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直觉告诉他胭脂铺子找不到那种香味,但周云泽还是决定上胭脂铺子试一下运气,不过他一个大男人单独去好像不妥,只能趁着上棋院时求助陈瑾曦。
“陪你上胭脂铺子?”陈瑾曦唇角一抽。
这个男人有病吗?怎么会找她这么一个陌生人陪他上胭脂铺子?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可是我在安云城没有熟识的人,独自上胭脂铺子多有不便,还望曦姑娘能帮个忙。”周云泽听棋院的人都唤她曦公子,可明知她是女儿身,当然要将公子改成姑娘。
“可惜,我不喜欢胭脂铺子,只要闻到太重的香味,我就会忍不住打喷嚏,这实在太失礼了。”陈瑾曦爱莫能助的双手一摊。
“妳可以蒙着面纱。”
“我不喜欢蒙着面纱,你今日到底要不要下棋?”陈瑾曦专注的看着棋盘,想着和局不能逼退他,今日要不要赢他?
周云泽早猜到她的配合度不高,索性拿出手上的筹码,“妳可见过这个东西?”
陈瑾曦漫不经心的抬起头,顿时惊愕的瞪直双眼。她的耳坠怎么会在他手上?
“若当时妳懂得管好自个儿的嘴巴,这个耳坠早就回到妳手上了。”
陈瑾曦仔细回想当时情形,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成交了吗?”
顿了一下,陈瑾曦伸手夺过他的手上的耳坠,提出条件,“你欠我一个恩情。”
“妳这丫头很懂得占便宜嘛。”
“这个耳坠不值钱,丢了就丢了,无妨。可是,胭脂铺子那种地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梦魇,换成是你愿意打上一日的喷嚏吗?”若不是因为他无意间成了她的牡丹花神,她岂会厚着脸皮索要恩情。
周云泽嘲弄的唇角一勾,“这是笑话吗?”
陈瑾曦没好气的赏了他一个白眼,“是真是假,我们去了胭脂铺子就知道了。”
“这倒是。”
“如何?”
“一个恩情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妳应该不会提出不合理的要求,譬如以身相许这类的吧?”
陈瑾曦差一点一拳挥过去,“你别赖上我还差不多。”
周云泽的脸都绿了,这丫头不会真的担心他会缠上她,要她以身相许吧?
“既然说定了,我们就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走吧。”陈瑾曦连忙起身跟连管事交代一声,便径自出了棋院,待周云泽跟了出来,她左右看了一眼,提议道:“离这儿最近的是胭脂花,我们先去那儿。”
周云泽微微挑起眉,“妳不是受不了胭脂铺子的香味,怎么知道胭脂花?”
“胭脂花是幽州最大的胭脂铺子,谁会不知道?”陈瑾曦忍不住又赏他白眼了,迈开脚步往前走。周云泽很识相的赶紧跟上。
“我就不知道。”若不是暗二列了清单给他,他确实不知道。
“你是外地来的吧。”
“我是西北来的,周……”
陈瑾曦连忙举手打断他,“我没兴趣知道你是谁。”
这丫头真的很懂得打击他的自尊心!周云泽咬着牙道:“这是礼貌。”
“是是是,不过我盼着这事之后再也不见,就不必如此费事。”
此时,他们已经来到胭脂花,陈瑾曦赶紧拿出帕子捂住口鼻,周云泽见了瞪大眼睛,觉得她太夸张了。
陈瑾曦微微松开帕子,“难道你以为我在说笑吗?我真的对香味过敏。”
“这会不会太难看了?”周云泽嫌弃的摇摇头。
“你不觉得一直打喷嚏更难看吗?”
周云泽舌头打结了。
“再难看也是我,又不是你。”陈瑾曦懒得废话了,帕子再度紧捂口鼻。
周云泽恶狠狠的瞪她一眼,转身先行走进胭脂花。
陈瑾曦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慢条斯理的跟上去。
仅管捂着口鼻,陈瑾曦还是忍不住打喷嚏,还好没一会儿的功夫,周云泽就确定这儿没有他要寻找的香味,立时道谢走人,她很快就得到解月兑。
不过,这场“灾难”还未结束,接下来还有八间胭脂铺子。
总之,从城东走到城西,陈瑾曦陪着周云泽逛遍每一间胭脂铺子,沾了一身的香气,可是周云泽一样东西也没买,她不由得恼了,“你到底在找什么?”
