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看向那趕來的華麗衣影,眼淚都快落下了。「大小姐!」
玄以憐見自己的管事嬤嬤被玄凌菲帶來的丫鬟給押著,心里大怒,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發生何事?妹妹怎麼發這麼大脾氣?」
玄凌菲看向她,清麗的眸子平靜無波,淡淡的吐了句,「以下犯上。」
很簡單的四個字,卻足以定下秦嬤嬤的罪。
玄以憐臉色極差的看了一身狼狽的秦嬤嬤,她會趕來,自然是有人通報,而她也的確讓秦嬤嬤有機會便教訓教訓玄凌菲,只是沒想到她會用這麼爛的招數。
狠狠瞪了秦嬤嬤一眼,她才旋過身,軟聲對玄凌菲說︰「二妹妹,秦嬤嬤也是心急,三妹妹失蹤大半天了,整個府里都尋不著,這才會跑到你這來找,當然,也是我教導無方,她是我的管事嬤嬤,我在這代她替你賠不是,你就饒了她這次,姊姊改日再向你賠罪可好?」
她厭惡玄凌菲卻不能表現出來,還得裝出一副好姊妹的樣子,說真的她自個兒都覺得惡心。
誰知她已拉下臉面,玄凌菲卻一點也不領情。
「不好。」玄凌菲看也沒看她一眼,只對玄小昭說︰「快去快回,不然飯菜真要變冰渣子了。」
她還沒用膳呢!肚子餓,脾氣自然也不好,更何況她十分清楚玄以憐的真面目。
「是!」玄小昭高興的押著秦嬤嬤,閃過玄以憐逕自離去。
玄以憐見狀,臉上的笑容險些崩掉,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穩住那氣得發抖的嗓音。「幾年不見,二妹妹脾氣倒是沒變。」一樣這麼討人厭、惹人嫌!
「你也沒變。」玄凌菲笑了。一樣那麼假惺惺、裝清高!
兩姊妹眼神交鋒,眼底閃著只有彼此才懂的光芒,半晌,玄以憐率先開戰。
「二妹妹住的可好?皇都比不上山里空氣清新、自由自在,今日見到妹妹,還是那麼無拘無束,想必是自在慣了,若是妹妹感到拘束、住的不習慣,盡管說就是,姊姊定會想辦法達到你的需求。」她只差沒說玄凌菲是個什麼禮數都不懂的野丫頭了。
「住是住的慣,就是吵的很。」玄凌菲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又道︰「山里的空氣確實清新,不像這兒烏煙瘴氣,就是畜生都知道看人臉色求生存,知道成日吵鬧只會提早讓人給宰來吃,偏偏有些人卻不懂,你要是有心,就讓我耳根子清靜點。」
她不是白蓮花,懶得和玄以憐玩文字游戲,她就是嫌棄她的人跑來她的院子里撒野,連畜生都不如。
玄以憐的笑容不見了,幾乎是咬著牙道︰「玄府人口多,吵一點是正常的,妹妹過陣子就會習慣了。」
說她的人是畜生?很好!那她就讓她知道什麼叫真的畜生。
「成!」她沒了笑容,玄凌菲倒是一反常態的笑容燦爛。「我也不介意多跑幾趟松竹院,人多才熱鬧,你說是不?」
「你!」玄以憐差點忘了她就是個我行我素的主兒,壓根沒在管臉面,身為一個野丫頭更不會在乎什麼形象的問題。
想通這點,玄以憐這才驚覺,除了飯菜、下人這些對她而言不痛不癢的小事外,自己竟沒有什麼能拿捏她的地方,最後只能冷著臉說︰「找三妹妹要緊,姊姊改日再來找你「敘舊」。」
「不必了,吵。」她毫不給情面的拒絕。
這一句讓玄以憐再也忍不住,她不過就是客套話,玄凌菲還真當她會來?
