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直覺告訴他胭脂鋪子找不到那種香味,但周雲澤還是決定上胭脂鋪子試一下運氣,不過他一個大男人單獨去好像不妥,只能趁著上棋院時求助陳瑾曦。
「陪你上胭脂鋪子?」陳瑾曦唇角一抽。
這個男人有病嗎?怎麼會找她這麼一個陌生人陪他上胭脂鋪子?
「我知道這個請求很唐突,可是我在安雲城沒有熟識的人,獨自上胭脂鋪子多有不便,還望曦姑娘能幫個忙。」周雲澤听棋院的人都喚她曦公子,可明知她是女兒身,當然要將公子改成姑娘。
「可惜,我不喜歡胭脂鋪子,只要聞到太重的香味,我就會忍不住打噴嚏,這實在太失禮了。」陳瑾曦愛莫能助的雙手一攤。
「妳可以蒙著面紗。」
「我不喜歡蒙著面紗,你今日到底要不要下棋?」陳瑾曦專注的看著棋盤,想著和局不能逼退他,今日要不要贏他?
周雲澤早猜到她的配合度不高,索性拿出手上的籌碼,「妳可見過這個東西?」
陳瑾曦漫不經心的抬起頭,頓時驚愕的瞪直雙眼。她的耳墜怎麼會在他手上?
「若當時妳懂得管好自個兒的嘴巴,這個耳墜早就回到妳手上了。」
陳瑾曦仔細回想當時情形,好像有這麼一回事。
「成交了嗎?」
頓了一下,陳瑾曦伸手奪過他的手上的耳墜,提出條件,「你欠我一個恩情。」
「妳這丫頭很懂得佔便宜嘛。」
「這個耳墜不值錢,丟了就丟了,無妨。可是,胭脂鋪子那種地方對我來說就是一個夢魘,換成是你願意打上一日的噴嚏嗎?」若不是因為他無意間成了她的牡丹花神,她豈會厚著臉皮索要恩情。
周雲澤嘲弄的唇角一勾,「這是笑話嗎?」
陳瑾曦沒好氣的賞了他一個白眼,「是真是假,我們去了胭脂鋪子就知道了。」
「這倒是。」
「如何?」
「一個恩情對我來說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不過,妳應該不會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譬如以身相許這類的吧?」
陳瑾曦差一點一拳揮過去,「你別賴上我還差不多。」
周雲澤的臉都綠了,這丫頭不會真的擔心他會纏上她,要她以身相許吧?
「既然說定了,我們就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走吧。」陳瑾曦連忙起身跟連管事交代一聲,便徑自出了棋院,待周雲澤跟了出來,她左右看了一眼,提議道︰「離這兒最近的是胭脂花,我們先去那兒。」
周雲澤微微挑起眉,「妳不是受不了胭脂鋪子的香味,怎麼知道胭脂花?」
「胭脂花是幽州最大的胭脂鋪子,誰會不知道?」陳瑾曦忍不住又賞他白眼了,邁開腳步往前走。周雲澤很識相的趕緊跟上。
「我就不知道。」若不是暗二列了清單給他,他確實不知道。
「你是外地來的吧。」
「我是西北來的,周……」
陳瑾曦連忙舉手打斷他,「我沒興趣知道你是誰。」
這丫頭真的很懂得打擊他的自尊心!周雲澤咬著牙道︰「這是禮貌。」
「是是是,不過我盼著這事之後再也不見,就不必如此費事。」
此時,他們已經來到胭脂花,陳瑾曦趕緊拿出帕子捂住口鼻,周雲澤見了瞪大眼楮,覺得她太夸張了。
陳瑾曦微微松開帕子,「難道你以為我在說笑嗎?我真的對香味過敏。」
「這會不會太難看了?」周雲澤嫌棄的搖搖頭。
「你不覺得一直打噴嚏更難看嗎?」
周雲澤舌頭打結了。
「再難看也是我,又不是你。」陳瑾曦懶得廢話了,帕子再度緊捂口鼻。
周雲澤惡狠狠的瞪她一眼,轉身先行走進胭脂花。
陳瑾曦對著他的背影吐了吐舌頭,慢條斯理的跟上去。
僅管捂著口鼻,陳瑾曦還是忍不住打噴嚏,還好沒一會兒的功夫,周雲澤就確定這兒沒有他要尋找的香味,立時道謝走人,她很快就得到解月兌。
不過,這場「災難」還未結束,接下來還有八間胭脂鋪子。
總之,從城東走到城西,陳瑾曦陪著周雲澤逛遍每一間胭脂鋪子,沾了一身的香氣,可是周雲澤一樣東西也沒買,她不由得惱了,「你到底在找什麼?」
頓了一下,周雲澤老實道來,「我在找一種很特別的香味。」
「很特別的香味?」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聞到香味之後,你會忍不住想瞧上一眼。」
「這樣的香味多得是。」
上一世,她只要聞到人家身上很濃的香水味就忍不住瞧上一眼,想著他們怎麼受得了?難道不怕招來那些惡心的小東西嗎?