顿了一下,周云泽老实道来,“我在找一种很特别的香味。”
“很特别的香味?”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闻到香味之后,你会忍不住想瞧上一眼。”
“这样的香味多得是。”
上一世,她只要闻到人家身上很浓的香水味就忍不住瞧上一眼,想着他们怎么受得了?难道不怕招来那些恶心的小东西吗?
周云泽似笑非笑的睐了她一眼,“是吗?妳不是只记得打喷嚏吗?”
“……”陈瑾曦觉得拳头好痒。
“妳真的遇过那种忍不住想瞧上一眼的香味吗?”
陈瑾曦不想理他,可是一想到刚刚换来的恩情,若是不尽全力找着他要的香味,他会不会翻脸不认账?
“我闻过的香味千百种,有很多香味当下会令人生出好奇心,什么样的人受得了这样的香味?偏偏我啊,可是一刻也受不了。”陈瑾曦打了哆嗦,见周云泽不悦的皱眉,认为她在耍他,她赶紧接着道:“其实我有个想法,有没有可能你要的香味来自邻国,或是更远的国家?”
“妳为何有这种想法?”周云泽神情更凝重了,不过这回可不是冲着她,而是她无意间传递出来的信息触动他的心思。
“安云城有个异国杂货铺子,专卖邻国的皮毛和香料,有许多姑娘会买香料配制自个儿喜欢的香味。”
“妳也会采买香料配制自个儿喜欢的香味吗?”
陈瑾曦差一点举起脚踢过去,“我不是说了,我对香味过敏吗?”
“……对不起,我以为胭脂水粉的香味跟异国香料不一样。”没想过他有一日必须向一个姑娘低头。
陈瑾曦吓了一跳,这个家伙竟然知道说“对不起”!
周云泽别扭的清了清嗓子,“妳说的异国杂货铺子在哪儿?”
“城南,我们是这会儿过去,还是明日再去?”陈瑾曦不自觉的模了模肚子,饿了,她想回家吃饭,可是“老板”不点头,她就是饿着肚子也要奉陪到底。
见状,周云泽四下看了一眼,一边举步走向左边的酒楼,一边道:“今天够累了,我们去吃饭吧。”
这是什么意思?陈瑾曦怔了半晌,还是赶紧跟上去。
(空一行)
陈瑾曦如今深深体会到一句话——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昨日不过吃了他一顿饭,今日看他就好像不是那么讨厌了……其实他这样的美男子,无论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只有一个字—— 帅,可他那副样子太欠扁了,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当然就很容易忽略他的美色。
“这间异国杂货铺子看起来很不起眼。”周云泽惊讶的看着眼前这间隐身在巷弄里面的小铺子。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并不适合这样的杂货铺子。
“东家就是不想引人注意。”
“这是为何?”
陈瑾曦赏他一个白眼,“外地来的,懂吗?”
“北夷人?”幽州紧邻北夷,不少北夷人在这儿做生意,这不奇怪。
“不是,应该是鞑靼。”
周云泽饶富兴味的唇角一勾,“鞑靼跑来这儿做生意?”
陈瑾曦一副果然如此的哼了一声,“你都觉得鞑靼不应该跑来这儿做生意,人家还敢将铺子开在繁华的街道上吗?”
周云泽无言以对,索性道:“进去吧。”
“等等,”陈瑾曦伸手拉住他,见他询问的微微挑起眉,她连忙道:“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吗?”
“妳说。”
“我认为你还是出手阔绰一点,每一种香料都买一点,回去再慢慢闻香。”
“这是为何?”
“你这种带着目的性的作法太张扬了,容易引人注意,当然,若你要寻找的香味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倒也无妨。”虽然她不清楚他想干啥,但是招来好奇或是关注的目光从来不是好事。
怔愣了下,周云泽反应过来了,“谢了,我倒是忘了这一点。”
“你忙着闻香,没有心思看人家脸色。”
陈瑾曦真正想说的是,他根本习惯别人看他脸色,而且因为容貌俊美,还自动将人家的目光归类为爱慕,完全没有留意到其中含有审视,对他不寻常的举动生出猜疑。
周云泽眼睛可利了,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不过事实确实如此,他也不好争辩,索性甩开她的手,大步走进铺子。
周云泽向伙计表明采买香料,每一种香料一两,便结账付了银子,然后走人。
陈瑾曦顿时傻眼了,连忙扔下手上的孜然,赶紧转身冲出去拉住他,“喂,你干啥跑那么快?”