脾氣眼看就要爆發,這時卻傳來一道軟糯的嗓音——
「這兒怎麼這麼熱鬧?」玄以雪看著眼前的大陣仗,訝異的問。
她這一出聲,頓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玄以雪發現被這麼多人注視著,嚇得後退了幾步,「你、你們這麼看著我干麼?難不成是我忘了擦嘴?」她掄起袖子抹了抹剛吃完豬蹄的小嘴。
玄以憐見她一臉無辜,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管事嬤嬤正因她而受罰,險些沒上前拎起她白女敕的耳朵。「你跑去哪了?知不知道娘找你快找瘋了?」
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個蠢豬似的妹妹?
玄以雪自小就不愛說話,常常一連好幾日也不吭一聲,且十分怕生,成日不是藏著就是躲著,總是讓人整屋子的找,這些年下來眾人也習慣了,大約能抓出她躲藏的地方,可自從今年夏初她不小心掉到池塘大病一場後,整個人都變了。
她變得十分聒噪,也不似以往那般怕生,甚至常逗得母親哈哈大笑,要不是她常失蹤這一點依舊未變,玄以憐都要懷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她的親妹妹了。
但也是這一點令人抓狂,玄府是大,可也不至于翻遍了還找不到人,偏偏玄以雪就有那本事,時常到了天黑還不見人影。自己正在學管家,事情已經夠多的了,還得分心思來找玄以雪,簡直是浪費她的時間。
「我……」玄以雪見她似乎比平時還要火大,很識時務的沒頂嘴。「我躲在假山哪,一個不小心睡著了。」
玄以憐會信她才怪!惱怒的瞪她一眼,壓著怒火道︰「娘很擔心你,你先回去吧!以後少往這兒跑,這玲瓏閣如今是你二姊姊的住處,你這麼亂跑會打擾到她。」
她可不想再來這找人,和玄凌菲這不懂禮數的家伙講道理,她肯定折壽。
「二姊姊?」玄以雪一臉迷茫。她對府中的事並不關心,連家里何時多了個人都不曉得,可當她看見立在屋前的玄凌菲時,那圓潤的雙眸倏地瞠大。
「二姊姊!」
玄凌菲看著那有著一張圓臉,正一臉驚愕看著她的玄以雪,淡聲喚,「三妹妹,請你記得你姊姊方才的話。」
不等玄以雪說話,她便直接杜絕對方的後續動作,玄以雪兒時體弱,打出生便被養在屋里,她直到離開玄府都沒見過這三妹妹,也沒想到這不曾見過面的三妹妹會引來這麼大的動靜。
「我……」這是要她不要來找她?可是她……
「還不回去!」玄以憐催促。
玄以雪在玄府也不是一兩天了,自然知道自己的嫡親姊姊是什麼樣兒,听出她溫柔語氣里的不耐,她只好朝玄凌菲露出一抹笑,「二姊姊,我過幾日再來找你玩。」
她沒听懂她方才的話?玄凌菲柳眉微擰,正要拒絕,玄以雪卻拎著裙擺一溜煙兒的跑了,連話都不讓她說。
玄以雪找到了,玄以憐自然也沒理由留在這,她還得趕去松竹院,老太君極重家規,說不準一怒之下將秦嬤嬤給趕出府,秦嬤嬤是她得用之人,她自然得去救。
臨走前她惡狠狠的瞪了玄凌菲一眼。
