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迎我們入將軍府?!」
是迎,還是納?
辛靜湖帶著兒子女兒住進沈萬里為他們準備的宅子里,是三進的院子,從外面看來不大,一入內才知別有洞天,小橋流水、假山亭閣,還有個小瀑布直沖而下,底下的小潭有魚游動。
雖然臨河靠街,卻不吵雜,前庭院子有棵銀杏樹,一地的銀杏子、銀杏葉子,枯黃有致。
他們才住進來沒多久,還沒仔細打量這屋子,將軍府的婆子就找上門,一副倨傲的模樣抬高下顎,態度非常不敬的以眼神睨人,好像走這一趟多紆尊降貴,一身晦氣。
她用命令的口氣要辛靜湖等人收拾收拾,幾頂小轎就在門口等著,讓他們趕緊上轎別拖廷,大好的機會砸在身上還不樂暈了,一群鄉下人要她屈尊相迎是多大的面子。
辛大郎原本有點不安,但是看到娘和妹妹怡然自得的喝著莉花茶,他也心定了,咧嘴給兩人端茶點。
「哥哥,這人太吵了,把她扔出去。」誰家的老母雞飛來築巢,大清早就咯咯叫的下蛋。
「得咧!妹妹坐好別動,哥哥來就好。」他最喜歡丟人了。
「你、你們想干什麼……別……別踫我……啊——」他……他們怎麼敢……這麼對她?!
力氣驚人的辛大郎用一只手就將長得福態的王嬤嬤舉高,拋石般的人拋出門口,完了身體往後一仰,哈哈大笑。
「什麼將軍夫人呀!比市井婦人還沒用,居然想出這種爛招要算計我們,她當每個人都和她一樣蠢嗎?」撇著嘴的辛靜湖一臉不屑,戰斗魂被徹底激起。
「是蠢了點,不過也用心良苦,為了我爹竭盡心思,不忍心他的女人和子嗣流落在外,娘,你要感激涕零,像蝗蟲一樣的巴上去,人家有著寬宏大度的菩薩心。」難為她的慈母心了,既要擺出賢妻態度,又要兼作良母,辛苦了。
「哼!這就是她的目的吧!表面賣好,卻暗地想吃了我們,以為我們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短視婦人,見到一點好處就兩眼發亮,未免將人小瞧了。」
「不,娘,你說錯了,她不是小瞧我們,而是眼中根本沒有我們的存在,她太習慣高高在上了,看不見底下的螻蟻。」殊不知白蟻一多也能蛀空梁柱,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換言之,大夫人趙曼青沒將這家人當回事,一個女人帶兩個孩子算哪門子事,隨便撥座小院子將人養著,還不窮人入寶窟,樂瘋了,對她的「善舉」誠惶誠恐的感恩。
「我們要去嗎?」辛靜湖問道。听女兒的總沒錯,高智商的天才走一步看三步,她那腦部構造精細得有如外星人。
「還不是時候。」還不急。
「不是時候?」難道要等人將他們當成外室、外室子看待。
「我們不動,她就沒法動。」辛未塵笑得詭異。
「什麼意思?」跟聰明人打交道真累,總要去猜話中之意。
「因為爹的年紀不小了,再不娶房妻室人家會如何瞧賢名在外的大夫人,她那兩個親生兒子早早娶了親,連孩子都生了。」
