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一天近似一天,不過半個月,山林就已經隱約有了枯黃的痕跡,田里的苞谷苗也退了大半綠衣,有些心急的苞谷棒子干脆鑽出「衣服」,驕傲的打量這個新奇的世界。
今年風調雨順,又沒有蟲害,幾乎家家戶戶都能得個大豐收,于是整個慶安城都沉浸在即將豐收的喜悅里。
趙家有二十畝良田,春日時趙建碩雇人種了十二畝苞谷、六畝麥子,外加兩畝豆子。
苞谷交稅,麥子磨面家里吃用,豆子則是給墨玉準備的。如今麥田早就拾掇干淨,補種的白菜也長得不錯,等著收拾的只有豆子和苞谷。
謝嬌娘眼見那豆莢一日比一日蹦得多,心中急著想采收,偏偏夸口說半個月就回家的趙建碩遲遲不見人影。
她正琢磨是不是讓龐大山回去問問陳三爺的時候,趙建碩終于在深夜到了家。
謝嬌娘歡喜壞了,但幾乎是一靠近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果然,就著兩根蠟燭,月兌了他的外衣,後背上,白色棉布裹著的傷口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謝嬌娘強忍著一滴眼淚都沒掉,端水擦洗,上藥包扎,這才沉默的坐在一邊。
龐大山這會兒難得沒眼色,連珠炮似的問著︰「六爺,听義父說您去端了劉金山的老窩?這老小子什麼時候屯了那麼多兵啊,當真要改朝換代……」
「閉嘴,下去!」趙建碩眼角掃過謝嬌娘越來越冷的小臉,立刻攆了龐大山下去。
龐大山終于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妙,咬著嘴唇,如兔子一般竄去前院。
趙建碩伸手把謝嬌娘攬進懷里,見她氣惱地想要掙扎,他就低聲道︰「別動,疼!」果然,謝嬌娘再也不敢動了,趴在他肩頭的臉孔淚水漣漣。
「你的事我不問,我知道我幫不了,但是,請你做任何事的時候,想想家里還有我等著你,不要……不要拼了性命。你有事,我怎麼辦?」謝嬌娘哽咽著,哭得如同一個孩子。
趙建碩心疼至極,連連認錯,「別哭,這次是出了些意外,以後不會了。」
「以後?」謝嬌娘听得差點發飆。
趙建碩趕緊改口,「不,沒有以後。」
謝嬌娘哪里肯信,還要說話,卻被趙建碩直接堵了紅唇。
小別勝新婚,謝嬌娘初始還惱著,可慢慢被唇舌間的熱力融化。
待得夜半累得半死,幾欲睡去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某人不是受傷了嗎,戰斗力為什麼不降反升?
自從趙建碩回來,太陽就好似比先前更熾烈,幾乎沒幾日就把田里的苞谷曬得更干。陳三爺帶了所有兄弟,包括搖著扇子的鄭通來幫忙收地,就是苞谷太多,收成費了眾人許多功夫。
兩畝的豆子割下來直接運到場院,壓成豆秸,濾出豆子,足夠墨玉吃上一年了,喜得它這幾日只要出門、別管是套車還是單跑,都同長了翅膀一般。
許是听了龐大山回去之後吹噓,眾人都嚷著要吃咸鴨蛋卷餅。
好在嬸子又尋到了那個賣鴨蛋的,雖然才腌制二十天,不夠咸,但中午送到地里做個墊肚子的干糧,還是受到所有人的好評。
而謝嬌娘帶著江嬸子母女每日忙著做三頓飯,人仰馬翻的同時,還惦記著娘家幾頭大肥豬。
謝蕙娘是個勤快的,姊姊出嫁後就擔起了養家的擔子,平日伺候幾頭肥豬很是盡心,如今每頭都有一百五十多斤,肥頭大耳,看著很是討喜。
今日,趙建碩帶眾人去給謝家拾掇苞谷,謝嬌娘安排好早飯就直接回娘家。
第一車苞谷已經送到了家里,謝蕙娘和謝麗娘正忙著把苞谷送進用木頭和秸稈搭建的苞谷倉庫里。
這樣的小倉庫四四方方,還有茅草棚頂,同一座小房子一般,通風防雨,苞谷放上一年都不用擔心。
何氏因做不來重活,負責在灶間里燒水,等著誰回來就遞上一碗茶水解解渴。
眼見謝嬌娘回來,母女幾人都聚了過來。
雖然出嫁,但謝嬌娘每次進城賣繡圖,銀錢還是一樣會送回來,一來,趙家當真不缺這幾兩銀子,二來,娘親和妹子沒有謀生能力,她不管根本不放心。
謝家如今手頭寬裕,何氏心寬,一次也沒犯病,吃喝好了,母女三人臉上都見了肉,氣色看著實在不錯。
謝嬌娘心里歡喜,也沒客氣,直接拉了何氏道︰「娘,咱們家那幾頭豬夠大了,不如趁著這功夫殺一頭待客,我也有些用處,若是安排好了,興許能多賣一些銀錢。」
「好,這豬是你撿回來的,你說了算。」何氏是有女萬事足,從來不覺得出嫁閨女還回來當家有什麼不妥。
謝蕙娘和謝麗娘更是沒有意見,反倒興奮得不成。
要知道,農家日子清苦,過年的時候能割上兩斤肉已經是難得,更別提殺豬了,如今自家居然有殺豬的時候,怎麼能不歡喜?
