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陸樽就這麼不負責任地走了。就他的立場而言,揭發了老巫醫的陰謀,他已經對師效平的死有交代,所以不欠師青青任何人情了。更不用說他已經算是對這次的「官場生涯」
仁至義盡了,至少皇帝苟延殘喘著,師效平所屬的勢力自有蘇良會處理,攝政大臣扔給了八皇子,政局也大致上算穩定下來,至于能不能敵得過平南王的威脅,那就是八皇子的事了。
突然間像被扔了個炸藥般炸得頭昏眼花的蘭書殷如今有些傻眼,一直到自己坐在御書房里,面對著山一樣高的奏折,他還沒能回過神來。
「本皇子現在是攝政大臣?」蘭書殷撫了撫自己俊美的臉,「為什麼是本皇子?為什麼?」
被叫到跟前的的連蒔饒有興致地看著御書房里滿櫃子的書,漫不經心地答道︰「听說是太子殿下推薦的。」
「皇兄?」蘭書殷倒是沒去打听這些,就是不知道連蒔從哪里打听來的。
連蒔點了點頭,「雖說是那名天牢里的老巫醫偽裝成皇上時詢問太子殿下的,但當時大家都還不知道老巫醫的陰謀,以為里頭真的是皇上,所以太子殿下的確是誠心誠意推薦殿下你的。」
老巫醫的事在朝中也只有蘇良以及蘭書殷等少數人知道,畢竟這是會動搖國本的事,所以他們只能先將老巫醫囚禁起來,其他政事照常運作,以待真正的皇帝清醒之後再做打算。
「你認為皇兄的考慮是什麼?」蘭書殷問道。
連蒔毫不猶豫地指著他面前的奏折,「這一堆奏折里頭,提到最多的就是平南王率兵滯留京城南方,有謀反之意吧?推薦殿下攝政,顯然是要把你推出去和平南王斗生斗死,太子殿下便可漁翁得利了。」說著,她又像自言自語般說道︰「先前我們算計了太子殿下幾回,有好幾次甚至可以說是陽謀了,太子殿下倒打一耙,好像也不奇怪。」
「本皇子倒是對于處理這些政事有些厭了。」蘭書殷皺盾瞪著那堆奏折,一點也不想踫。
蘭書殷喜新厭舊的性格,連蒔暗自看在眼里。她有些同情那些對蘭書殷傾心的女人,比如師如虹,憑美貌或許能得蘭書殷一時寵愛,但等他看膩了,她們很快就會和住在冷宮沒兩樣。
所以連蒔一直很好地守住自己的心,把蘭書殷當成一個一起共事的上司,而不是一個男人。要愛上像蘭書殷這樣外表俊得禍國殃民,性格又溫柔沉穩的男子實在太容易了,但如果真以為他這個人完全如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完美,那就真是傻到天邊去了。
偏偏這樣的傻子還不少,連蒔不由得承認,有時候看著蘭書殷修長潔白的手指敲擊在桌面上,她會想象這只完美的手撫模在自己身上時,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可是很快的,現實又會將她從幻想中拉出來。
兩人的心思南轅北轍,很難一起走到最後,她不會愛上他,也不能愛上他。
將心思收回來,連蒔對于蘭書殷的憊懶也只能搖頭苦笑,「殿下,這攝政大臣的位置,你還真的不能不接呢。」
「唉,我也知道,想要以不是儲君的身分一躍成為皇帝,這個位置是必經之路呢。」蘭書殷有些郁悶地道。
「平南王或許不日就要起事,他倒不是什麼大問題,那南方軍的軍容壯盛是沒錯,但平南王卻傻到自己待在京城,以為這樣就能威脅朝廷。只要我們動作快些,在他來不及反應的時候拿下他,切斷他與南方軍的聯系,那他也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連蒔若有所思地說著。
蘭書殷眼楮一亮,這個他一直煩惱的事,由她說來似乎十分輕松就能解決。或許是他們身在局中瞻前顧後,反而沒有她旁觀者清,能夠一語中的。
「不僅如此。」連蒔原本放松的神情漸漸正經起來,「在攝政的這段期間,殿下的權力大增,不如好好利用一番,仔細地調查一下太子殿下。」
「皇兄有什麼好查的?如果不出意外,他躺著也能當皇帝,這樣的他又不需要造反,查他能查出什麼。」蘭書殷好奇,理智的連蒔居然會提出這麼沒頭沒腦的建議。
