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樓的天花板上方,一雙強而有力的長腿,踩著幾乎無聲的腳步,行走在十三樓的木質地板上。
指間夾著剛點上的香煙,藍狄恩來到裝潢簡潔的書房,在胡桃色壁櫃前拉開某個暗格,抽起一本表皮已稍稍褪色的檔案夾。
薄唇含住香煙,他來到窗台邊,半挨半站的落坐,順手撈來鐵制煙灰缸,一手翻閱起檔案夾,一手輕彈煙灰。
檔案夾里是無數張褪色照片,照片里的少女雖然青澀,仍難掩已見發育的曼妙身材,那一片露在小洋裝之外的雪白肌膚,清晰可見被鞭打過的傷痕。
抽出迭放在底下的照片,藍狄恩深銳的褐眸,瞬也不瞬地盯著其中一張。那是一張有著少女正面露出靦眺笑容的照片。
喀嚓!
閃光燈彷佛正在他眼前亮起,將他拉回塵封許久的記憶里。
那個昏暗且彌漫著毒品與煙味的小房間里,那個十四歲的少女,忍住恐懼與不甘的淚水,後背遭保鑣重重一推,如同誤闖異世界的艾麗斯,倉皇無措地跌進他懷里。
「這是費雪先生送你的禮物。」
保鑣發出令人作嘔的訕笑聲,隨後退出門外,關上房門離去。
煙味彌漫的房間里,僅著一件紅色輕薄小洋裝的少女,在他的懷里抬起了一雙美眸。
那雙美眸噙著恐懼的淚水,卻看不出一絲軟弱。那張秀麗的臉蛋,清晰可見一道巴掌痕,鮮紅的手印啊現在晶瑩肌膚上,令人怵目不忍。
已經不是第一次收到費雪送來這樣的禮物,每一回送來的少女,膚色人種不同,不變的是,她們大多美麗而縴細,在費雪下屬的教下,她們已成了提線木偶,不敢有任何想望,更遑論是懷有逃月兌的念頭。
眼前這名華裔少女,與先前的少女一樣,滿眼恐懼,不一樣的是,她眼中仍有光芒。
那光芒,關乎希望,關乎自由。
他看過太多罪犯在生命盡頭的那一刻,眼底會浮現這樣的光芒,那將使他們在臨死前奮力一搏。
他沒有想過,居然會在一個僅僅十四歲的少女臉上看見這抹光芒。
「坐下。」他用英語命令著少女。
少女幾度想反抗,瞅了瞅他包裹在飛行夾克下的高大身形,終究還是緊咬下唇,雙手緊緊環住自己,渾身顫抖的在床沿落坐。
滾燙的淚水滑下臉頰,盡避視線被淚水刺痛,少女仍然不敢眨動雙眼,生怕下一秒那個男人會對自己做出任何月兌序行徑。
「Daisy,你別怕,第一次都這樣,難免會有點痛,第二次、第三次過後,你就會明白,一切沒有什麼不同。」
霍地,耳畔回蕩著連日來負責教她們這一幫女孩,如何引誘取悅男人的Rose諄諄善誘的聲嗓,少女咬住下唇的一排貝齒,不由自主的咬得更重。
「Daisy,相信我,假以時日,你會是費雪最得力的助手。」
她不明白為何Rose要對這一切沾沾自喜,彷佛能成為費雪的手下是一件榮耀的事情。
她只曉得,打從她被拐騙來這兒的第一天起,她便明白這是一座人間煉獄。
男孩來到這兒,終將被培訓成為費雪賣命的殺手。
女孩來到這兒,經過訓練之後,若是最終沒能成為女殺手,便會淪為最低等的娼妓。
所以,無論是出于何等原因來到這兒的女孩,經歷過一番痛苦掙扎之後,最終都會被成功洗腦,努力達成訓練任務,只為了當上「費雪的花」。
是的,每個成功通過訓練的女孩,都會被賜予一個全新名字。
是名字,亦是代號。
而通常這些女孩的名字,多以花卉名稱取之。
玫瑰(Rose),莉莉(Lily),艾莉絲(Iris)……只要擁有這些名字的女孩死去,或者生病,不再具有價值,很快的,這些名字便會由其他新來的女孩取而代之。
據說,先前的Daisy,慘遭費雪處決,因此她才會被賜予這個代號。
「把衣服月兌了。」
恍惚間,少女看見男人從某個攤放在桌上的背包里,取出一架單眼相機,回到她面前,並且冷峻的下達命令。
奇異的是,當她抬起眼觀察男人的表情時,意外察覺男人雖然面向她,視線卻停留在天花板某一角落。
她順勢揚眸,望向男人關注的那一角,豈料,下一瞬,男人卻出手打偏了她的臉。
疼痛,火辣辣的落下。
少女尚來不及消化完臉上的痛楚,發絲已被那個俊美卻殘酷的男人一把揪起,迫使她仰起瑩白美麗的小臉。
男人逆著光,而她迎著光,能清楚看見男人美麗的五官。
方才被拖來的路上,她听見費雪的手下們在討論,說這個男人是英倫地區某幫派大老的左右手。
費雪準備透過這個男人從中穿線,將手中龐大的毒品往英倫傾銷,為了好好款待男人,費雪經常送上尚未被任何人沾染的少女,以供男人享用。
她還听見那些保鑣嗤嗤竊笑,嘲諷這個大老的副手八成有某種障礙,對于費雪送上來的少女,每回只是拍些照片便完事……