趙建碩在田里听到運送苞谷的兄弟說起謝家要殺豬的事,跟著車子回來,就見謝家母女四人對著豬圈里的肥豬面面相覷,一副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模樣。
他眼底笑意彌漫,上前捉了謝嬌娘的手,直接問道︰「殺哪頭?」
謝嬌娘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就為自己的想法有些臉紅。別說殺豬,她兩輩子加在一起,連只雞都沒殺過,這會兒對著哼哼叫著的肥豬,真是無從下手啊!
「那頭,就是最大的那頭!」_她指了指豬圈里的花豬,狠心公布了的死期。
趙建碩側身跳進豬圈,一拳頭打到花豬頭上,花豬立刻昏倒在地。
他伸手一扯,就把花豬拖出了豬圈,按在門板上放血、剝皮、掏下水、割肉剔骨……
這一整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一般自然熟練,令謝家母女四人看得目瞪口呆,又佩服得五體投地。
待得上眾人回來,謝家院子里已經是肉香飄飄,大鍋里的骨頭湯正濃,舊年的酸菜味道撲鼻,切上一盆,再撒上滿滿一層的五花肉片、大根的血腸、大塊的骨頭,著實美味。眾人吃的是贊不絕口,最後忍不住從趙家抱了十幾壇酒,喝得更是痛快。
「弟妹,這豬養得真好,吃著半點腥羶味都沒有,比城里那什麼狗屁酒摟可是香太多了。」
陳三爺喝得半醉,干脆豎起了大拇指。
謝嬌娘正在打發謝蕙娘去給里正家里送肉,听得這話就道︰「先前我就說,兄弟們若是不嫌棄,家里也建個豬圈,同我家一般養豬,沒想到一直不得空,錯過了機會。今日殺的這口豬就是新養法,到底比普通肥豬要香三分。」
「哦,原來如此。」陳三爺拍了桌子,直接道︰「建,回去就建豬場,養幾頭豬,過年的時候殺了吃肉也好。」
日上當空,眾人吃飽喝足,互相攙扶著回趙家大院。倒座房的大炕已經燒熱了,誰也沒嫌棄誰腳臭,直接躺成一排睡著了。
謝嬌娘看得好笑,回去後院一邊給趙建碩洗頭發,一邊笑道︰「三爺和這些兄弟也該成家了,有人照顧衣食才好。」
趙建碩眯著眼,享受著媳婦的小手在頭上抓來抓去,勉強應了一聲。
謝嬌娘見此,心疼他疲憊,也不多說,趕緊替他洗頭發,擦干後就歇下了。
第二日,陳三爺等人告辭回去陳家莊了。
趙建碩要進城去問問糧稅如何收,謝嬌娘趕緊拎了一串五花肉,同他一車進城去了。
農忙的時候,拼的就是人多好干活兒,旁人家可沒有謝家那麼幸運,正是早起去拾掇糧食的時候,城里自然比往日清靜一些。
雖然說是秋日,沒有夏日那麼酷熱,但豬肉這東西實在怕腐敗,所以一進城,謝嬌娘就讓趙建碩把她送去城中最太的酒樓醉香居。
這會兒不過剛剛開門,酒樓沒什麼人,很是安靜。趙建碩略略放心,扔下錢袋子就去辦事了。
謝嬌娘喊了小二,塞給他一把銅錢問了幾句,就讓他請掌櫃的過來。
醉香居上下三層,大堂擺了十幾桌,樓上的雅間也足有二十幾間,平日以菜品味地道道聞名,幾乎外地客人過來,宴客第一選擇就是這里。
作為這麼大一個酒樓的掌櫃,自然忙碌,怎麼是誰想見都能隨便喊到跟前的?
