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是屋主?!他就是放任搬家工人不分晝夜敲敲打打,全然不顧樓下住戶死活的惡劣屋主?!
噢,這個大渾蛋!
何黛希瞪住藍狄恩緩緩吐嗓的優美薄唇,一時之間無法消化完全他拋出來的訊息。
藍狄恩在她錯愕的驚瞪下,慢悠悠地移動高大身形,在散落著各式工具與雜物的老沙發上落坐。
那一室與簇新房屋格格不入的舊家具,因為擺了這尊藍狄恩,畫面呈現出矛盾相容的奇異氛圍,一點也不違和。
望著這一幕足以躍上雜志的畫面,何黛希發覺這個男人的魅力已經無關乎
時髦與否,而是他過于強烈的存在感,讓周遭沒有生命的物體跟著鮮活起來。
藍狄恩躺進沙發里,雙臂擺在破了幾個洞的扶手上,好整以暇的交迭起那雙長腿,俊顏一派慵懶。
「說吧!你三番兩次跑來這里,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你——這不可能,你怎麼可能是屋主?」何黛希難以置信的驚呼。
「為什麼不可能?」藍狄恩牽動嘴角,神色自嘲的「喔」了一聲,「你認為一個搬家工人不可能負擔得起這里的房價,所以你不相信我是屋主。」
心思遭人戳破,何黛希臉色霎時浮現幾許困窘。
藍狄恩沒有發怒,只是盯著她的表情,露出了然的笑。
「很可惜,我確確實實是這里的屋主。」他刻意用英語強調。
何黛希起了警覺心,滿臉提防的望著他,「你為什麼要對我說英語?」
藍狄恩不以為然,挑了挑墨眉,「英語是國際通行語言,不是嗎?」
不對……他早就知道她不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他根本是故意切換英語藉以試探她。
出于莫名的直覺,何黛希就是知道藍狄恩懷有目的接近她。
只是她不明白,他不過是一個平凡的搬家工人,為何能說得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又為何會不斷闖入她的生活圈子?
「你認識我嗎?你知道我是誰嗎?」
何黛希沒頭沒腦的拋出這一句,全然是直覺式的,話一月兌口,自己亦隨之愣住。
這話听起來沒有任何毛病,但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問的並不是現在的她,而是十四歲以前的她。
她知道這樣的直覺毫無科學根據,但連她自己也控制不了這份根植于心的奇異直覺。
聞言,藍狄恩唇畔的笑紋逐漸淡去,而她看得出來,那雙太過深沉的褐眸藏了許多故事,只是那些究竟是什麼樣的故事,故事里有哪些人物,這些全都耐人尋味,引她好奇。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
醇厚的聲嗓低沉響起,在深夜時分里,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致命魅力。「你是樓下住戶。是那些名媛貴婦的私人造型師。」
听著他悠悠吐嗓,何黛希感覺心中有一條弦,被他這抹性感的聲嗓輕輕撥但這不是她要的答案。
「上回在停車場,你跟那個歹徒究竟是什麼關系?」
先前無數次的巧遇,再加上停車場的歹徒突襲,他竟然能在關鍵時刻出現,她深信事情絕對非是他說的那樣單純。
「如果,我說沒有任何關系,你相信嗎?」
何黛希目光緊鎖著沙發上那張俊顏,認真考究起來,「那個歹徒不是台灣人,說的也不是英語,但是他認識我……就好像你認識我一樣。」
「Daisy。」
霍地,藍狄恩喊出了她的英文名字。
剎那,她渾身起了顫栗,寒毛直豎。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英文名字?你是什麼變態跟蹤狂嗎?」
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交放于腰間的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
藍狄恩揚唇笑了笑,故意用著嚇唬她的口吻說︰「如果我是變態跟蹤狂,你覺得你還有機會活到現在嗎?」
「先生——」
「Dean。」他語氣強硬的打斷了她。「或者,藍狄恩。中文英語隨便你喊,就是別再喊我先生。」
何黛希喉頭一縮,莫名的順從起他來,「……狄恩,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天那個歹徒是什麼人嗎?」
「不重要的人。」藍狄恩毫不猶豫的下定論。
「但是他認識我。」隨著談話的深入,她越發覺得藍狄恩是個危險分子。
「他認錯人了。」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秀眉輕擰,她不悅的提高音量,「那個人分明就認得我,因為我听見他對我說『終于找到你了』。」
「這麼說來,你听得懂羅馬尼亞語?」他好整以暇的反問。
何黛希狠狠愣住。
原來那是羅馬尼亞語……為什麼她听得懂羅馬尼亞語呢?
在此之前,她對羅馬尼亞這個國家毫無概念,為何她听得懂歹徒說的那句話?