周雲澤似笑非笑的睞了她一眼,「是嗎?妳不是只記得打噴嚏嗎?」
「……」陳瑾曦覺得拳頭好癢。
「妳真的遇過那種忍不住想瞧上一眼的香味嗎?」
陳瑾曦不想理他,可是一想到剛剛換來的恩情,若是不盡全力找著他要的香味,他會不會翻臉不認賬?
「我聞過的香味千百種,有很多香味當下會令人生出好奇心,什麼樣的人受得了這樣的香味?偏偏我啊,可是一刻也受不了。」陳瑾曦打了哆嗦,見周雲澤不悅的皺眉,認為她在耍他,她趕緊接著道︰「其實我有個想法,有沒有可能你要的香味來自鄰國,或是更遠的國家?」
「妳為何有這種想法?」周雲澤神情更凝重了,不過這回可不是沖著她,而是她無意間傳遞出來的信息觸動他的心思。
「安雲城有個異國雜貨鋪子,專賣鄰國的皮毛和香料,有許多姑娘會買香料配制自個兒喜歡的香味。」
「妳也會采買香料配制自個兒喜歡的香味嗎?」
陳瑾曦差一點舉起腳踢過去,「我不是說了,我對香味過敏嗎?」
「……對不起,我以為胭脂水粉的香味跟異國香料不一樣。」沒想過他有一日必須向一個姑娘低頭。
陳瑾曦嚇了一跳,這個家伙竟然知道說「對不起」!
周雲澤別扭的清了清嗓子,「妳說的異國雜貨鋪子在哪兒?」
「城南,我們是這會兒過去,還是明日再去?」陳瑾曦不自覺的模了模肚子,餓了,她想回家吃飯,可是「老板」不點頭,她就是餓著肚子也要奉陪到底。
見狀,周雲澤四下看了一眼,一邊舉步走向左邊的酒樓,一邊道︰「今天夠累了,我們去吃飯吧。」
這是什麼意思?陳瑾曦怔了半晌,還是趕緊跟上去。
(空一行)
陳瑾曦如今深深體會到一句話——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昨日不過吃了他一頓飯,今日看他就好像不是那麼討厭了……其實他這樣的美男子,無論哪個角度看過去都只有一個字—— 帥,可他那副樣子太欠扁了,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當然就很容易忽略他的美色。
「這間異國雜貨鋪子看起來很不起眼。」周雲澤驚訝的看著眼前這間隱身在巷弄里面的小鋪子。雖說酒香不怕巷子深,但並不適合這樣的雜貨鋪子。
「東家就是不想引人注意。」
「這是為何?」
陳瑾曦賞他一個白眼,「外地來的,懂嗎?」
「北夷人?」幽州緊鄰北夷,不少北夷人在這兒做生意,這不奇怪。
「不是,應該是韃靼。」
周雲澤饒富興味的唇角一勾,「韃靼跑來這兒做生意?」
陳瑾曦一副果然如此的哼了一聲,「你都覺得韃靼不應該跑來這兒做生意,人家還敢將鋪子開在繁華的街道上嗎?」
周雲澤無言以對,索性道︰「進去吧。」
「等等,」陳瑾曦伸手拉住他,見他詢問的微微挑起眉,她連忙道︰「我可以給你一個建議嗎?」
「妳說。」
「我認為你還是出手闊綽一點,每一種香料都買一點,回去再慢慢聞香。」
「這是為何?」
「你這種帶著目的性的作法太張揚了,容易引人注意,當然,若你要尋找的香味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倒也無妨。」雖然她不清楚他想干啥,但是招來好奇或是關注的目光從來不是好事。
怔愣了下,周雲澤反應過來了,「謝了,我倒是忘了這一點。」
「你忙著聞香,沒有心思看人家臉色。」
陳瑾曦真正想說的是,他根本習慣別人看他臉色,而且因為容貌俊美,還自動將人家的目光歸類為愛慕,完全沒有留意到其中含有審視,對他不尋常的舉動生出猜疑。
周雲澤眼楮可利了,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不過事實確實如此,他也不好爭辯,索性甩開她的手,大步走進鋪子。
周雲澤向伙計表明采買香料,每一種香料一兩,便結賬付了銀子,然後走人。
陳瑾曦頓時傻眼了,連忙扔下手上的孜然,趕緊轉身沖出去拉住他,「喂,你干啥跑那麼快?」
「買完了走人,不是嗎?」周雲澤一臉的無辜。
「……」這人是開嘲諷了嗎?