偏偏今日掌櫃忙完得早,又正值秋日,常有南邊老客人過來收皮毛特產,他就琢磨著想推出兩樣新菜,可一時沒有好想法。
听得小伙計稟報,他慢悠悠走到了謝嬌娘這桌,見謝嬌娘不過是個十幾發的小媳婦,心里有些失望。
但他依舊笑呵呵地拱手行禮,招呼道︰「這位夫人,小老兒佟大用,是這醉香居的掌櫃,不知夫人尋我有何貴干?」
謝嬌娘起身回禮,她也不繞彎子,直接指了指桌上的籃子,笑道︰「佟掌櫃,我家昨日殺豬,我撿了一塊新鮮的五花肉過來,勞煩廚下做盤蒜泥白肉,到時候掌櫃嘗嘗味道,咱們才好談一筆生意。」
佟掌櫃挑挑眉頭,有些意外謝嬌娘的言談大方,沒有半點扭捏謹慎,好似常在外行走一般。這讓他微微生出三分好感,抬手喊了伙計吩咐兩句,末了泡了一壺茶,陪著謝嬌娘說幾句閑話。
結果,這幾句閑話中還扯出一個熟人——錦繡閣的掌櫃佟娘子,居然是這位佟掌櫃的堂妹。
佟娘子依靠著那些立體繡圖,在慶安城,甚至是附近幾州都打出了響亮的名頭,有一套掛屏已經送去京都貴人府上了。
佟掌櫃自然清楚這些,只是意外眼前這個小媳婦就是錦繡圖那個幕後幫手。
如此,他倒是多了三分重視,尋了借口去後廚探看。
正好那大廚也要尋他說話,見了他,趕緊道︰「掌櫃的,這肉是哪里來的?」
「怎麼,可是有什麼不同?」佟掌櫃趕緊詢問。
大廚連連點頭,「這肉比咱們平日用的肉好太多了,不用蔥姜也嗅不出腥氣,而且肥瘦相間,沒有多少肥膘。」
佟掌櫃直接接了筷子,夾了菜板上的一塊肉送進嘴里。果然這一嘗就更明顯了,滿滿的肉香,沒有半點腥羶味,這只是最簡單的水煮豬肉,若是紅燒、煎炸……
「好,我知道了,不必裝盤了,你們都嘗嘗,然後琢磨一下,這肉以後送來,要做些什麼新菜。」
幾個大廚都是行家,自然不為難,紛紛應了。
佟掌櫃一路走一路琢磨,待得到了前堂,就見謝嬌娘身邊坐了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
許是听得聲音,那男子扭頭望過來,目光如刀鋒一般,驚得他後頸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下意識開始回想方才有沒有什麼怠慢之處。
「佟掌櫃,我的蒜泥白肉還沒做好嗎?」
「啊,好了好了。」佟掌櫃趕緊上前落坐,笑道︰「灶間大廚是個嘴饞的,夫人帶來的肉實在太好了,他們忍不住分著吃了。小老兒厚著臉皮同夫人求個情,另外還想請問夫人這豬肉從何而來,可否賣于我們醉香居?價格我可以比市面高兩成,如何?」
謝嬌娘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但價格她有些不滿意,于是道︰「佟掌櫃,你想必已經嘗過了,這豬肉比市面上那些普通的豬肉味道好很多,飼養方法自然不同,價格若只高兩成,並不劃算。我也不多要,價格高五成,每月供給兩頭豬,另處附送幾張菜品方子。」
「五成?」佟掌櫃皺眉。
正猶豫的時候,謝嬌娘從袖子里拿出一迭紙,順手遞了張過去。
他有些疑惑,待掃了幾眼,歡喜地拍桌叫好,「好!真是好巧的心思!」
謝嬌娘笑得得意,悄悄同趙建碩吐吐舌頭,末了好似無意的甩動手中的其余幾張紙。
佟掌櫃趕緊道︰「好,價格就按照夫人說的算,但夫人一定要保證這豬只賣我們醉香居。」
「那可不成,我家里養了不少,以後陸續會有幾十頭出欄,醉香居一家也吃不下。」謝嬌娘一口拒絕了這個壟斷的要求,但也不是沒給佟掌櫃留臉面,又道︰「不過,我能保證四個月內,這豬肉只供應醉香居。」