怔忡間,沙發里的男人站直高大身軀,來到她面前。
她抬起眼,撞入那雙深邃褐眸,一瞬間她迷失了心魂,視線似被一團霧籠罩。
然後,在白蒙蒙的霧氣之後,她看見同樣的一雙眼,在記憶深處的某一處黑暗中,冰冷無情地凝視著她。
寒意陡然爬上脊椎,何黛希整個人如墜冰谷,麗顏刷成死白。
她認識這個男人……沒錯!在那段不知原因而被刪除的記憶里,她確實見過這個男人!
所以,打從見面的那一眼起,她會被他吸引,不全然是出于他俊美的外貌,極有可能是因為潛意識作祟。
淺棕色美眸因震驚而瞠圓,何黛希瞪著藍狄恩,感覺體內的腎上腺素正不斷攀升。
藍狄恩探手伸向她,她瞬間當機,嬌軀僵立在原地。
她瞪著那個男人,看他的雙手探向她腰間的風衣系帶。
這一刻,大腦系統對她下達逃開的指令,然而她的身體卻動不了。
只因這一幕,似曾相識。
他的眼神,他的動作,乃至于當下的情景,全都勾動她潛意識深處,那被層層白霧封閉的記憶。
她開始顫抖,彷佛墜落冰河,凍得瑟瑟發抖的那般劇烈。
那雙布滿斑駁傷疤的大手,拉緊了她腰間的系帶,又替她攏好衣領,遮去顯露在風衣開襟領口外的棉質蕾絲。
她出門太匆忙,長風衣底下僅套著一襲純棉蕾絲睡袍,盡避款式簡單保守,但設計難免惹人想入非非。
深夜時分,偌大安靜的房子里,面對她這樣年輕美麗的單身鄰居,他一個年輕氣盛的正常男性,非但無動于衷,甚至還替她整理起衣領。
藍狄恩松開了攏緊風衣襟口的手,有別于先前的漫不經心,此時他的神色異常嚴峻冷酷。
「記得下回別獨自一個人到單身男人的家,還有,千萬不要只穿著睡衣就來,因為你不曉得會發生什麼樣嚴重的後果。」
藍狄恩如是告誡著,嚴厲的眼神與口吻,令她產生一種自己身在青春期,正接受著師長的訓斥。
她正欲揚嗓,那個男人已經一把握住她的手,一路將她拉至玄關。
「回去你該待的地方。」
藍狄恩一語雙關,隨後推開大門,作勢要她自行離開。
何黛希的心神仍徘徊在方才被觸動的片段里,沒有多余心力繼續與他周旋,抑或追問更多。
她只能一臉迷惘,一臉欲言又止,一臉不甘,猶豫片刻後緩緩踏出玄關。
就在她踏出藍狄恩的勢力範圍時,她听見身後再度響起醇厚的男嗓,且是用著流暢英語說道——
「有些事情就該讓它留在過去,別再執著去挖掘會讓你受傷的事情。」何黛希一窒,她不假思索的轉過身,藍狄恩卻已經甩手關上大門。
砰砰砰!
她抬起粉拳敲著大門,慘白麗顏滿布焦灼。
「藍狄恩,開門!我有話要問你,你快點開門!」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敲門不理,門鈴不應,屋里的男人鐵了心不開門,何黛希瞪著那扇大理石花紋的門板,卻是無計可施。
他果真認識她——不,正確的說法,應當是他認識她被遺忘的過去。
他是誰?他為什麼會認識十四歲以前的她?他真的是一個單純的搬家工人?回憶起在停車場時,藍狄恩輕而易舉的制伏羅馬尼亞人,又想起他如同一抹影子般杳無聲息的腳步……
種種跡象全都透露一件事,他絕不可能只是一個單純的搬家工人。
問題又繞回原點——
他是誰?她又是誰?
何黛希的指尖仍在顫抖,她搭上電梯,雙手揪緊風衣系帶,想起剛才那個男人嚴厲的警告,以及那紳士的舉措,在迷惘之余,心口竟然有絲悸動。
電梯里,她試著閉上眼,回想剛才被他喚醒的片段。
然而,此時此刻,她緊閉的雙眼,浮現了那個惡夢。
夢里,她又在黑暗的樹林里奔跑,遠處傳來男人的交談聲與狗吠聲……
噴!
電梯門開啟,何黛希緩緩睜眼,步出電梯的同時,她抬起手背抹去臉頰上的淚痕,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軟弱,不能輕易放棄。
她沒有童年回憶,十四歲以前的過去,僅僅只是一片空白。她無法忍受這樣的自己。
養父母不肯開口吐露半點線索,致使她這兩年來無從下手調查,如今他們終于願意松口,又出現了藍狄恩這一條線索,無論如何,她都沒有理由放棄追尋。
何黛希來到廚房,替自己斟了一杯紅酒,坐在中島旁的原木椅凳上,將臉貼上冰涼的水晶杯,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才回到床上重新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