“买完了走人,不是吗?”周云泽一脸的无辜。
“……”这人是开嘲讽了吗?
“妳还有什么意见?”他怎么看见她吃瘪的样子如此乐呢?
半晌,陈瑾曦终于找回声音,“我也要买香料,你好歹等一下我。”
“妳不是对香味过敏吗?”
陈瑾曦嘲弄的斜睨他一眼,“你不知道香料也可以用在吃食吗?”
“……”这是不是可以称为风水轮流转?
“你在这儿等我。”陈瑾曦转身准备往回走,正好撞上一名送香料的壮汉,还好壮汉及时伸手拉住她,否则她就**着地了。
一站稳,她连忙道声对不起,不过就在这时,目光触及到壮汉手腕上的刺青,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顿时有一股刺痛钻入脑子,她忍不住伸手抱住脑袋瓜。
壮汉显然不想跟她打交道,不发一语,继续扛着香料袋子走进铺子。
“妳还好吗?”周云泽很快就发现陈瑾曦的异样。
“……没事。”
“真的没事?”
“我说没事就没事。”陈瑾曦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正在卸货的壮汉,然后心神不宁的转身走人。
周云泽见了怔愣了下,赶紧跟上去,“妳不是要买香料吗?”
陈瑾曦不自觉的咬着下唇,那个刺青跟梦里的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此人正是梦中那个有刺青的人,还是说两者同属某个团体?
“妳怎么了?”
“别吵。”
周云泽脸都绿了,这丫头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陈瑾曦突然停下脚步,敲了敲脑袋瓜,不能再想了,脑子都快打结了。
周云泽实在不想理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不忍心。
“妳真的没事?”
陈瑾曦回过神看着周云泽,见他一脸的关心,心莫名的一软,“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个不愉快的梦。”
“不愉快的梦?”
“对,很多年前的事,记得不全,夜里不时跑来乱一下,当然是不愉快的梦。”
周云泽同意的点点头,“记不全的事确实令人不愉快。”
“我能为你做的都做了,往后应该用不到我了吧。”陈瑾曦喜欢银货两讫,纠缠不清这种事很讨厌。
这次周云泽的脸色比锅底还黑,这丫头有必要如此急于跟他划清界线吗?
“好了,拜……不是,但愿我们再也不见。”陈瑾曦下意识高高举起的手连忙缩回来,然后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周云泽目送陈谨曦落荒而逃,接着目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驾着马车离去的壮汉,此人有什么问题吗?虽然那丫头的失神只有一瞬,但他还是察觉到了,只是他想不透,此人怎么会扯上那个令她不愉快的梦?
关于那个不时扰她的噩梦,他还真相信了,不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梦,竟能让这丫头变了脸……
周云泽想到什么似的抖了一下,他脑子有问题吗?怎么如此在意她?那丫头肯定对他下了蛊,要不他怎么一碰到她就变得不正常?不行,以后一定要离她远远的。
陈瑾曦真的很想将那个刺青抛到脑后,可是那图案不时在脑海里闪过,分不清是梦中的,还是在异国杂货铺子所见。
初换身分,她适应不良,每次闭上眼睛总会抱着一种期待,想着醒来之后一切回到原点,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她渐渐面对现实,决定好好过日子,过去就让其随风而逝,因此她并未追究在京城发生的事,以至于被噩梦缠身,她对初来乍到那段日子却是一片空白。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瑾曦放下手上的书册,转头看着坐在一旁凳子上做秋装的女乃娘,想着女乃娘不会不清楚当初的事,从来不提,只怕是接了封口令,不会轻易向她吐露。
易嬷嬷很快就察觉到陈瑾曦的目光,抬头问:“姑娘怎么了?”
陈瑾曦扬起纯真的笑容,“嬷嬷,我们四房为何要离开京城?”
易嬷嬷的脸色变得有些不自在,“姑娘怎么问起此事?”
