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去給我查!查我崇德五年到景陽元年期間發生的任何事,從東源縣查起,那兒有個老山口村……」
老山口村……這幾日沈萬里的腦海中不斷浮現這幾個字,他越想,越覺得有一座模糊的村落正在記憶中成形,他感到眼熟,似曾相識,卻不知在哪里。
一個看起來和他很熟的男人朝他走來,似乎是村長,對方拍拍他的肩膀,和他談笑了好一會兒才走開,兩人交情不錯。
不過最常見到的是在柳樹下迎風而立的女子,她的面容很模糊,看不清長相,綰起婦人髻,插上簡單的木釵,身上是素淨的衣裙,笑容柔軟暖,嫵媚多情。
而在昨夜,他夢見自個兒成親了,妻子很快生下他們第一個孩子,是個兒子,虎頭虎腦的十分討喜。
接著他手里抱著女兒,哭聲細得有如幼貓嗚咽,他疼如心肝的抱著四處走動,看她由一丁點大,到漸漸會翻身,會走路,會軟糯的喊爹,他的心被女兒的笑臉給融化了,他想著要把世上最好的都給女兒,讓她平安快樂的長大。
醒來,他的眼眶是濕的,瞧見枕畔無人,心中頓時悵然不已,他應該有妻有子的,卻被人隱瞞。
思及此,沈萬里原本深幽的目光倏地變得犀利。
自老太爺沈揚名開始,從正一品的驃騎大將軍到二品征西將軍,三品懷化將軍,四、五品的定遠將軍和寧遠將軍,一門忠烈,上下五代共有二十七名將軍。
而長者在不分家是沈家家訓,老太爺故去,老太君仍在,因此沈家人分居不分府,還住在同條巷子里,彼此的居處是連在一起的,開了一道互通的月洞門,往來便利,這條原本叫葫蘆胡同的巷子也改名為將軍巷。
沈萬里是第四代長房嫡孫,他的旁系佷子中已有兩名是游擊將軍和昭武校尉,他們的年紀比辛大郎大五、六歲。
他是在景陽六年那年回到將軍府的,那時他對在這之前發生的事全無記憶,他所有的認知中斷在崇德五年。
掌中饋的大夫人……也就是他爹續娶的繼室,她眼泛淚光地用著溫柔似水的聲音說他曾受過傷,昏迷了幾年,好不容易人清醒了卻忘了過去,結果一出府就沒了消息,幸好現在他自個兒回來了,記起了一切。
那時他已二十有二了,繼母歡喜地打算為他找門親事,對象是她娘家佷女。
只是說不上什麼原因,當時的他十分排斥成親,眼看著婚事就要定下來,他心里不甘願受人擺布,索性隨大軍出征,從一名先鋒軍做起,一去七年不曾回轉。
「將軍,那對兄妹真是你的兒女嗎?」會不會是騙子?
說話的人叫高鳴鳳,是沈萬里少數信任的自己人,他娘是沈萬里的女乃娘,兩人自幼便一直在一起,相處如兄弟,直到他「昏迷」。
「我不確定,但是……我希望他們是。」他快三十了,哪能不盼著兒女成雙,有子嗣承繼家業。
辛大郎那驚人臂力是他最大的長處,放入軍營一、兩年便可成材,唯一的缺點就是他的性子,不是不好,而是太魯直了,無防人之心,若他能有幾分辛未塵的聰慧,在這將軍府中有誰能與他比肩?