詎料她接下來的分析,卻讓他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太子殿下明知道殿下你對皇位有野心,卻仍然敢將攝政大臣的位置推給你,雖說其中有驅虎吞狼之疑,讓你去對付平南王,但他也該想到,萬一殿下你在與平南王的斗爭之中勝利了,那麼你的地位便更加不可動搖,屆時他要如何將你從攝政大臣的位置弄下來?如果你在勝利之後冒出頭爭皇位,一個沒有功績的太子,又如何爭得過你?」
連蒔慢慢整理內心的疑惑,越想自己越心驚,「太子殿下要不就是他有把握讓你在這個位置上坐不穩,要不就是他根本不在乎皇位落到你頭上。若說是前者,調查太子也是提防他的後手,免得我們自己陰溝里翻船。若是後者,太子如何會不在乎皇位?只有一個可能……」
她深吸了口氣,「連一個老巫醫都可以偽裝成皇帝這麼久不被發現,那麼誰知道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何況殿下不覺得奇怪?近來太子殿下的行為很是跳月兌,幾次擊敗平南王的手段都算不得堂堂正正,與太子殿下過去嚴肅穩重的行事風格完全不一樣。」
蘭書殷听得一般張臉忽青忽白,「你說的雖然有些天馬行空,但的確不無可能。」要是陸樽也在這里,一定會驚訝連蒔的智慧,竟能從一點點蛛絲馬跡推斷得相當接近事實。和她比起來,太子的首席幕僚蘇良真的不如去撞牆,而平南王的謀士李旻更是可以直接死一死算了。
「本皇子會立刻派人暗中調查皇兄。」蘭書殷當機立斷地道,隨即又嘆了口氣,「可惜本皇子身邊可用之人不多,若你不是我的小妾,我一定給你一個大官做做……」
連蒔噗哧一笑,「殿下,女子要在金鷹王國當官,必須有一技之長在身,像谷太醫那樣,我何德何能能當一個官呢?」
蘭書殷不由得被她逗笑,「你想當官本皇子還舍不得呢,到時候誰來陪本皇子說話,聊心事呢?不過你有一點說錯了,那谷凝香已經辭官,不再是太醫了,所以本朝的女性官員現在是一個也沒有。」
听到這個,連蒔不由感嘆,「谷太醫雲游天下去了,太子殿下借口微服出巡,事實上是去尋她了吧?即使有師青青從中作梗,太子殿下愛的還是只有一人……」
「你羨慕谷凝香?」蘭書殷覺得新奇,連蒔在他心中是理性的,難得顯露出這感性的一面。
「哪個女子不羨慕呢?」連蒔本能地說道。
「這倒是本皇子的錯了,居然讓自己的小妾說出這種話。」蘭書殷意有所指地道,看著她的目光也有些不一樣。
連蒔心口一跳,不由掩面一笑,掩飾自己的不自在。「殿下可別這麼想,妾身也只是隨口說說。便如你先前所言,你如今需要的不是一個小妾,而是一個言官呢。」
說完,她將手中的書放回了御書房的架子上,突然間沒了讀書的興致,匆匆地告退了。蘭書殷卻是若有所思地想著方才的對話。
「這里可是御書房,架上皆是孤本與珍本,難得她居然放棄了讀書的機會……」
時間過了三個月,已是大雪紛飛的日子。
停留在溪頂村的谷凝香成了遠近馳名的名醫,不僅溪頂村的大大小小遇上疑難雜癥會來找她,周圍的村落也不時有人前來求醫。最夸張的是一名來自烈熊王國京城的富商,大家都叫他牛老爺,不知道從哪里听到谷凝香的名聲,大老遠的跑到溪頂村來,想著自己的痼疾難以治愈,不如死馬當活馬醫。
想不到谷凝香還真的幫他治好了,讓牛老爺感激涕零,連帶惠及了溪頂村。牛老爺現在已經與溪頂村建立了合作關系,附近村落的名產及獵物都能透過牛老爺的商隊賣到京城,也讓溪頂村這一帶的百姓日子越來越好過,所以大家很感激谷凝香,也越來越不希望她離開。
谷凝香自個兒也喜歡這里純樸的風土民情,村人們都是真心對她好,再加上今年的大雪下得久,令她一待就待了好幾個月。
接近年節的時候,村子里大伙兒正忙著,不知道哪里來了兩個乞丐,蓬頭垢面,衣著襤褸,村里的人看他們可憐,給了他們幾個饅頭,看到其中一個咳得厲害,不由指著村里的某個方向。
「瞧你這傷風這麼厲害,你年紀還輕,不快些治好落下病根就麻煩了。我們村里有個女神醫,快去找她瞧瞧,你放心,她不會收你錢的。」其中一個大嬸好心地說道。