“我又作噩梦了。”
“大夫说了,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姑娘要学会放下,就不会再作噩梦了。”
“嬷嬷别骗我了,这肯定是我爹娘叫大夫劝我的吧。”陈瑾曦撇了撇嘴,当她是三岁小孩,连这点伎俩都看不出来。
“老奴也认为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如今在幽州,虽不及定国公府富贵,但日子过得惬意,姑娘再也不像以前大病小病不断,这不是很好吗?”易嬷嬷真的很喜欢来了幽州的姑娘,也许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贤淑,可是朝气蓬勃,很少生病。
陈瑾曦还真不好反驳,原主是早产,自幼受到娘亲过度保护,成日闷在屋子里,当然大病小病不断,而她来了之后,除了京城那段日子,她每日练五禽戏,无论天气如何,日日都会跑步锻炼体能,很快就跟体弱多病分道扬镳。
此路不通,陈瑾曦只好换个切入点,“嬷嬷,昨日我看到一样东西,顿时头痛欲裂,好像跟我的噩梦有关。”
易嬷嬷大惊失色,“姑娘看到什么?”
“一匹狼。”
这个答案完全超出易嬷嬷的意料,不由得一怔,半晌,满是困惑的挤出声音,“安云城怎么会出现狼?”
“不是真正的狼。”
易嬷嬷闻言松了一口气,“吓了老奴一跳,原来是画上的狼。”
陈瑾曦不想纠正易嬷嬷,那匹狼并非在画上,而是在人的手腕上,就怕易嬷嬷刚刚归位的心脏又提起来。
“嬷嬷,这是不是很奇怪?为何看到一匹狼会让我头痛欲裂呢?”
“……老奴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易嬷嬷的目光微微一闪。
“嬷嬷真的不能告诉我,为何我们四房要离开京城吗?”
顿了一下,易嬷嬷避重就轻的道来,“姑娘十岁之后,老夫人觉得姑娘应该参加赏花会,适时出现在众人面前,要不姑娘的亲事很困难。”
陈瑾曦点了点头,深表同意。
“可是,姑娘不习惯跟人接触,每次赏花会之后总会大病一场,后来甚至连府里的人也跟着病倒了,便开始流传姑娘是灾星。于是有人逼着老夫人将姑娘送到庄子,四爷和太太坚决反对,直到老夫人发话,四爷只好带着四房搬来幽州。方家在幽州是大族,我们来了幽州不必担心人生地不熟,而四爷与安云书院的山长是至交,无论四爷或五少爷、七少爷,都好安排。”
唇角一抽,陈瑾曦皮笑肉不笑的道:“我竟然是灾星。”
“这是有人故意坏姑娘的名声,姑娘莫放在心上。”
“有人故意?”
“府里与姑娘年纪相近的有好几个,遇到好亲事,每个都是对手。”
陈瑾曦的脸都绿了,“不会吧,那时我不过十一岁。”
“定国公府的姑娘十岁十一岁就开始相看,过个两年,十二三再订亲。”
“不错,精挑细选。”陈瑾曦觉得稍稍好过一点,不过,她还是受不了这个时代的早婚,十六七岁就嫁人,根本还没成熟嘛。
“其实,四爷和太太曾表示不愿意姑娘高嫁,可是亲事未订下之前,凡事都有变量。再者,四爷在京都学院深受学子爱戴,许多权贵乐意与之结亲,同为定国公府的姑娘,除了不是出自长房,姑娘更受人青睐。”
陈瑾曦不知说什么是好,连个影子都没有的事,她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还得了一个灾星之名,这是不是太扯了?
“四爷已经说了,以后再也不回定国公府,姑娘应该早早将京城的事放下。”
“人家认定我是灾星,我不回定国公府又如何?”若是这个时代能随心所欲嫁人,她就是灾星也无妨。
“老夫人下了封口令,京城的事不会传到幽州。”
虽然易嬷嬷的说词算得上合理,可是陈瑾曦总觉得易嬷嬷有所隐瞒,因为跟她的噩梦好像兜不起来。
易嬷嬷以为她还在担心,透露道:“姑娘放心,太太有意将姑娘嫁回方家。”
“我不要!”陈瑾曦吓得差一点跳起来,表兄妹是近亲,万一隐性基因组合成显性,可能会有遗传疾病……开什么玩笑,方家再好,她也不嫁。
易嬷嬷显然没想到她会有此反应,一时之间怔住了。
见状,陈瑾曦自觉太急切了,连忙补充道:“方家的表哥都是书呆子。”
易嬷嬷也知道陈瑾曦好动,跟方家的表少爷表姑娘玩不在一块,只能道:“方家是书香世家,方家的公子都是好的。”
“方家是好,可是太闷了,我可受不了。”陈瑾曦举起手阻止易嬷嬷的劝说,“人家方家说不定瞧不上我,我们何必什么事都还没发生就瞎操心?”