四個月?佟掌櫃迅速算了一下,四個月正好能支撐到年後出了正月,憑借這豬肉和幾樣新奇菜色,年前酒樓的爭客大戰,醉香居必定會獨佔鰲頭。就算年後其余幾家也得了豬肉,可醉香居已經把名聲打下來了,到時也不怕他們後來居上。
這般想著,他痛快地應了下來,「好,成交。明日你先送頭豬來,當面結銀錢。」
「好,那我們先回去了。」謝嬌娘惦記著要回去同家里人分享這個好消息,趕緊告辭。
趙建碩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出門的時候才同佟掌櫃點點頭。
佟掌櫃乍然看到他臉上的刀疤,更是把腰彎了三分。
謝嬌娘歡喜,出了大門就拉著夫君小聲炫耀,「六爺、六爺,當真成了啊,比市面高一半的價格呢,一頭豬多賣一兩銀子啊!」
趙建碩听得好笑,家里那幾千兩家底藏在房梁上,也不見他的小媳婦兒惦記花用,反倒是多賣的一兩銀子,惹得她這般歡喜。
「好,先去買些點心給娘和妹妹,然後就回家。」
「姊如今有錢了,桂花糕來兩斤,馬蹄酥來兩斤!」謝嬌娘抓著趙建碩的手,如小鹿一樣歡快地跳躍著,惹得路人望過來,卻都被趙建碩冷眼瞪了回去。
小夫妻倆這般甜蜜,看得送他們出門的佟掌櫃嘖嘖稱奇,這樣的冷面男子,沒想到卻是個寵媳婦兒的。
「佟掌櫃,方才那夫妻倆,你可識得?」
柊掌櫃正出神,冷不防被人拍了肩膀,驚嚇之下有些惱怒,就要發作,可見來人的模樣,就改了笑模樣,招呼道︰「哎呀,原來是高管事。今日是吹什麼風,讓您屈尊到此?」說著,他就要把人往門里請。
那人卻扯了他的袖子,堅持問道︰「掌櫃的,那人你可識得?」
佟掌櫃在心里嘆氣,這高管事是襄陽侯府在慶安城幾家鋪子的總管,的名頭可是人盡皆知,方才他就是怕連累謝嬌娘被盯上,才含糊兩句,沒想到還是沒成功。
「嗯,也是剛剛認識的,普通農家女子,粗手大腳。男人許是戰場下來的,臉上還有刀疤呢,看著挺凶的。」
「哦,戰場上下來的?」高管事眼底有些復雜,轉而卻是笑了,「佟掌櫃,最近有什麼新奇菜色?給我置辦一桌,一會兒要宴請幾個京都來的貴客。」
「好咧,高爺放心,論菜色新奇,這慶安城里可沒人敢同我們醉香居比肩。」佟掌櫃捏著袖子里的幾張菜方子,可是底氣十足。
謝嬌娘夫妻根本不知道醉香居前有這樣的插曲,兩人采買一番就坐車回了小王莊。
謝蕙娘正拿了木盆在河邊冼衣衫,眼見姊姊和姊夫從橋上經過,提著裙子跑了過去,遠遠就喊著,「大姊,怎麼樣,明日就賣豬嗎?」
「賣,價格比市面高五成。」
「當真!哎呀,太好了,太好了!」
謝蕙娘拉著剛剛跳下車的謝嬌娘,跳了起來,因算不明白賬目,問道︰「大姊,到底能賣多少銀子?」
「市價一斤豬肉是十五文,高五成就算二十二文一斤,一頭豬大約三兩多銀子。」
「這麼多,哎呀,咱們家發財了!」謝蕙娘歡喜壞了,「走,回家去告訴娘。」說完,她跑下橋去端木盆。
同村的幾個婦人早就听得心癢難耐,紛紛給張嫂子使眼色,攛掇她開口詢問。
張嫂子一來好奇至極,二來仗著同謝家還算親近,于是拉住謝蕙娘問道︰「蕙娘,可是你家的肥豬要賣了?我瞧著養得實在是好,價格定然也高吧?」
謝蕙娘有些為難,往橋上看去。
橋上橋下離得並不遠,謝嬌娘听得一清二楚,笑盈盈接話,「嫂子說的不差,我方才進城去尋了醉香居的掌櫃,家里的幾頭豬都要陸續送過去,價格差不都是二十二文一斤……」