這兩個乞丐道了謝,互相扶持著往那大嬸說的方向行去。
在接近谷凝香的小屋前,年紀比較小的那個乞丐忍不住說道︰「少爺,你這苦肉計會不會使得太過火了?萬一咱們沒找到谷大夫住的村子,你的腦袋都要燒壞了啊!」
已經燒得有些神志不清的陸樽搖了搖頭,由地上抓起了一些雪,往自己的臉上一冰,打了個激靈之後才苦笑說道︰「小毛子,不這樣的話,只怕她連看都不會想看我們一眼啊。」
這一路行來,依陸樽的本事,很快就查到了谷凝香的行蹤,尤其她又沒有特意隱瞞去向。
越往北行,天氣漸寒,陸樽憂思之下,竟是難得地染上了風寒,在一開始癥狀輕微的時候,其實吃一帖藥就能好了,他偏偏反其道而行,放著不治,甚至連厚重的衣服也不穿了,就這樣任病況一日日加重,直到他來到了溪頂村。
幸好谷凝香的醫術高明,大名遠播,不算是太難找,才讓陸樽少吃了很多苦頭,否則他真有可能會死在半路。
而變成乞丐倒是無心插柳,原本兩人只是趕路懶得梳洗,日漸邋遢,有一天他和小毛子在路邊休息時,竟有人給了他們幾枚銅錢,他才發現自己的形容與乞丐無異了。
小毛子原本想清理一番,但陸樽阻止了他。依陸樽對谷凝香的了解,就算她對他有再多的怨懟,再多的不解,看到他又窮又病的模樣,絕不會撒手不管的。
所以這個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計劃就這麼形成。
兩人來到谷凝香的小屋前,同時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當谷凝香推門出來時,陸樽的目光就再也離不開她了。
她依舊是那麼清雅,那麼標致,一身棉布衣裙比起宮里那呆板的太醫服更凸顯了她女性的柔媚特質。她比他記憶中更美,更迷人了。
然而當另一個男子跟在她身後出來時,陸樽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小毛子連忙扶住他,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安慰他。
他們想得很美好,也很理所當然,陸樽千里迢迢來尋谷凝香,取得她的原諒,之後兩個人就能破鏡重圓,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但他們卻忘了一點——谷凝香很可能有了新的伴侶。
她與那個男子的互動十分熱絡,那男子出來後,還幫谷凝香貼了春聯,掛上燈籠。谷凝香則是倒了一杯熱茶遞給他,兩人有說有笑,真像一對佳偶。
陸樽當下有種感覺,他才是闖進這天地的外人,在這道風景中,他是格格不入的。
在這一刻,陸樽終于明白了谷凝香在宮中的感覺。當他與師青青出雙入對的時候,即使谷凝香知道那是假的,看在眼中絕對不會好受,何況她還要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嘲諷、質疑甚至是責難。
想到她當時居然要忍耐那些,陸樽頓時覺得自己比想象之中還要混蛋百倍,竟讓她受那樣的委屈。
突然,屋檐上的雪像是不堪負荷,突然大片地落了下來,撲天蓋地將那男人弄得一頭一臉。
谷凝香笑了起來,聲音像風鈴那麼清脆,她伸手替那男人撥去頭上的雪。
陸樽大受打擊,就像被一棒子擊中了頭,一口寒氣倒吸入肺,再也站不住,直接昏了過去。
「少爺!」小毛子倒抽了口氣,但一下子也扶不住陸樽,被他帶著一起跌倒在地。
谷凝香與居奇被這番動靜嚇了一跳,齊齊看了過來,發現竟是兩個乞丐倒在門外,兩人判斷這應該是來求醫的,連忙快步走來。
在靠近倒在地上的乞丐時,谷凝香只覺一陣熟悉,但因為對方蓬頭垢面,所以並沒有想太多。
當她伸手想探探那乞丐發燒的情況時,卻被一把抓住了手,她心頭一驚,正想收回手,想不到那乞丐抓住就不放了,口中還囈語著——
「香妹妹……」
「你這乞丐想做什麼?」居奇看到了,伸手想撥開,卻被谷凝香阻止。