至于辛未塵,她那過人的慧黠和狠絕,連他都自嘆不如,若把將軍府交到她手中,至少可保百年繁華。
雖然還未得到證實,但沈萬里心里已經有底了,在听到辛大郎只有十二歲時,他驚愕之余已信了七分,算了算年歲是生得起,正好是他全無記憶的那段空白,他不信自己足足昏迷了七年,那太不可思議了。
「如果他們真是將軍的親生子,將軍要帶他們回府認祖歸宗嗎?」那幾年他被大夫人調到外地,因此對將軍昏迷多年一事不甚明了,是將軍回府後才又將他調回府內,管著外院。
沈萬里目光一冷。「是我的種就得姓沈,豈能流落在外。」
「將軍,你想過夫人會怎麼說嗎?」高鳴鳳口中的夫人指的是將軍夫人趙曼青、沈萬里的繼母。
「她不是整天念著讓我早點成親,生幾個孩子讓府里熱鬧些嗎?我順了她的心意,她還有什麼不滿意?」有了現成的媳婦和孫子孫女,不用她再費心,省得她埋怨府里事多,沒人分擔。
趙曼青嫁進將軍府時沈萬里已經十歲了,來年她生下嫡次子沈萬程,而後又有一子一女沈萬揚、沈明珠陸續出生,向來不管事的老太君也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在府里如魚得水般快意,沒人使絆子。
但是人容易生貪念,好還要再好,老太君剛過了七十大壽了,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一旦她隨老太爺去了,將軍府誓必要分家,上百年的基業將分崩離析,長房分得再多也會損失不少財物,造成公中的不足。
最重要的是各房的私產歸各房所有,不列入公中,一旦分家各自帶走,公中所得就只來自祖宗祭田、莊子出產和前人留下來的鋪子,以及眾人的俸祿。
換言之,沈萬里打了七年仗所獲得的賞賜並不納入公中,他每年只需上繳約千兩的俸銀,余下的炭銀、各種孝敬皆歸他所有,外院、內院的用度是分開的,趙曼青管不到這一塊。
而沈萬里還有他生母留下來的大筆陪嫁,每年有十幾萬兩的入賬,教人十分眼紅。
在沈萬里還沒回來前,這些財物都由趙曼青代為管理,她做了一本賬冊讓人方便查閱,條條分明,一目了然。
但是明顯地財物上的進帳少了很多,她用天災、蟲害、管理不當等理由來搪塞,教人無從查起。
因此沈萬里出征前便將她手中的權限跟收回來,交給信任的兒時玩伴高鳴鳳替他管理。
如今沈萬里班師回朝,趙曼青又盯上他了,想著肥水不落外人田,又一次自薦自家佷女,想再次把他的私庫掌控在手中。
高鳴鳳憋笑道︰「想來夫人還是更中意趙家小姐,這回這個年方十六,端莊賢雅,秀外慧中,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堪為良配。」
「你是說她容不下我的妻兒?」
「將軍,不是說還不確定嗎?」現在講這些都太早了。
「父子天性,看到那兩個孩子,我的心無法平靜,你沒瞧見我女兒,那眉飛色舞的得意樣多討人歡喜,跟我年少時的張狂簡直一模一樣,不把擾人的魑魅魍魎看在眼里。」她狂在骨子里,睥睨世人,冷眼旁觀他人造化。
一說起辛未塵,為爹的驕傲飛揚在沈萬里眼底,他想到女兒不屑認父的神情,鋒利到令人難以招架的言詞,以及那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他的心就脹得滿滿的,巴不得立即將母子三人接回府。
「將軍……」高鳴鳳想勸的是,抱持越大希望,失望也會越重。
沈萬里苦澀一笑,「我知道我太急躁了,想得太理所當然,雖然我沒有和他們相處的記憶,可是我感覺到血脈的親近,我一直夢到一個帶著一雙兒女在村子生活的女人,她一對我笑,我的心都化了,掏心掏肺的只想對她好。」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高鳴鳳知道他對失去的那七年記憶十分在意,一度讓人去探查,但總查不到個所以然來。
昏睡了七年,這種爛借口虧大夫人編得出來,當每個人都是三歲孩童嗎?若真是長期臥床,怎麼養出長年勞作的厚繭和黝黑膚色?從外地趕回來的他,還以為將軍這些年都待在軍營里。
「鳴鳳,我想去見見他們,也許多見幾回,我就會想起來了。」不知道他們母子三人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沒有男人撐門戶,肯定受了不少委屈,要不嬌弱的小女兒也不會有剛硬的一面,像頭小母老虎張牙舞爪。
高鳴鳳先是一頓,接著再提醒道︰「想見就去見,不過小心點別讓夫人發現,她最近盯你盯得很緊,沒促成你和趙小姐的婚事誓不罷休,也許說不定你多去幾回也就覺得是自己多想了,是兄妹倆認錯人了。」物有相同人有相似,錯認也不是不可能。
「不會錯,那孩子的眼神太直接,讓人一眼就能直透她的嘲弄。」慧極必傷,還是單純些好。
听他口口聲聲的維護,高鳴鳳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不過他倒是有興趣去瞧瞧三戰得勝的神臂少年,以及舌戰群雄的小泵娘,他們應該很有趣。