「妳還有什麼意見?」他怎麼看見她吃癟的樣子如此樂呢?
半晌,陳瑾曦終于找回聲音,「我也要買香料,你好歹等一下我。」
「妳不是對香味過敏嗎?」
陳瑾曦嘲弄的斜睨他一眼,「你不知道香料也可以用在吃食嗎?」
「……」這是不是可以稱為風水輪流轉?
「你在這兒等我。」陳瑾曦轉身準備往回走,正好撞上一名送香料的壯漢,還好壯漢及時伸手拉住她,否則她就**著地了。
一站穩,她連忙道聲對不起,不過就在這時,目光觸及到壯漢手腕上的刺青,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畫面,頓時有一股刺痛鑽入腦子,她忍不住伸手抱住腦袋瓜。
壯漢顯然不想跟她打交道,不發一語,繼續扛著香料袋子走進鋪子。
「妳還好嗎?」周雲澤很快就發現陳瑾曦的異樣。
「……沒事。」
「真的沒事?」
「我說沒事就沒事。」陳瑾曦下意識的看了一眼正在卸貨的壯漢,然後心神不寧的轉身走人。
周雲澤見了怔愣了下,趕緊跟上去,「妳不是要買香料嗎?」
陳瑾曦不自覺的咬著下唇,那個刺青跟夢里的一模一樣,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此人正是夢中那個有刺青的人,還是說兩者同屬某個團體?
「妳怎麼了?」
「別吵。」
周雲澤臉都綠了,這丫頭根本沒將他放在眼里。
陳瑾曦突然停下腳步,敲了敲腦袋瓜,不能再想了,腦子都快打結了。
周雲澤實在不想理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可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是不忍心。
「妳真的沒事?」
陳瑾曦回過神看著周雲澤,見他一臉的關心,心莫名的一軟,「沒事,只是想起了一個不愉快的夢。」
「不愉快的夢?」
「對,很多年前的事,記得不全,夜里不時跑來亂一下,當然是不愉快的夢。」
周雲澤同意的點點頭,「記不全的事確實令人不愉快。」
「我能為你做的都做了,往後應該用不到我了吧。」陳瑾曦喜歡銀貨兩訖,糾纏不清這種事很討厭。
這次周雲澤的臉色比鍋底還黑,這丫頭有必要如此急于跟他劃清界線嗎?
「好了,拜……不是,但願我們再也不見。」陳瑾曦下意識高高舉起的手連忙縮回來,然後趕緊腳底抹油溜了。
周雲澤目送陳謹曦落荒而逃,接著目光不著痕跡的瞥了一眼駕著馬車離去的壯漢,此人有什麼問題嗎?雖然那丫頭的失神只有一瞬,但他還是察覺到了,只是他想不透,此人怎麼會扯上那個令她不愉快的夢?