「等一下。」谷凝香表情難解,不知是太過意外或是難以置信,她有些顫抖地伸出另一只手,撥開了乞丐臉上的亂發。
雖然那臉上的髒污遮去了陸樽半張臉,但谷凝香仍是立刻就認了出來。
「怎麼會這樣?」谷凝香不由一陣酸楚,抬起頭看向跌坐在一旁的小毛子,她現在也認出了眼前的小太監。
小毛子不知道該怎麼說,總不能說陸樽施苦肉計終于把自已玩死了,只能擺出一副傷痛欲絕的模樣,哭喪著臉說道︰「少爺為了尋你,吃了很多苦,錢也丟了,還染了病……」
內心的震驚及難過已經讓谷凝香無法判斷小毛子說的話究竟有幾分真實,她只能本著醫者的道德責任,對著居奇請求道︰「幫我把他抬進來吧。」
「你認識他?」居奇有種奇怪的預感,有些抗拒幫忙這名乞丐。
谷凝香點點頭,卻是出奇的沉默。
居奇忍不住又問道︰「你怎麼會認識一名乞丐?他是你的誰嗎?」
谷凝香思索了一下,好半晌才幽幽說道︰「我半生行醫,通常都是我救人,但是這個人,他救過我……」
陸樽這一病就病了三天三夜,當真厲害得緊,小毛子也沒想到他這苦肉計施得如此徹底,居然為了一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
由于他病重,所以只能待在谷凝香的小屋里,連換個地方都不成。
而陸樽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意或無意,只要谷凝香在屋子里,他就很安分地躺在那兒,但只要她」不在,高燒囈語盜汗什麼都來,到最後變成谷凝香只能專門服侍這個病人,而原本要服侍人的小毛子,忙進忙出的替他們張羅生活用度,還得客串一下煎藥童子。
居奇一見到那乞丐洗干淨了、換上一身衣服後竟是顯得俊朗瀟灑,儀表堂堂,心中警鐘大響,再加上谷凝香無微不至的照顧那人,那人時不時還「香妹妹、香妹妹」的說夢話,兩人顯然有舊,而且只怕還有男女感情存在,這讓他更不敢放松警戒,直接在谷凝香居處的柴房住了下來。
就這樣,谷凝香的小屋在接近年節的這段期間,莫名其妙地擁擠熱鬧了起來,只不過每個人都有著自己的心事,氣氛倒是詭異。
終于,在谷凝香喂完陸樽吃藥,正擦著他的嘴時,他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又開始囈語著,「香妹妹……香妹妹……」
他的語氣似乎有了幾絲焦急,最後猛地睜開眼楮,與吃驚的谷凝香就這麼四目相交。
「香妹妹……」陸樽怔愣地看著她,「我不是在作夢吧?」
「你醒了?」谷凝香不得不說自己松了口氣,要再不醒,他這被寒氣侵襲的身子真會落下病根,沒有幾年的調養根本恢復不過來。
可是表面上她卻恢復成了那個在宮里清冷傲氣的谷太醫,朝著他冷冷地道︰「既然醒了,就無大礙了,休養兩日後你便可以離開。」
瞧她這麼急著趕人,在一旁盯梢的居奇都要叫好了。
陸樽腦子里仍然一片混亂,只能依本能回答道︰「離開?不,我才不要離開,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絕對不再讓你離開我身邊……」
「你既無心,留下來做什麼?」她忍不住怨懟了一句。
「我若無心,又怎麼會來?」陸樽終于慢慢清醒了,看著她的目光也由渙散漸漸凝聚成了深情,「就算要走,也要帶上你才是。」
「你要帶我去哪里?」谷凝香的美目眯了起來。
「自然是回宮里。」陸樽理所當然地道︰「回宮里之後,我便明媒正娶把你娶回家,等蘭書寒回來,那麼我身邊的事就解決了,什麼師青青、平南王、蘇良,都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了……」
「你還搞不清楚情況。」谷凝香終于拉開了他的手,顧不得居奇與小毛子在旁邊听著,質問道︰「你認為我的離開,只是因為你諸事纏身,無法娶我,我受不了而已嗎?」
她漲紅了臉,難得地大發脾氣,連一旁沒看過她生氣的居奇與小毛子都嚇到了,何況是被罵的主角陸樽?