不等謝嬌娘說完,幾個婦人已經驚呼起來,「這麼貴!大王莊的王老四家最近也賣豬了,听說是十五文啊!」
「哎呀,那怎麼能樣,你沒看過蕙娘家里的幾頭豬嗎?養得白白胖胖的,伺候得比孩子都矜貴,自然要多賣些錢的。」
謝嬌娘和謝蕙娘姊妹不理她們的議論,上了馬車,眨眼就回到了謝家。
何氏听說後也是歡喜壞了,忙不迭的要尋人幫忙,明日送豬去城里。
婦人總是愛話家常,尤其有了這麼好的談資,不過片刻,賣豬一事就在村里傳揚遍了。
不等謝家的午飯自桌子撤下,王三叔就尋了來,待得問明白,他笑道︰「這可是好事,這麼高的價格,我都想把家里那頭小母豬殺掉賣了。」
「這可不成,三叔只管好好養著,等到生下了豬崽,我家全都訂下來,一定給三叔一個最好的價格。」
謝嬌娘如今財大氣粗,一個甜棗過去,果然哄得王三叔眉開眼笑。
「成,那就給你留著。你家那豬圈建得氣派,都快跟住家一樣干淨利落了,小豬崽給你家養,也是它們的福氣。」王三叔嘴上客氣,眼楮卻掃向很少言語的趙建碩,猶豫著問道︰「按理說不該問,但你家這豬養得實在是好。村里鄉親日子清苦,又馬上到冬日了,沒有活計,就琢磨著也養頭豬,就是……」
謝嬌娘悄悄抬胳臂踫了一下趙建碩,他會意,放了茶碗,淡淡說道︰「一村鄉親,平日對謝家多有照料,如今謝家有好事自然也要拉鄉親一把。若是有人要養豬,過一個月來大院領豬崽,市價就好。」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代鄉親們謝六爺幫扶!」王三叔這話說的可是真心實意了。
村人不是沒留意過謝家如何喂豬,可除了將豬食煮熟,當真沒什麼特別之處。
前日謝家送過去的那塊豬肉,他吃過之後琢磨很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豬崽動手腳了。
他沒有打探這拾掇豬崽的秘法,不過是替村人求個沾光的機會,好在趙建碩點了頭,否則他們就是眼紅成兔子,也不敢動彈半點。
消息傳出去,滿村子都歡喜壞了,有人家趁著天氣還算暖和,趕緊建豬圈。青磚的當然建不起,但土坯還是容易的。
當然也有人家想法謹慎,打算過了年再說,畢竟那時候山野綠了,能打豬草了,養豬也吃不了家里多少糧食。
第二日村里幾個壯漢幫忙綁了謝家的一頭大肥豬,連同前日剩下的半頭,直接送去醉香居的後院。
這一次謝嬌娘沒有跟去,只讓謝蕙娘出面,一來她是出嫁女,謝家的事不好總由她出頭,名不正言不順。二來也是有意鍛煉謝蕙娘當家,這丫頭脾氣火辣,將來當家做主肯定是把好手,更何況還有聞訊趕來的龐大山保駕護航,也不怕醉香居欺負到她頭上。
果然,日頭沒移到頭頂,眾人就趕了回來。
一頭半的豬,足足賣了五兩銀子,頂得上別人家三頭豬,更是普通農家大半年的進項。
這般親眼所見,可是比昨日听說更真實,幾個幫忙的村人激動得不成,連飯都不肯在謝家吃,趕緊回去繼續建土坯豬圈。
在這樣的忙碌中,秋日終于即將過去,如今每過一晚,溫度就涼一幾分。
一日早起,謝嬌娘把地上的銀白當成了晨霜,後來還是芽兒歡呼著滿院子跑,被江嬸子擰著耳朵回去換棉襖,才讓她明了冬日的來臨。
「夫人,我熬了一鍋紅棗粥,蒸了蔥花卷,還炒了兩樣小菜,您看看成嗎?若是不夠,我再去張羅。」江嬸子修理過閨女,生怕吵到主子,趕緊上前笑著詢問。
