麼明著補貼娘家,萬一女婿心里……」
「哎呀,娘!」謝嬌娘趕緊勸道︰「你就放心吧,這回門禮還是六爺親自添的。六爺把家里的家底和庫房鑰匙都給我了,這些東西實在不多。」
「真的?」何氏立時替閨女歡喜起來,過門就當家,這門親事算起來著實不錯。這般想著,她越發喜愛這個事事皆好的女胥,張羅著喊謝蕙娘去殺雞。
謝嬌娘也不攔著,左右她家里養了小雞崽,過年的時候再抱來幾只就是了。
趙建碩在院子里轉了轉,尋了塊磨刀石,把幾把早已鈍了的鎬頭和鋤頭磨得尖銳。
謝麗娘跟在他身邊,不時幫忙遞個工具,笑嘻嘻的模樣,大有把姊夫當哥哥親近的意思。
謝家左鄰右舍的婦人實在忍耐不住,尋了借口到謝家,或是借個掃帚,或是換兩斤細面,其實不過是為了看看謝嬌娘夫妻。
眼見趙建碩半點不嫌棄謝家,反倒如此維護,婦人們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隔壁李大娘嗅著謝家院子里的香味,听著謝麗娘不時歡喜地嚷著什麼,心里真是如貓抓一樣難受,在院子中來回踱步,恰好走去豬圈後邊,低聲罵道︰「讓你今日歡喜,小心明日就……」
不等她把話說完,不知道哪里飛來一塊石頭,直接摔進豬糞池,濺得她滿身滿臉都是。
「呸!嘔!」李大娘惡心得恨不得把苦膽吐出來,想要再罵幾句,到底沒敢說什麼,灰溜溜回屋換衣去了。
正巧謝嬌娘要去看圈里的小肥豬,听到聲音,扭頭掃了掃趙建碩手邊少了半邊的磨刀石,偷偷笑了起來。
趙建碩抬起頭,掃了一眼豬圈後用秸桿夾成的簡單牆壁,道︰「家里還有很多青磚,明日喊大山幾人來幫忙,把圍牆砌起來,村邊不安全。」
「好。」這也是謝嬌娘擔心的,听得這話,笑眯眯地立刻答應下來。
「娘,娘!」站在一邊的謝麗娘听得明白,立刻去回自家娘親傳話,耳報神也沒她麻利,惹得謝嬌娘同趙建碩都笑了起來。
待飯菜上桌,一家五口沒分什麼男女席面,直接團團圍坐,,說笑吃喝,難得的熱鬧溫暖。
日升月落,歲月的馬車一刻不停的往前奔走,好似轉眼的功夫,春去夏過,秋天悄悄來臨了。
這日早起,謝嬌娘開箱子尋了一套石青棉布衣褲,換下了趙建碩常穿的那件葛布衣衫,道︰「這天氣變化得真是快,早起都有涼意了。」
趙建碩剛剛打了一趟拳,雖然用冷水洗了手臉,身上依舊滿滿都是熱力,半點不覺得冷,不過他乖乖換上了棉布衫子,說起一事,「今日大山會過來,讓他在家住幾日,我要出趟門。」
謝嬌娘噘了嘴,臉上滿是不舍,小聲道︰「田里的苞谷就要收了,第三間豬舍也才進了小豬……」
趙建碩听得好笑,直接將嬌妻抱入懷中,安慰道︰「放心,田里的苞谷還有一個月才收成,我不過半個月就回來了。陳三哥他們就在陳家莊,十幾里路,有事讓大山回去喊一聲,誰也不敢欺負到你頭上,別怕。」
謝嬌娘臉紅,听得這話,到底不好再攔著,于是道︰「那我給你準備一些干糧,你留著路上吃。」
「好,要頂餓又方便攜帶的。」趙建碩沒有拒絕,成親這幾月,他倒是越來越慶幸娶了謝嬌娘回來。
原本以為她不過十幾歲年紀,會有很多不足,沒想到她不但能寫會算,管家一把好手,又極擅長廚事,酒菜做得好,各種點心也是新奇又美味,惹得陳家莊那邊每每有事過來送信,都要大打出手才能爭得一個上門的名額。
