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是成迭成迭的奏折,被擦拭得燦亮的龍椅上,向來勤勤懇懇的聖德帝難得的以手托腮撐著桌子發著呆。
伺候了聖德帝幾乎一輩子的李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近了案桌,手里還托著一件軟毛的大氅,想要在不驚動聖德帝的情況替他蓋上。
只可惜,就在大氅蓋上聖德帝的那一刻,他還是被驚動了。
「皇上恕罪,奴……」見自己驚動了聖德帝,李公公立時跪下請罪,但他話都還沒說完,聖德帝已經揮了揮手,讓他起身。
「朕都說了多少次了,在朕的面前別這麼小心翼翼的。」
李公公算是在這世上陪伴聖德帝最久的人了,人與人的相處,時日一久自是有感情的。
「皇上,君臣之禮不可廢。」面對著皇上的好意,李公公半躬著身子,很是堅持的說道。
能在這座偌大的皇宮里頭生存了幾乎一輩子,李公公自有其生存之道,不自視甚高就是其中一樣。
「我說你這老東西,怎麼就這麼固執呢!你也算是伴在朕身邊的老人了,咱倆之間除了君臣之誼,難道就沒有一絲絲的朋友之義嗎?」
沒好氣地瞪了李公公一眼,見他依然一副守禮自持的模樣,突然間一絲濃濃的冷寂便竄入了他的心間。
那一抹寂寥頓時讓他連話都懶得說,只是兀自朝著李公公揮了揮手。
「皇上,您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不然奴才宣御醫進宮好嗎?」
對于帝王偶爾表現出來的親昵,李公公只是微微地勾了勾嘴角,但面上的恭敬沒有絲毫的改變,盡責地問道。
「朕沒事!」依然疲憊地揮揮手,他直起身想要打起精神,但不一會兒他就又靠回龍椅上。
「皇上這是想四皇子了吧?」
當今這世上,要數最了解聖德帝的,只怕非李公公莫屬了。
他一向知道聖德帝的心思,四皇子上回進宮只去了未央殿沒來御書房,雖然皇上嘴里不說,但其實心里是不悅的。
今天四皇子倒是破天荒的進宮見皇上,平素四皇子可是很懶散,若非皇上下旨,否則不輕易來找他,今日竟會自個兒過來,當真是難得啊!
只可惜,他公事公辦的參完人後便拍拍**出了宮,完全沒有想到繼續跟他父皇多聊聊請個安。
距離上回父子相見已經快要三個月了,今兒個雖見面了,公事以外的事卻說不到一句話,甚至連父子互掐的機會都沒有,也難怪皇上會這樣懨懨的。
龍目忽地瞪向了李公公,聖德帝臉色一板,語氣不悅地說道︰「誰會想那個混小子,這陣子他給我惹的麻煩還不夠多嗎?」
聞言,李公公笑了笑,絲毫不怕聖德帝發火,習慣性地伸手理了理御案上的奏折,笑著說道︰「皇上又何必言不由衷呢?皇上想見四皇子盡可派人去召,若是拉不下面子,不如奴才去請四皇子來御書房與皇上下盤棋?」
「誰要你這個老東西多事?」聖德帝啐了一聲,可下一句話卻泄露了他真正的心情,「不過他今兒個願意主動進宮告狀倒是讓朕很驚訝,去,派人給我把他叫來,朕倒要好好問問,那余家是哪里得罪他了?」
終于想到一個理直氣壯的理由,聖德帝的話讓李公公的眸心滑過一絲笑意,連忙躬身退出,正甩著拂塵準備去找四皇子,就見要找的人一臉冷色的緩步踱了過來。
看見那道身影,李公公微微一愣,然後便立刻滿臉堆笑的迎上前去。
「奴才參見殿下。」依規定行了個大禮,李公公這才起身朝著殷驥驍說道︰「殿下來得可真巧,皇上方才才叨念著讓奴才去宣殿下進御書房呢!」
「嗯。」淡淡的嗯了一聲,殷驥驍在面對李公公時,倒不似平時的冷肅孤傲,自然對李公公也不會多有為難,只是徑自往御書房走去。