謝嬌娘搖頭,「早飯不必太豐盛,有粥有菜就好。記得給周大娘分些細糧和白菜、蘿卜過去,你再看看他們有什麼缺少的,這老倆口太客氣,受苦也不肯說。」
「好,我吃過飯就過去看看。」江嬸子應著,進了灶間。
謝嬌娘四下不見趙建碩的影子,出去找人。
趙建碩每日早晨都要練拳,偶爾覺得在家里院子放不開,就會出去轉轉。
結果,謝嬌娘剛剛出了自家大門,就見不遠處的山腳下,趙建碩背對她站著。
他的對面是一個年輕姑娘,不知是家里當真窮,還是沒料到天氣這般冷,初冬的早晨,她居然依舊穿著棉布衣裙,裁剪得很是貼身,越發顯出身的凹凸有致,被寒風一吹,微微發著抖,瞧著愈加惹人憐惜……
謝嬌娘皺了眉頭,抬腳走過去,不等問話,那姑娘突然朝著趙建碩倒了下去。
趙建碩下意識往旁邊讓了一步,于是……
「砰!」
那姑娘摔了個結結實實,一張本來就算不得多俊俏的臉孔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蝕,疼得她顧不得裝昏倒,起身揉了起來。
謝嬌娘一肚子醋意,見此全都化成了笑意,走到趙建碩身邊,伸手扯了他的袖子,笑得直不起腰。
趙建碩再遲鈍,這會兒也明白這個突然攔住他問路的姑娘,目的不單純了。
見自家媳婦穿得不多,他側身把她攬到懷里,低聲道︰「天氣冷,怎麼不披個襖子再出門?」
「哼,來了,我可就看不到這樣的好戲了。」謝嬌娘嗅到那姑娘濃重的香粉味,到底忍不住吃醋,偷偷伸手在趙建碩腰側掐了一記。
趙建碩疼得嘴角抽了抽,摟了謝嬌娘就往回走。
那姑娘許是有些不甘心,爬起來攔阻道︰「哎,六爺,我還……」
趙建碩掃了一眼她沾染了薄雪和塵土、幾乎能同泥猴媲美的臉孔,有些厭惡的皺了眉頭,「我才搬來沒幾月,不熟悉,姑娘去村里問路吧。」
「問路?」謝嬌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就算她從原主那里接收的記憶不多,但也認得出這姑娘是村東馮家的大閨女,據說當初進城給富戶做妾,風光了一陣子,就是不知道如今怎麼跑回來了,而且還攔了人問娘家村子的路,簡直是笑話。
「村子出去的姑娘居然找不到娘家門,馮家姊姊也真是會說笑,你是拿我們夫妻當傻子呢,還是在城里住了一段時日,自己變傻了?」
謝嬌娘認定她在打自家夫君的主意,嘴里自然不會留情面,說得那女子臉色蒼白,很是不好看。
她也不理會,扯了趙建碩往回走,北風調皮的將她和趙建碩說的話送到女子跟前——
「六爺,以後見到這樣的傻子躲遠一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萬一把你也傳染傻了,家里可怎麼過日子啊。」
「你……」那女子氣得跺腳,到底不敢罵出口,眼見謝嬌娘夫妻進了院門,她才氣呼呼地往村里去。
謝嬌娘躲在門縫後看得清楚,回身狠狠瞪了趙建碩一眼,抬腳就往後邊走。
正好,江嬸子出來笑著招呼,「老爺、夫人,這就擺飯啊?」
謝嬌娘想也不想就扔了一句,「不吃了,秀色可餐,六爺早吃飽了!」
江嬸子听出這話不對,手里的勺子差點掉到地上,再看趙建碩的神色很是哭笑不得,她趕緊鑽進了灶間。
主子這是生了口角,做下人的守好本分就好,堅決不能瞎摻和。
趙建碩趕緊回房哄嬌妻,夫妻倆直到正午都沒出臥房,倒是那鍋紅棗粥熬了又熬,已經比臘八粥都黏糯了。
後院臥房里,謝嬌娘揉著酸疼的後腰還有不停輕顫的大腿,委屈萬分,「明明是你出門招峰引蝶,憑什麼懲罰我?」