關于那個不時擾她的噩夢,他還真相信了,不過,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夢,竟能讓這丫頭變了臉……
周雲澤想到什麼似的抖了一下,他腦子有問題嗎?怎麼如此在意她?那丫頭肯定對他下了蠱,要不他怎麼一踫到她就變得不正常?不行,以後一定要離她遠遠的。
陳瑾曦真的很想將那個刺青拋到腦後,可是那圖案不時在腦海里閃過,分不清是夢中的,還是在異國雜貨鋪子所見。
初換身分,她適應不良,每次閉上眼楮總會抱著一種期待,想著醒來之後一切回到原點,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後,她漸漸面對現實,決定好好過日子,過去就讓其隨風而逝,因此她並未追究在京城發生的事,以至于被噩夢纏身,她對初來乍到那段日子卻是一片空白。
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陳瑾曦放下手上的書冊,轉頭看著坐在一旁凳子上做秋裝的女乃娘,想著女乃娘不會不清楚當初的事,從來不提,只怕是接了封口令,不會輕易向她吐露。
易嬤嬤很快就察覺到陳瑾曦的目光,抬頭問︰「姑娘怎麼了?」
陳瑾曦揚起純真的笑容,「嬤嬤,我們四房為何要離開京城?」
易嬤嬤的臉色變得有些不自在,「姑娘怎麼問起此事?」
「我又作噩夢了。」
「大夫說了,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姑娘要學會放下,就不會再作噩夢了。」
「嬤嬤別騙我了,這肯定是我爹娘叫大夫勸我的吧。」陳瑾曦撇了撇嘴,當她是三歲小孩,連這點伎倆都看不出來。
「老奴也認為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如今在幽州,雖不及定國公府富貴,但日子過得愜意,姑娘再也不像以前大病小病不斷,這不是很好嗎?」易嬤嬤真的很喜歡來了幽州的姑娘,也許沒有大家閨秀的端莊賢淑,可是朝氣蓬勃,很少生病。
陳瑾曦還真不好反駁,原主是早產,自幼受到娘親過度保護,成日悶在屋子里,當然大病小病不斷,而她來了之後,除了京城那段日子,她每日練五禽戲,無論天氣如何,日日都會跑步鍛煉體能,很快就跟體弱多病分道揚鑣。
此路不通,陳瑾曦只好換個切入點,「嬤嬤,昨日我看到一樣東西,頓時頭痛欲裂,好像跟我的噩夢有關。」
易嬤嬤大驚失色,「姑娘看到什麼?」
「一匹狼。」
這個答案完全超出易嬤嬤的意料,不由得一怔,半晌,滿是困惑的擠出聲音,「安雲城怎麼會出現狼?」
「不是真正的狼。」
易嬤嬤聞言松了一口氣,「嚇了老奴一跳,原來是畫上的狼。」
陳瑾曦不想糾正易嬤嬤,那匹狼並非在畫上,而是在人的手腕上,就怕易嬤嬤剛剛歸位的心髒又提起來。
「嬤嬤,這是不是很奇怪?為何看到一匹狼會讓我頭痛欲裂呢?」
「……老奴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易嬤嬤的目光微微一閃。
「嬤嬤真的不能告訴我,為何我們四房要離開京城嗎?」
頓了一下,易嬤嬤避重就輕的道來,「姑娘十歲之後,老夫人覺得姑娘應該參加賞花會,適時出現在眾人面前,要不姑娘的親事很困難。」
陳瑾曦點了點頭,深表同意。
「可是,姑娘不習慣跟人接觸,每次賞花會之後總會大病一場,後來甚至連府里的人也跟著病倒了,便開始流傳姑娘是災星。于是有人逼著老夫人將姑娘送到莊子,四爺和太太堅決反對,直到老夫人發話,四爺只好帶著四房搬來幽州。方家在幽州是大族,我們來了幽州不必擔心人生地不熟,而四爺與安雲書院的山長是至交,無論四爺或五少爺、七少爺,都好安排。」
唇角一抽,陳瑾曦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竟然是災星。」
「這是有人故意壞姑娘的名聲,姑娘莫放在心上。」
「有人故意?」
「府里與姑娘年紀相近的有好幾個,遇到好親事,每個都是對手。」
陳瑾曦的臉都綠了,「不會吧,那時我不過十一歲。」
「定國公府的姑娘十歲十一歲就開始相看,過個兩年,十二三再訂親。」
「不錯,精挑細選。」陳瑾曦覺得稍稍好過一點,不過,她還是受不了這個時代的早婚,十六七歲就嫁人,根本還沒成熟嘛。
「其實,四爺和太太曾表示不願意姑娘高嫁,可是親事未訂下之前,凡事都有變量。再者,四爺在京都學院深受學子愛戴,許多權貴樂意與之結親,同為定國公府的姑娘,除了不是出自長房,姑娘更受人青睞。」
陳瑾曦不知說什麼是好,連個影子都沒有的事,她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釘,還得了一個災星之名,這是不是太扯了?
