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在袁老太太及葉氏有意的撮合下,袁靖淵與蘇寧月倒是有了幾次的見面。
蘇寧月端莊秀麗,每回皆費心打扮得嬌美,與他吟詩作對,氣氛極為融洽,偶爾還為他彈琴,得他一句贊賞,便羞澀難當。
但袁靖淵對她並無太多想法,他的心思全在學業上,與書院的幾名同學也漸漸熟稔,他在尚書府的生活漸入佳境。
焦黎兒則成了隱形人,由于她住的地方離主屋極近,不想听的事也得听,不想看又忍不住不看,幾回見蘇寧月進出袁靖淵的書房,偶爾手上會端著一盅親自以慢火熬炖的雞湯,而自己呢?連廚房的門坎都跨不過去,想親自做什麼都不成。
她曾有幾次想跟蘇寧月套近,或許也能做她最拿手的點心謝謝她對袁靖淵的照顧,但人家壓根不理,對她視而不見,唯一的一次對談,那張娥眉淡掃的臉上還有鄙夷,「這人就要有自知之明,不該仰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不是?」
焦黎兒自認自己不是很聰明,但也絕不算笨,她知道,她也是看不起自己的,而跟著蘇寧月的丫鬟則是放肆看著自己嘲笑。
袁府的主子對她是怎樣的態度,下人對她只會更惡劣,任憑她再努力想要跟眾人交好都沒有用,她就這樣被無聲的欺負著過日子,沒人跟她說話,她跟游魂哪有差別?
不,也還是有差別,若真是游魂,他們估計還會怕她呢。
一連幾天,她無聊的在屋門前的台階上坐著發呆,袁靖淵進出都會看見她,但見她氣色尚好,便沒多問,點個頭就進屋子。
直到這一天,她站起身來,揚聲就對他喊,「有空嗎?」
「我還有夫子的作業要寫。」他語氣平靜,也沒朝她走近,倒是他身後的兩名小廝背對著他,朝焦黎兒射了不善的目光。
其中一名還開了口,「堂少爺還是快完成作業吧,不然,天天讀得那麼晚,長期累積下來,身子壞了可如何是好?」
她深吸口氣,這話是跟自己說的吧,袁靖淵已讀不完書,睡眠也少了,她還添什麼亂?可是,這麼被人無視的生活著,雖然吃喝無虞,卻也痛苦無比,她更覺得自己像是廢人,什麼事也做不了。
但袁靖淵並沒有走進書房,還是看著她,覺得她眉宇間有著壓抑的愁雲,這是他在村子里不曾在她臉上看過的,她總是帶著笑意,神采飛揚的,如今這樣讓他憂心。
「有什麼事?」他開口問。
「沒關系,你先忙吧,有空時,可以跟我說說話嗎?」她是快悶出病來了。
「說話?我真的很忙。」他唇微抿,略微不悅。
她照顧他多少年啊,怎麼不知這表情的含意?焦黎兒索性走近他,苦笑道,「不是想煩你,可是都沒人跟我說話,這段日子以來都是如此啊。」她不想表現出委屈,但她的心的確酸澀。
他蹙眉,看著她異乎尋常的肅穆小臉,終究不忍,「進書房吧,給妳一點時間說。」
她眼楮瞬間一亮,笑意也浮現。
「堂少爺。」兩名小廝異口同聲的要阻止。
他直接瞟兩人一眼,也沒說話,但他們可不敢再出聲,只看著袁靖淵跟焦黎兒一前一後的走進書房,兩人還想將門開著偷听,沒想到,焦黎兒卻是笑咪咪的當著他們的面將門關上了。
袁靖淵走到黑檀木桌前坐下,焦黎兒很自然的走到另一張圓幾旁,提起爐子溫著的茶壺,替他倒了杯茶,送到他桌上。
他拿起那只青瓷茶杯,啜了一口,「妳有話快說吧。」他的確還有很多書要讀。
「我說,在這里真的過得太好了,有吃有住,什麼事也不用做,呃……」她其實原本想好要說什麼,但終于與他獨處,腦袋卻亂了,見他放下杯子,皺眉看著她,她連忙想了一段話說︰「那個……以前姊要替你送衣服,服侍你洗漱……呃……不是這個,姊想做點事,然後……這院子後方有個小廚房,姊本以為可以為你備三餐及宵夜,但府里人手眾多,時間未到,都有專屬廚娘帶著兩名丫頭在為你準備,甚至熬補身湯藥,她們也沒人理我,我說話她們也不听,我都只能干笑離開。」
「所以,妳是在跟我抱怨,尚書府的下人不讓妳做事?」他抿唇問。
「不是,只是,呃……你知道姊就愛弄些吃的……好,不用就不用,就說你的衣服,娘替你備了八成新的衣服,叫我看著,若是開了線,就做起針線活兒,可你全身新衣,我連踫的機會……」她愈急,愈說得語無倫次。
「我不懂,不用做這些下人的事,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做自己的事,有何問題?」