彷佛早已習慣了殷驥驍的少言寡語,李公公臉上的笑容未減半分,反而更加燦爛,在前頭領路時,還小聲的與殷驥驍話起了家常。
「這陣子皇上有些睡不好,胃口也不太好。」
「等會我讓譚悅之送些安神香來,至于胃口不好,我那兒有些藥膳方子,也讓他一親送來。」殷驥驍想也沒想就說道,態度自然的就像這些事兒是他早就做習慣的了。
「果然殿下至孝,要是皇上知道了,肯定很高興。」
就在李公公正說得開心的時候,殷驥驍冷不防地開**代道︰「老規矩,別說東西是我送的。」
「殿下,您怎地不讓皇上知道呢?」
都說四皇子對于皇貴妃極為孝順,但凡皇貴妃想要的,只要一個眼神,無論她開不開口,不久後四皇子都會將東西搜羅了送至她的眼前。
其實有他才知道四皇子對皇上也是很關心的,只是每每做了事都不肯讓他說,這才讓皇上覺得他偏心。
「不想!」
很任性的答案,但李公公卻知道這是自己唯一能夠得到的答案。
四皇子打小就性子別扭,尤其是受傷毀容之後,他的脾氣更是捉模不定,有時甚至連皇貴妃都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這幾年,四皇子也算是京城的一方之霸,做的出格事可是數不清了,兩年多前他甚至打上了護國將軍府的門,只因為將軍幼子在街上調戲良家婦女。
說得好听是見義勇為,其實就是仗勢欺人,若是別的皇子做了這事,只怕早就被禁足,或者被趕至封地去自生自滅了,偏偏無論四皇子做了什麼出格的事,皇上都是明面上又打又罵,可其實從來不曾有過什麼嚴厲的懲罰。
「殿下,其實皇上是很疼您的,只不過身為皇帝,有的事也不是他想怎麼做就怎麼做的。」
看著眼前這個桀驁不馳的殷驥驍,李公公的心微微泛著疼,忍不住再次在心底懷疑皇上當年做下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李公公,你多話了。」稍稍頓住了步伐,殷驥驍有些不悅的說道。
望著這樣冷然的殷驥驍,李公公除了默然,什麼都不能說,只能盡責的領著殷驥驍往前走。
殷驥驍看著領在前頭那有些佝僂的身影,冰冷沉寂的心終究還是起了些許的波瀾,他知道李公公是在心疼他,可是那種心疼很淺很淺,從來都不是他想要的那種毫無保留、唯他而已。
他很想要一個無論他想做什麼或者想說什麼,都會無條件站在他身邊的人。
想著想著,雲淺淺那天像是被雷劈著的神情在他的眼前清晰的浮現,于此同時,他的心中竟也浮一起抹好久不曾有過的希冀。
他覺得,或許雲淺淡就是那樣的人。
因為知道她的一點一滴、一舉一動,也知道她所有面臨的處境,所以他很清楚若非她娘的徹底無視與私心,或是駱景福不要這麼咄咄逼人,還使出那樣陰私的手段,以他家淺淺的良善和念舊情,她來不曾不為她們打算。
會不會有一天,她也會為自己這樣苦心謀算?只是一心一意站在他的身邊?
想到這樣的可能,冰冷的心忽地像有一陣暖流流過,此刻的他真的有種想要不顧一切去試看看的沖動了。
曾經,他真的只是想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替她尋模一個好的家、好的夫婿,可如今心中的貪念,讓他在最後一刻轉念了。
想要得到她那一心一意對待的漫求已經超過了一切,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讓她成為自己的妻子。
原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麼混日子度過,是她勾起了他所有的渴望,既然她勾動了自己,那麼自然該負起責任!