「四爺已經說了,以後再也不回定國公府,姑娘應該早早將京城的事放下。」
「人家認定我是災星,我不回定國公府又如何?」若是這個時代能隨心所欲嫁人,她就是災星也無妨。
「老夫人下了封口令,京城的事不會傳到幽州。」
雖然易嬤嬤的說詞算得上合理,可是陳瑾曦總覺得易嬤嬤有所隱瞞,因為跟她的噩夢好像兜不起來。
易嬤嬤以為她還在擔心,透露道︰「姑娘放心,太太有意將姑娘嫁回方家。」
「我不要!」陳瑾曦嚇得差一點跳起來,表兄妹是近親,萬一隱性基因組合成顯性,可能會有遺傳疾病……開什麼玩笑,方家再好,她也不嫁。
易嬤嬤顯然沒想到她會有此反應,一時之間怔住了。
見狀,陳瑾曦自覺太急切了,連忙補充道︰「方家的表哥都是書呆子。」
易嬤嬤也知道陳瑾曦好動,跟方家的表少爺表姑娘玩不在一塊,只能道︰「方家是書香世家,方家的公子都是好的。」
「方家是好,可是太悶了,我可受不了。」陳瑾曦舉起手阻止易嬤嬤的勸說,「人家方家說不定瞧不上我,我們何必什麼事都還沒發生就瞎操心?」
方家不可能瞧不上姑娘,姑娘在書畫上的天分就足以教方家喜愛,不過,八字都還沒一撇,易嬤嬤也覺得沒必要在此時糾纏不清,不再言語的專注做手上的繡活。
陳瑾曦若有所思的看了易嬤嬤一眼,再度拾起書冊,不過心思依然繞著易嬤嬤透露出來的信息打轉。
他們四房遠離京城搬來幽州,但陳家並未分家,說出去,人家還是將四房劃入定國公府,爹為何說他們再也不會回京?還有,易嬤嬤不願言明的事情是什麼?
不知為何,她覺得越來越困惑了,究竟什麼事逼得他們四房不得不離開京城?
無論如何,陳瑾曦覺得至少要查清楚那個刺青有何含意,因此隔日一早,她便一頭鑽入文華齋。
這事說起來猶如大海撈針,該從何找起其實她一點頭緒也沒有,只能先查閱文華齋所擁有的書冊,最後挑了地方志下手。
文華齋也有雅間,緊靠園子,簡單用竹簾和屏風隔間,畢竟有些客戶需要專門服務,譬如收藏書畫字帖的買家,或是想避開眾人視線的大家閨秀,也因此她可以窩在這兒看書,試著從里面尋到刺青的線索。
貪多嚼不爛,同樣道理,貪多就容易疏漏,而且于書本上她是一個喜歡細細品味的人,因此她給自個兒訂了一個目標—— 一天一本書。
陳瑾曦雙腳曲起縮在榻上,翻開書細細看來……
「妳還真享受,躲在這兒看書。」周雲澤看著渾然忘我的陳瑾曦,實在舍不得打擾她,可是他總不能一直站在這兒,若天黑了她還沒察覺怎麼辦?
半晌,陳瑾曦抬起頭來,轉頭看著站在屏風前面的周雲澤,眨了眨眼楮,明顯還沒有回過神。
這丫頭傻乎乎的樣子還真可愛!周雲澤的心一震,連忙甩去腦子里面荒謬的念頭,正了正神色,望著她手上的書冊,「妳在看什麼?」
陳瑾曦的思緒終于跟現實接軌了,為何甩不掉這個家伙呢?「你別來吵我。」
「我說不定能幫得上忙。」
陳瑾曦冷冷的勾唇一笑,「你想藉此抵消恩情嗎?」
「妳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
「我小人嗎?」
「我可以對天發誓,絕不要求抵消我欠下的恩情。」周雲澤立即舉起右手。
陳瑾曦歪著頭想了想,故意刁難道︰「對天發誓是用來騙傻子的,我不聰明,但也不傻啊,你還是省省吧。」
「妳這丫頭的防備心未免太強了吧。」
「我怕被賣了。」
周雲澤的目光轉為不屑,將她從上到下看了一遍,「妳值錢嗎?」
陳瑾曦的臉綠了,雖然不及他,但也是小美人一枚好嗎。
「若非看妳費了那麼多心思幫我尋香,我也不會自尋麻煩。」
理智不斷告訴他,離這丫頭越遠越好,可是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一直惦記著她失神的樣子,夜里為此輾轉難眠,醒來就不自覺出門尋她,先是去了棋院,後來從棋院的管事那兒打听到她在這兒,等他看到她如此寧靜的坐在那兒看書,頓時覺得心安了。
陳瑾曦微微挑起眉,「你真的不想藉此抵消恩情?」
「我這個人說話算話,妳這丫頭不要太瞧不起人了。」
「我不是瞧不起人,而是預防。」
「我老實告訴妳好了,幫妳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個兒。」說出去絕對不會有人相信,斤斤計較的睿郡王難得大發善心,人家不但不領情,還將他當成賊一樣防備。