「我離開,是因為你的自以為是!」她氣得嬌軀都微微發抖。「沒錯,我知道你有天大的理由不能與我相守,但你不能認為我應該痴痴地等著你,受那些委屈、痛苦都無所謂!我有我的理想,我的追求,你卻視而不見,好像你的事辦好了,得空了就能來垂青于我,而我卻必須為了這份感情牲自己的追求,隱忍著脾氣,只能綁在皇宮里,等你終于能月兌身的那一天。」
她的眼眶紅了起來,泛起了盈盈的淚光。「你太小看我了,我不是那些閣女子,得如絲蘿般非得托生于喬木之上,所以我走了。離開皇宮,我甚至過得更好!」
陸樽猶如當頭棒喝,終于理解了她非要離開的理由。
他的確太自私了,當時在皇宮里師青青鬧得正凶時,他一心要求她的就是給他時間,讓他將事情處理好,然後就能回過頭來繼續和她的感情。他的確忽略了她的感受,忽略了她的夢想,或許有的女人會願意等,但那人絕不是她。
何況他給她什麼承諾了?要娶她?還是答應日後只有她一個女人?沒有,什麼都沒有,他甚至還曾經拒絕與她一同雲游天下,那麼這樣的他,有什麼資格叫她等?
「凝香。」他終于沒有再那般戲謔的叫她香妹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正經與嚴肅。「我錯了,這件事我從頭到尾都錯了。我自恃聰明,以為自己能掌握一個女人的想法,但事實上我沒有真正了解過你,也沒有正視我們的感情其實是築于一座空中樓閣之上。是我差點誤了你,對不起。」他正視著她,目光仍是深情,卻隱含著難以言喻的挫敗。
谷凝香隱忍已久的淚終于落下,這滴淚她可說是從皇宮里就忍到了現在,如今卻顯得多麼沉重,多麼難堪。
居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麼,雖然不明內情,但卻清楚床上的男人似乎辜負了他的女神,于是一怒之下,他指著陸樽喝道︰「既然你病好了,就可以滾了!這里不歡迎你。」
陸樽皺起眉,他自然知道眼前這男人是情敵,但是他不覺得居奇有什麼威脅性,否則谷凝香的反應不會是這樣。
「這是你的房子嗎?」
「我……」居奇一怔,居然不知道怎麼響應。
「還是你是香妹妹的什麼人?」陸樽犀利地看著他,「你知道香妹妹的來歷背景?知不知道她婚配了沒?知不知道她家里幾口人、祖宗十八代姓啥名誰?」
「我……我知道她姓谷啊,其他的……其他的……我怎麼會知道。」居奇被他一通強問,腦袋一時轉不過來。
「那你有什麼資格管她的事呢?」陸樽見一下子把這人問懵了,就知道這男人不會是對手,心中微微松了口氣。
居奇一張臉漲紅了起來,支吾半晌,最後只說了一句,「至少我不會讓她傷心難過,所以我要趕走令她傷心難過的人!」
這下換陸樽傻眼了,連小毛子都對居奇多看了一眼。
想不到這男人還有殺手 ,這句話的確是陸樽的致命傷啊!