「沒听見我說的話嗎?」
藍狄恩一臉冷酷地命令著少女。
她定下神,忍著臉頰上一片片火辣的痛楚,緩慢地月兌去身上那件輕薄的短洋裝。
藍狄恩舉高手里的徠卡相機,開始拍攝少女的每個瞬間。
少女難堪的神色。少女的縴減肥軀。少女恐懼中猶帶頑強抗拒的眼神。
一切的一切,悉數被鏡頭完整保留下來。
然後,收藏于此畤捧于手中的這本檔案。
藍狄恩將陳舊的檔案合上,重新鎖進暗櫃里,起身來到廚房,打開冰箱取出一罐啤酒,握著開瓶器撬開瓶蓋,以瓶就口的灌飲起來。
若不是因為威利與瑪麗那兩個老家伙與他聯絡上,請求他出面解釋這一切,他想,他這輩子應該都不會再見這個女孩一面。
不,不是女孩。
方才那個挾帶一身氣勢上門來的,已不再是當年無助瘦弱的少女,而是一個獨立自主的大女人。
嘟嘟,嘟嘟……
平板而乏味的手機鈴聲大響,藍狄恩一手拎著啤酒,一手接通電話。
「哈。」他習慣性切換成英語。
「狄恩,我打擾你了?」線路彼端傳來徐瑪麗沙啞的煙嗓。
「她剛剛來過我這兒。」藍狄恩直接了當說道。
「你打算什麼時候讓她知道真相?」徐瑪麗不安的問道。
高大身軀在沙發上落坐,薄唇先抵瓶喝了一口啤酒,隨後才慵懶啟嗓。
「我還是傾向別讓她知道。那些事,對我,對她,都已經是過去式,就算知道真相之後,意義也不大,受傷的只會是她。」
「但是費雪的手下一直在找她,你不可能時時刻刻守住她,即使我們不告訴她,總有一日,她也會從其他人口中知道,萬一她所听見的真相,是遭人扭曲過的版本,屆時,就怕她不願再相信我們。」
「瑪麗=」藍狄恩閉起眼,瓶口輕抵在下唇。「對她,我已經仁至義盡。她從來就不是我的責任。」
徐瑪麗沉默片刻,有絲挑釁的反問︰「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要把她帶出來?為了帶她離開費雪那兒,你身中兩槍,險些失血過多上天堂報到,過去十多年來,你幫著通風報信,讓我們一家三口遠離費雪的爪牙,否則我們早就成為槍下亡魂。做盡一切之後,你卻說她不是你的責任,那麼誰才是你的責任?」
沙發上的男人緩緩睜開眼,那神態是慵瀨的,陣光卻是刀鋒般尖銳,能夠劃開世上一切的堅硬。
「狄恩,你比誰都在乎她。」末了,徐瑪麗下了這樣的定論。
「我只是一時興起罷了。」他漫不在乎的反駁。
「是嗎?我可不這麼認為。」徐瑪麗在彼端揚笑。
「我累了。」他淡淡說道。
「我跟威利下個月會去台灣一趟。我想,或許應該讓她明白,她有多麼幸運,能夠逃離那一切。」徐瑪麗說道。
藍狄恩不置可否的沉默著。
「狄恩?」徐瑪麗征詢著他的意見。
「在解決對她窮追不放的費雪余黨前,什麼都別讓她知道。」
他做了最大亦是最後的讓步。
「我明白了。謝謝你,狄恩。」徐瑪麗發自內心的感謝著。「謝謝你給了我們一個孩子,盡避她並不是我們真正的孩子,但是這些年來,因為有她,我與威利才能一償夙願。謝謝你。」
「瑪麗,夠了。」藍狄恩將啤酒放上桌面,大手揉了揉後頸,實在無法適應徐瑪麗突來的溫情攻勢。
「我跟威利都覺得你也該定下來了。」徐瑪麗笑言,「我跟威利並不反對你跟黛希,你懂我們的意思。」
「瑪麗,別傻了。」他態度強硬的駁斥︰「你們不反對,但是我反對。我對她沒有那種想法,你們少把我跟她綁在一起。」
「狄恩,你對她是什麼想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徐瑪麗話中有話暗示著
「那是你們的想法,別隨便套用在我身上!」
撂下警告,兀自收線。
藍狄恩將手機往桌面一扔,重新握緊啤酒瓶,大口灌飲,直至擱放在牆邊書櫃上的竊听器,傳來了十二樓屋主返回臥房的腳步聲,他才起身回房歇下。
幾個鐘頭後,他躺在房里的大床上,床頭小癟上的竊听器,傳來了何黛希惡夢連連的低喘,以及斷斷續續用著羅馬尼亞語的驚嚷。
平滑眉間擰起一個小結,他強迫自己閉上眼,別再去管那個女人的閑事。上一回,他管了這個女人的閑事,身中兩槍,險些喪命。
這一回,若非因為接獲線報,得知費雪的余黨仍對她窮追不舍,繼而威利與瑪麗找上他,將她的命托付于他,他根本不該再沾惹與她有關的事。
只要解決完費雪余黨,他就能放心離開台灣,徹底離這個女人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