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步走出會場門口時,沉珍蓁腦中一片空白,偶爾交錯著幾幕回憶,回憶中,班森那張臉總是無措又小心翼翼的望著她。
他怕她生氣,怕不小心說錯話,怕她會一聲不吭扭頭就走,一如方才在會場里那樣。
「珍蓁,我把機票放這里,你放假沒事的話就來加州吧。」
「珍蓁,我寄給你的生日禮物,你收到了嗎?」
「珍蓁,你為什麼從來不回信?」
「沉珍蓁——」
「夠了,別再喊了!」沉珍蓁怒紅了臉頰,憤怒地轉身痛斥。
可當她對上齊以諾英挺的面龐,她著實一愣,這才察覺自己竟將齊以諾的呼喊,與記憶中班森的呼喚相互重疊。
莫名其妙遭人破口大罵,齊以諾也不動氣,只是定定的望看她。
看著那張充滿個性的美麗臉蛋,從恍惚憤怒再到猛然回神,接著是自覺出糗的微微漲紅雙頰。
「你認識班森嗎?」齊以諾不怕惹怒冰山公主,挑明了問。
「認不認識與你沒有關系,齊老板,你會不會管太多了?」
沉珍蓁恢復冷靜態度,擺明了不想回應這個問題。
齊以諾抬起手腕,瞄了一眼腕表時間,說︰「時間不早了,如果你接下來沒有其他行程,那麼一起吃頓晚餐吧。」
她瞪了瞪眼,冷冷吐語︰「齊老板,你很閑嗎?」
深邃眸光從機械表面抬起,掃向那個一臉不願配合的女人,齊以諾竟不由自主地揚起嘴角,沉沉的笑出了聲。
事實上,他很忙,難得一次來上海,威映集團的股東與相關企業老板,爭相想約他見面聊工作,他甚至還未回復信箱里的工作信件。
按照常理,他連一分鐘都不該再浪費在這里,更沒有多余的精神與沉珍蓁閑扯,但他卻不想離開。
管已經在照片中見過她,但親眼見到這個女人,他才真正領略到她倔硬的個性,以及她的有氣;當然,還有一件事,那就是她本人絕對比照片美上好幾倍。
齊以諾朝著瞪大眼的沉珍蓁笑笑地說︰「我今天是還滿閑的。」
沉珍蓁蹙了蹙眉,美眸瞪圓,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反駁他。
齊以諾跨步上前,再次探出修長大手,扣住她縴細手腕,將她帶往停車場。
「我可以拒絕這頓晚餐嗎?」
被請入副座之前,沉珍蓁一個甩頭,眼神語氣又冷又酷,完全不打算給齊以諾面子。
齊以諾好整以暇地垂下眼簾,垂睇足足矮了他半顆頭的沉珍蓁。
「你知道嗎?我幾乎不吃晚餐。」他突如其來的說。
她怔了怔,不明白他話題怎能轉得如此之快,愣了數秒方回應︰「你減肥嗎?」
「我的晚餐大多在應酬中度過,或是幾杯紅酒就能充當晚餐,所以我幾乎不曾好好坐下來吃頓飯。」齊以諾用著含笑語氣,像是談論天氣般的敘述著,再次听怔了沉珍蓁。
這是他的私領域,為何要向她吐露?他這是打算做什麼?苦肉計?
沉珍蓁內心糾結著,臉上只是微微蹙起秀眉,沒讓齊以諾看穿她心思。
「今天我正好沒有任何行程,打算找間餐廳坐下來好好吃頓飯。」
「現在才四點半,你不覺得吃晚餐太早嗎?」
「那麼,吃頓下午茶也無妨。」
面對沉珍蓁扔來的冷釘子,齊以諾總有辦法用溫溫涼涼的態度接下。
這也是為何過去三個多月來,這個男人能夠忍受她的硬脾氣,以及每一次毫不留情面的拒絕。
理智上,沉珍蓁知道她應該拒絕,應該毫不留情的甩頭離去,但……情感面卻讓她的身體遲遲沒有動作。
「沉珍蓁,我們來交個朋友吧。」
齊以諾對她揚唇綻笑,在他英朗面龐後方的陽光,由于背光之姿,仿佛將他整尊人鍍上了一層耀眼金箔。
如果此刻她手握相機,肯定會毫不猶豫的按下快門。
這個男人一身渾然天成的明星氣質,偏偏是個不愛照相的怪咖,真是浪費了那一身好皮相。
驚覺自己竟然在對齊以諾秤斤掂兩,沉珍蓁猛然回過神,抑下了心底那股異樣情緒,挺直縴細腰桿回應。
「我只是一個市井小民,交不起齊老板這樣的朋友。」
「我曾經拿過威映集團負責人的身分壓過你嗎?」
听見齊以諾慢條斯理的回應,沉珍蓁一怔。確實沒有。打從第一次接獲他的來電,他不曾搬出自己的職稱或影響力來壓她。
相反地,是她不斷強調他的身分,不斷用稱謂與態度提醒他,兩人社經地位上的差距。
「沉珍蓁,我欣賞你的才能,欣賞你的脾氣,欣賞你的個性,從來沒搬出威映集團來恐嚇或脅迫你,你憑什麼認為你交不起我這個朋友?」
逆光之中,齊以諾目光灼灼,神情專注而深刻,她看著這一幕,雙手忍不住握了握,渴望用相機鏡頭將此景收藏下來。
「你說得對。」沉珍蓁也不服軟,她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就算你是威映集團的總經理又如何?不一樣也是人嗎?我有什麼結交不起的。」
齊以諾含笑望著她,眼底蕩漾著贊賞,以及不自知的異樣情愫。
多麼奇妙,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見面,感覺卻像是許久未踫面的朋友,一點也不陌生。