這邊是千方百計的想證實是一家人好名正言順的將人迎進門,夫妻重逢,父子、父女重享天倫,接續曾經的緣斷,重新凝聚分散的親情。
而另一邊則是想著該怎麼斷親,矢口否認有丈夫,一個人自由自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干麼找個男人來管住自己,而且這個男人還附帶繼母、繼弟、繼妹和繼佷子、繼佷女,以及一堆麻煩。
對,辛靜湖就是怕麻煩,她苦惱著該當個寡婦或是和離,沈萬里是什麼玩意兒,她和他一點感情也沒有,要和他睡同床,做夫妻間該做的事,她想到就作嘔。
不行,絕對不行!做人要有節操,她半夜模進將軍府將人抹了脖子吧!那麼他們便能了無牽掛的回老山口村。
「不行,收起你腦子里那些不可取的主意,為了哥哥,沈萬里必須活著,而且必須成為你同床共枕的丈夫。」娘的眼珠子一動,辛未塵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這人的做法很直接,打算來個永除後患。
辛靜湖不快的挑眉。「你要犧牲我?」
「言重了,想女人三十如虎,四十如狼,我是為你著想,有個順理成章的丈夫,好過你一枝紅杏出牆去,這年頭逮到偷漢子是要浸豬籠的,你泳技再好也難以從水底逃月兌。」而她不想費勁去搭救,她水性不好,是標準的入水沉。
「你這個死丫頭說什麼鬼話,你三十歲時曾饑渴如虎,沒男人不可嗎?敢把我往男人床上推,我咬死你!」辛靜湖絕對做得出這種事,一點也沒有同為老鄉的情分。
「我才十歲,听不懂娘在說什麼。」辛未塵用針穿線,串了串檀香珠子,用細針在佛珠上刻了《般若波羅蜜多心經》。
河東母獅一瞪眼,伸指往女兒腦門一戳。「少裝了,我說的是你的前一世,辛無心活到三十五歲,我不信你和男人沒點什麼,那時謠傳你和武打明星阮少甫有一腿,好事將近。」
「阮少甫是我的病人,腦癌末期,原本是要等國醫醫學會議結束,便回去為他開刀。」日期、床位都排定好了。
辛靜湖驚呼一聲,「難怪他最後還是死了,大家都說他用情過深,放不下你,所傷心過度死于心碎。」
原來這才是真相,阮少死于癌末,而非殉情,為他送行的迷哥迷姊們白哭了一場,綿延十里長的紅玖瑰花道葬的不是愛情,而是笑話。
「娘,你還是關心關心自個兒吧!我估算這一、兩天,你的丈夫、我的爹,就會找上門來,你最好想想要怎麼和他久別重逢,如果見面就給人一拳,我建議你拿條麻繩先把自己給吊死吧。」省得身分曝露,讓人發覺她不是原主。
這女兒的腦子是怎麼長的,連她想什麼都曉得。被人捉個正著的辛靜湖面上一訕,有些不滿地道︰「我和他不熟,兩人沒話談,你想個辦法讓我們錯開。」
辛未塵要笑不笑偷睇了膽小的娘一眼,「放心,他對你也不熟,兩個不熟的人對不熟的人正好扯平,你就當做第一次見面的相看,盡量把你暴力的一面隱藏好,反正他也不記得我那個無緣娘是何種性情。」
「蒙蒙,我好想揍你。」她說的話讓人好想扁,涼涼的語氣太幸災樂禍了。
「娘,我還是孩子,虐童是犯法的。」嗯!經文刻完了,明兒個拿到廟里供奉七七四十九天後再送人。
辛靜湖手癢的扳著指關節,她好想動手。「你等著看我笑話是吧?」
辛未塵將佛珠收好,再用手指將落在額前的碎發往耳後撩,「你該想好的是如何應付將軍府的繼婆婆,我讓人打探了,她溫良恭儉,賢淑寬厚,善待下人……」
「實話。」別跟她廢話一籮筐。
「實話是善做表面功夫,擺著菩薩笑臉暗里藏刀,還有個貪財的小毛病,她表面來你就表面回,不要正面起沖突,雖然她不是正經婆婆,但孝字當道,你還是比較吃虧。」若是對方故意擺婆婆的款兒,當媳婦的仍要伏低做小,不能頂撞。
「蒙蒙呀!我不介意服侍一位癱瘓在床的婆婆,你那些藥……借來一用,大家都省麻煩。」
「娘,害人之心不可有。」嘖!都被寵壞了,動不動就使小手段,腦子不用會退化。
「辛未塵——」她害的人還少嗎?有臉數落人。
「我是說不到必要不要用,就算要用也得合情合理,不啟人疑竇,循序漸進,我爹那些手下知曉我對毒小有成就,若是我們才一進府她就出事,第一個被懷疑的便是你女兒我。」她要大家都淡忘她的才能,人是善忘的,一年半載也就春夢了無痕。
「你說的倒有幾分道理。」婆婆這一門功課先跳過,兩人相處的時間不多,如今她要面對的是朝夕得見的男人。
「你也不用擔心,最教人臉紅心跳的床事大不了你以兩人分開太久,不熟稔為由,要求分房,要他想起你們的過往才肯同床共枕。」辛未塵覺得心累,唉!為什麼她還得為自家爹娘牽紅線,她又不是穿成紅娘。
「好主意。」辛靜湖頓時目光一亮。
主意是好,但……「只能拖得了一時,根據宅門定律第一條,惡毒的婆婆一定會塞小妾,說什麼長者賜,不可辭,所以為了你的兒子女兒好,你要牢牢霸住我爹,把小三、小四、小五都消滅掉,還有最可恨的……」
「什麼?」她不會一整天都跟後宅女人斗個沒完吧?