趙曼青的兒子一個十九、一個十七,長子有一妻一妾、兩名通房丫頭,老二娶妻楊氏,在妻子有孕時睡了她的陪嫁,因此不到二十歲就多了名滕妾,兩女私下爭寵爭得非常厲害。
「為了不落個引人非議的惡名,她會想盡力法弄一個她認為是自家人的女人給爹當妻子,但前提是先將名分不定的你給安置了,一旦你成了妾,妻位就空出來了,那還不隨她安排,哪個是哪個,況且礙于孝道,爹不能反抗。」
一個孝字不知害慘了天底下多少人,尤其是重視孝道的古代,長者言幾乎決定一切,讓人無從反駁。
「太陰險了。」誰說女人總是小意溫柔、心慈手軟,狠起來要人命,男人掌控天下,女人控男人。
「這些娘不管,交給爹去處埋,如果他想帶我們回將軍府,自會將所有疑難排除,當女人要柔弱點,不要處處逞強,你是有男人的人,讓他去出頭。」凡事自己來,要男人何用?適時的放段,想吃魚的貓兒就來了。
面色微紅的辛靜湖沒好氣的瞪眼。「你一天不諷刺我就渾身長蟲子是不是,我和他還沒到那個地步。」
她勉強接受有個丈夫,為了兒女當已婚婦人,但是同床共枕的坎還過不去,她頂多讓他踫踫手、摟摟肩,說兩句我不負你的花言巧語,再多自己回去洗冷水澡,恕不奉陪。
不過相處了一段時日後,她發現沈萬里這個男人還算不錯,除了不太會說話,他對自己人十分照顧,也不小氣。身為外貌族的她對他的長相有七分滿意,雖然不是天王級的帥氣,但也有幾分英挺,充滿男人的陽剛味。
但她總有種佔了人家夫婿的異樣感,還是辛未塵開導她,表示自己和兄長都把她當娘,親娘死了,他們爹現在算鰥夫,和她這個「後娘」恰好湊一對,何況那個爹根本沒記憶。
辛靜湖勉強接受這個「鰥夫後娘」的說法,直到她夢見原主要她替自己好好照顧夫君和一雙兒女,她心中的結總算被解開,這才放心大膽的和沈萬里談感情。
辛未塵戲謔的一揚眉。「娘,我沒問你和爹的床事,我是說讓爹光明正大地將你以妻子的名分迎入將軍府,你是將軍府的主子,誰見了你都得低頭。」
辛靜湖的面頰更為熱燙,沒好氣地在心里嘀咕著,小滑頭,時不時戲弄一下有趣嗎?「那你和寧王世子……」
辛未塵反應極快的將話截斷,「娘,凌丹雲送了我一匣子寶石,明兒個我們走一趟首飾鋪子,自個兒畫花樣讓人打出來,咱們那年代可出了不少傳世經典,過些時日進府了也有壓人一頭的首飾可戴。」
她還「小」,不用太早風花雪月。
說到寶石戒指、寶石項鏈、寶石耳墜,身為寶石迷的辛靜湖雙眼發閃,「多打幾套,把姓趙的女人壓下去。」
「娘,打首飾是要銀子的。」少則數十兩,多則幾百兩,上千兩一套的也有,看要多扎眼。
「我出。」辛靜湖相當大氣。
「慷他人之慨。」她的銀子。
听著女兒小家子氣的低喃,辛靜湖甩了她一個白眼,「你爹前兩天給了我五萬兩銀,讓我缺什麼就去買。」
「你居然沒告訴我,藏私。」這是炫耀呀!真招人恨。果然田地缺不了雨水,有男人滋潤就是不一樣。
