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甜妻 第三章 大病一場夢前世

作者 ︰ 陽光晴子

陽光透窗而入,映亮了一室。

如外面樸拙的木門,室內的家具也都十分簡單,一看就不是什麼殷實之家,但有一種舒服的氛圍,尤其屋外的庭園不似尚書府的雕梁畫棟,倒如鄉下人家的簡單,還種了幾壟蔬菜,雖然看來都營養不良,冬季來了,天一寒,估計也是活不了的,可見是種得極隨興的。

廳內,焦黎兒在打量時,李宜鳳先進內室,處理好許毅的傷,看著他疲累的睡著,這才出來,向焦黎兒介紹自己。

接著,焦黎兒一邊喝茶一邊回答問題,李宜鳳跟樂嬤嬤都很會套話,也很健談,兩人一搭一唱,短短兩個時辰,就將焦黎兒的身家背景全問個一清二楚,包括袁靖淵。

「那種人渣,見異思遷的負心漢,妳離開他才是幸運,日後也別糾纏,咱們女人哪里一定要靠男人?哼。」說起這話,李宜鳳眉宇間多了潑辣味兒。

「李姨,妳誤會了。」焦黎兒傻眼,她說起袁靖淵是說留在尚書府才能進好書院好好念書,怎麼听到李宜鳳耳里就是見異思遷的負心漢?

她急著要解釋,但李宜鳳個性強勢,要她別替袁靖淵說好話,接著,也不管她意願,說她這院子還有空房間,就便宜租給她了,若是覺得過意不去,那就代煮個餐食,樂嬤嬤年紀大,天冷關窗,廚房悶熱,這幾日也有點待不住,屆時,大伙兒就一起吃了,反正,許毅每日要到學堂上課,屋里也只剩她們女眷。

盛情難卻,焦黎兒點頭答應,也提及她想擺攤做點小生意。

「我做的點心味道還不錯,但京城我不熟,我手頭的錢也不多,不知道能不能找個價格合理、地點不會太偏僻的地兒擺攤?」

這一問可考倒兩人了,樂嬤嬤突然看了李宜鳳一眼,她是李宜鳳的乳娘,這眼神的含意李宜鳳哪看不出來?

李宜鳳微微一笑,「攤子的事,我有個很熟京城的朋友,本身是做買賣的,名下的地不少,找攤位肯定難不倒他,我待會兒出門去找他過來,跟妳說說。」

焦黎兒眼楮一亮,連忙起身行禮,「謝謝李姨,真的太謝謝了。」

李宜鳳連忙上前,制止她一再行禮,「我才要謝謝妳救了我兒子呢。」

兩人還在說話,外頭響起了敲門聲,樂嬤嬤走出去開門,再回來時,表情有些古怪,有些開心但又有些尷尬的看著李宜鳳。

她身後跟著一名穿著暗雲紋黑袍的俊逸男子,那雙飛揚劍眉下,是一雙含笑迷人的黑眸,看來約莫二十多歲,身邊還有兩名面無表情的黑衣勁裝男子,像是隨侍。

「你知道我不歡迎你來。」李宜鳳開口就想轟人走。

「我知道,但妳留了外人住,我就得過來關照。」楊彥杰笑答,俊逸的臉上無半絲不悅。

此話一出,李宜鳳、樂嬤嬤跟焦黎兒都愣住,當下才決定的事,他就知道了?

李宜鳳是最早反應過來的,氣得柳眉倒豎,「楊彥杰,你還是沒將你的人調離我這里,你答應我的。」

「我是答應了,所以把原來的人調離了,只是再調其他人過來沒通知妳而已。」他說得賴皮,怡然自得的在椅子坐下。

李宜鳳氣得發抖,焦黎兒卻是目瞪口呆,但很快,她就回過神來,又變成了俠女跳出來主持公道。

「這位楊公子,你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做人要將心比心,若是你,你願意住的屋子有另一雙眼楮、另一雙耳朵盯著自個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楊彥杰撫著下顎,饒富興味的看著在自己眼前仗義執言的丫頭,「妳不知道我是誰吧?居然敢這麼直接的教訓我。」

凡知道他跟李宜鳳母子倆有點關系的,都會想透過他們拉攏自己,但這一、兩年,他使的一些狠辣手段讓那些人搞清楚一切都是白搭,這才讓李宜鳳母子過些平靜日子,但這丫頭又是抱著什麼心態接近他們母子的?