「表妹。」最惡女配第一名。
「禍害全家和諧的原凶,你得仔細提防,不過我爹是專情又長情的人,只要牢牢捉住他的心,他會只對你一個人好,什麼側室、姨娘、小妾、通房統交給他處理。」人的本性不會變,如果還是原來的爹,他對妻小十分愛護。
「你明著在幫我逃避,實則是偷偷想要撮合我和你爹,是吧?」這丫頭真賊,她這時候才看出暗藏一手。
辛未塵忍俊不禁,「反正我娘不在了,你來當個後娘又何妨,你該看得出哥哥一直想要爹娘生活在一起,我們都不是孩子,滿足他不算太糟,他那股傻勁呀!教人想推他一把。」
「辛大郎是你的軟肋。」再冷血的人,心里也有一塊是軟的。
「是,誰傷害他我就讓誰不痛快。」伍老三幾人就是扎扎實實踩到了她的底線。
「你……」不累嗎?看著女兒日漸長開的俏臉,辛靜湖不免有些心疼。
「娘、妹妹,爹來了,你們出來,爹來看我們了,還帶了好多東西給我們,快來看……」
說曹操,曹操就到,真靈驗。
听著辛大郎歡天喜地的呼喊,母女倆相視一眼,一個面色發白,不太自信,一個莞爾勾唇,笑意盈盈。
「娘、妹妹,你們在干什麼,爹等好久了,我要不要倒茶給爹喝?」可是爹又不是客人。
「喝什麼喝,打碗井水給他解渴就很對得起他了,我等了他七年,他等我們一會兒會減壽十年嗎?」催什麼催,財神老爺到才值得她心急。
完了,原形畢露,她就不能忍一下嗎?腳下踉蹌的辛未塵很想掩耳裝聾,她娘也太……奔放了,開口破綻百出。
看到從屋里走出來的女子,沈萬里的腦中轟然一響,村口柳樹下的身影有了面容,就是她。「你曾在柳樹下為你的男人送飯嗎?」
「我不……」辛靜湖正想回他一句「哪來的男人」,忽地感覺腰間一疼,她用眼角余光一睨,就見在身後的乖女兒手拿銀針,只要她說錯話就要再往她身上扎針的模樣。「多少年前的事了,誰還記得住。」
嗯!表情夠哀怨,像個苦等丈夫多年的小媳婦。辛未塵滿意的點點頭。
「我……呃!我不記得成過親,所以……沒去找你,你知道我是誰嗎?大郎喊我爹……」沈萬里有些不自在,殺敵上陣沖第一的他居然耳根泛紅,像第一次見媳婦的小伙子。
見狀,一向落落大方的辛靜湖也有些放不開,嗓音不自覺放柔,「你是萬子,我的丈夫,我等著等著就當你出遠門了,問君何時歸,也只能在天的盡頭等待……」
天哪!她想吐,這麼文藝的對白娘怎麼說得出口,她不是打算和離嗎?覺得快反胃的辛未塵趕緊離開夫妻重聚的心形氛圍中,臨走前不忘拉著笑出一口白牙的大蠟蝕。
「阿湖……」他的妻。
「你在看什麼?」
身後忽然傳來很低的輕喚聲,猛地被嚇一跳的辛未塵回頭一看,一見來者吁了一口大氣,隨即有些不悅地嗔道︰「人嚇人會嚇死人,你走路一點足音也沒有,早晚被你嚇得駕鶴西歸。」
「你膽子向來很大,嚇不著。」修長玉指往她頭上一揉,一張潤玉般的笑臉映入眼簾。
「凌丹雲,你又沒事干了嗎?老往我這兒跑,想禍水東引不成?」他們這些皇家子弟呀!還是少打交道為妙。
「不,事滿多的,剛路過,就順道進來看看你。」一看到她小臉緊繃的模樣,凌丹雲忍不住想笑。
「那以後別路過了,我們可能很快就要搬家了,你再來會找不到人。」那兩人靠得太近了,光天化日之下也不知節制點,太可恥了,干柴一遇烈火,老房子都要燒成灰燼了。
「搬家?」他眉頭一擰。
「嗯!我爹心疼我們的地方太小,原本要我們直接搬進將軍府,但是我們的身分還未得到確定,因此我跟我爹說先給我們準備一間二進宅子,等塵埃落定再說。」不用急,給大家適應的時間。