趙建碩眉梢輕挑,帶著那道刀疤動了動,有種邪魅又冷漠的美,令謝嬌娘氣勢弱了三分。
他的大手拍開她的小手,一個用力,抱起她讓她趴在自己身上,一邊揉著她的腰背,一邊低笑說道︰「該給的都給你,你就不會懷疑我有外心了。」
「哼!」謝嬌娘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記,但到底在腰背上游移的大手太舒坦了,她趴著趴著慢慢睡了過去。
因此,她沒听到趙建碩在她耳邊輕言,「放心,這輩子只有你。」
那場小雪好像一個信號,自那以後,冬日徹底降臨,男女老少都換了厚厚的棉襖,勤快的人家早在秋日時上山砍了枯樹枝,在家門口收成一堆,這時候撈上一捆,燒爐子或者燒飯鍋都是極好的。
就算是懶惰的人家,有苞谷秸桿在,也多半冷不到。
謝家的大炕燒得熱呼呼的,屋子中間用青磚砌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爐子,早起扔上幾塊木頭,就能燒一個白日。
謝蕙娘忙著提水壺燒水泡茶,謝嬌娘就陪何氏在炕上做針線。
先前應下村人的小豬早就從從外邊抓了回來,也閹割完畢,傷口痊愈,如今就等著各家付錢牽回去養肥了。
何氏這些時日身體好,閨女又嫁得好,她就常出去走動串門子。家家都盼著謝嬌娘發話呢,她自然也被問得耳朵都長繭子了。
听閨女這麼說,她趕緊道︰「那一會兒就讓蕙娘去里正家里說一聲吧。」
「先不急。」謝嬌娘想起那日的馮家閨女,道︰「東頭馮家若是來領,我會說小豬不夠分,不打算給她家,娘心里有個數。」
「這是為何?」何氏皺眉,雖然馮家平日為人很是張揚,不得村里人親近,但總是一村鄉親,怎麼也不好區別對待。
謝嬌娘趁著謝蕙娘出去尋茶碗的功夫,把那出失敗的問路戲碼同娘親說了。
何氏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閨女嫁得好,女婿也孝順,如今听馮家做了妾的閨女跑回來勾引自家女婿,氣得厲害,想要罵幾句就咳了起來,「咳咳,這個狐狸精,咳咳,她怎麼……」
謝嬌娘趕緊給何氏拍後背、遞水碗,極力勸著,「娘,你別生氣啊,六爺根本就沒搭腔,反倒給她好大一個沒臉,以後她再也不敢來了。」
「她敢!」何氏一口呸到地上,罵道︰「再敢上門,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掐死,這個不要臉的!」
謝嬌娘趕緊轉了話頭︰「本來不出這事,小豬也不夠分,正好把她家踢出去。」
何氏點頭,而後目光瞄向閨女的肚子,「你怎麼還沒動靜啊?趕緊替趙家開枝散葉,娘也就放心了。」
謝嬌娘最怕這個話題,她同趙建碩一起,沒有特意避孕,但她總是下意識防備一些。
她今年才不過十六周歲,放在現代還在讀高中呢,身體沒有完全發育好,萬一難產,她豈不是性命不保,興許從此就要在黃泉見別的女子打她的娃、睡她的夫君、花她的銀錢,這可絕對不成!
「娘,孩子是緣分啊,該來的時候就來了,你可別催我啊,小心我心里著急,反倒不好懷呢。」
不得不說,謝嬌娘把何氏的心思模得太透了,她果然再也不提這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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