「你是誰很重要嗎?我不偷不搶沒犯法,就說了兩句公道話,你能殺了我?」焦黎兒火冒三丈的拍著胸脯說。

「客氣點,妳李姨口中說的要幫妳找攤位的朋友可是我呢。」他笑說。

她倒抽了口氣,飛快的看向李宜鳳。

李宜鳳有點無奈,但還是點頭,「是他沒錯,他算半個壞人,京城里怕他的人大概過了大半。」

焦黎兒懵了,對上那張笑臉,她臉兒發燙,小嘴巴微張,卻吐不出一個字兒來。

「仔細瞧瞧,妳這五官美啊,皮膚是黑了些,但膚質挺好的。」楊彥杰突然起身,愜意又慵懶的走到她面前,上上下下打量,淺笑一聲,「說來擺攤能掙什麼錢?當我的小妾如何?」

「楊彥杰,你後院那些女人都要沒地方站了,時不時的在冒火,不是有一百個女人了?你真當你是民間皇帝啊。」李宜鳳沒好氣的掀他的底。

樂嬤嬤連忙提醒,「夫人,這話怎麼能說呢。」

楊彥杰倒是笑了,還是那副輕松優雅的模樣,「嬤嬤,沒事兒,這里說的話,一個字也不會傳出去,妳甭緊張。」

焦黎兒還有點暈,這男人有一百個女人,就不怕精盡人亡?還要自己去當他的妾?

「抱歉,當你的妾我沒興趣,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誰,但我的確需要向你租個攤子。」

「妳還真是直接。」他勾起嘴角邪魅一笑,那笑容還真的會讓人目眩神迷,可惜焦黎兒從小就看著袁靖淵的美色,並沒有被迷惑。

見那雙明眸還是如嬰兒般清澈,楊彥杰對她倒真的起了興趣,畢竟,能逃過他魅力的女人實在還沒遇見過!

「你幫她,我就不追究你在我這里派人守著的事。」李宜鳳說。並不是她不知好歹,她也知道他是好心,想守護她這寡婦及丈夫留下的遺月復子,但她覺得他做的已經夠多了,她不想再佔人便宜,畢竟,他與丈夫雖然名為結義兄弟,其實丈夫只是他的下屬而已。

「不行!李姨妳要追究,誰也不該監視別人過日子。」焦黎兒馬上反對。

「哈哈哈—— 」楊彥杰忍不住笑了,「嫂子,看來妳得跟她說明白,我的人是護著妳跟小毅,可不是來監視的,不然,她寧可不要攤位呢。」

見狀,李宜鳳這才將她跟楊彥杰的關系提了些,因為自己外貌太過艷麗,易招惹一些富家紈褲或地痞流氓,她孤兒寡母再加一個老嬤嬤,在這居住實在不安全,楊彥杰這才派人來盯著保護,卻沒料到,有人以為這里也是他金屋藏嬌之處,由于他生意做得極大,有些人想跟他接觸或是套點交情,就又往她這里來,煩不勝煩,她才要他把人撤走。

焦黎兒總算明白了,「沒想到你是個好人啊。」

他興致勃勃的問︰「妳願意當我的妾了?」

她直接翻白眼,一臉嫌棄,「你何必說這種殺風景的話,咱們就事論事,我急著找攤位,少賺一天錢,我就不安啊。」

「噗—— 」這回是李宜鳳跟樂嬤嬤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

楊彥杰看著焦黎兒的目光卻因而多了一分深意,「好吧,出租攤位也是行,但我總得看看租給妳值不值得?畢竟我楊爺從不做虧本生意,妳將那攤位的生意做差了,日後也難租出去啊。」

焦黎兒知道這是要她露兩手的意思,她樂意接受挑戰。

一行人移到後方廚房,李宜鳳等人一一坐下,她就仔細看了廚房的東西,心里有了計較,便前前後後的忙碌起來。

三人瞧她那利落樣,顛勺搖兵,見一團小火苖躥起,另一個鍋還在咕嚕咕嚕熬內餡,明明做的瑣碎事極多,可看來又不匆忙,井井有條,一一做出幾道點心,有的松軟咸香,有的酥脆清甜,道道都不膩。