人一瞬間全走了,玄凌菲頓時覺得世界安靜了,這才心情愉悅的返回屋里,等玄小昭回來用膳。
沒一會玄小昭便回來了,一臉興奮的對她說——
「小姐!那秦嬤嬤少說一個月下不了榻,就連嘴都腫了。」
「很好,吃飯。」少了個人來吵。
對自家小姐冷淡的反應,玄小昭見怪不怪,扒了兩口飯後,發現飯粒真硬成了冰渣子,嫌棄的不吃了,又說︰「小姐,我剛在回來的路上听到一些事—— 」
玄小昭本以為秦嬤嬤是故意上門找麻煩,沒到到真是在找人,她從松竹院回來的路上,發現幾個小丫頭在偷懶。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玄小昭不打擾她們,打算偷偷離開,誰知竟听見了那些小丫鬟的抱怨——
「我們不去找三小姐,在這偷懶行嗎?」個頭較小的小丫鬟不安的說。
她身旁的丫鬟有著一臉麻臉,低聲說︰「找?要上哪去找?三小姐壓根兒就不在府里,我有一回不小心偷看到三小姐從玲瓏閣後院的狗洞溜了回來,我才知道三小姐每次失蹤都是溜出府玩去了。」
小丫頭听了頓時驚呼,「那你怎沒去告訴夫人?」
「告訴夫人我哪還有甜頭能拿?」麻臉丫頭拿出了一個頗有重量的小荷包,又說︰「這是三小姐給我的,除了讓我替她保密外,還讓我替她把風,本以為玲瓏閣沒什麼人,應該不會被發現,誰知道秦嬤嬤會帶人去搜……」
麻臉丫頭收了玄以雪的好處,不僅替她掩藏,還身負通風報信的功用,雖說玲瓏閣現在是玄凌菲的住處,卻只有幾名小丫鬟,管理十分松散,她只要打聲招呼便能溜到後院去給玄以雪留個訊息。
今日也是一樣,偏偏麻臉丫頭想著往日也沒出什麼事,今兒個便偷了懶,沒去替三小姐把風,誰知這麼巧,秦嬤嬤竟會帶人到玲瓏閣鬧著要找人,這情況她自然是出不去了,只好等在這里。
小丫頭顯然沒想到有這一層,有些不知所措。
麻臉丫頭見狀,塞了塊小碎銀給她。「你給我管好嘴巴,要不是你是我表妹,我才不會跟你說這事。」
看著掌心里的碎銀,小丫頭雙眼放光,忙點頭,興奮過後又擔心的說︰「表姊,三小姐一個人溜出府沒問題嗎?我听說前兩天又有個姑娘失蹤了……」
皇都里人心惶惶,因為這是今年第三起失蹤案了。
「別胡說!」麻臉丫頭瞪了她一眼。「那些失蹤的少女都在北市,北市就是些平民百姓住的地方,咱們玄府附近都是高官貴族,誰敢來這擄人?再說了,三小姐是官家千金,除非那賊人嫌命不夠長,才會把歪腦筋動到三小姐身上。」
「可是……」小丫頭顯然有些不放心。
三小姐以前確實很陰沉也不愛理人,可落水後對她們這些丫鬟的態度完全不同,不僅會噓寒問暖,甚至會替受罰的她們求情,小丫頭受過她的恩惠,真心不想她出意外。
「別可是了!」麻臉丫頭擺了擺手。「走了,也該做做樣子,偷懶太久等等被抓到。」說著便抓起小丫頭的手,假意四處尋人去了。
玄小昭將偷听來的話轉述完,才發現玄凌菲竟在發呆。「小姐,你听見沒?」
「听見了。」她回過神,點頭。「咱們後院有個狗洞,以後進出很方便。」
「……」玄小昭無言。
她的重點是這個嗎?明明是想讓小姐命人將狗洞給堵了,以免到時三小姐出事,這府里的人又將矛頭指向她們,這才是重點好不好!