她爹也慬她的未竟之語,不急著入住將軍府是因為她娘名分未定,冒然進府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流言蜚語,對他們娘仨日後的處境大為不利。
況且將軍府的繼婆婆定會從中作梗,借著長輩身分發難,言語上多有貶低,以退為進共迎人入門,再一次攻訐冠上不堪的污名,把她娘逼得自個兒讓位,無一絲立足之地。
說不定一番攪和後,正室變妾室,嫡生子女成了庶子庶女,辛大郎的長孫名頭為人所奪。
有著嫡長的地位,局面大為不同,嫡子嫡孫可以有很多個,能享優渥的生活,但唯有嫡長是下一任宗主,他繼承了家族榮耀,也是一家之主,日後偌大的家業將傳承到他手上。
沈萬里也看出這一點,當初他便是不懂嫡長的重要性才吃了暗虧,遺失了七年的記憶,如今他好不容易尋回妻小,他會更謹慎的守護,不再讓他們受一絲委屈。
「沈將軍真是你們的親爹?」凌丹雲的一雙黑眸暗了幾分,似是想到什麼而不快。
「如假包換,我爹這些年沒什麼變化。」同樣的一張臉,只是增添了歲月的痕跡,性子雖然多了冷硬,卻也更穩健。
「那你知道將軍府的情形嗎?」他不想她兩眼瞎的進入充滿惡意的宅邸,將軍府不是龍潭虎穴,但也絕非善地。
「打听到一些,我祖父那一代有兄弟五人,尚未分家,祖父年長卻成親晚,弟弟的孩子都快議親了他才生下我爹,一大群人的關系有點亂。」
年長的叫年幼的叔叔,妯娌的輩分也常分不清,某人的娘家佷女嫁三叔,二叔的兒子娶姑姑婆家的小泵,這家的姑姑嫁那家的表弟……簡言之就是姻親間牽得很廣,幾乎有點像換親,牽來扯去都沾親帶故。
「你首要注意的是那位面容慈善的大夫人,據我打探的消息,你爹當年遇襲可能和她有關,他一死,沈萬程便是嫡長子。」大戶人家的明私不外是爭家產,搶家主之位,當初的沈萬里人稱少將軍。
「繼母、繼子哪有同心的一日,除非她自個兒無子,否則誰不以親生子為主。」人無私心都成了聖人。
「蒙蒙,你想你爹和你娘在一起嗎?」凌丹雲學她伏著身,偷看搬了兩張躺椅在院子閑聊的男女。
辛未塵細眉一攏,「看緣分吧!我爹那邊似乎挺樂意的,而我娘考慮較多,那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
一扇朱門鎖住女人的一生,她們只能在後院那塊地方兜轉,走不出男人拉起的縛繩,為丈夫和孩子耗盡年華。
凌丹雲忍不住輕笑,「什麼進去容易出來難,你當下大牢呀!」每每听到她說出這種頗具深意的話,他喉間的笑意總像滿出來的水抑不住。
有個位高權重的父親,這是多麼千載難逢的機會,凡是有心的人都會緊緊攀住,日後的前途或榮華富貴都有了,可他們母子三人卻能拒絕誘惑,不只不以人此為傲,反而覺得受名所累,寧可有個務農的丈夫或爹,也不希望他是個高高在上、統御一方兵馬的大將軍。
辛大郎是天生遲鈍,找回父親就好,管他富貴、貧窮,在他眼里那便是撫育他的男人,他孺慕之,學其言行舉止。
而辛靜湖母女是真的怕麻煩,親人的地位越高越嫌棄,有著悔叫夫婿覓封侯的厭惡,她倆要的是平靜安穩的生活。
就是這點淡泊讓凌丹雲百思不得其解,明是農家出身,為何有歷經風霜、大徹大悟的寧和?仿佛這世間只是一道風景,走走看看也就夠了,無須眷戀這一切不屬于她們的風光。