至于那些想要擋她路的人、想要利用她的人,最好祈禱自己真有那個力量可以承受他的反擊。
時間過得真慢啊!
雖然很想振作起疲憊的精神,想要在兒子到來前多處理一些國事,可是聖德帝向來沉穩的心思今兒個卻特別的浮躁,
這當然是因為殷驥驍,那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兒子。
也是那個這輩子會永遠藏在心中的女子舍了命生下的孩子,這幾年他不讓任何人提起她,可是她卻始終徘徊在他的心底。
痛失所愛的他,只能守著兒子、守著心底深處的想念,努力實現自己對她的承諾,要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當年他為了保護小四,怕自己忙于國事無法事事照顧妥當,再次造成憾事,不得已將小四托給皇貴妃,這幾年皇貴妃為了自己的兒子有時候會利用小四的事兒,他也不是不曉得,只不過是睜只眼閉只眼罷了。
他更清楚,皇貴妃其實有意無意地在減損自己與小四的父子親情,他不是不想阻止,可他深知小四性子別扭,若是一個不好,只怕自己與小四會越發疏遠。
因為有了這層顧慮,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瞧著小四對自己的疏離,每每說沒有兩句話,父子就像要掐起來似的。
「皇上,四皇子來了。」
沒想到殷驥驍會來得這樣的快,聖德帝微微一愣,向來威嚴的容顏頓時浮現出一抹淺笑。
「參見父皇。」
一進門,殷驥驍難得似模似樣地直接跪行大禮,看也不看聖德帝一眼,自然也看不到聖德帝對這種疏離的失望神情。
咽下心頭的苦澀,聖德帝沉聲說道︰「平身吧。」
聞言起身,殷驥驍束手而立,躬身退在一旁並不開口。
知道兒子待他冷淡,所以聖德帝就算再悶,也只得模了模鼻子自己開口問道︰「咳,今兒個為何彈劾余侍郎?他是哪兒惹著你了?」
這小四向來是個慵懶的主,很少主動出手管什麼事,今兒個竟難得這般積極,要說沒有什麼特別的因由,他才不信。
「因為他想將女兒嫁給我,有這樣的痴心妄想,難道不該懲戒嗎?」殷驥驍很理所當然的說道。
完全沒有料到竟然是這樣的理由,聖德帝一愣,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千思萬想,卻沒想過會是這個原因。
其實這樁婚事皇貴妃有與他提過,可是他並沒有立時答應,殷驥驍既是自己最在意的兒子,他又怎肯讓人隨意操弄他的親事?
許多事情他或許身不由己,不能恣意行事,可給兒子一個順心自在的日子,他還是能做到的。
真正叫他詫異的是,自己這個兒子對于皇貴妃一向言听計從,他還以為小四會連婚事都讓皇貴妃一手包辦,卻沒想到這次竟然會用這樣的方式反彈皇貴妃的安排。
「你不喜歡余侍郎的嫡女?」對于兒子的轉變,聖德帝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其實我娶誰都無所謂,但是……」
難得的,殷驥驍竟然對聖德帝的問題有問有答,他這改變也讓聖德帝欣喜若狂,開始認真了起來,只覺得連殷驥驍的停頓都令他心急難耐,開口追問︰「但是什麼?」
聖德帝那急切激動的模樣讓一邊看著的李公公都覺得有些心酸,堂堂一國之君,何曾這樣小心翼翼的面對任何人?
「兒臣已經有了心儀之人,而且誰也無法阻擋。」玩不來那種欲言又止、以退為進的招數,在聖德帝的面前,他一向有話直說。
聞言,聖德帝更是驚詫,自從小四到了五六歲的年紀曉事之後,從來不曾真的開口同他索要什麼了。
看來,這個姑娘對于小四來說一定很重要,重要到他願意開口索要。
想清楚這一點,聖德帝的眼眶驀地竄過一陣熱意,若是她知道小四終于也懂得男女情事,一定也會很安慰吧!