楊彥杰是商人,馬上看到商機,要她到他開的酒樓干活兒,但她拒絕了,大酒樓廚子多,人多口雜,難免鉤心斗角,她這段日子受了太多冷眼,只想做個簡單的生意。

楊彥杰也沒勉強,允諾明日有人帶她去看攤位。

這一晚,焦黎兒便在李宜鳳家住下了,然而,翌日,楊彥杰並沒有來,來的是他的隨侍之一如風。

高大黝黑的如風帶她去攤位,那位置離李宜鳳的城西小院只有一條街遠,就在一座院落旁的樹蔭下,攤子已擺好,有爐灶、桌椅等等,至于用水,院落的後門就有口井,也已跟屋主打過招呼,可以入內取水,也能如廁。

焦黎兒對這安排極為滿意,何況,這攤位離熱鬧的大街又近,不過十幾步路,來往行人往路口一探,就能看到這攤子。

三日後,她的點心攤就開張了,也不知是否楊彥杰出了力,來客還不少,樂嬤嬤也來幫忙,焦黎兒不好意思的要她回去,樂嬤嬤看她的確有能力招呼過來,這才離開。

過了好一陣子,焦黎兒第二回見到楊彥杰,也才知道大樹後方的宅第就是他的,本以為是空著,留有幾名奴僕定時打掃而已,但在見到他笑咪咪的站在後門內,她這才明白過來。

「天冷了,點心生意差了點,就收收進屋子,暖和些再回去吧。」他說。

「天再冷,人還是要吃東西的,尤其熱呼呼的點心。」她笑答。

他知道她的小生意已經上了軌道,只是,她一人做的量少,價位便宜,賺不了多少,客層也多是普通老百姓,對這一點,她倒想得很開。

「我不急,以前在老家,一開始也只有小老百姓吃,後來,就有些有錢人家管事或嬤嬤來買,甚至會給食材做高價的,我這錢慢慢賺就好。」

「行,那我有些朋友……」他想幫忙。

「不要,我想靠自己,李姨說了,要你少來我這里,不然,我會有麻煩的。」她不是很清楚李姨的意思,但她知道她這麼說絕對是為自己好。

楊彥杰也知道,一些想籠絡他的人,以為他看上她,會不擇手段地將她送上他的床,雖然這一回他好像不怎麼反對,但下意識的他舍不得破壞這張笑臉,不然,他這沒心沒肺的大奸商不會久久才過來看一次她。

不得不承認,跟她說話實在很輕松,他在大江南北都有生意,還與皇室貴冑及百官都有來往,唯有面對她時沒有算計,沒有爾虞我詐,一顆飄泊各地而疲累的心在面對她時,有了單純的快樂。

忙碌的日子一日日的過,焦黎兒偶爾會想起袁靖淵,也會想起爹娘,不知道他們知不知道她跟袁靖淵已分道揚鑣的事?

袁靖淵肯定很忙吧,她也抽空去了一趟尚書府,將自己如今住的地方告知嚴老總管,請他轉告給袁靖淵,但他不曾現身。

焦黎兒不知道的是,那封裝著地址的信函,在她轉身離開後,就讓嚴老總管給隨手扔了。

時間轉逝而過,袁靖淵一顆心都撲在學問上,但不忘送了家書,言明一切都好,不過未提及焦黎兒獨住在明葉山莊的事,他不希望爹娘擔心或捎來任何責備的信。

但他相信焦黎兒應該過得好好的,論心性,她獨立又堅強,還是個樂觀的人,他並沒有太常想起她,偶爾,真的只是偶爾,吃了某些類似她做過的點心,覺得味道沒有她做的好。

也是偶爾,看著小廝送進書房上好的紙墨,會想起她在早巿大聲叫賣糕點,想起她買了筆墨,興高采烈的飛奔進他那窗明幾淨的素雅書房,放在他桌上嚷嚷著說「姊給的,你放心用吧」,語畢,「咕嚕咕嚕」聲即起,她粉臉羞紅,抱著肚子逃跑,說著「姊找娘要吃的去了,你好好讀書」。