即便這般,那些兄弟仍會偶爾尋個借口來蹭頓飯菜,惹得他又是驕傲,又是心疼媳婦兒。
好在謝嬌娘並不嫌棄這些兄弟,反倒把他們當自家人一樣看待,親近體貼又周到。倒是鄭通曾寫信去京都給二哥,抱怨了幾句,怪二哥有這麼好的媳婦為何不指點他來尋。
但有些緣分是天注定的,趙建碩那日不過是提前過來看看地形,就從河里撈了謝嬌娘上來,哪里想到他這一撈就撈了這麼個好媳婦。
這般想著,他低頭在謝嬌娘嘴上親了一記。
謝嬌娘趕緊扭頭去看門口,見芽兒沒過來喊吃飯,嗔怪的捶了他一下,笑道︰「我前日正好縫了個背包,趕路時背著很方便,不如這就拿來裝干糧吧。」
「好。」
夫妻倆說著話,牽手去了前院,待吃完早飯,趙建碩就去看大院東邊新建沒幾個月的長排豬舍。
這豬舍說起來,在十里八村引起過很多人議論,畢竟在很多人家仍住土坯房的情形下,給小豬搭建青磚豬舍,實在有些奢侈。
但謝嬌娘堅持,趙建碩也不差這幾兩銀子哄媳婦歡喜,于是尋了兩個泥瓦匠,加村里的五六個幫工,不過兩日就把五間豬舍建了起來。
每個月都有從各縣收購來的小豬被送進去,睡著草堆,吃著煮熟的豬食,每日還要用水沖洗豬圈,糞便順著斜坡流到糞池發酵,明春就是施肥的好材料。
當然小豬們享受了這麼好的生活,也要付出代價,那就是被閹割,從此不能抬頭挺胸的說它們是真爺們,這真是一個悲傷的話題。
趙建碩腦子里胡亂想著,跑去尋從村里雇來的一對老夫婦。
這對老夫妻姓周,沒兒沒女,夏日里下大雨,家里的土坯房子倒塌了,一時沒有著落,正好謝嬌娘看到就同他商量,把人雇回來幫忙打理豬舍。平日割豬草,喂豬三次,外加清掃豬圈,工錢只要三百文和一百斤苞谷面。
謝嬌娘心善,主動給他們添了四季衣衫,兩人感激不盡,平日做活兒很是盡心盡力。
這會兒見到東家過來,兩人都停了手上的活計,笑道︰「六爺,前日進來的那批小豬緩過來了,今早沒少吃食呢。」
趙建碩點點頭,應道︰「那就好。我要出門幾日,你們晚上警醒些,有事就同夫人說。」
「是,六爺放心,我們年歲大了,晚上本來就沒有多少睡意,一定好好看著院子和豬舍。」
周伯夫妻趕緊應了,看他走遠,兩人才一邊做活兒一邊小聲閑話。
「嬌娘真是好命,六爺雖然看著冷淡,其實心眼很好呢。」
「就是啊,上你回院子,我就睡這空豬圈,左右天氣也不冷。」
「成。」
謝嬌娘不知這些,正忙碌地為趙建碩準備干糧。
上個月她在市集上遇到賣鴨蛋的攤販,許是嫌棄腥氣,無人問津,價格極便宜,她就一股腦都買了下來,回家裹了黃泥腌起來。
如今正好可以吃了,去掉黃泥,扔進鍋里煮熟放到冷透,幾乎是剛切開,那橘紅色的蛋油就淌了出來。
她分了一半給江嬸子母女,剩下一半托在手心用筷子挖了吃。
不知這養鴨子的人家是不是把鴨子攆到河里吃魚蝦,鴨蛋黃又大又紅,真是做咸鴨蛋的極品好材料。
江嬸子吃了一口就全都給了饞嘴的閨女,末了笑道︰「夫人真是好心思,先前我還納悶這鴨蛋不好吃,您買了做什麼?沒想到就是用泥巴裹一下,居然這麼好吃。」