「這個姑娘是哪家的千金?」
「雲家嫡麼女。」
雲家?
因為雲千機驟逝,聖德帝還曾傷心感懷了好一陣子,但隨著時日的過去,記憶終究漸漸淡去,如今突然被提起,他一時還有些想不起來。
「就是那個曾經為了父皇,以親女性命力保三妹妹的雲大人的女兒。」
殷驥驍的語氣隱含著譏誚,似乎對于聖德帝竟然不記得當初為了他,幾乎失去一切的雲千機而感到不值。
聖德帝怎麼可能沒有感受到殷驥驍話語里的輕蔑,他的臉色倏地一板想要發火,但父子倆難得可以好好說些話,便只能強忍下來。
「雲愛卿為朕犧牲良多,朕又怎麼會忘呢?」干干的為自己反駁了句。
「是啊,父皇日理萬機,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有的。」
本來他是想繼續挖苦的,畢竟在面對父皇時,他的心里總是有無法消除的憤怒,可是當譏誚的言語到了舌尖,雲淺淺的名字和麗容突然又滑過了心間,一念之間,原本的譏諷竟全都收了起來。
聖德帝的手其實已經悄然地移向奏折,只等著殷驥驍那不馴的話語一出口,那些厚實的奏章就會全都往兒子的身上招呼過去。
卻沒有想到他得到的竟然是兒子為他開月兌,一時之間,聖德帝愣住了,龍目炯炯地看著殷驥驍,眸光中微微閃著一層水光和激動。
這一切,都是因為那個姑娘嗎?
其實從方才殷驥驍提起雲家時,他就想起了雲千機,當初雲千機突然過世,他也是滿懷傷痛,也曾想要嘉惠雲千機的後人,可是雲千機的長子雲漸生不僅太過年輕,才能也不顯,他本打算若他能考上科舉,便酌情重用。
誰知這麼多年過去了,也不曾听說雲漸生有考上功名或有什麼成就,所以漸漸便遺忘了,倒沒想到小四竟會看上了雲千機的嫡麼女。
雖說雲家已然落敗,但是小四向來對于皇位不爭不搶,顯然也沒有什麼其他心思,若是能娶個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和美美的過上太平的一生似乎也是不錯的。
「你方才說喜歡上了雲家的姑娘。」
「嗯。」
殷驥驍大大方方地點頭應是,雖然面上依舊冷淡,可聖德帝仍然可以從他的表現中感受到他對雲淺淺的喜愛。
若不是真的喜愛,剛剛以小四的牙尖嘴利,若不以言語刺得自己暴跳如雷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只怕這金案上的硯台、奏折早就已經在御書房里滿天飛了。
「那你想朕怎麼做?」
他自然知道小四的心思,可聖德帝其實很享受現在這種難得的相處方式,所以不想立刻松口。
打小,只要小四開口,他就巴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送到他的面前,只可惜他自從知道親生母親的事情之後,連話都不肯跟他說一句,更別說開口提要求了。
如今四皇子府的庫房里頭堆的東西,哪樣不是自己巴巴送過去的?
「若是父皇願意,就下聖旨賜婚。」
他向來不喜歡彎彎繞繞的處事方式,原本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思也就算了,可如今既然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陷入了對她的渴求中,自然想要盡快確認兩人的關系。
這個法子既簡單又粗暴,卻也是最直接的。
「那朕若是不肯呢?以你尊貴的身分,要什麼身分貴重的閨閣千金沒有?朕為何要賜一名不見經傳的小泵娘給你?」
得意的說完這段話,聖德帝心情愉悅地拿起李公公送過來的茶盞,掀開了茶蓋輕輕地撥弄了幾下後,這才滿意地就著撲鼻的茶啜飲了幾口,還想多享受些兒子懇求自己的感覺。
「父皇若是不肯,不如我領著她私奔吧。」
反正只要她屬意他,他不介意以什麼樣的方式達成這個結果。
「咳咳咳!」听到他的話,原本讓聖德帝滿嘴生香的香茗全數噴了來,他龍目圓睜地瞪著殷驥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真的是出自自己兒子的口中嗎?