「我也得學著打理財物,不能老是靠你,你爹說再過幾年就要為你說門好親事,得趁現在把嫁妝準備起來,免得臨時想買好東西買不到。」
他那人給銀子倒是給得爽快,也不怕她帶了銀子跑,還一臉愧疚地向她道歉,說是他的錯,害她有家不能回。
「是爹讓你慢慢上手吧!」辛未塵笑意盈眸。
她訝然。「你怎麼曉得?」這頭太賊精了,什麼也逃不過她耳目。
「不用驚訝,娘,我想爹的用意是讓你接管他的私產,打了七年仗不可能一無所得,你雖然上有婆婆,但中饋別想了,也別去插手,府里養了一群人,進帳少,開銷大,沒什麼油水好撈,而且管不好沒好處,一有事你得扛責,麻煩多過海里的魚。」
一說到麻煩,辛靜湖連忙擺手。「不管、不管,我就管你和大郎,咱們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還有爹。」一家四口人才是家。
一看女兒促狹的表情,心里滾湯圓的辛靜湖又覺得臉在燒了。「真想吃火鍋,一鍋紅通通的辣椒……」重慶火鍋,辣得夠味。
「什麼火鍋,我也要吃。」辛大郎一听到吃就歡喜了,一蹦一跳的來到娘和妹妹身邊。
「人丟出去了?」
「嗯!在門口罵罵咧咧的,我沒理她,她就坐在地上亂喊,好多人都圍過來看。」
吃著凍梨不忘喂哥哥一口的辛未塵,兩眼眸光一閃,「看就讓他們看唄!咱們不痛不癢,大郎呀!咱們別學潑婦行徑,下次她再這麼吵鬧,就再附送她一桶涼水。」都入冬了,正好涼快涼快,一個婆子也敢囂張,跳梁小丑似的鬧事。
辛大郎得意地一口咬掉妹妹的半顆凍梨。「我不潑水,我跟她說再不走就用狗屎塞她嘴巴。」
「哥哥干得好。」長進了。
「呵呵……妹妹夸我了?」他把頭一仰,十分神氣。
見他那傻樣,母女倆笑了。
兒子正直,女兒聰慧,妻子秀麗,站在門外看著的沈萬里不由得濕了眼眶,他下定決心要好好守護娘仨,不論多麼困難也要留住他們臉上與世無爭的笑臉。
沒多久,來自東源縣的調查有了回報,在縣衙的紀錄中的確有辛萬和辛靜湖的婚書,再拿他從前和現在的畫像走訪老山口村和附近幾個村子,所有見過畫像的人皆雲——
「咦!這不是萬子嗎?誰找他,他失蹤七年了,他妻子兒女上京城尋他了。」
他因此證實了自己遺忘的身分,也證實了辛靜湖的身分。
為了隆重迎回分別七年的妻子,沈萬里連夜進宮,言明要以軍功換妻子的一品誥命,並把皇上的賞賜悉數退回,換回一卷明黃黃的聖旨,鳳冠、霞帔、八人抬大芘轎,又吹鑼又打鼓的熱鬧烘烘,召告征西將軍有妻有子。
一听到把幾十抬賞賜寶物原封不動的退回皇宮,臉色難看的趙曼青氣到肝疼,她發怒的砸了一屋子擺設,直罵辛靜湖不識相,一條好路不走,非要走荊棘路,看她怎麼拿捏她。
可是她還得裝裝樣子故作賢慧,媳婦進門要喝媳婦茶,但是茶沒喝到,卻喝了一肚子氣,沈萬里夫妻敬的是元配牌位,丈夫居然還欣慰地夸兩人設想周到,正室才是妻,在正室牌位前繼室要執妾禮。
她竟然成了妾?!