陳瑾曦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怎麼說?」
「我要在這兒待上一段日子,若有需要幫忙之處,還要靠妳這位地頭蛇。」
「我才不是地頭蛇。」
「我看妳就是個地頭蛇,走到哪兒都有人識得妳。」
這倒是事實,陳瑾曦略微一想,覺得多個管道幫她尋找答案也沒什麼不好,「你可見過一種長得像狼一樣的刺青?」
「長得像狼一樣的刺青?」
「乍看之下像狼,但比狼多了一對翅膀。」
「妳能畫出來嗎?」
陳瑾曦點了點頭,放下手中的地方志,拿起幾案上的搖鈴晃了兩下,過了一會兒伙計就出現了,她請伙計送文房四寶過來。
「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畫出來也許會有誤差。」
「我先瞧瞧再說。」
伙計很快就送來文房四寶,且磨好墨。
陳瑾曦鋪好紙,先在腦海中構圖,方才執筆蘸墨在紙上作畫。
周雲澤失神的看著陳瑾曦作畫,沉靜、專注的她真的很動人,讓他生出一個念頭—— 但願時光能就此停留。
「好了。」陳瑾曦放下筆。
怔愣地回過神,周雲澤走過去一看,不由得一驚,「妳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是啊,若是能再多看一眼,我一定可以畫得更好。」
因為是女子,她可不敢盯著人家亂看,再者,幽州有很多番人,看似商人,但誰也不知道他們真正的身分,這些人萬萬不可招惹。
「我瞧妳畫得栩栩如生。」
陳瑾曦搖了搖頭,覺得他很沒見識,「我不過是畫出形體,並未展現牠該有的力量、氣勢,稱不上栩栩如生。」
周雲澤突然發現自己對她的認識還是太單薄了,這丫頭究竟還隱藏了多少?看似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可是下一刻,她便深沉有如一幅水墨畫……他越來越好奇,她還有多少他不知的面貌?
「你……你看什麼?我臉上有墨汁嗎?」陳瑾曦胡亂的抹了抹自個兒的臉。
為何心跳如此之快?她感覺心髒好像要跳出胸口……這個家伙干啥用那麼熾熱的目光看她?難道不知道他是仙級的美男子,亂看姑娘很容易教人胡思亂想嗎?
見她無意間抹上去的墨汁,周雲澤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取出帕子,一邊嘀咕一邊輕柔的為她擦拭,「不抹沒事,抹了反而成了小乞兒。」
陳瑾曦瞬間遭到雷擊,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妳這丫頭怎麼可以一會兒不動如山,一會兒神情瞬息萬變?」
回過神來,陳瑾曦一把奪過他手上的帕子,隨意在自個兒臉上擦拭,「我是人,又不是東西,當然有安靜和吵鬧的時候。」
「……對哦,是我太大驚小敝了。」
陳瑾曦後知後覺的想到手上的帕子是某人的,不由得尷尬的一笑,揮了揮帕子道︰「洗好了再還你。」
「無妨,對了,妳為何對這個刺青感興趣?」
「這是我的噩夢。」
「妳的噩夢?」
「對,不時跑進我夢中騷擾,感覺不太好。」
「我不曾見過,但可以幫妳打听。」
「謝謝,不過動靜不要鬧大了,畢竟不清楚來歷,也不知道會不會因此惹上什麼麻煩。」異國雜貨鋪子是韃靼人經營,難保這背後沒有政治因素,若是如此,只怕送貨人的身分也不是很單純,一旦得知有人在調查他手腕上的刺青,她擔心自個兒的性命因此不保。
周雲澤微微挑起眉,同意的點點頭,「這是當然,凡事謹慎一點。」
「你知道就好。」陳瑾曦站起身,拿起剛剛看的地方志,「時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有事找我就來這兒,若是我不在這兒,你可以找管掌櫃,管掌櫃會想法子連絡我,隔日我就會過來。」
「我知道了。」周雲澤目送陳瑾曦離開,接著彎身拿起長幾上的畫紙,仔細打量了一下,折好收進懷里,閑庭信步而出。