玄凌菲很困擾,非常困擾。
「二姊姊、二姊姊!你別裝了,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快開門呀!」玄以雪敲著緊閉的房門,不停的喊著。
「小姐……」玄小昭很想開門,看著捂著額,一臉頭疼的玄凌菲,小臉寫著懇求。
「去吧。」玄凌菲知道她要不開門,門外的少女就是把門給敲破都不會走。
得到恩準,玄小昭高興的上前開門。
「二姊姊,你瞧瞧我帶了什麼來。」玄以雪一進門就如同一只春燕,吱吱喳喳的說個沒停。「這是娘給我備的人參烏骨雞湯、從天陽王朝那來的金絲燕窩,還有我一早去周家糕鋪買來的水晶糕、玫瑰芙蓉餅、金絲棗和……」
見她將一盤盤精致可口的珍饈從那沒見過的方盒里拿出,在桌上擺盤,玄凌菲臉色未變,倒是玄小昭雙眼發亮。
「三小姐,你真是這玄府里最好的人了!」有女乃就是娘,在吃了好一陣子的冷菜冷飯,玄小昭只差沒將玄以雪當菩薩拜。
玄以雪笑得十分開心,一雙大眼盯著玄凌菲。「二姊姊,你喜歡嗎?要是不喜歡,想吃什麼盡管說,下回我再給你帶來。」
「不必了。」相較于她的熱情,玄凌菲的反應倒是淡然的很。「能填肚子就好。」
玄以雪見她一貫的清冷,臉上的笑容也掛不住了,有些無措的問︰「二姊姊,你是不是討厭我?」
玄凌菲睨了她一眼。她不討厭玄以雪,但也談不上喜歡。
這玄府里除了已逝的爹爹,她對誰都不親,更談不上喜歡,就連處處針對她的玄以憐她都無感了,更何況是只有一面之緣便莫名纏上她的玄以雪。
她知道玄以雪接近她一定有目的,只是她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麼,畢竟她就是個孤女,一窮二白、無依無靠,實在不明白她身上有什麼能夠讓她圖謀。
見她不說話,玄以雪有些落寞的斂下眼眸,可不一會兒又恢復了原本的朝氣。
「二姊姊,等會兒錦繡閣的繡娘會來府里,你的衣裳有些少了,這事兒原本是大姊姊在處理的,可出了秦嬤嬤的事後娘很生氣,便將你玲瓏閣的事交給我了,我讓錦繡閣的人來量尺寸,除了桃花宴需要的衣裙外,我讓繡娘多替你訂制四套冬衣、四套春裳,若是不夠你再同我說。」
玄以憐根本沒有照湯琴蘭的吩咐管好玲瓏閣,玄凌菲身旁至今仍只有玄小昭一個大丫鬟,依照玄府的配制,每位姑娘的屋內都該有一個管事嬤嬤、兩名大丫鬟、四名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除此之外便是打掃衛生的粗使婆子。
可玄凌菲的玲瓏閣除了幾名粗使婆子跟小丫鬟外,偌大的屋子就只有她這個主子和玄小昭二人,玄子莫畢竟不方便住這,就跟外院的男人住在一塊。
不僅如此,玄以雪接手後才得知,她們這些日子以來,用膳的配例竟和管事一樣,僅只有三菜一湯,且飯菜還是冷的。她當下傻眼了,不明白玄凌菲怎麼能吭也不吭,就這麼過了近半個月。
對于玄以憐幼稚的手段,玄以雪實在無語,偏偏她是自己這身子的嫡親姊姊,她總不好把事情給戳破,只能盡力彌補。
玄以憐這個親姊姊對她並不好,但身為親娘的湯琴蘭對她卻十分疼愛,為了幫湯琴蘭分擔,她只好將玲瓏閣的事攬下,也好在玄凌非似乎不怎麼在意,否則以老太君管家之嚴,這事傳出來,玄以憐少說也要剝層皮。
「桃花宴?」玄凌菲挑起黛色的柳眉。「我說過不去。」
衣裳什麼的,和吃食一樣,她都沒興趣,或許是打小在山林里長大的緣故,她的物質並不怎麼高,更不喜去那些人多吵雜的場合。
「若是可以我也想不去……」說起這事玄以雪也挺悶的。
她是愛玩愛熱鬧不錯,可對于那一步路當三步走,行不搖裙、笑不露齒的裝逼場合,她可是敬謝不敏,她就是走活潑大方的路子,讓她裝淑女豈不是要她命?偏偏皇都里的適婚女子,只要沒殘,都得出席桃花宴。
「說我病了。」玄凌菲果斷裝病。她一個才剛回來的孤女,估計除了玄府內部,皇都知曉她的人根本沒有,她有沒有出現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二姊姊,你別逗了,只要是未婚的男女都得出席桃花宴,還有,你別忘了老太君發過話,誰病了都行,就你不行,你是非去不可。」玄以雪說這話時很是幸災樂禍。
她這一說,玄凌菲那一貫沒表情的小臉閃過一抹無奈。
她能感覺玄府的老太君對她十分的禮遇,不錯,就是禮遇。
她名義上是玄學紹的女兒,玄老太君就是她的祖母,但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竟對一個不滿十八歲的孫女十分的客氣有禮。當然,這是私下,明面上玄老太君對她與對其他孫女並無不同。
玄凌菲不笨,自然知道這是玄學紹讓她帶給玄老太君的信件所致,她沒看過那封層層密封的信,卻能猜到那封信與她的身世有關,只是她不懂,既然爹爹知道她的親人是誰,為何還讓她回玄府,不讓她直接認親?