偶爾,真的只是偶爾會想起,那雙每每見到他就笑得眼如彎月的童養媳。

日子在大同小異中流逝,會試時日尚遠,袁泰均也時不時的帶著他參與一些世家大族的宴席,認識高門世家子弟,甚至私下點名,要他與其中幾人交好。

如此來回,袁靖淵就算再單純,听著宴席中人的談話內容,也明白袁泰均要他結交的都是權貴之子,至于一些沒落世族或庶子,要他略過即可。

雖然嫡庶有別,但交友也以此分界,他頗不以為然,偏偏袁泰均強勢,要他照做即可,這讓他有些抑郁。

這一日,他便是帶著這沉悶忿然的心情與一群同窗游湖參加詩會。

幾艘船在清澈如鏡的湖泊上擺蕩,遠方青翠山巒影影綽綽,岸邊花卉隨意綻放,綠柳婆娑,荷葉田田,學子們你來我往談詩論詞,偶爾穿插民生政事,大家拿捏分寸,倒也熱絡。

午膳後,船停至岸邊,眾人三三兩兩的往山路走去,這澄天湖馬車是上不來的,所以,眾人都得走一小段路下坡,各家馬車就停在右邊。

「還不走嗎?天空陰陰,看來是要下雨了。」

出聲的是跟他走得還算近的方景嶸,他是景安將軍府的三少爺,在他身邊還有寧安侯府的少爺蔡柏宇及次輔的二公子王律丞,雖然大家都是同窗,但很專注在學業上,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就是做不來推心置月復的同窗好友。

「我再待會兒,你們先走。」他的確想獨處,這麼長的日子,他好像沒有好好獨處過,雖然他身後還有一名跟來的小廝。

方景嶸等人見那名小廝手上拿著油紙傘,便先行離開了。

袁靖淵沉澱心情半晌,心情舒緩不少,只是這一回神,才發現湖畔除了他們主僕外,竟不見一人。

一主一僕就往另一邊山路拾級而下,沒想到,才走幾步,轟隆隆一聲雷吼,天際劃過一道閃光,緊接著傾盆大雨落下。

小廝連忙撐起傘為他遮雨,但自己大半身子都在雨中。

袁靖淵抿唇,「這傘被大,一起撐著便行。」即使在尚書府看多尊卑之別,他還是無法看著小廝為自己撐傘而身陷雨中。

暴雨下了一陣,即緩了緩,但雨勢仍不小,兩人走著,就見一對主僕在亭子里,那女子長相極美,冷艷如紅梅,膚若凝雪,一身華貴紅綢裙服,再加頭上蝴蝶銀簪及寶石,一看就知身分不低。

亭中的葉櫻櫻也望向他,見男子豐神俊朗,背後是一片襯著遠山的蒙蒙煙雨,一襲雪白圓領長袍外罩象牙白披風,如一下凡謫仙。

袁靖淵走近亭台,只覺女子那張臉龐更為嬌艷出色,讓人一眼難忘。

「姑娘不下山嗎?」他看女子身旁丫鬟臉上有焦慮之色,思索了下問。

「稟公子,是奴婢忘了拿傘,馬車又在下面候著,偏偏我家小姐上來時,要他們別上來叨擾,我跟小姐就被困這兒了。」葉櫻櫻的貼身丫頭白勺的眼楮可利了,見自家小姐嬌羞低頭,顯然對這公子有好感,連忙替她找個可以接近對方的理由。

但也難怪眼高于頂的小姐會這麼羞澀,她也是陪著小姐進出皇宮或京城世家的人,長這麼好看的公子可沒見過。

「這雨看來不會很快就停,小姐嬌貴,傘還是留給小姐。」袁靖淵回頭看了小廝一眼。

小廝愣了一下,但馬上將傘移入亭內,交給那名丫鬟。

「這怎麼行?公子身上都濕了。」葉櫻櫻語帶關切及不舍。

「無妨,我們馬車就在下面,告辭。」袁靖淵微笑道,往下坡走,小廝也連忙跟上去。

葉櫻櫻嫣然一笑,看著消失在雨中的挺拔身影,久久仍無法收回目光。

「小姐怎麼不問他的身分或是告訴他自己的身分?」白勺可困惑了。

「他若有心,就會查出我是誰。」葉櫻櫻對自己一向很有信心,他若描繪一幅圖,只要是京城有臉面的人家肯定知道她,愛慕她的人極多,而她是一點也不介意多一個他。

這場時大時小的雨一直下到夜晚,禮部尚書府的這一晚一樣不平靜,松濤院的小廝發現袁靖淵趴在書桌上高燒到不醒人事後,急奔去稟報袁泰均。

「到底是怎麼伺候的?還不快去找大夫!」袁泰均勃然大怒。

待大夫過來把脈一陣忙碌後,袁泰均也從小廝口中得知袁靖淵雨中贈傘一事,因大雨滂沱,走到馬車時,兩人渾身濕透,雖然,一回府就立即伺候袁靖淵沐浴包衣,喝了姜茶,沒想到,還是染上風寒發起高燒。