虧得他也是自小讀聖賢書長大,怎麼可以有這麼荒誕不經的想法呢?
「父皇快點決定吧,有結論了我才知道我該怎麼做。」不理會聖德帝的怒目而視,殷驥驍揚聲催促著。
「你……」聖德帝繼續瞪著他,而殷驥驍卻對聖德帝的怒目一點兒也不在乎,甚至還大大方方地與他對視。
兩兩相望了一陣子,自然還是聖德帝敗下陣來,他怒吼道︰「給朕滾出宮去,這陣子你若安安分分的,朕自會如你所願。」
「兒臣遵命。」
見人說走就走,沒有半分的留戀,他這個兒子顯然就是他這輩子的魔障。
不過那個像是冰塊一般的兒子竟會對一個姑娘動了心,這也讓他驚訝不已,或許他該讓人好好查查那個姑娘,若是真的適合,成全又何妨呢?許他一個心想事成的一生,是他極願意做的。
當年他無法讓自己心想事成,但若能由小四做到,應該也算達成他親娘心中所願的吧。
然而聖德帝的眼角一瞥,方才他似乎瞧見了一抹身影自窗外飛掠而去。
炯炯有神的瞳眸倏地縮了下,他的臉色變得鐵青。
看來有人當真蠢蠢欲動了啊,連窺探皇帝的行為也敢做,想著自己那毀了容但身姿依然挺立的兒子,聖德帝的胸臆之中聚集了一團團的怒火。
深吸了口氣,他閉了閉發酸的眼。
或許她說得對,他對天下的責任常常會讓他無法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事物,然而若是身為一個帝王還得這樣委曲求全,放任旁人傷害自己最心愛的孩子,那他做這個帝王干麼呢?
「李公公,給朕查,好好的查,是誰竟敢在朕的面前放肆!」
隱含勃發怒氣的聲音驀地在空曠的御書房里頭響起,這幾十年為了皇家大業、黎民蒼生的隱忍求全在此時全數被聖德帝遺忘。
如今,他只是心疼兒子,且忍無可忍的父親。
不可否認的,有了殷驥驍留下來的幾個人,雲淺淺身邊的人手終王不再左支右絀了。
尤其是以往這幾個人給雲家所有人的印象就是忠厚老實,有的甚至還是駱景福在她院子里埋的釘子,如今那些人頂替了身分,加上她們探听消息的能力,對于原本孤立無援的雲淺淺著實有著很大的幫助。
再加上細細詢問後,雲淺淺才知道這幾個人看似貌不起眼,其實每個人都有獨特的能力。
就像眼前扮著以往在外頭負責灑掃的三等丫頭,其實她最擅長打听消息,除了有宛若燕子般的靈巧輕功,每每傍晚時間她出去溜達,回來的時候都會為自己帶來很多消息。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這幾個人里頭還有一個擅廚藝的,雖然她向來對吃食並不特別挑剔,可是比之大廚房領回來的菜肴,自然還是現做的好吃。
更別說那個廚娘總是能搜羅到許多好食材,雖然對方不說,但她多少知道那些東西只怕都是殷驥驍讓人給送來的,畢竟那其中有些食物以大家現在的狀況,是不可能會出現的。
因為這段日子以來的種種,雲淺淺雖然一直不願接受,也多少可以確定殷驥驍那天的話絕對不是心血來潮而已。
但……嫁給他?
每每只要想到這個,她的眉頭就忍不住蹙了起來。
他是天家之子,就算毀了容沒有了上位的機會,可皇子間的算計與傾軋又哪里是他可以躲避的呢?