她不明白也想不透,加上她認親的的確不強烈,索性放任不理。
一開始她是不願回玄府的,本打算認親後就找借口離開,可玄老太君的態度讓她改變了心意。
此外在玄府無憂無慮、有吃有穿,和住在山林里並無太大的不同,唯一的麻煩便是出入不方便,可自從知道後院有個狗洞,出入的問題也就解決了,她又何必急著離開?
若是能這樣過一輩子,玄凌菲並不排斥,偏偏玄老太君前幾日召見了眾人,拿出了桃花宴的帖子,言明玄凌菲一定要出席,不僅要出席,還得取代玄以憐坐側席。
這命令一下,湯琴蘭頭一個變了臉色。
天知道她栽培了玄以憐多久,費勁心力讓她在去年的桃花宴得了第三,就是為了在這一日讓女兒坐上那最醒目的位置,沒想到竟被橫空出世的玄凌菲給奪了去……
桃花宴一直都是皇後娘娘在操辦的,而所謂的側席,也就是臨近皇後娘娘身旁的座位。
那位置一共有十二席,男女各半,以往能坐上那位置的多是皇都里最為顯赫的世家,要麼名聲極響、要麼姿容才華出眾。
可這幾年卻不同,能坐側席者,皆得是去年得花最多之人才能入席,其余之人,別說是桃花宴了,就是連進桃花林都不允,只能在飛雁殿的外殿活動。
所謂的花,便是指桃花,受邀者皆有一枝,于宴席結束前將花投給桃花宴里各自欣賞的男女,以此選出當年桃花宴最出眾的男女。
而側席的位置順序便是由去年桃花宴排名而定,名次愈是靠前,便能離皇後娘娘的位置愈近。
湯琴蘭可是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玄府在今年能得到一席之位,那位置本是為了玄以憐所準備,沒想到老太君一發話,她的謀算就這麼打水漂了。
相較于湯琴蘭的驚怒,玄以憐卻是驚喜了。
若是其他時候,她肯定不會放過這能出盡風頭的機會,可這一次的桃花宴是為挑太子妃來著,為了不被選上,她本就在發愁,老太君這個命令正巧解決了她的煩惱。
即便她心里也很不滿,不能理解老太君為何要讓玄凌菲這個容貌有殘缺的丫頭當主角,可她表面上卻是落落大方,擺出長姊就該禮讓妹妹的大度,此舉把湯琴蘭氣得不行。
在玄府,玄老太君的話無疑就是聖旨,就是湯琴蘭這個當家主母也違抗不了,這事就在玄凌菲的抗議下定了案。
因此玄以雪的話讓玄凌菲悶極了,就在這時外頭傳來丫鬟的通報。
「小姐,錦繡閣的繡娘到了。」通報的是玄以雪後來替玄凌菲補上的二等丫鬟玲心。
玄凌菲喜靜,除了玄小昭外不愛讓人近身,所以玄以憐拿捏她丫鬟的編制,對她來說一點殺傷力也沒有。
而且玄凌菲也極少指使玄小昭做事,說的直白點,咱們小昭姑娘就是適合動手動腳的「粗活兒」,與其說她是丫鬟,倒不如說她是玄凌菲的貼身女護衛,壓根兒不懂得怎麼伺候人,這不,主子都還沒動口,她已坐在桌前吃得津津有味。
然而這里是玄府,不是山林,玄凌菲又是個極為簡樸之人,常常將一頭如瀑般的及腰長發束成一把便了事,這樣的裝扮在玲瓏閣里或許無妨,但出了院子便是不雅了。