硬被打臉的趙曼青遭到莫大的羞辱,她回到屋子里,又把擺設好的器皿摔個稀巴攔,兩眼赤紅的瞪著一屋子凌亂,揚言要把面子討回來,她不信以她婆婆的身分壓不住人。
「夫人,你別發愁,他們日子還在後頭,咱們刀子慢慢磨,早磨死這窩子野東西。」扶著腰的王嬤嬤一樣氣憤難平,她閃了腰便是被辛大郎給嚇的。
「哼!不知好歹,我好心接納他們還被反咬一口,也不瞧瞧那一身窮酸味配得上將軍府的門坎嗎?也敢厚顏無恥的從中門進,她憑什麼!」她當年走的是二門,六人抬花轎。趙曼青恨的是辛靜湖的誥命,她在品階上就矮人一截。
沈萬里的父親沈鎮南承襲了其父沈揚名驃騎大將軍封號,是為正一品,再封就無可封將,只能賜爵了。
沈鎮南是重情的人,他把一品誥命給了當時的元配,並拒絕皇上封爵的美意,百年將軍府不能在他手上散去,因此將軍府仍然是將軍府,人才輩出,十余年內又多添了數位將軍。
一喊將軍,十幾個人回頭問︰「誰找我?」
將軍府一府將軍,個個來頭不小,連帶著他們的夫人也品階不低,最低是五品宜人。
唯有掌家的趙曼青什麼也沒有,她想得誥命就得靠兒子,而偏偏她的兒子在軍中只是六品校尉,沈萬程在封妻蔭子時,為其母請了六品安人誥命。
得此誥命的趙曼青不只不喜,還大發雷霆,她覺得這是個諷刺,將軍府內每一位夫人品階都比她高,卻被她掌了中饋,未免太可笑了。
原本她指望當年沒被她弄死,如今立了大功回來的沈萬里能為她封請二品誥命,反正能利用就利用,她在他迎娶新婦前極力奔走,還有意無意的將此事散播出去,就是想以孝道為由得償所願,她甚至把搭配誥命服飾的頭飾都打好了,等著風光的大擺宴席。
誰知沈萬里倒打了她一耙,不僅不接受她為他安排的新婦,還把失憶時娶的妻子找回來,大張旗鼓地為一名鄉下婦人造勢,並將她汲汲營營想要的二品誥命給了那個野女人。
趙曼青氣極了,氣到兩眼發黑,她臉色鐵青的發誓,只要那一大兩小耙進門,她就能磨磋得他們苦不堪言。
只是她忘了辛靜湖已是二品誥命,那一身命婦衣服一穿就算是婆婆也要行禮,她硬生生嘔出一口心血。
「娘,你真像威風凜凜的貴婦。」辛未塵真心稱贊道。
人要衣裝,佛要金裝,說的一點也沒錯,瞧她娘只換了衣服,上了點薄妝,再梳個流雲髻插上幾根墜著流蘇的蝴蝶簪子,整個人多了雍容華貴。
「貴婦就貴婦,還什麼像,我需要裝嗎?」撩了撩碧玉串珠耳墜子,辛靜湖苦中作樂的一扶重得要命的頭飾。
貴婦也不好當呀!為了這一身妝容,她整整花了一上午綰發、上妝,一層一層的裹衣,舉止優雅,言談合宜,只能緩步徐走,不能大步闊行,笑要含蓄,不能露齒……
要當高門媳婦也不是容易的事,她知道其中的難處了,此時她多懷念在老山口村的日子,坐著剔牙也不會有人說婦德有失,要她莊重。
「娘,別動手,保持好你長媳的氣度,都穿上衣服了就別演猴子了。」見她一顆栗爆就要賞過來,辛未塵機伶的往旁邊一閃,讓娘親的手落空。
「你說我是猴子?」那她不就是小猴子?