「這就是我們的不同嘛,弟弟你書都快讀不完,還有好多學問要做,一天時間不夠用,可我能做什麼?」
「京里的姑娘都做什麼,妳可以問問也去做,若有需要,我可以替妳開口,像蘇姑娘便會畫畫彈琴……」
「不不不,那我做不來,我比較想找個街口擺攤位賣糕,不只我喜歡,也多少能賺點錢,可以給你買些墨或筆,甚至明年回去時,可以買些好吃好用的給爹娘,還有,咱們會在這里過年,這樣打擾不好,我還可以買些小禮物回敬答謝啊。」她想了很多,始終沒機會說,這會兒總算能一吐為快了。
但她說得歡快,他兩道濃眉卻愈蹙愈緊,家里的狀況的確不好,加上父親對貧寒學子未收束修又得提供筆墨,就更為吃緊。
她一向體貼,看出這一點,又知道他的筆墨用得凶,便日日夜夜想法設法做糕點,天未亮就離村到鎮上早巿販賣掙錢,他記得她就算肚子餓也舍不得吃一塊,回家時才猛吞饅頭,笑著說,她做的糕點可以賺錢,怎能吃了?
但如今,並不需要她這麼辛苦,何況,別人又會怎麼看他?至少,府里的人知道她是他的童養媳。
在村里時,總有幾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人到他面前冷嘲熱諷,說他好命,有個年紀大的妻子為他掙錢,難怪能心無旁鶩的讀書。
言下之意就是說他是個廢物、小白臉,他不願意又被這樣看待。
「妳就好好待在府里就好。」他不容置疑的道。
她頓時不爽了,雙手環胸的瞪他,「為什麼不讓姊做,又不會礙著別人,姊也不會去麻煩……」
「我說不成就不成,還有,這里是尚書府,別一口姊又一口姊的。」他俊臉上有著壓抑的怒火,但他還是將聲音壓低,不想讓外頭的人听見。
她眼楮要冒火了,「袁靖淵,你態度好一點啊,我可是將你從小照顧到大的,姊就是姊,將來當了你的妻,也還是你的姊,不對,這不重要,你讀書讀哪去了,可以這麼霸道嗎?我能做的事好多,憑什麼讓我整天發呆的當廢人……」
「堂少爺,老爺過來了啊。」門外突然傳來小廝的喊聲。
她繃著俏臉瞪著他,「你好好想想,總之,我想去擺攤賺錢。」
「老爺好。」
門外,傳來小廝恭敬的聲音,接著門就打開來,一臉嚴肅的袁泰均走進來。
袁靖淵朝他行禮,焦黎兒也禮貌的行禮,但一抬頭,就見袁泰均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
「靖淵不是才從書院回來,該做的功課都做了?」
袁靖淵內疚回答,「尚未。」
「是我叨擾他了,我馬上出去。」焦黎兒也知道自己不受袁家人歡迎。
「丫頭,」袁泰均突然喚住她,見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自己,他才開口,「這書房是靖淵讀書的地方,不是閑雜人等都可以進來的。」
她是閑雜人等?她倏地挺直背脊,看向袁靖淵。
他眉頭一皺,「伯父,黎兒她……」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還將門主動帶上,這事若傳出去,對靖淵的名聲可不好,若走上仕途,德行有虧讓有心人張揚開來,就只能吃悶虧,此事萬不能再有。」袁泰均打斷他的話,眼中有著不悅。
焦黎兒也看到這個眼神,下意識的,她目光落到站在門外的兩個小廝身上,見兩人得意的朝她對視,她頓時明白是他們其中一人去將袁泰均找來,也是他們告知是她關了門。
「還不讀書?」袁泰均嚴厲的嗓音又起。
「佷兒這就準備讀了。」袁靖淵看她一眼,坐回書桌後,就見她臉色微僵,但仍禮貌的朝兩人點頭行禮,這才步出屋外。
見她嬌小但挺直的縴細背影,袁靖淵突然有些不忍,他深吸一口氣,「袁伯父,我在想……」
「那丫頭,你心軟也好,心硬也罷,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疏遠才是對的。」袁泰均走到桌前,再次打斷他的話,一邊拿起書桌上的書籍翻看他書寫的眉批,想法通達,字跡雅致有力,天資聰穎,是可造之材。
袁靖淵心里卻是五味雜陳,思緒有些煩雜,焦黎兒畢竟陪了自己近十五年,從何疏遠?而她是他的家人,疏遠又哪里是對的?