更何況她對自己未來的規劃可沒有嫁給皇子這一項,畢竟小時候她爹為了今上舍了她,這個記憶從來沒有從她腦海中消失過。
人人都以為她那段日子因為受了驚嚇,所以沒什麼印象了,其實她只是讓自己接受了既定的事實,然後不去多想,無論如何,她真的不想再成為被舍棄的那個。
可……這事真能順著她的意思走下去嗎?
這陣子,彷佛所有人都想要染指她的姻緣,那個恨她入骨的嫂子是一個,想要賣了她以求兄長富貴的親娘也是一個,現在就連當初她順手救下的那個皇子竟然也來湊上一腳,真的讓人不氣在心也難啊!
她心中恨恨,自是不肯束手就擒,憑什麼自己的親事要由著他們這些人宰割?
雖然外表柔弱,可骨子里,雲淺淺一向主意正,從來不願被人牽著鼻子走。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看著眼前這些干練的暗衛,她對殷驥驍不是不感謝的,更不是挾救命之恩便索求無度的人,只是這樣的付出與嫁不嫁他無關啊!
一直知道自己的性子太過恬淡,對于權勢更是沒有什麼渴來,她唯一所求也不過是雲家安好,至于她嫁不嫁人都無所謂,只想過著隨心所欲的日子。
她甚至盤算著,若是有朝一日她的兄長開了竅,她便能安心離去,將雲家留給兄長和大嫂。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半片雲彩。
可惜的是,她雖然有這個心思,卻沒料到駱景福竟然會因為殷驥驍的關系而視她為仇敵。
說起這個她還真是冤極了,她壓根就和殷驥驍沒關系,可卻因為他,幾次三番的被路景福壓榨逼迫,最後甚至被設計陷害,這就是她所不能忍的。
要自在,便需要有他人不能撼動的權勢地位。
這句話是幾前她在一本書冊里頭瞧著的,那時的她雖然不認同這樣的想法,可這句話依然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腦海中。
深知自己此時正站在人生的分水嶺上,她的選擇攸關她的一生,所以她很煩躁又無奈,她甚至懷疑,以殷驥驍那樣善變的性子,若是自己當真屈服,他對自己的興趣又能保留多久?
以死遁逃的想法再次浮上心間,但隨即又被她抹去,上回的計策早已被殷驥驍給洞悉,再來一次,那個人精又怎會上當?
正當她困在這進不得退不能的紊亂思緒中時,完全沒有發現院子里那幾個被送來的暗衛渾身一僵,全都在一瞬之間進入了戒備的狀態。
災難在眨眼之間到來,一批一眼看不清數量的黑衣人在黃昏與黑夜即將交接之際,轟然地塞滿了浮雲閣這個僻靜的院子。
見那人數,幾個暗衛都倒抽了口涼氣,她們雖是暗衛,可因為保護雲淺淺的任務太過特殊,所以挑選的未必都是功夫頂尖的高手。
她們各懷絕技,在武功上頭雖也不能算差,但要對付其他人所培養的死士多少還差上一截。
其中一個見勢不妙,也不急著殺敵,伸手入懷直接掏出一顆黑黝黝的鐵丸子,扳動其中機關就往空中拋去,接著便毫不畏懼地加入了戰局。
深知她們幾個能抵擋的時間有限,其中一個扮做二等丫鬟的暗衛拉著面對驟變後已然有些回神的雲淺淺就要逃。
這丫頭身懷絕世輕功,遇著危險時別說自己跑沒問題,帶著縴縴佳人逃跑更不在話下,所以雲淺淺並沒有太多的驚慌,只是打起精神努力跟著她,不想讓自己造成她太大的負擔。
可是來的黑衣人著實太多,宛若殺不光的螻蟻一般,而且每個刺客身上都散發出一種擋我者死的殺神氣息。
用眼角余光瞧著那些人,雲淺淺自然也感受到一種關乎生死存亡的巨大危機。
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人從何而來,她唯一能夠做的就是盡力保全自己,于是她不問不說,只是在那個丫鬟伸手拉自己時,配合她的動作跟在她身旁,然後屏氣凝神地隨著那暗衛的步伐移動。
她雖不曾練過武功,但憑著強大的意志力和過人的聰慧,多少還能勉力跟上那人的腳步,甚至成功地閃過了幾次黑衣刺客的殺招。
「姑娘跟緊了!」
在成功閃避另一次的攻擊後,那丫頭咬牙說道︰「姑娘,此地不移久留,咱們走……」
話才剛說完,正準備領著雲淺淺騰空而起,突然間一股劇痛在她的膝窩中引爆,原要騰空之勢自也跟著落下,傷了腳,再好的輕功也使不上力。
眼角更見一抹亮晃晃的刀光朝著雲淺淺砍來,想也沒想,她用了最後一絲力氣推開了雲淺淺,以自己的身軀為她擋刀。
「啊!」
眼看著那即使付生命也要護著她的暗衛,雲淺淺心中的驚懼害怕驀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再次燃燒著她靈魂的憤怒。
她想做些什麼,可她一個嬌弱的閨閣姑娘在面對這種處境時又能做些什麼呢?