辛未塵掩嘴輕笑,眼神靈動。「娘,冷靜,咱們初來乍到要眼觀四路,耳听八方,雖然這里是府里分給爹的院子,但他好些年沒回來,誰曉得里面的水有多深,又安插了多少別人的眼線,謹慎點好過跌入他人挖好的坑。」
一听女兒仔細的分析,辛靜湖苦笑著嘆了口氣。「還是你腦子靈光,我在軍隊學的是追蹤、搏擊和暗殺,至于宅斗我是一竅不通,沒有你在一旁提點,我該怎麼辦?」
一向不喜與人肢體接觸的辛未塵好笑的挽起她的手。「沒有我你會更快適應這兒,人的潛能是逼出來的,我剛來時也覺得被老天爺坑了,但是我有一對好爹娘、一個好哥哥,夫復何求。」幸好她是胎穿,有好長一段時間可以裝小,在三歲以前的「犯傻」,都是小孩子的童真。
「蒙蒙……」果然是當醫生的,口才真好。
「你們母女倆還好吧,有沒有人給你們找麻煩?」看到妻子微紅的眼眶,遭敵軍圍困仍不懼的沈萬里不免有些慌了手腳。
「沒事。」
「還好。」
兩人同時迎向闊步進門的高大男子,辛未塵刻意略慢了一步,讓夫妻倆距離近一些,她這女兒樂見爹娘情篤。
「怎麼兩眼紅了,是誰讓你受了委屈?有事盡避告訴我,我一定為你出頭。」他如蒲葉的大手慌亂地為妻子拭淚。
辛靜湖其實是眼楮進了灰塵才微微發紅,可是她怎麼好老實說,就裝吧!人生處處有轉角。「是想起咱們老山口村了,二十畝地不知收了沒……」
听她想家了,沈萬里好笑地輕攬著她的肩頭,「四月清明再陪你回去瞧瞧,再拜祭岳父岳母。」
「是爹和娘。」他是入贅的。
「好,爹和娘,不過兩個孩子的入籍也要辦一辦,把姓改為沈,我沈家子孫不外姓。」他嘴里順著妻子,可改姓的態度卻十分強硬,完全沒有商量的余地。
「沈萬里,你是我辛家的上門女婿,我的孩子要承繼辛家香火。」她能為原主做的便是百年後有香火拜祭,替她照顧這一家子。
沈萬里笑著耍賴道︰「我那時失憶了,不算數,我們沈家長子嫡孫只能姓沈,不過我答應你,要是有第二個兒子就讓他姓辛,不然讓大郎肩挑兩姓,讓他多生幾個個。」
一旁的辛未塵偷笑看,她爹也真賊,無賴得理所當然,用話把她娘繞進去,變成兩人同意再生一個孩子。
見女兒了然的取笑爹娘,沈萬里端出父威朝女兒瞪眼,但隨即就自己笑出來了,他舍不得凶孩子,尤其是聰慧又懂事的蒙蒙,簡真是他的心頭寶,疼入骨子里了。
「大郎叫沈修文,載入族譜要謄寫清楚。」要是填錯了名字還不貽笑大方,日後子孫都不認祖先了。
「沈修文。」嗯!取得真好,沈萬里十分自傲。
辛靜湖沒好氣的一橫目。「你不要以為我們進了將軍府就任你擺布,要是你讓我們失望了,我照樣帶孩子走。」
她不是以夫為天的女子,誰欠了她,她連本帶利討回來。
「阿湖,我會一直對你好,即使我想不起我們的過去,但從今而後,我身邊只有你,我們再給大郎和蒙蒙添個弟弟妹妹……」
沈萬里牽著妻子往內室走,識趣的辛未塵悄悄往外移,還朝她爹投了個鄙夷的眼神,拐妻拐到如此無恥的地步,身為女兒的她十分汗顏,決定去找祖宗聊天。
旱了好幾年的沈萬里哪管女兒的嘲弄,憋著不泄的苦悶有誰知曉,他朝女兒一揮手,讓她回房繡花去。
「要我娶楊家表妹?!」
皇家子弟向來議親早,十二、三歲便已通曉人事,十四、五歲開始議親,通常十六歲已為人夫,接著一個個小蘿卜頭蹦出來,二十歲不到便是幾個孩子的爹,妻妾成群。
但是凌丹雲從不照著規矩走,寧王妃為他安排的兩個通房全讓他給打發了,一個也不踫。
之後又有自作主張的丫鬟想爬床,下場都十分慘烈,再美的女人百年後還不就是白骨一堆,他看了異常煩躁,何況人再美,能美得過寧王妃嗎?