方家不可能瞧不上姑娘,姑娘在书画上的天分就足以教方家喜爱,不过,八字都还没一撇,易嬷嬷也觉得没必要在此时纠缠不清,不再言语的专注做手上的绣活。
陈瑾曦若有所思的看了易嬷嬷一眼,再度拾起书册,不过心思依然绕着易嬷嬷透露出来的信息打转。
他们四房远离京城搬来幽州,但陈家并未分家,说出去,人家还是将四房划入定国公府,爹为何说他们再也不会回京?还有,易嬷嬷不愿言明的事情是什么?
不知为何,她觉得越来越困惑了,究竟什么事逼得他们四房不得不离开京城?
无论如何,陈瑾曦觉得至少要查清楚那个刺青有何含意,因此隔日一早,她便一头钻入文华斋。
这事说起来犹如大海捞针,该从何找起其实她一点头绪也没有,只能先查阅文华斋所拥有的书册,最后挑了地方志下手。
文华斋也有雅间,紧靠园子,简单用竹帘和屏风隔间,毕竟有些客户需要专门服务,譬如收藏书画字帖的买家,或是想避开众人视线的大家闺秀,也因此她可以窝在这儿看书,试着从里面寻到刺青的线索。
贪多嚼不烂,同样道理,贪多就容易疏漏,而且于书本上她是一个喜欢细细品味的人,因此她给自个儿订了一个目标—— 一天一本书。
陈瑾曦双脚曲起缩在榻上,翻开书细细看来……
“妳还真享受,躲在这儿看书。”周云泽看着浑然忘我的陈瑾曦,实在舍不得打扰她,可是他总不能一直站在这儿,若天黑了她还没察觉怎么办?
半晌,陈瑾曦抬起头来,转头看着站在屏风前面的周云泽,眨了眨眼睛,明显还没有回过神。
这丫头傻乎乎的样子还真可爱!周云泽的心一震,连忙甩去脑子里面荒谬的念头,正了正神色,望着她手上的书册,“妳在看什么?”
陈瑾曦的思绪终于跟现实接轨了,为何甩不掉这个家伙呢?“你别来吵我。”
“我说不定能帮得上忙。”
陈瑾曦冷冷的勾唇一笑,“你想藉此抵消恩情吗?”
“妳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我小人吗?”
“我可以对天发誓,绝不要求抵消我欠下的恩情。”周云泽立即举起右手。
陈瑾曦歪着头想了想,故意刁难道:“对天发誓是用来骗傻子的,我不聪明,但也不傻啊,你还是省省吧。”
“妳这丫头的防备心未免太强了吧。”
“我怕被卖了。”
周云泽的目光转为不屑,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妳值钱吗?”
陈瑾曦的脸绿了,虽然不及他,但也是小美人一枚好吗。
“若非看妳费了那么多心思帮我寻香,我也不会自寻麻烦。”
理智不断告诉他,离这丫头越远越好,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一直惦记着她失神的样子,夜里为此辗转难眠,醒来就不自觉出门寻她,先是去了棋院,后来从棋院的管事那儿打听到她在这儿,等他看到她如此宁静的坐在那儿看书,顿时觉得心安了。
陈瑾曦微微挑起眉,“你真的不想藉此抵消恩情?”
“我这个人说话算话,妳这丫头不要太瞧不起人了。”
“我不是瞧不起人,而是预防。”
“我老实告诉妳好了,帮妳其实也是为了我自个儿。”说出去绝对不会有人相信,斤斤计较的睿郡王难得大发善心,人家不但不领情,还将他当成贼一样防备。
陈瑾曦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怎么说?”