察覺那雙深邃漂亮的眼眸異常專注,沉珍蓁胸中一熱,連忙別開臉,故作鎮定的坐入副座。
齊以諾替她關上車門之前,不忘彎下腰為她系上安全帶。
那張英挺的側臉橫在眼前,望著他低垂的深邃眼眸,挺直鼻梁,優美的輪廓線條,她心跳竟微微失速。
當他準備退出車外時,不經意地對她揚了揚嘴角,她胸口不由自主一窒。
她不得不承認,齊以諾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不僅僅是外貌,他舉手投足間,散發出成熟男性的自信,每個動作都是那樣有把握,仿佛世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目光不自覺地追逐起駕駛座上的男人,沉珍蓁仔細端詳起齊以諾,無法解釋心底那股發酵的異樣情緒,是出于什麼原因。
或許,是因為他那句欣賞,抑或是因為他鍥而不舍的延攬,讓她第一次感覺自己對某個人而言,當真是無可取代的。
他讓她覺得自己的天賦是被肯定的,讓她感覺自己是有其存在價值的。
但這些話她不想讓齊以諾知道。
沉珍蓁挪開視線,不讓自己再把注意力擺在齊以諾身上。
然而她的心,卻一整路想著這個男人……
八寶鴨,油爆蝦,五味雞腿,炒毛蟹,醉蟹,桂花肉……滿滿一桌的上海菜,看撐了蹙緊秀眉的沉珍蓁。
此時,高檔的上海菜餐廳,獨間包廂里,偌大的圓桌上,沉珍蓁與齊以諾兩人隔著滿桌子的豐盛上海菜。
「這算下午茶嗎?」沉珍蓁握著筷子,有些無言的瞅向齊以諾。
「我很久沒來上海了,一直沒時間來這里好好嘗一嘗地道的上海菜。」
齊以諾面帶微笑,一邊夾著菜,一邊優雅斯文的進食。
沉珍蓁並不重視吃飯這件事,對她而言,只要能填飽肚子都好,對吃的並不講究,但眼下看著齊以諾吃相這般好看,不禁覺得有一絲窘惱。
在這個斯文過頭的男人面前,不管做什麼都讓人感到局促失禮。
沉珍蓁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菜,一邊還得留心自己的吃相是否太粗魯,這種綁手綁腳的滋味讓她完全食不下咽。
「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為了練好生活禮儀,我必須上禮儀課,只要哪個環節出錯,那頓飯就不必吃了。」
她聞聲怔愣,抬眼望去,齊以諾已放下筷子,執起雪白餐巾輕拭嘴角。
他放下餐巾,含笑回望,說︰「為了做到最好,我甚至比禮儀老師更嚴格,只要我發現自己在用餐中發出一點聲音,我就會自己放下筷子,結束這頓飯。」
「有錢人都用這麼變態的方式訓練孩子嗎?」沉珍蓁問出心中的疑惑。
「其實我父親並沒有這麼嚴格管束我,但我想做給父親看,所以從小到大每件事我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
「我明白了。」沉珍蓁點點頭,了然回道︰「你是個完美主義者。」
「我不是。」齊以諾否認,隨後補充道︰「我只是嚴格規範自己,要求自己把每件事做到最好,但我不會把這種要求擺在別人身上。」
「所以你是個理智型的完美主義者。」沉珍蓁輕哼。
「長大後,我才明白,其實我一直想透過做到最好,來討好我父親。」
「討好?」沉珍蓁輕蹙秀眉,不明白為何他會用這個詞。
「難道你沒討好過你的父母?」齊以諾反問︰「像是努力考第一名,努力得獎,努力表現得出類拔萃,好讓父母對你刮目相看。」
沉珍蓁一窒。
她想起了過往,想起小時候的自己,為了證明比兄長更具有美術天分,她努力學畫,努力參加每個比賽,課業也一樣,每一樣都在比較。
但事實證明,天分不是看誰拿的第一名比較多,就代表誰最有天分,也不是獎狀拿得最多的那一個,就能得到父母的喜愛。
最終,父母離異談判時,他們只想要留下兄長,將她當作皮球一樣互踢。
做到最好又如何?拿最多獎項又如何?她依然得不到父母的歡心。
沉珍蓁苦澀的掩下眼眸,不願被齊以諾瞧見眼底的悲傷。
齊以諾看出她情緒的轉變,亦看得出她亟欲隱藏的反應,于是他選擇視而不見,裝傻。
「如今想來,那種心態太可笑了,不是嗎?」
「我不懂,你是威映集團唯一的繼承人,不論如何,你父親都會把所有東西交給你,你何必對自己這麼嚴苛?」
「我父親沒有理由把他擁有的全交給我。」
齊以諾站起身,拎著氣泡水來到她身旁,替她將空杯斟滿,接著才幫自己的杯子斟滿。
望著他一連串的紳士舉動,沉珍蓁必須承認,對這個男人的好感度又提升不少。
「你所看見的事實,不全然是真實。」回到位子上的齊以諾,語帶神秘地說道。
「這是什麼意思?」沉珍蓁難忍茫然的發問
齊以諾垂下眼,挪開嘴邊的玻璃杯,重新舉箸享用起上海菜。
興許是過去三個多月來的電話接觸,沉珍蓁竟也有些懂這個男人,他不想說的,自然會以沉默或者其他話題帶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