「好好照顧著,若再出事,杖打三十發賣出府!」

袁泰均怒氣騰騰的步出袁靖淵的寢房,就見蘇寧月帶著貼身丫鬟站在亭子旁。

一見他走過來,她粉臉羞紅的說︰「舅舅,寧月想……想……」畢竟女子要矜持,她遲遲說不出口想要去貼身照顧袁靖淵的話。

但袁泰均很清楚母親跟這個外甥女打的主意,不過他仔細問過小廝,得知袁靖淵贈傘的對象衣著不俗,渾身也見貴氣,而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日後,也許兩人還有再見的機會,今日之事說不定就是好姻緣的開端,他可不想這麼快就讓府中傳出袁靖淵跟蘇寧月有了什麼的傳聞。

「他這病來得快又重,妳是姑娘身子嬌弱,這段日子還是別往這里來,免得染病,妳外祖母那里可缺不得妳。」他說完話就走人,完全無視她臉色刷地一白。

「小姐?」

蘇寧月心兒揪疼,眼眶泛淚,她明白舅舅的意思,他不想讓她跟袁靖淵有關系,他看不上自己。

「小姐,妳別哭啊,這會兒更要討好老太太,只要她替妳作主,舅老爺也是不能反對的,不是?」丫鬟急急的勸著。

她一愣,馬上回了神,「對,我馬上去外祖母那里,好好的伺候她,也說說自己對袁公子的不舍,外祖母一定會幫我的。」

屋內,袁靖淵躺在床上,雖然喝下藥,但他昏睡未醒,一整日,小廝來來去去的伺候,直到夜暮低垂,燭火都點上了,他仍未睜眼。

袁靖淵在昏昏沉沉中作了個夢,很長很長的一夢,恍若經歷一生——

「報,大喜!大喜啊!抱賀袁靖淵少爺,在這次殿試得到一甲第三名,探花郎啊!」

一個歡天喜地的聲音先是響起,接著是更多道賀聲此起彼落。

時間來到四月末,京城大街兩旁是人山人海,萬頭攢動,鑼鼓喧天,高大挺拔的狀元郎帶頭,榜眼、探花郎一起打馬游街。

他高坐在金鞍朱鬃的馬背上,他一身大紅袍,頭戴金花烏紗帽,俊美出眾的五官吸引了最多的目光,四周的喊叫聲、恭賀聲不斷,其中還有不少姑娘家嬌柔的清甜嗓音。

他意氣風發的策馬前行,目光不經意的看到臨街春風酒樓的二樓窗前,一名美人凝目相看,她身旁還站著兩名丫鬟,該名嬌艷美人嬌羞一笑,風華乍現,他赫然想起,原來是當日雨中贈傘的美人。

畫面再一轉。

禮部尚書府內,袁老太太笑眼瞇瞇的看著他,頻頻點頭,「好,很好。」說著,目光就落在他身後,他回頭一看,就見蘇寧月溫柔羞澀的看著自己。

「這丫頭日日為你祈福,總算是等到這一天了,你可要好好待她。」袁老太太又說。

蘇寧月听了是嬌羞不已,他卻有些煩躁,這段日子,蘇寧月把握機會要當他的解語花,他想獨處又不好惡言相向,可實際上他對她全然無意。

如今老太太語意明顯,他抿了唇,還是沒有接話,有禮的退出廳堂。

一日又一日,袁老太太極力想促成他跟蘇寧月的婚事,但他始終沒有松口,老家爹娘那里,他雖然稟報高中的喜訊,卻未向他們交代焦黎兒的事,自從她搬到明葉山莊後,兩人漸行漸遠,也不再相見,他高中的消息,她知否?

這一日,他讓小廝備了馬車,前往明葉山莊,見到老管事。

「焦姑娘啊?她來住沒多久就離開了,算算都好幾個月,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蹙眉,他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但大概是擔憂居多,他唯一能確定的是她沒回老家,不然,爹娘那里一定會捎消息過來,那她去了哪里?