寧王妃很美,美得宛若不食人間煙火,冰肌玉膚,眉黛眼媚,秋水眸子仿佛承載雲霧,美目盼兮,一口朱唇不點而艷,如熟透的櫻桃般令人垂涎欲滴。
三十出頭的她,面容舊保持著十六歲的模樣,她和凌丹雲站在一起有如姊弟,同樣芳華無雙。
但奇怪的是,這樣的美人卻不受寧王寵愛,或者該說寧王對他寥寥無幾的女人無一偏愛,踫了她們的身子只為誕下子嗣,一旦有兒有女之後便很少留在她們屋里過夜。
這是一對奇怪的夫妻,一座冰冷的王府,連孩子都漠視的爹娘,自幼在此成長的凌丹雲也不會笑,他以為是尊貴的出身造就冷漠的性情,誰也不信任,直到他遇到性子懶散的辛未塵。
「嗯!你已經十五了,也該說親了,你父王讓我為你挑一門親事,我瞧著我娘家佷女丹霓挺不錯的,她小你一歲,明年及笄就能過門。」寧王妃楊向晴語氣淡然。
「不急,我還不想成親,過幾年再說。」
楊家的女兒都很美,但也因此眼高于頂,性子驕傲跋扈,不肯屈就門第低的人家,對方子弟非才貌雙全也看不上眼,縱使上門提親的多不可數,可是她們太半待字閨中。
第一次被兒子反駁,寧王妃微訝的挑屑。「丹丹有什麼不好,楊家這一輩的女兒就數她長得最好,與你最為相配,年紀也相當,我打算來年三月初把這事定下來。」
「母妃,我說了不想娶,你最好打消和娘家聯姻的念頭,我不是你和父王斗氣的工具。」他們沒人在意他,只想借由他給對方找事,而後兩敗俱傷的各舌忝傷口。
楊向晴嘴角一勾,似在冷笑,「我是告知,不是詢問,丹丹對你鐘情已久,我會成全她一片深情。」
「我心中有人了。」非她莫屬。
「那又如何?」
「除了她,我誰都不娶。」他態度強橫。
美得驚心動魄的一張玉顏上淡淡冷誚。「男人的話當不得真,十句有八句是騙人的,另外兩句是自欺欺人。」
當年「他」也說唯她一人,再無二心,讓她輕易交付真心,誰知誓言在耳,轉眼成空,他愛上另一個「她」。
「母妃的偏見恕孩兒不能認同,我心里有誰自己清楚,誰也剝奪不得。」即使是他親娘也休想阻攔。
「孩子的意氣話,沒事就退下吧!下聘的一應對象就讓管事去準備,成了親之後便是大人了。」該穩重些了。
寧王妃直接無視他,依自個兒的意願行事,她連自己兒子的婚事都不願插手,讓王府管事去處理。
看母親全然不把自己的話當一回事,凌丹雲怒了。「你真是我親娘嗎?高貴而冷血的寧王妃。」
執著玉杯的縴白蔥指忽地一頓,幾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十月懷胎難道是假,如果不是我兒子,早淹死你。」
「母妃說反了,若是沒有我,你這寧王妃位置就坐不住了。」無子為七出之一,她憑著有子才能穩坐王妃之位。
像是戳中她心中最隱晦的地方,一抹冷厲的恨意從她底一閃而過。「你們凌家的男人最狠,專在人心口補刀。」
「母不慈,子不孝,這是相對的,看在我喊你十五年母妃的分上,不要擅自為我訂親,否則後果自負。」他知道她什麼都做得出來,美若天仙的臉孔下有著蛇蠍心腸。
「你還能殺了我不成?」她嘲弄道。
弒母是大罪,就算皇上想包庇他也不可能,天下文人群起攻之,萬千百姓也不會放過逆倫凶手。
「不,我不會動你,我只會毀了你最在意的一切。」凌丹雲目露狠厲,有如荒野中的一頭孤狼。
看著和自己神似的面容,心如刀割般絞痛的寧王妃微閉上眼。「你威脅不了我,我心如止水。」只是翻滾的恨意呀!至死方休。
「譬如楊國公府。」她的娘家。
「你敢——」她倏地張目。
「母妃,我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盼著你多看我一眼的孩子,誰對我好,我對誰好,誰砍我雙足,我滅他全家。」凌丹雲說得陰狠,幽深的雙眼泛著冥火。
「凌丹雲,你瘋了,那是你外祖家。」寧王妃被激怒了。
「母後听過江南水患貪瀆案嗎?」他的語氣很輕,好像孝順的兒子正在和母親閑話家常。
「你說這個做什麼?」楊向晴突然對于寧王妃的高位、丈夫寧王,以及眼前的兒子,都心生厭惡。
「江南總督江永明一家三十七口人是我殺的。」他們不讓他活,他便斬草除根,趕盡殺絕。