袁泰均似是看出他的左右為難,又開口,「伯父是為了你好,一個好的妻子,要與自己地位學識相當,才能舉案齊眉,再說了,一旦有了功名,走上仕途,你該娶的也要是名門貴女,哪能是一個比丫鬟還不如的村姑?日後,如何擔起當家主母之責?」
袁泰均隨即再提了一回,讓焦黎兒到近郊的明葉山莊去住,待到明年考完試,兩人的婚事再重議。
這一回,袁靖淵沒有意見,光想到她又要去擺攤掙錢,不在乎他人如何看他,他心里就憋著一口悶氣,她雖然識字,但做不了學問,無法如書中所述紅袖添香,除了滿口極殺風景的生意經,根本無法跟自己談論詩詞歌賦,這也是他難以接受她作為妻子的理由。
再者,她在這里沒人說話,無所事事,心情也煩悶,山莊在郊外,她也許能自在些。
袁泰均見他終于被勸服,回到自己院子,便跟妻子說了。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葉氏身邊的得力嬤嬤就往松濤院過來,直接敲了小廂房的門。
焦黎兒對她的到來完全困惑,畢竟,這是從一個多月前踏進這座府第以來,唯一一個主動找她說話的人。
她熱絡的又是端茶又是找茶點又是請她坐下,雖然兩人沒交集,但她知道這位嬤嬤身分不低啊,是在葉氏身邊伺候的。
老嬤嬤看她走來走去的,頭都要暈了,好不容易見她坐下,她也暗吁一口氣,原先開門見山的就要說出來意,又怕她不願意,遂拐了個彎,「姑娘想想自己的身分地位,不要恩將仇報,妳能長這麼大,不都是袁秀才夫妻的恩德?」
「恩將仇報?」焦黎兒眨了眨眼,不懂嬤嬤想動之以情。
「沒錯,堂少爺日後是有大前途的,可是姑娘看看自己,別比別人,就比府中的蘇姑娘,她相貌秀麗,皮膚白皙,也有幾分才情風韻,更甭說,那些高門貴族里知書達禮的金枝玉葉是如何的出色了,」老嬤嬤說話輕,神情也溫和,無咄咄逼人之感,她握著焦黎兒的雙手,將她曬得黝黑的雙手翻至手掌心,就見上方的薄繭,「就瞧這雙手,都比我這老嬤嬤的要粗糙,姑娘听我一勸,妳若真的愛袁少爺,就離開他吧。」
「離開?」她喃喃低語。
「是啊,老爺安排姑娘住到京郊的明葉山莊,直到堂少爺明年考完試,堂少爺也已經同意了。」
焦黎兒一愣,雙手不自覺的握拳,「真的嗎?他也同意了?」
「姑娘要不信可以去問,只是,姑娘記得,若為了他好,就接受這安排,萬勿讓他為難。」老嬤嬤看似苦口婆心,實則就是要她放手。
焦黎兒心思沒轉那麼快,她當然要問的,她想也沒想的就起身越過老嬤嬤,步出房門往書房去,房門外兩名小廝顯然也已經被交代過,這一次,她並沒有被攔阻。
一進書房,就見袁靖淵專心的在讀書,見她進來,他即抬頭,俊美的臉上有些微的不自在。
她頓時就明白了,不知該悵然還是該覺得委屈,「恩將仇報」四字又閃過腦海,所以,他真覺得她是燙手山芋?