謝嬌娘掃了一眼,盆里足有五十幾個鴨蛋,就又拿了一個塞給她,「好吃就再吃一個,別總省了給芽兒。以後在市集上遇到就多買些回來,左右比雞蛋還要便宜。」
「可不是嗎,鴨蛋比雞蛋大多了,還便宜一文。夫人這法子若是傳出去,怕是價格就高了。」江嬸子小心翼翼敲開蛋殼,小口吃著。
她隨口一句話提醒謝嬌娘,但是謝嬌娘沒功夫多想,正忙著揉面烙面餅。
正忙碌的時候,龐大山來了,這小子一個夏日曬得同黑泥鰍一般,咧嘴一笑,「嫂子,我來了!」
「餓了吧,是不是早晨又沒吃飯?」謝嬌娘一邊把鍋里的面餅往外盛,一邊笑道︰「去洗手,趕緊來墊墊肚子。」
「好咧,謝嫂子!」龐大山笑得好像一朵花。
他熟門熟路地跑去院子里打水洗手,還抹了一把臉,把一路跑來沾染的灰塵都洗干淨,這才重新進灶間。
謝嬌娘剝了個咸鴨蛋,一切兩半,直接擺在面餅上,把面餅對折,遞到他手上,「六爺要出門,我特意琢磨這夾蛋餅給他做干糧,你先嘗嘗味道如何。」
「好。」龐大山早就被香味勾得肚里饞蟲暴動,一接到手上就咬了一口,一邊燙得嘶嘶出氣,一邊道︰「唔,好吃,好吃!嫂子,這是什麼蛋?太好吃了,我也要跟六爺出門,吃這麼好吃的干糧!」
「誰要跟我出門?」趙建碩從外邊回來,見灶間熱鬧就尋了過來,正好听到這話。
龐大山如同貓見了老鼠一般,迅速躲去謝嬌娘身後,再不提方才的話。
他一定是腦子進水了,跟六爺出門雖然有好吃食,但怎麼比得上留在家里、留在嫂子跟前好啊,隨時有好飯好菜吃。
「六爺听錯了,我一定好好留在家里,幫著嫂子照管門戶。」
一旁燒火的芽兒見他改口這麼快,忍不住笑得咯咯有聲,結果被江嬸子在頭上敲了一記。
謝嬌娘嫌灶間悶熱,攆兩個男人出門,而一大盆面餅,在龐大山的鬼哭狼嚎里烙完了。
龐大山被趙建碩當沙包一樣打了好半晌,好不容易送走背著古怪雙肩包、帶了滿身餅香的趙建碩,他立時淚眼汪汪地告狀,「嗚嗚,嫂子,六爺又拎我比試,我哪里打得過他。哎呀,我的手斷了,我的腳……」
「你既然受傷了,那就好好歇著吧,我讓芽兒去謝家送東西。」謝嬌娘半點不上當,慢悠悠拋出一個魚餌。
果然,龐大山立刻生龍活虎的跳了起來,「不,嫂子我好了,方才就是開個玩笑。送東西這樣的重活兒可不好麻煩別人,我去,我去!」說著,他搶過江嬸子手里的食盒奔出院子。
江嬸子差點被扯個趔趄,哭笑不得,「龐小爺這脾氣,,也就二小姐治得了。」
謝嬌娘笑著點頭。
幾個月前家里建院牆,龐大山同幾個兄弟來幫忙,同謝蕙娘相處幾日,不知道怎麼就對謝蕙娘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辣椒動了心,之後只要來小王莊,必定要尋借口到謝家走動,挨兩句罵才舒坦。
對此,她倒是樂見其成。相對于那些不知底細的人家,龐大山絕對是個妹婿的好人選,同樣無父無母,謝蕙娘嫁過去自由,只要孝順陳三爺這個義父,日子肯定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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