他開始尋找焦黎兒,但接著朝廷派令下來,讓他到戶部當個小闢,這個官職顯然與袁泰均想象有出入,他臉色有些難看,不過仍勉強擠出笑容,說「好好干,伯父會幫你的」。

他天天到戶部處理許多公務,從早到晚忙得不可開交,只能請托袁泰均幫他尋找焦黎兒,但始終沒有消息,唯一能慶幸的是,蘇寧月的婚事沒再被提起。

最後,他和戶部尚書的女兒葉櫻櫻議親,是戶部尚書主動提起的——

「小女在探花郎游街當日,對你可是一見鐘情,這段日子,老夫也仔細考察,你的確是個人才,願意當老夫的女婿嗎?」

葉櫻櫻是戶部尚書跟文德郡主所出的女兒,那是金枝玉葉,袁泰均對能攀上一門權貴,十分滿意。

他怎麼也找不到焦黎兒,對他而言,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對她雖稱不上有男女之情,卻也有不同的情分與責任,除了她,娶誰似乎都沒什麼不同。

到戶部尚書府和葉櫻櫻見了一面,才發現原來葉櫻櫻就是當時自己雨中贈傘的女子,覺得兩人也是有緣,就答允了。

在準岳父的提拔下,他一身文官青袍,在多少人艷羨的目光下,走進了翰林院,能進翰林院,代表的就是前途一片光明,日後極有機會成為內閣輔臣。

在這段期間,他也收到父母來信痛斥他一頓,原來,焦黎兒一直與父母有書信往來,定時就托人送些吃食衣服回去。她也知道他被戶部尚書看中當女婿的事,她沒有說他背信棄義,反而將她離開禮部尚書府的事及婚事做廢之事都一肩擔起,但父母並不相信,認為是他的錯,對他不甚諒解。

幸得焦黎兒在書信往返中不時的替他說好話,一段時日過後,父親再捎來的書信才言語和緩些。只是母親仍不悅,另書寫一封信指責他十七歲,而焦黎兒已經二十一歲,是個老姑娘,他卻要娶別人,焦黎兒這一輩子都沒指望了,再也無法成親生子。

至于,與葉櫻櫻的婚事,父母都直言,他們不干涉,只要他過得好就好,成親那日,還是讓本家主持婚事,他們只是平頭百姓,與那身分尊貴的岳家有著天壤之別,他們不想讓他丟臉。

事已至此,雖然知道焦黎兒平安無事,可他跟葉櫻櫻的婚事已經沒有轉圜余地,親事已經定下,成親之日也將到來

這一日下朝,同僚相約要不要去吃個東西,說有個點心攤子味道挺好的。

他沒有拒絕,與同僚來到城西,一下馬車,甫一拐彎就見一座大宅後方有一株參天大樹,底下擺了個小攤子,後頭是一個來回忙碌的熟悉身影。

「黎兒。」他驚愕的低語。

焦黎兒一身素淨裙裝,長長發辮落在背後,即使有一小段距離,他仍然看到她的笑靨,她正將用油紙包妥的糕點交到一個個兒只矮她一點兒的男孩手上,她溫柔的揉揉他的發,又開玩笑的捏了他的鼻子一下,那男孩長得極漂亮,但卻瞪著她,表情緊繃,後來不知說了什麼,焦黎兒竟然上前抱了抱他。

看著這一幕,袁靖淵的心突然怦怦狂跳起來,他記得,她也曾經那樣抱過自己。

「怎麼不走了?」同僚不解的問。

「我突然想起還有事情,你去吃吧。」他急急的轉身走了。

他跟她之間已經不可能,還是避開吧……

春暖花開的季節,在鑼鼓喧天及鞭炮聲下,他跟葉櫻櫻成親了,他成了戶部尚書的東床快婿,搬進岳父為他們準備的清幽府第。

四季迅速移轉,一年年的過,他在政壇上與同僚議政,爾虞我詐的交鋒,也因為才華出眾,仕途順利,一步步往上爬,官愈做愈大,日日與政務同儕忙于政事,多少疏忽了家庭。

然而,從兩人婚後,葉櫻櫻就漸漸顯露出她嬌生慣養、跋扈刁蠻的模樣,總是說他對她不用心,一門心思撲在朝政上,對他哭鬧埋怨,他只好一再的承諾會留點時間陪她。

但他要做的事太多,與朝中各方勢力交好,政事上得面面俱到,忙得腳不沾塵,終究食言了。

不過即使夫妻離心,他也未曾察覺異狀,一直到一連多日回家皆不見妻子,他才開口問了府中管事。

「夫人最近參與的邀宴頗多。」管事小心翼翼的回答。

「也好,免得她老說我對她不上心。」他沒有發現管事欲言又止的猶豫神態。

時序入秋,他收到老家父母的信,得知他官愈做愈大,提醒他成婚多年,他們等著含飴弄孫,要他多留些時間陪陪妻子。

夜深人靜,他看著書桌上迭得高高的公文,以及桌上寫了一半的奏折,又看向書房內間的床鋪,那是他累了便睡的地方,他想著,有多久沒跟妻子同床共眠?他的確太疏忽妻子了,他起身熄了燭火,返回臥室。