“我要在这儿待上一段日子,若有需要帮忙之处,还要靠妳这位地头蛇。”
“我才不是地头蛇。”
“我看妳就是个地头蛇,走到哪儿都有人识得妳。”
这倒是事实,陈瑾曦略微一想,觉得多个管道帮她寻找答案也没什么不好,“你可见过一种长得像狼一样的刺青?”
“长得像狼一样的刺青?”
“乍看之下像狼,但比狼多了一对翅膀。”
“妳能画出来吗?”
陈瑾曦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地方志,拿起几案上的摇铃晃了两下,过了一会儿伙计就出现了,她请伙计送文房四宝过来。
“我只是匆匆看了一眼,画出来也许会有误差。”
“我先瞧瞧再说。”
伙计很快就送来文房四宝,且磨好墨。
陈瑾曦铺好纸,先在脑海中构图,方才执笔蘸墨在纸上作画。
周云泽失神的看着陈瑾曦作画,沉静、专注的她真的很动人,让他生出一个念头—— 但愿时光能就此停留。
“好了。”陈瑾曦放下笔。
怔愣地回过神,周云泽走过去一看,不由得一惊,“妳只是匆匆看了一眼?”
“是啊,若是能再多看一眼,我一定可以画得更好。”
因为是女子,她可不敢盯着人家乱看,再者,幽州有很多番人,看似商人,但谁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身分,这些人万万不可招惹。
“我瞧妳画得栩栩如生。”
陈瑾曦摇了摇头,觉得他很没见识,“我不过是画出形体,并未展现牠该有的力量、气势,称不上栩栩如生。”
周云泽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的认识还是太单薄了,这丫头究竟还隐藏了多少?看似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可是下一刻,她便深沉有如一幅水墨画……他越来越好奇,她还有多少他不知的面貌?
“你……你看什么?我脸上有墨汁吗?”陈瑾曦胡乱的抹了抹自个儿的脸。
为何心跳如此之快?她感觉心脏好像要跳出胸口……这个家伙干啥用那么炽热的目光看她?难道不知道他是仙级的美男子,乱看姑娘很容易教人胡思乱想吗?
见她无意间抹上去的墨汁,周云泽忍俊不住的噗哧一笑,取出帕子,一边嘀咕一边轻柔的为她擦拭,“不抹没事,抹了反而成了小乞儿。”
陈瑾曦瞬间遭到雷击,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妳这丫头怎么可以一会儿不动如山,一会儿神情瞬息万变?”
回过神来,陈瑾曦一把夺过他手上的帕子,随意在自个儿脸上擦拭,“我是人,又不是东西,当然有安静和吵闹的时候。”
“……对哦,是我太大惊小敝了。”
陈瑾曦后知后觉的想到手上的帕子是某人的,不由得尴尬的一笑,挥了挥帕子道:“洗好了再还你。”
“无妨,对了,妳为何对这个刺青感兴趣?”
“这是我的噩梦。”
“妳的噩梦?”
“对,不时跑进我梦中骚扰,感觉不太好。”
“我不曾见过,但可以帮妳打听。”
“谢谢,不过动静不要闹大了,毕竟不清楚来历,也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惹上什么麻烦。”异国杂货铺子是鞑靼人经营,难保这背后没有政治因素,若是如此,只怕送货人的身分也不是很单纯,一旦得知有人在调查他手腕上的刺青,她担心自个儿的性命因此不保。
周云泽微微挑起眉,同意的点点头,“这是当然,凡事谨慎一点。”
“你知道就好。”陈瑾曦站起身,拿起刚刚看的地方志,“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有事找我就来这儿,若是我不在这儿,你可以找管掌柜,管掌柜会想法子连络我,隔日我就会过来。”
“我知道了。”周云泽目送陈瑾曦离开,接着弯身拿起长几上的画纸,仔细打量了一下,折好收进怀里,闲庭信步而出。
周云泽可以动员暗部查探刺青图,可是身处宁王的地盘,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他的动作不能太大,一是避免曝露太多手上的势力,二是这个刺青图腾不单纯,绝非起于一个噩梦,否则,那丫头不会无缘无故提醒他动静不要闹大,因此调查此事还是越隐密越好。
不能动用暗部,就必须另寻其他管道,他想到好友李晟风,这小子跟着师傅秦太医走遍大江南北,见多识广,说不定见过这个刺青图腾,可是皇上召他回京时,李晟风也跟着秦太医去了南岭,单是要找到人就要一两个月的功夫,待人来了,还不知道要多久。
正发愁,周云泽就见到李晟风,一时之间还以为是幻影。
“你没作梦,确实是我—— 李逍遥。”李晟风实在太渴了,拿起茶壶直接对着嘴巴灌下去。
逍遥是李晟风的字,倒是跟他本人很合。
半晌,周云泽终于回过神,“你怎么在这儿?”