好吧,其實,她心里早有底,對他也怨不起來,原本兩人之間便只有責任,並無男女之情,既然兩人都沒有那方面的想法,不過是爹娘自己一頭熱,她便放手,爹娘那里自己再做解釋吧。
她笑著點頭,「那你好好保重,姊也預祝你高中。」她這也算識大體,懂事的行為吧。
沒有一句埋怨,沒有一滴眼淚,那雙澄澈的明眸竟還帶著滿滿的笑意?
袁靖淵呼吸一緊,直視著這張彷佛帶著陽光的笑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京城官道上,一輛馬車答答而行。
駕車的是個四十歲的男子,一旁還坐著穿著棉襖的嬤嬤,兩人你一語我一語的聊著,但很多話,都透過簾子傳到車內的人耳里。
「寒門子弟要出頭著實不易,娶了妻有靠山,才能更上一層樓,這人哪,還是自個兒識時務的好啊。」
「唉,感嘆什麼?本來就不是什麼正經的媳婦兒,有交換庚帖?有婚書了?小戶人家什麼禮節都沒做,就是未過門的妻子?說來,也是那雁平鎮的搞不清狀況,咱們尚書大人要栽培的人,怎麼可能不找個有權勢的千金來聯姻啊?送個童養媳跟過來算什麼事?」
劈哩啪啦,你一言我一句,言下之意都在說焦黎兒沒臉沒皮,雖然听多了也就都一樣,但她實在听得拳頭癢、嘴巴也癢。
但辯啥?打啥?她早上拿著包袱還想去跟袁家幾個長輩謝謝這一個多月來的照顧,但下人直接帶著她上這輛馬車,對方壓根不把她看在眼里,任何好的壞的話出口,不都是逞一時之快,半點意義也無。
所以,她半靠在枕墊上,深深的吸氣、吐氣,讓自己心平氣和,就著小小車窗望出去,今兒個,秋陽高高掛,倒添了點暖意。
也好,離開那個即使艷陽高照也覺得冷颼颼的袁尚書府,不也海闊天空?只是對袁靖淵那個從小就看著長大的弟弟有一點點的舍不得,但自己走了,他在那里,也不必再顧忌自己,可以專心學業,也是好的。
馬車隨即抵達一處看來有些老舊的山莊,奴僕也多是年紀大的,一名老管事更是白發蒼蒼,似乎也已得到指示,安排她住進一間最里面的小院,一看就許久沒人住餅,好在還算窗明幾淨。
她很清楚袁家本家人不喜歡她,這里的下人也差不多,有人還刻意透露這個山莊其實是給犯了家規的主子們懲戒反省的地方,但前後大約五年,沒有主子來住了。
她在小院住了幾日,但她仍只能在山莊兜兜轉轉,還是哪兒也去不了,在這里吃白食,那幾個老奴才又狗眼看人低,說話也是冷嘲熱諷,若不是屋子不一樣,她都要以為自己還在那個老是孤單寂寞覺得冷的尚書府。
她明白了,袁家人是在趕她走,一處趕一處,她還能厚臉皮的留下?
這日她堵了老管事的路,開口就說︰「我不住這兒了,請幫我安排離開的馬車。」
「不是回尚書府吧?」他皺眉,這一點肯定得問清楚的。
「當然不是,這樣抱著包袱搬過來搬過去的,你真覺得我傻啊?」她直接翻白眼。
管事馬上笑咪咪的點頭了,他早就得了交代,就是要她待到受不了走人,一個鄉下丫頭,沒油水可撈,對她本來就無好感,因而也沒留她。
不過幾天功夫,焦黎兒又抱著包袱坐在馬車上。
這輛馬車更老舊,是進京城采買些民生物資的,這明葉山莊旁也沒什麼人家,管事要駕車的隨便找個地方將人丟下,是生是死就看她的命運了。
只是,小泵娘沒上車前就笑盈盈的說了句「麻煩大叔,謝謝你了」,還拿了一水囊準備好的水給他,讓他渴了喝,車夫的心又不是鐵做的,于是,車子還是一路往京城去。
此刻,車內的焦黎兒隨著車子搖晃,思緒也在打架,她這算是灰溜溜的走人,就回鄉嗎?不成啊,當初答應爹娘會好好照顧袁靖淵的,這無異是中途逃跑,何來顏面見爹娘?