葉櫻櫻已經上床,他徑自沐浴後,上了床,擁抱妻子想要補償這陣子的冷落。

「不要,我累了。」葉櫻櫻冷冷的拒絕。

「好,妳睡吧。」他悶悶的收回擁抱的手。

兩人背對背無言。

這一夜過後,他有心彌補妻子,夜夜早早回房,她卻愈趨不耐,白日外出,不時在外留宿,雖說是與幾個閨中密友在一起,但她總歸是已婚婦人,他便叨念她幾句。

「你做你的大事,不要管我!」葉櫻櫻滿臉不耐,一邊使眼色讓在身後服侍的白勺趕緊替她梳妝打扮,她還跟人有約呢。

「為夫不是管妳,是關心妳,我們是夫妻啊。」他好言說著,她根本置若罔聞,坐在梳妝鏡前,細心挑選搭配的耳飾,他忍下心中的不悅,「我今天等妳回來用晚膳。」

「我跟慶和侯府的二夫人有約,你自己吃吧。」她神情依舊冷淡。

日子一天天過去,袁靖淵又開始忙碌,兩人踫面的機會更少,見了面也是冷冰冰,接下來,葉櫻櫻不是到郊外別莊住蚌幾日,就是到寺廟住蚌兩三日說是祈福。

夫妻幾乎形同陌路,袁靖淵深知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破天荒的向翰林院請了長假,在問清楚葉櫻櫻是到郊區別莊小住後,他也帶著小廝乘坐馬車過去。

也不知是否他多心,別院里的奴才們乍見到他,個個臉色丕變,他眼角余光好似看到有人飛也似的往另一條小路跑去。

他若有所思的讓別院管事引領著他去見葉櫻櫻。

「你怎麼來了?」香氣裊裊的內室里,葉櫻櫻看來好像剛睡醒,整個人顯得很慵懶,長發披肩,透著一抹嫵媚的風情。

他月兌下鞋襪,上了床,「剛忙完一些事,所以請了幾天假想說好好來陪妳。」

她表情頓時一僵,撇撇嘴角,「何必請假?不是辦正事要緊?」

他突然認真的看著她,「櫻櫻,我們生個孩子吧,我知道我先前一心功名,忽略了妳,可其實我的成就也希望妳能來共享,我們日後好好的在一起,白首偕老,可好?」

「好吧,一輩子還長,日子總不能這樣過下去。」沉默良久,葉櫻櫻總算露出自見到袁靖淵的第一個笑容,「我讓人進來伺候更衣,親自去讓廚房做點你愛吃的菜,晚上,我們好好在一起。」

袁靖淵笑著點點頭。

這一夜,月亮撒了一地清輝,他跟她獨自在屋里用餐,丫鬟、小廝都被打發出去,兩人如同那年新婚時,笑意晏晏,氣氛極好。

然而,當桌上燭火燃燒到一半時,他的胸口突然悶痛起來,接著,月復部開始絞痛,一股止不住的腥甜味道往上沖,「噗」一聲,他吐出一口黑血!

他遍體生寒,喘著氣兒看著突然冷笑的葉櫻櫻。

「還不進來?」她沒好氣的說了句。

驀地,房門被打開,一名高大男子走進來,身後的門讓人再次關上。

「死了沒?」男子笑問。

「照你吩咐的藥量下,應該還有幾口氣吧。」葉櫻櫻的聲音軟糯,還帶著點嬌氣的埋怨。

袁靖淵下顎緊繃,他想挺直腰桿坐直身子,但他全身無力,每一寸肌肉像有上萬只螞蟻在啃咬,全身劇痛難耐,他吐了一口又一口黑血,最終無力的臉貼靠桌面,勉強的抬頭,這才看清那逆光的男人。

兩道濃眉下,是一雙略微輕佻的鳳眸,一張菱唇,這張跟女人同樣漂亮的容顏,全京城的人大概都認識,是慶郡王府的世子沈聰,是閑散皇室里風流紈褲的代表人物,這兩年才從江南回京,以獵艷無數而出名。