“我跟师傅回西北路过京城,听说你来了幽州,我就过来瞧瞧。”李晟风兴致勃勃倾身凑近他,“看得如何?”
“什么看得如何?”
“你来这儿不是为了看未来的郡王妃吗?”
怔愣了下,周云泽总算想起来了,“我很忙,至今还未找到机会见她一面。”
“什么?你还没见到人?”李晟风身子一歪,顺势坐在榻上。
“我不是说我很忙吗?”
“你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了看未来的郡王妃,还有什么比这事重要?”
周云泽当然不能老实道来最近忙着绕着一个丫头打转,赶紧拿起压在书册下面的刺青图给他,转移注意力,“你瞧瞧,见过吗?”
李晟风随手摊开图纸,一看,惊讶的瞪大眼睛,“真巧!”
“见过?”
李晟风点了点头,“马不停蹄的从京城赶来幽州,进了安云城,我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时,一阵肉香飘来,我很自然的寻香过去饱餐一顿,当时隔壁桌男子的手腕上就有这么一个刺青,挺稀奇的,我就多瞧上一眼。”
虽然不是他期待的答案,但他终于确定一件事—— 当日在异国杂货铺子外面,那丫头一时失神就是因为那人手腕上的刺青,不过这个刺青怎么会扯上她的噩梦?
“你见的那个人是鞑靼人吗?”从外貌来看,一般人很难区分大周人和鞑靼人,但好友是医者,还是能看出其中的差别。
“鞑靼人……论体格确实像鞑靼人,但是论五官还是有点差距,不过我只是粗略看了几眼,还是要细看才能确定。”
“除了今日所见,你以前没见过这刺青吗?”
“没见过,要不我也不会觉得今日那人手腕上的刺青很稀奇。”
周云泽头疼了,如此一来还真不知从何找起,难道真要动用暗部吗?
“这个刺青有何问题?”
“不知道,我只是怀疑这个刺青与鞑靼人有关,想要查清楚。”
“鞑靼人?”
“这只是我的怀疑。”周云泽提起鞑靼人开的异国杂货铺子,刻有刺青的人当时就是送香料到铺子。
闻言,李晟风摇了摇头,“遇到鞑靼人你就草木皆兵,有这个必要吗?”
“一场大战,血流成河,只要能防患未然,草木皆兵又何妨?”
“这倒也是。”不过,李晟风显然还是不同意周云泽如此大惊小敝。
“最重要的是,寻常人不会有那样的刺青。”
“对哦,我倒是忘了这一点。”李晟风再次拿起刺青图看了又看,点头道:“寻常人确实不会刺上如此诡异的图腾。”
“我以为你跟秦太医走遍大江南北,应该见过这刺青或者相似的图腾。”
“可惜今日之前我不曾见过,不过我觉得你与其琢磨刺青的图腾,还不如找出此人,从他身上下手,说不定有所发现。”
是啊,即便能从地方志或游记找到相关线索,也不过是弄清楚这个刺青图腾的含意,最重要的还是对方的底细。
“你可能画出此人的容貌?”当时他的心思都在某人身上,没看见刺青,当然也没有留意对方的容貌。
李晟风没好气的赏了他一个白眼,“短短几眼的功夫,我从人群当中一眼认出他还行,让我画出来,我可没这个本事。”
“你只要画个大概就可以了。”
“我可以将各式各样的草药画出来,可是人像……真的不行。”
“若是再让你看仔细一点,你能否画得出来?”若不是他的身分太过敏感,很容易引来关注,他早就自个儿动手了。
“可以试上一试,但不能保证。”
“能够画出个大概就成了。”他在这方面完全不行,夫子评论他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入他眼中的事物都变了样,如何画得出来?