周雲澤可以動員暗部查探刺青圖,可是身處寧王的地盤,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他的動作不能太大,一是避免曝露太多手上的勢力,二是這個刺青圖騰不單純,絕非起于一個噩夢,否則,那丫頭不會無緣無故提醒他動靜不要鬧大,因此調查此事還是越隱密越好。
不能動用暗部,就必須另尋其他管道,他想到好友李晟風,這小子跟著師傅秦太醫走遍大江南北,見多識廣,說不定見過這個刺青圖騰,可是皇上召他回京時,李晟風也跟著秦太醫去了南嶺,單是要找到人就要一兩個月的功夫,待人來了,還不知道要多久。
正發愁,周雲澤就見到李晟風,一時之間還以為是幻影。
「你沒作夢,確實是我—— 李逍遙。」李晟風實在太渴了,拿起茶壺直接對著嘴巴灌下去。
逍遙是李晟風的字,倒是跟他本人很合。
半晌,周雲澤終于回過神,「你怎麼在這兒?」
「我跟師傅回西北路過京城,听說你來了幽州,我就過來瞧瞧。」李晟風興致勃勃傾身湊近他,「看得如何?」
「什麼看得如何?」
「你來這兒不是為了看未來的郡王妃嗎?」
怔愣了下,周雲澤總算想起來了,「我很忙,至今還未找到機會見她一面。」
「什麼?你還沒見到人?」李晟風身子一歪,順勢坐在榻上。
「我不是說我很忙嗎?」
「你來這兒的目的就是為了看未來的郡王妃,還有什麼比這事重要?」
周雲澤當然不能老實道來最近忙著繞著一個丫頭打轉,趕緊拿起壓在書冊下面的刺青圖給他,轉移注意力,「你瞧瞧,見過嗎?」
李晟風隨手攤開圖紙,一看,驚訝的瞪大眼楮,「真巧!」
「見過?」
李晟風點了點頭,「馬不停蹄的從京城趕來幽州,進了安雲城,我餓得前胸貼後背,這時,一陣肉香飄來,我很自然的尋香過去飽餐一頓,當時隔壁桌男子的手腕上就有這麼一個刺青,挺稀奇的,我就多瞧上一眼。」
雖然不是他期待的答案,但他終于確定一件事—— 當日在異國雜貨鋪子外面,那丫頭一時失神就是因為那人手腕上的刺青,不過這個刺青怎麼會扯上她的噩夢?
「你見的那個人是韃靼人嗎?」從外貌來看,一般人很難區分大周人和韃靼人,但好友是醫者,還是能看出其中的差別。
「韃靼人……論體格確實像韃靼人,但是論五官還是有點差距,不過我只是粗略看了幾眼,還是要細看才能確定。」
「除了今日所見,你以前沒見過這刺青嗎?」
「沒見過,要不我也不會覺得今日那人手腕上的刺青很稀奇。」
周雲澤頭疼了,如此一來還真不知從何找起,難道真要動用暗部嗎?
「這個刺青有何問題?」
「不知道,我只是懷疑這個刺青與韃靼人有關,想要查清楚。」
「韃靼人?」
「這只是我的懷疑。」周雲澤提起韃靼人開的異國雜貨鋪子,刻有刺青的人當時就是送香料到鋪子。
聞言,李晟風搖了搖頭,「遇到韃靼人你就草木皆兵,有這個必要嗎?」
「一場大戰,血流成河,只要能防患未然,草木皆兵又何妨?」
「這倒也是。」不過,李晟風顯然還是不同意周雲澤如此大驚小敝。
「最重要的是,尋常人不會有那樣的刺青。」
「對哦,我倒是忘了這一點。」李晟風再次拿起刺青圖看了又看,點頭道︰「尋常人確實不會刺上如此詭異的圖騰。」
「我以為你跟秦太醫走遍大江南北,應該見過這刺青或者相似的圖騰。」
「可惜今日之前我不曾見過,不過我覺得你與其琢磨刺青的圖騰,還不如找出此人,從他身上下手,說不定有所發現。」
是啊,即便能從地方志或游記找到相關線索,也不過是弄清楚這個刺青圖騰的含意,最重要的還是對方的底細。
「你可能畫出此人的容貌?」當時他的心思都在某人身上,沒看見刺青,當然也沒有留意對方的容貌。
李晟風沒好氣的賞了他一個白眼,「短短幾眼的功夫,我從人群當中一眼認出他還行,讓我畫出來,我可沒這個本事。」
「你只要畫個大概就可以了。」
「我可以將各式各樣的草藥畫出來,可是人像……真的不行。」
「若是再讓你看仔細一點,你能否畫得出來?」若不是他的身分太過敏感,很容易引來關注,他早就自個兒動手了。
「可以試上一試,但不能保證。」
「能夠畫出個大概就成了。」他在這方面完全不行,夫子評論他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入他眼中的事物都變了樣,如何畫得出來?