「什麼,你、你殺了……」
那是他表舅,她的親表哥,在她嫁人前兩人一度議過親,但是她瞧不起江南望族出身的江永明,何況她心中一直有個人,後來江永明另娶他人,兩家因為這件事漸行漸遠。
「所以母妃不要踩了我的底線,因你的緣故,我少與外祖家往來,自是說不上有什麼情分,若你執意將楊丹霓許給我,我便親自上門退親,並將楊國公府近些年做過的骯髒事公諸于世,我想母妃也不想三舅舅睡了親生女兒一事廣為流傳吧!」
楊國公府的三老爺風流成性,除了妻子還有七名如花似玉的姨娘,以及不少服侍的丫鬟,他有七子八女,也是全府最多的,因此有時他也搞不清哪個是女兒,見到稍有姿色的女子就強拉入屋,先解了饞再說,那次就是他酒後走錯了屋子,將女兒當成新納的小妾,那名庶女後來懷了身孕,打了胎後被送往莊子,可惜了大好年華。
「你……」揚向晴的臉色倏地刷白,就連國公府內也鮮少人知情,他是如何得知的?
「言盡于此,母妃好自為之。」最後一層窗紙也戳破了,以後母子之情真的不復存在了。
凌丹雲說完便轉身離開,他臉上已沒有半絲失望和痛楚,因為沒有期待就不會傷心,他的心冷了,對母親不再有孺慕之情,她在他心中死亡多時,埋在冰冷的地底。
他再一次懷疑寧王妃不是他親娘,那淡漠的神情、無關緊要的疏離,她若真是他娘,真能這般心硬如鐵石嗎?
出了寧王府,他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身後跟著放不下心的高鳴鳳,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冷風的寒夜里,天空飄著雪,一片片的雪花冰凍不了他的心,因為那兒早已覆蓋一層冰雪。
走著走著,他來到了將軍府,抬頭仰望字體弘闊的大匾,心里突生幾分酸澀,他忽然想見那個人。
「世子,你不會想進去吧?」不會吧!里面全是武藝高強的將軍,連巡邏的衛兵都是戰場退下來的老兵。
「掩護我。」說完,凌丹雲縱身一躍,凌空踩過七尺高的牆頭。
高鳴鳳頭皮發麻,暗暗喊苦,但能怎麼辦,只能視死如歸的豁出去,大不了被當成小賊狠揍一頓。
「蒙蒙……」
半睡半醒之際,沈未塵听見有人輕喚著她的小名,困倦的她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床頭夜明珠暈黃的光亮照著她瑩白小臉,讓她看來像孤嶺上的小白花,脆弱而嬌美。
驀地,一道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出現在床尾的幽暗處,她心驚的一喊,「誰?」小手已模向放在枕頭下的針盒。
「勿慌,是我。」凌丹雲往前一站,露出溫文容貌。
看見是熟人,沈未塵才松了一口氣。「凌丹雲,你又受傷了嗎?你怎麼老是這麼粗心大意。」
听著她責備似的叨念,凌丹雲心口一暖,他不是沒人在意,還有人關心他有沒有傷著。
「蒙蒙,我心痛。」
「心絞痛?」她驟地坐起身,揚手要替他診脈。
這是當醫生的通病,先確診才能決定治療方式。
「我很痛。」他捉住她的手往胸口一放。
「凌丹雲,你沒病。」他有問題的是腦子,沈未塵不快地想抽回手,但小手被他緊緊握住,動不得。
「蒙蒙,我痛的是心,你喊我一聲凌哥哥好不好?」他嫉妒沈修文,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听她嬌軟的喊著哥哥,教他眼紅得想直接把她給拐走,佔為己有。
她用空著的另一只手用力捏他的臉頰。「痛嗎?」
「痛。」
「會痛表示你沒在作夢,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別讓巡夜的叔叔伯伯們發現。」她比了比窗口,讓他貓著身出去。
「今兒我母妃喊了我到她跟前,她要為我說親。」他自嘲一笑,原本他以為母妃想他了,沒想到是他自作多情。
一怔,她有了徹夜長談的覺悟,摟著被子將自己團團包裹住,「告解吧!迷途的羔羊。」
「嗄?」什麼羊,高山的羊?