「夠了!」谷凝香在此時出了聲。
兩個男人同時閉嘴,但又同時發話——
「谷大夫,叫他走!」
「香妹妹,我病重……」
谷凝香慍怒地瞪了陸樽一眼,「你裝什麼病呢?我是你的大夫,會不知道已經治好你了?過兩天等雪停了,你……」
話才說到一半,牆邊突然傳來砰的一聲,眾人看了過去,竟是一直靜立不語的小毛子倒了下去。
這小子護主簡直鞠躬盡粹啊!陸樽都不知道該不該在心中叫好了。
不知為什麼,谷凝香與居奇竟沒有直接過去看小毛子,而是懷疑地瞪視向他。
陸樽無辜地苦笑了起來,小毛子這次也算被他連累得慘了,連生病都沒人信啊!
「我……這可不是我叫他裝病,他應該是真的病了……」
因為小毛子的救場,陸樽得已苟延殘喘地待在溪頂村里,而他與小毛子不愧主僕一場,默契十足,陸樽還沒搞定谷凝香之前,小毛子的病居然也一直好不起來,這一拖,半個月又過去了。
年節歲末終于熱熱鬧鬧的來臨,這一天恰巧是除夕夜,正是家家戶戶圍爐的時候。
看著每個人家里頭團圓的喜氣,陸樽難得沒有插科打譯,反而有些感慨地對著谷凝香說道︰「我自小就是個孤兒,被義父撿回家,幾年後義父又在河邊撿到了我的義妹陸小魚。為了扶養我們長大,義父在北方的蓬萊村開了一家飯館,每年的除夕夜都是我們三個人過,但今年我們倒是各奔東西了……」
他的話語之中不難听出來有著對于圍爐的向往及唏噓,這樣矛盾的心情,谷凝香同樣也有過,于是她難得與他搭上話,淡淡地回道︰「我也是個孤兒,到了醫仙谷後,除夕都是與師父一起過,然而在我出師離開醫仙谷之後,就都是一個人過的。」
陸樽立刻一臉見獵心喜地道︰「既然我們都是孤兒,那麼今年除夕我們一起過吧?」
谷凝香還沒說話,居奇就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截斷了陸樽的話,「誰要和你一起過?我娘邀請谷大夫除夕和我們一起圍爐呢!我們居家都是家族一起過,一共三戶二十七人,熱鬧滾滾,比和你這來歷不明、心懷不軌的臭小子一起過要好得多了!」說完,不待谷凝香反應,他徑自將她請了起來,「走了走了,谷大夫,我娘她們都在等你呢。」
谷凝香點了點頭,她的確早就答應了居大嬸,甚至早于陸樽出現在溪頂村。
只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陸樽一眼,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了寂寥與失落,心中不由有些難受。
她對他雖有怨,卻沒有恨。明明深埋了那份感情,卻難以壓制此刻心中對他的不舍。
她看向居奇,「居奇,我們走了,那他……」
居奇看了陸樽一眼,原本想說些什麼,掙扎了一下又改口道︰「他本來就是村子里的陌生人,有地方住已經很好了。」說完,他連哄帶騙的將谷凝香帶走。
谷凝香因為承諾,如今卻是不走不行。不能與陸樽獨處,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氣還是遺憾無比。
待谷凝香走了,床上的小毛子睜開了眼,朝著陸樽虛弱地說道︰「少爺,剩下我們兩個人了。」
陸樽撇唇一笑,這笑容卻有點苦澀。「也只能這樣了,比起被趕出溪頂村,這個結果已經算是好的。」
他看著在床上躺得筋骨都酸痛了的小毛子,搖了搖頭,「你該煩惱的是,這屋子里的食物不是藥草就是樹根,甚至還有些礦石,我們的年夜飯究竟要吃些什麼啊?」
小毛子聞言也跟著苦笑起來,他這場病到是真真實實的嚴重,不比先前的陸樽好多少,應該是因為強撐著照顧陸樽,自己卻沒有注意保暖導致寒氣侵體,所以到現在還沒有完全痊愈,要幫陸樽煮一頓飯更是無能為力了。