其實他何止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根本是什麼都入不了他的眼。
「這倒是沒問題,不過你總要先知道人在何處。」
「只要人沒有離開安雲城,找到人不是難事。」周雲澤抽走李晟風手上的圖紙,「不急,你趕了那麼遠的路,還是先休息幾日,養好精神,我們再找人。」
雖然陳瑾曦將調查刺青的事交給周雲澤,但也不能完全信任他,非親非故,人家何必幫她?還不如自個兒守在異國雜貨鋪子前面等人,想法子查出此人的底細。
她很幸運,沒幾日就等到人了,可是眨眼功夫,她就跟尋不到對方的身影。
「他發現了嗎?」陳瑾曦懊惱的左看右瞧,明明很小心了,怎麼還教人察覺了呢?
「妳在干啥?」
見到不知從哪兒蹦出來的周雲澤,陳瑾曦嚇得往後一跳,腳步沒踩穩,整個人往後一栽,還好周雲澤及時伸手勾住她的腰,將她拉回來,她連忙伸手一擋,以免整個人撲進他懷里,可是雙手正好按住他的胸膛,看起來就像兩只性騷擾的咸豬手。
兩人一時都呆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咸豬手,某人終于反應過來的放開手,嘿嘿嘿的傻笑。
「不好意思,不小心的……那個,你可以放開我了。」
周雲澤立刻松開手,往後一退,清了清喉嚨道︰「妳在這兒干啥?」
「沒干啥,閑晃。」陳瑾曦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努力尋回臉面。
「閑晃?」
「不行嗎?」
「行,不過我看妳好像在跟蹤人。」她跟蹤的技巧實在太爛了,他坐在茶館二樓的雅間都能一眼看穿,更別說當事者,人家還是練家子,真是不要命了!
「……我跟蹤誰?」
「那個有刺青的男子。」
「……」不是吧,連他也發現了?
「妳為何要跟蹤他?」
她想否認,可是在他銳利、執拗的目光下,還是老實一點,「我不是跟你說過了,那個刺青不時跑到我夢中騷擾,我查了地方志,一點頭緒也沒有,就想著也許可以從那人身上找到答案。」
周雲澤搖了搖頭,「妳這丫頭也太不知死活了。」
「什麼意思?」
「刺青圖交給我的時候,妳還記得提醒我,動靜不要鬧得太大,這會兒妳卻傻乎乎的撲上去,也不怕人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要了妳的小命。」
聞言一驚,陳瑾曦兩眼瞪得好大,「不至于吧?」
「那人身手很好,可以無聲無息殺了妳。」周雲澤眼神轉為凶狠,若不教她知道什麼是怕,這丫頭絕對不會長記性。
「我知道了,你不必嚇我。」
好吧,她確實太率性了,未曾想到驚動對方帶來的危險,可是她不認為對方敢隨意殺人,一來她後面站著定國公府,二來為了她這個小人物大動干戈,實在不值得。
「我不是嚇妳,而是讓妳看清楚現實。」
「我不是說知道了嗎?你就別再嘮叨了。」
周雲澤臉都綠了,好吧,今日他的話是多了一點,這還不是因為擔心她……他瘋了嗎?既然她不愛惜自個兒的性命,為何他要緊張呢?
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周雲澤淡漠的道︰「妳不相信我。」
「嗄?」
「我不是答應幫妳查清楚那個刺青的圖騰嗎?」
「這是我自個兒的事,我總不能丟出去就不管了吧。」她習慣自立自強,這與他是否會盡心盡力幫她無關。
「妳不該自作聰明,如今打草驚蛇,想再尋到人就難了。」
陳瑾曦終于生出懊惱,她行事確實莽撞了一點,忘了對方很可能是練家子,不但沒能查清楚對方的底細,反而將自個兒曝露出來。
見狀,周雲澤的口氣緩和了下來,「我答應的事,再難也會想方設法辦到,只是需要時間,若能盯住此人,從他身上打探消息,確實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妳能否將對方的容貌畫出來?」
陳瑾曦怔愣地看著他。
「我可以幫妳調查到對方的底細,如何?」
「你不是說我打草驚蛇,想再尋到人很難嗎?」
「只要對方沒有離開安雲城,我就能尋到人。」
陳瑾曦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單看他高高在上的模樣就知道他來頭不小,手上可用的人肯定不少,不像她一個人瞎闖瞎探,還驚動了人家,于是點頭道︰「成交,雖然只是看了一眼,但是應該可以畫出六七分,這事有勞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