「我的意思是,你有什麼話要說快說,我雖然只有十歲,也要顧全閨譽,你趕緊說完趕緊走。」睡到一半被吵醒,要人心平氣和不太可能,她火氣有點大。
改回父姓的沈未塵不在乎世俗禮儀,在她腦子里仍然保留前一世開放的思想和觀念,凌丹雲對她而言頂多是個中學生,男女同處一室哪是什麼大事,兩個辦家家酒的娃兒。
但她也明白這年代對女人有多嚴苛,即使他們什麼都沒做,可是一旦被傳出深夜相會的流言,影響的不只是個人,整個家族都會受到牽連,最後連大門都出不了。
為了家人,她節制的約束自己,不做太出格的事,連最愛的醫學也不輕易展露,以免被當成妖孽燒死。
「蒙蒙,你對我好凶。」凌丹雲忍不住埋怨,但心里是歡喜的,寧王世子的身分讓人不敢靠近,在他面前,他們永遠是戰戰兢兢的低頭,好像只要說錯一句話就會被他摘了腦袋,就只有她,敢這般直言不違。
她真給他氣清醒了,不過很好心的忍著氣道︰「說吧!成親是好事,你在逃避什麼,或者說你在鬧什麼別扭?」
「我不喜歡她。」凌丹雲等著她反問他喜歡誰,但她不問,把他憋得夠嗆。
青少年的叛逆期。「你早晚都得結一門親,早死早超生,節哀順變。」
聞言,他不滿的冷著臉。「蒙蒙,你太無情了。」
「凌丹雲,你確定你的腦袋沒被牛踩過嗎?」她無不無情關他什麼事?難道他還管她吃飯、睡覺、如廁?
「我不想娶,我……」他想說他會等她及笄然後娶她,但一想到她的年紀,話到嘴邊又噎了下去。
「不娶就另娶,只要你扛得住別人強加的要求,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日子是你在過的,為什麼要事事順從他人的意思,偶爾放縱一回又如何。」堵不如疏,若不把過多的壓力抒發出來,累積多了會承受不了。
听到她這麼說,凌丹雲頓時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但也有一絲失落。「蒙蒙,我累了。」
「累了就回去休息。」終于放過她了。
「不回去,我就在你這兒眯一下。」他賭氣地道。
「什麼?!」她臉上表情產生細微的龜裂,壞了一向的冷靜。
見他真的席地而坐,人靠著床沿閉目休息,想趕人的沈未塵都傻眼了,她在心里背著敕本《醫藥大全》,過目不忘的腦海中出現不斷轉換的草藥形態,忍著不用銀針扎死他。
她氣呼呼的躺回床上不理人,沒多久細細的輕酣聲一起,看似睡著的凌丹雲嘴角逸出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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