那就留在京中做點生意,看看自己能否闖出點名堂來?還在京城,多少也能照應袁靖淵,當然,前提是他如果有需要她的時候。
馬車順順當當的進城後,焦黎兒下車,還沒行禮說謝謝,馬車就跑了。
如今這時節,氣溫雖然也低,但還不到那種徹骨冷冰的地步,她身上半舊的厚棉襖還算暖和,她也算在外叫賣過,臉皮自然厚些,更清楚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差事,有個住的地方遮風避雨。
她不好高騖遠,清楚自己這粗布衣裙的寒酸外貌,會讓人看輕,就找一些小攤販、小店家自薦,但京城居大不易,這種店家大都用自家人,所掙的也不過足以養家活口,請不起人,幸好焦黎兒那雙澄澈明眸笑盈盈的,像藏了藍天似,不然,都不知要招幾頓罵了。
好吧,那就厚著臉皮找大飯館、茶坊或客棧,求露一手活兒,但她外表看來的年齡又比實際年齡小,就是十四、五歲的丫頭,掌櫃的一看就揮揮手,她又連吃幾家的閉門羹。
沒轍了,她只能買顆白饅頭,走到一條小巷里,坐在某個人家的台階前啃,喝了幾口水,想著要再走幾個店家去求求看,她對自己的廚藝是極有信心的。
她站起身,將包袱綁在後背,拍拍**,才走出巷子,就見到幾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竟然圍著一個七、八歲孩子又踢又打的。
「嘿!你們干什麼?以多欺少?不對,還大欺小呢。」
她邊說就邊拔腿跑過去,這走得近,幾個孩子也都看清楚了。
不得不說京城的孩子營養都挺好的,面貌稚氣,但身高都不矮,氣勢更不小,一看喊叫的是個嬌小縴細的姑娘,也不懂憐香惜玉,有人就哼聲,「少管小爺們的閑事,快滾。」
「對,快滾,免得待會兒也要吃小爺們的拳頭才能走人。」
她咬咬牙,頓時怒了,她到京城後,做最多的事不就是「滾」嗎?現在,連這小屁孩也要她滾,她長得像圓球嗎?要知道她在鎮里可是個野姑娘,沒有功夫,但一手彈弓好功夫,可是射什麼中什麼,不管是山里跑的野雞,還是天上飛的鳥兒。
當下也不客氣,焦黎兒利落的從包袱里拿出那把一名鄰村老木匠為謝謝她總送些糕點給他孫子吃,而特地量身訂做的小巧彈弓,再掏出一袋小石子,就往那些小屁孩射過去,一時之間,痛呼聲四起,接著做鳥獸散。
「誰要妳多管閑事?」
正當她得意的四處撿回小石頭時,一個稚氣的聲音響起。
她回頭看,就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啊,雖然臉上青紫了幾塊,濕漉漉的雙眸也見怒火,但這硬裝成熟的小孩臉就是很引人注目,她模模他的頭,感覺就像當年在模袁靖淵一樣,「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凶,這樣不可愛哦,你家在哪里?姊送你回去。」
「不必,妳還是快走吧,那幾個蠢孩子也許找家奴過來了。」
「什麼?嘿,你都說了,那幾個孩子會帶人去而復返,他們回來,只會把你揍得更像豬頭啊,因為我剛剛那樣招呼他們,他們肯定把氣出在你身上。」
好像言之有理……他蹙眉看著她。
「走走走,別留這兒等人來揍啊。」她又拍拍他的頭,她這人就是熱心,雖然到京城後,這點長處硬生生的被尚書府上下刻意忽視壓下來了。
「妳很吵耶,還有妳誰啊,動什麼手?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男孩撇撇嘴,卻是舉步就走。
她繼續嘰哩呱啦的說著,「你毛長齊了嗎?男女大防干你這小屁孩啥事?臉上痛不痛啊,你腿短嗎?嫌人家來不及找我們算賬嗎?跑步會不會啊?厚,還裝少爺優雅走路,是腳受傷嗎?要不要我背你?別看我個兒小,我天生力氣大,扛兩個你都沒問題,瞧我剛剛射人的狠樣,姊也算濟弱扶傾的俠女—— 」
天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幾乎沒人跟她說話,她沒憋出病來已是阿彌陀佛,現在出府,海闊天空,她想怎麼說就怎麼說,誰也不許攔!