辛未塵在心里月復誹,確實是牢房呀!而且還是終身監禁。「小聲點,別讓我能娘听見,他們耳朵尖得很,像貼壁鬼似的,一有動靜就狼光一放,把我當賊防著,什麼嘛!新人娶過門,媒人丟過牆。」
太無情了,也不想想是誰用盡心思撮合他們,兩人走得近了,反而嫌她礙眼,要她在屋里繡花。
呵!她能繡出個鴨子戲水嗎?銀針玩得精,不代表也精于繡技,扎在人皮和在布料上穿針引線是不同的感覺。
「沒想到你也會發牢騷。」他低低發笑。
在凌丹雲心中,辛未塵太冷靜了,遇事從不慌張,沉穩得不像年僅十歲的站娘。
聞言,她杏眸橫睇。「我是人,不是坐在供桌上受萬民香火的神只,哪天我得道成仙了會庇佑你,多燒點香燭、勤供奉、早晚三炷香,我保你妻妾成群,兒女滿堂。」
「胡說什麼,不會有妻妾成群。」看她全無波動的平靜神情,凌丹雲不自覺有些著急的道出心里話。
「你是寧王世子,將來會繼承寧王之位,一正妃、兩側妃,四位夫人是宮制,由不得你說不。」所以她只是欣賞,不會有任何不當的想法,美人的皮相好看,多看兩眼好下飯,其他不多做他想。
擁有兩世人記憶的辛未塵向來冷情,前一世在軍人世家長大的她原本就性情淡漠,再加上從事醫生工作,太多悲歡離合的情景在她眼前上演,因此她在情感上的疏離感越發嚴重。
這是一種文明病,也是性格上的缺陷,醫人不自醫的她選擇隨遇而安,她忙得沒時間停下來自省其身。
說到老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凌丹雲眉間顯得抑郁。「我會想辦法得皇上的恩典,女人太多是麻煩。」
他要求的是婚姻自己作主,不循舊賜婚,因此他才極力攬下建功的機會,以功勛去換取恩賜。
一听他說到麻煩,辛未塵就笑了,近墨則黑,和她們母女倆走近了,他也淪為同類。
「你的傷還沒好全,還是不要隨意走動,多臥床,多休養,飲食上補血養氣為主,你這次十分驚驗,若再晚半天來找我,我也無能為力。」
他的毒留在身上太久了,都發黑化膿了,箭上有毒,增加醫治上的困難,他整個背都爛了,所幸他帶著她給的解毒丸,解了大半的毒素,而她設想最糟的敗血癥未發生,也是他意志夠強,撐過最危急的關頭,否則治好了也會落下後遺癥,能預測天氣好壞。
一到氣候有異他便會有感覺,一下雨,骨頭便酸麻不已,整條脊椎挺直不易;一冷,關節疼痛難當,肩、背、腰如同針在扎著,只能曲著身行走,越冷疼痛越劇烈。
「咳!咳!蒙蒙,我也覺得身子有點不適,你幫我診診脈吧!」他耳根有點紅的伸出左腕。
「寧王府沒大夫嗎,就算沒有,不是可以召太醫嗎?以後這種小病小痛別來找我,侮辱我的醫術嘛!」辛未塵邊埋怨邊以三指按住他的脈門,確認他的身體狀況。
他專注地凝視她柔美的側臉,輕笑道︰「你認為那些人能信任嗎?他們不在湯藥里添料已是我的福氣了。」
她一頓,睨了他一眼,又繼續診脈。「自個兒的情形自個兒清楚,別忘了付診金……」
「銀貨兩清。」他接道。
「明白就好。」省得糾纏不清。
凌丹雲失笑。「你缺銀子?」
「誰不缺?」銀子當然是多多益善,接下來他們使銀子的地方可多了,她考慮要不要制些藥丸在藥鋪里寄賣。
當大夫太不實際了,一來她年幼,稚女敕的面容無法使人信服,二來女子不宜拋頭露面,她漸漸長成了,有了少女體態,得守這年代的規矩,名節為上,三來她即將成為將軍之女,出入多有不便,若以女兒之身行醫,恐會招來不少抨擊。