「放心吧,你安心養病。本少好歹也是飯館出身,雖然鍋鏟只會拿來打架,但是弄出點吃的還難不倒我。」陸樽苦中作樂了一番,便轉身到後間去覓食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家家戶戶都已經躲在屋里圍爐了,陸樽由後頭端來一大盤像是泥石的東西,砰的一聲擺在了桌子上。
「嘿,小毛子,看我找到了什麼。」
小毛子定楮一看,笑了起來,「這是甘薯啊!烤起來倒是香。」
陸樽干笑起來,「本少廚藝不怎麼樣,烤甘薯的手法倒是不錯,來吧來吧!」
他將桌子拖到小毛子的床邊,兩人就這麼面對面坐著,中間擺著一盤烤甘薯。
看起來是有圍爐那麼一回事了,但是兩人看著看著,同時嘆息起來。
「真淒涼啊……」
陸樽與小毛子都孤單無親,也算是同病相憐,這種景況都悲涼得讓人覺得好笑了。
就在兩人要動手時,一名老翁突然推開門端了盤東西進來。
「你們果然在啊!」老翁看了看他們寒酸的桌面,笑著說道︰「就知道你們沒東西吃,只有甘薯怎麼成?這是我家的面疙瘩,送點來給你們。」
陸樽與小毛子的心頭像是被什麼打動了,傻傻地道了聲謝,但老翁人都還沒進來,突然又一個大嬸來了。
「哎喲,老黃你也來了?送面疙瘩啊?」大嬸的大嗓門一下子讓小屋子熱鬧起來。「來來來,喬大媽這里有鹵牛肉,還有些嫫嫫什麼的,將就著吃啊。」
見桌面上的食物越來越精采,陸樽與小毛子都處在訝異之中,一時竟不知怎麼反應。這時候門外又走進一人,居然是不久前才離開的居奇。
居奇的表情是老大不情願,一進門就拉高了聲音說道︰「便宜你們了!我娘知道你們沒東西吃,叫我端了餃子來……咦,黃伯伯、喬大媽?你們也來了?」
不待他們響應,門外突然又鑽進一個鬼鬼祟祟的人,一屋子的人同時望過去,叫那鬼祟人影嚇了一大跳,頓時將手上滿滿一大布包的肉包子藏在了身後。
「谷大夫?」居奇的臉都快歪了,「你不是應該在我家?」
「那個……」來人果然是谷凝香,她偷偷從熱鬧的圍爐借故溜走,心忖只離開一下就回去應該不會被發現,沒想到自己的房子里居然滿滿的人,這下被抓個正著。
「因為你娘給了我太多肉包了……我想我一個人也吃不完……」她絕對不承認這是她厚著臉皮去要來的,只能支支吾吾地道。
原來大家不約而同都替屋子里這兩個可憐蟲送東西來了,連一直冷言冷語的居奇與逃避排斥的谷凝香都不例外。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笑了起來,這一笑就無法停下來了。
尤其是陸樽,他笑得眼淚都流下來了,小毛子也早就搗著臉哭得不成人形。
在皇宮里,哪里有誰會像這些非親非故的村民一般對他這麼好呢?
「謝謝,謝謝你們。」陸樽說不出自己內心的感動,不過他這下真的徹底了解,為什麼谷凝香會留在這個地方了。「這真是我這輩子過得最有意思的一次除夕夜……」
在這樣溫馨的氣氛之中,誰也不想說些掃興的話,居奇自然也不例外,難得對著陸樽的臉色沒那麼難看了。
原本以為只有這些人,突然門外又急急忙忙沖進一個人,那人一進來,看到滿屋子的人猛地一呆。
「咦?小李,你也送東西來讓他們吃嗎?你拿了什麼?可別重復了。」居奇打趣地道。小李卻不似大家想象的那般開心,反而哭喪著臉,一副十分著急的模樣,直盯著谷凝香,一開口便是哀求,「谷大夫,求求你救救我父親吧!我父親似是快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