男孩繃著一張烏青的臉,他身邊從沒有這麼碎嘴的人,听著有點煩,但又好像沒那麼反感,且他的確走不快,他腳扭傷了。
這麼拖拖拉拉的走,後面突然傳來幾個吆喝聲,「他們在那里!」
兩人甫回頭,就見那群小孩帶著幾個奴才拿著棍棒沖過來了。
焦黎兒臉色一變,想也沒想的就抓著小男孩的手跑了。
沒想到,男孩痛呼一聲,「我的腳。」
「要你逞強,要你忍痛,小白痴一個!」她連忙將背上的包袱轉到胸前,一把將男孩往背上駝,就拔腿快跑。
那群人還在後面追,但突然間,一名黑衣人突然拿著大刀出現,「我家爺說了,誰敢再欺負李氏母子,殺無赦!」
「拿刀說狠話,我們就怕了,誰知道你家主子是誰啊?」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爺馬上就大聲叫囂。
但幾家奴僕在看到黑衣人手上刺的黑鷹圖騰後,臉色大變,急急的拉著自家少爺走人,「惹不得,惹不得,快走,快走啊。」
另一邊,焦黎兒扛著男孩見路就跑的亂闖一通,還是男孩受不了的指了方向,這才進入一靜巷內的一座民宅前,然而,木門緊閉,她將他放在台階上,大大的喘了口氣,「看你小小只,重量卻不輕,累死姊了,呼呼呼……」
「什麼小小只!」他不悅的睨她一眼,「這是我家,妳可以走了。」
「我見你進去再走,誰知道你有沒有騙人啊。」她也在他身側坐下。
「我干啥騙人。」他氣得漲紅臉。
「你跟人打架,誰知會不會怕闖了禍而不敢回家?我一走,你也跑了。」不怪她這麼想,在村里就常有這回事,小孩都這樣的。
男孩氣得不行,正要吼人,後面的木門突然打開來。
一名年約三十的婦人一身樸素打扮,一雙鳳眼特別吸引人,身旁還跟著一個老嬤嬤,兩人一看到男童臉上的傷神色馬上一變。
「小毅,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受傷了?快跟娘說啊。」李宜鳳連忙蹲查看。
許毅抿緊唇,不肯說話。
「喂,你這孩子,母親問話怎麼不答?做錯事要坦白啊,是不是男子漢啊。」焦黎兒馬上就朝他揚揚下巴,一根手指還是管不住的戳了他的額頭。
李宜鳳跟老嬤嬤一愣,她們都知道這個性孤僻的孩子最討厭被踫身體,會暴怒的,可是……
「妳怎麼那麼多事!」
他悶悶的說了一句,就忍著腳痛站起身,舉腳就要從母親及嬤嬤身邊進屋,但後衣領突然讓人一勾,害他一個沒走穩,踉蹌的往後,雖然有人托住他,不過他還是跌坐回石階,他痛呼一聲,氣得牙癢癢的回頭瞪著就在他身後的黑皮膚丫頭。
「妳干啥拉我?」他知道母親跟老嬤嬤不會踫他。
焦黎兒直接送他一個「誰要你欠拉」的表情。
「到底哪里摔疼了?你給娘看看啊。」李宜鳳的注意力全在兒子身上,卻不好踫他。
瞧他悶著不說,焦黎兒就幫忙開口,「這位夫人,妳兒子沒事,就是被幾個孩子圍攻,我正好經過就幫忙了,他身上可能還有些傷,心情不好,所以就悶悶的,妳先帶他進屋上藥,再給他喝口水,要念再念吧。」
許毅一愣,眨了眨眼,看著笑盈盈的焦黎兒。
李宜鳳跟老嬤嬤這才反應過來,李宜鳳看她胸前還有個包袱,再抬頭看著她那張膚色較黑,但五官極為秀致的臉龐,和顏悅色的說著,「謝謝姑娘伸援手,妳也一起進來,喝杯茶歇一歇。」
「不用,不用。」她急忙搖頭。
「姑娘有急事?要去依親嗎?」老嬤嬤開口問。
她尷尬搖頭,千言萬語怎麼跟陌生人說?天下之大,她竟然無處可去。
老嬤嬤笑了笑,親熱的勾著她的手,「那就進來,讓我家夫人表達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