看著眼前的血紅,眼角忽地銀光一閃,她想也沒想就拾起那把不知何時掉落地面的匕首,當眼前的大刀砍來,即使明知沒有勝算,她仍奮力地舉起匕首想要與之抗沖。
她要活下去,不能束手就擒,驚聲尖叫並不能改變什麼,只有抵抗才能為自己搏來一片的生機。
只有活下去,才能替這些付出一切保護她的暗衛報仇。
匕首一橫,即便會被那把亮晃晃的大刀收割了自己的性命,她也要努力一試,她在心中暗暗發誓,只要自己還能有一口氣在,必不叫這些守護她的人鮮血白流。
可預期中的撞擊並沒有到來,慌亂之間她的眼前突然冒出一片黑影遮住視線,耳邊則響起了一記的悶哼。
她知道自己被人圈入了胸膛之中,初時並不知道是誰,但當她的鼻端竄一絲令人熟悉的氣息時,她就知道這偉岸厚實的胸膛是屬于誰的,然後莫名的心安了。
彷佛意識里知道但凡有他在,任何事情都能被解決。
那記悶哼之後,她的耳際被一陣溫熱的輕風拂過,淡淡的,看似不著痕跡但其實深刻得讓人心驚。
「別怕,不會有事的。」
然後她便真的不那麼害怕了。
直到不那麼慌亂之後,她才想到了方才應該砍向她的大刀,再想起方才的那記清晰的悶哼。
雲淺淺的手驀地穿過了殷驥驍的腋下,然後探手往他的背脊一模,當那濕潤粘稠的觸感在她的掌心漫開,她便清楚自己方才為何可以逃過死神的召喚。
「你……受傷了?」
「是啊。」他很大方的回答她那有些不確定的問題,然後稍稍讓開了一點空間,讓她足以瞧見他臉上的笑容。
「這回,是我救了你,既然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許,那麼我救了你,你是不是也該以身相許?」
雲淺淺傻眼的愣了!
這家伙怎麼可以這麼該死的出人意料之外?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雖說他帶來的人已經在轉瞬之間殲滅了大部分的死士,可是他們畢竟還未完全月兌險好嗎?
「你確定我們要在這里討論是不是以身相許的問題嗎?」她咬牙說道。
一雙水眸狠瞪著他,可是他卻沒有感覺到任何一絲的威脅,反而笑看著如此狼狽卻嬌俏不已的她。
一陣朗聲大笑後,他摟著她起身,就在她以為他要加入戰局掃蕩那些墨衣刺客時,他卻又如那日在普濟寺救她時一樣,拔地騰空飛掠而去。
彷佛對他那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已經有些習慣,她沒有太多的驚嚇,低頭看著底下的尸橫遍野,雲淺淺的心中一嘆,這下又不知道該惹出怎樣的驚濤駭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