他難以置信的看著葉櫻櫻主動偎進沈聰的懷里,熊熊火焰在他胸口翻騰,喘著氣兒,他斷斷續續的開口,「妳—— 妳跟他……」黑色的血一滴滴又從他口中流出。

「對,我跟沈聰在一起,但這全是你造成的,獨守空閨的滋味,你是男人,你永遠都不會明白的!」葉櫻櫻的眼中都是憎恨。「還說要跟我生孩子呢,你說你一個月陪我幾次?而且我告訴你,我一點都不想有孕,那豈不是給你光明正大抬人進府的借口?我的男人就要能逗我笑、陪著我一人,你什麼都做不到。偏偏旁人還說什麼你專情,真是可笑至極。」

「別生氣,袁靖淵不懂得護花,不識情滋味,要不然有妳這般如花美眷,哪個男人不好好疼惜?他忽略妳,就是暴殄天物啊。」沈聰俯身吻上她誘人的唇。

「你們—— 這對—— 呼呼……奸夫、yin婦!」他全身劇烈疼痛而喘息不已,汩汩黑血也隨著一呼一吸間從他口中溢出。

「呸!」葉櫻櫻推開沈聰,鄙夷的朝丈夫吐了一口口水,「你沒有資格說我,你根本忘了你還有一個妻子,你眼里只有那些處理不完的國家民生政務!」

袁靖淵咬咬牙,忍著全身椎心的痛楚,「我只是想要更有成就,以報岳父及伯父的提拔之情,讓妳當誥命夫人……」

「笑話!」她不屑的打斷他的話,卻將柔軟的身子再次貼靠在沈聰懷里,「我本來就是金枝玉葉,我還在乎當什麼誥命夫人?還有,你知道我爹對你也不喜嗎?朝堂上你不願全數偏袒我爹,你博得所有人的好感,想一路青雲直上,殊不知,父親他要的比你想的更多,他不甘只坐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你知不知道?」

他知道,岳父野心勃勃,雖與當今首輔交好,但他要的就是首輔的位置,謀算更多的權勢財富,只是首輔不知自己是與虎謀皮!

「跟他說那麼多干啥。」沈聰邪笑著又親吻她,一手還往她胸前抓了一把。

「妳—— 妳怎麼向他人解釋我的死因?」袁靖淵喘著氣問。

她勾起嘴角一笑,玉手拉住沈聰在她胸前作亂的魔爪,「別院後山有一處斷崖,你晨起散步不小心跌落,尸骨無存,沒人知道你是被我毒死的。」

「嘖嘖嘖!瞧這蛇蠍美人的狠毒樣,怎麼愈看愈讓我愛啊!」沈聰邪笑道。

「嗯……討厭……」

沈聰熱烈的吻她,再邪氣的對著趴在桌上的袁靖淵笑道︰「我做個好事,讓你死前開開眼界,看女人應該要怎麼愛、怎麼疼。櫻櫻跟我埋怨,她跟你行房從未嘗過欲仙欲死的銷魂味兒,你好好學著,下輩子別重蹈覆轍,又綠雲罩頂啊。」

袁靖淵渾身劇痛不已,俊美的臉上已白中泛黑,額上也都是汗,嘴角黑色血漬尤其刺目,沈聰卻將嬌笑的葉櫻櫻推倒在桌上,粗魯的一把撕開她的衣襟,再埋首其間,一路往下吮吻,接下來,屋內盡是兩人廝磨糾纏的吟哦與喘息聲。

「嗯……不要……不要……呼呼呼……」

她申吟放浪的聲音似乎愈來愈遠了,他意識漸漸模糊,突然間,一張清麗的粉臉躍入腦海,接著,焦黎兒在他小時候對他笑、對他好、抱著他、背著他、喂他吃喝、幫他洗澡等等,從小到大兩人相處的一幕幕迅速掠過,每一幕,都讓他的心頭涌起一股暖流,猶如三月陽光,暖暖的,動人般的微醺。

他喉頭梗塞,眼眶泛紅,他錯了,大錯特錯了,這一生,除了爹娘,自始至終只有焦黎兒對他付出了真心。

蘇寧月是看中他的皮相及前程,想著要成為勛貴夫人,葉櫻櫻刁蠻驕縱,手段狠辣,不順其意竟是動手殺人。只有焦黎兒,一味的付出不求回報,她只要他好好的……可惜的是,他至死才明白。

他痛徹心腑,胸口血氣翻騰,「噗」一聲,他再次噴出一口血,眼前倏地一黑,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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