其实他何止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根本是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你总要先知道人在何处。”
“只要人没有离开安云城,找到人不是难事。”周云泽抽走李晟风手上的图纸,“不急,你赶了那么远的路,还是先休息几日,养好精神,我们再找人。”
虽然陈瑾曦将调查刺青的事交给周云泽,但也不能完全信任他,非亲非故,人家何必帮她?还不如自个儿守在异国杂货铺子前面等人,想法子查出此人的底细。
她很幸运,没几日就等到人了,可是眨眼功夫,她就跟寻不到对方的身影。
“他发现了吗?”陈瑾曦懊恼的左看右瞧,明明很小心了,怎么还教人察觉了呢?
“妳在干啥?”
见到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周云泽,陈瑾曦吓得往后一跳,脚步没踩稳,整个人往后一栽,还好周云泽及时伸手勾住她的腰,将她拉回来,她连忙伸手一挡,以免整个人扑进他怀里,可是双手正好按住他的胸膛,看起来就像两只性骚扰的咸猪手。
两人一时都呆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咸猪手,某人终于反应过来的放开手,嘿嘿嘿的傻笑。
“不好意思,不小心的……那个,你可以放开我了。”
周云泽立刻松开手,往后一退,清了清喉咙道:“妳在这儿干啥?”
“没干啥,闲晃。”陈瑾曦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努力寻回脸面。
“闲晃?”
“不行吗?”
“行,不过我看妳好像在跟踪人。”她跟踪的技巧实在太烂了,他坐在茶馆二楼的雅间都能一眼看穿,更别说当事者,人家还是练家子,真是不要命了!
“……我跟踪谁?”
“那个有刺青的男子。”
“……”不是吧,连他也发现了?
“妳为何要跟踪他?”
她想否认,可是在他锐利、执拗的目光下,还是老实一点,“我不是跟你说过了,那个刺青不时跑到我梦中骚扰,我查了地方志,一点头绪也没有,就想着也许可以从那人身上找到答案。”
周云泽摇了摇头,“妳这丫头也太不知死活了。”
“什么意思?”
“刺青图交给我的时候,妳还记得提醒我,动静不要闹得太大,这会儿妳却傻乎乎的扑上去,也不怕人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要了妳的小命。”
闻言一惊,陈瑾曦两眼瞪得好大,“不至于吧?”
“那人身手很好,可以无声无息杀了妳。”周云泽眼神转为凶狠,若不教她知道什么是怕,这丫头绝对不会长记性。
“我知道了,你不必吓我。”
好吧,她确实太率性了,未曾想到惊动对方带来的危险,可是她不认为对方敢随意杀人,一来她后面站着定国公府,二来为了她这个小人物大动干戈,实在不值得。
“我不是吓妳,而是让妳看清楚现实。”
“我不是说知道了吗?你就别再唠叨了。”
周云泽脸都绿了,好吧,今日他的话是多了一点,这还不是因为担心她……他疯了吗?既然她不爱惜自个儿的性命,为何他要紧张呢?
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周云泽淡漠的道:“妳不相信我。”
“嗄?”
“我不是答应帮妳查清楚那个刺青的图腾吗?”
“这是我自个儿的事,我总不能丢出去就不管了吧。”她习惯自立自强,这与他是否会尽心尽力帮她无关。
“妳不该自作聪明,如今打草惊蛇,想再寻到人就难了。”
陈瑾曦终于生出懊恼,她行事确实莽撞了一点,忘了对方很可能是练家子,不但没能查清楚对方的底细,反而将自个儿曝露出来。
见状,周云泽的口气缓和了下来,“我答应的事,再难也会想方设法办到,只是需要时间,若能盯住此人,从他身上打探消息,确实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妳能否将对方的容貌画出来?”
陈瑾曦怔愣地看着他。
“我可以帮妳调查到对方的底细,如何?”
“你不是说我打草惊蛇,想再寻到人很难吗?”
“只要对方没有离开安云城,我就能寻到人。”
陈瑾曦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单看他高高在上的模样就知道他来头不小,手上可用的人肯定不少,不像她一个人瞎闯瞎探,还惊动了人家,于是点头道:“成交,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是应该可以画出六七分,这事有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