女扮男裝是行不通的,她太嬌小了,站在已有男子體格的哥哥面前,她是袖珍版的小泵娘,明顯看出體型的差異。
「不是才從如意樓撈了一筆賭金,幾萬兩銀子還嫌少?」她和謝舟子倒是有志一同,看準時機便下手。
提到這事,少有表情的辛未塵不由得苦了一張臉。「別提了,遇到截道的,二一添作五的分走一半,我肉疼。」
她娘太狠了,居然說見者有份,毫不客氣的拿走一萬七千多兩,要她努力賺錢養家,當娘的不能老是上山打措、賣野味獸皮,她能者多勞,廣納財源。
不獵物獵人呀!京里貼著緝捕逃犯的人物畫像,以娘的身手有如探囊取物,不費氣力。
「被你娘收走了?」他了然的問道。
辛未塵螓首一點。「她說男人不可靠,得攢些跑路銀,哪天若是我爹有三妻四妾了,她就卷了銀子走人,省得和他相看兩厭,女人不能依靠男人,他們說一套做一套,被拋棄了還無處訴苦。」
辛靜湖這是為原主抱屈,死之前還等不到一心盼望的良人。
「那你呢?」凌丹雲屏著氣息又問。
養得折女敕的小臉嫣然一笑。「我是我娘的女兒。」
意思是,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別指望她有三從四德的美德,女人的賢慧不是用在從一而終,她們也能自個兒作主,都招過一次婿了,不介意再找個上門女婿。
「蒙蒙……」看來他得趕緊找個機會把她定下來,省得她受她娘親影響,滿腦子驚世駭俗的想法。
「世子爺,你握夠我女兒的手了吧?」
陰森的男聲當頭落下,躲在灌木叢後偷看的兩人一臉訕訕,緩慢地抬起頭,臉上沒有被逮著的難堪,只有平靜。
「沈將軍,好麼不見了,近日可好?」這臉色可真難看,好似被人捉走他家的雞,面黑如墨。
「手。」
「什麼手?」凌丹雲裝傻。
「我女兒的手。」真刺眼。
「你女兒的手?」他一臉不解。
他假裝恍然大悟的抬高兩人相握的手。「沈將軍說的是這個呀!蒙蒙在幫我診脈,我身子不適。」
這家伙方才突然握住她的手不放,她還以為他腦回路里的電阻又爆掉了,原來是她爹來了,不過他也太幼稚了吧。
習武之人耳朵真利,哪天她也來學兩招。
辛塵鄙夷的看著兩頭正在對峙的公羊,不懂他們哪來的閑情逸致,不過牽個手,哪來的眼力交鋒。
她才不管,由著他們相愛相殺吧。
「蒙蒙是你能叫的嗎?」沈萬里兩眼一眯,迸出熊熊燃燒的怒意。
凌丹雲臉皮厚的揚唇。「我認識她的時候就叫她蒙蒙了,這是家里人才能叫的小名。」
很好,挑釁,他以為他是寧王世子他就動不了他嗎?「蒙蒙是我女兒,你給我離她遠一點。」
凌丹雲無賴一笑。「不是還沒有認祖宗嗎?沈將軍別太急,小佷會代替你照顧他們娘仨。」
「什麼小佷,我和你不熟。」沈萬里不客氣地回道。
「多處處就熟了,沈將軍也是不拘小節的人。」凌丹雲話中有話的暗示,因為蒙蒙是他倆都捧在手心的人兒,往後他們會越走越近的。
是可忍,熟不可忍,「世子爺,來比劃兩把吧!」
「有何不可。」他眉一挑,站起身。
「爹,他不久前才受過傷,不宜動武。」這兩人是什麼意思,見面就拳腳相向。
「哼!生女外向,胳膊肘往外拐……」沈萬里沒好氣地咕噥道。
「爹。」嘀咕個什麼勁。
他冷哼,瞪了凌丹雲一眼,「擺棋,我和他下兩局總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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