因此在玄以雪的堅持下,她送來四名二等丫鬟,專門伺候玄凌菲的妝發儀容。
「帶進來。」玄以雪讓人將繡娘請進來。
玲心領來一名清秀的婦人,那婦人朝兩人行了個禮。「兩位小姐安好,小婦人姓莊,是錦繡閣的繡娘,不知兩位小姐誰要量身?」
「替我二姊姊量身。」玄以雪讓出地方。
「是。」莊娘子應聲,與玄凌菲進了內廳,拿出長尺替玄凌菲量身。「二小姐,請你轉過身。」
玄凌菲知道這桃花宴推辭不了,只能依言轉身,讓莊娘子量身。
莊娘子的動作十分俐落,可不知為何總讓玄凌菲感到有些不對勁,就在她納悶之時,突然感到頸後有一絲涼意,讓她下意識向旁邊一閃,同時低喊。
「小昭!」
這一閃,玄凌菲總算明白是什麼地方不對勁—— 這莊娘子身上沒有味道。
尋常的繡娘,因為長期接觸布料,身上多多少少會有些染料的氣味,尤其是手指頭,再者,那些新衣都會用薰香來去除布料上的氣味,長期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怎麼可能沒有沾染到一絲氣味?
可莊娘子的身上卻干淨得沒有一點味道,不僅沒有,方才替她量身時,玄凌菲注意到她的指尖十分細女敕,倒是虎口有著一層薄繭,一點也不像長年拿針線的繡娘,反倒像是拿著兵器的殺手。
莊娘子見一擊未中,眼底閃過一抹狠絕,一個旋身,挑起佯裝成長尺的軟劍,打算再給她一擊,但她還沒來得及動作,便感到背部一痛,那極大的沖力瞬間將她擊倒在地。
「該死的!你是什麼人?」玄小昭一听見小姐的低喊,便抄起桌上裝著美食的方型餐盒砸了過去,下一刻人已到了玄凌菲跟前,一個反手制服了被她擊倒在地的莊娘子。
莊娘子也不是省油的燈,一記掃腿便化解了玄小昭的壓制,可就在她準備反擊時,突然感到頸部一痛,接著身子一軟,如同一灘爛泥似的癱倒在地。
玄凌菲站在莊娘子身後,手里拿著一支十分簡單的銀簪,簪子前端閃爍著一抹冷光,很顯然就是制伏莊娘子的武器。
這一切不過是一眨眼的時間,而一旁的玄以雪早嚇呆了。
「為何要殺我?」玄凌菲冷聲問著倒在地上的莊娘子。
她初返皇都,認識她的人壓根兒就沒有,更別說是得罪人了,真要說得罪了誰,也只有袁國公府,凶手其實不難猜,她只不過是想確認一下。
莊娘子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栽在此,更沒想到她本以為是個弱女子的玄凌菲竟然如此敏銳,她明明不懂武,究竟是怎麼察覺到她的殺意……
「小姐別同她羅嗦!我這就將她送官!」玄小昭很生氣,她本以為帶著玄凌菲躲進玄府便能平安,沒想到袁國公府竟不依不饒,膽敢派殺手前來。
「想將我送官?」莊娘子笑了,隨著她的笑,嘴角已流出了黑血。
本以為是穩賺不賠的生意,不料卻賠上了自己的命,身為殺手任務失敗只有死路一條,只要她死了,便死無對證。
看著地上的尸體,玄凌菲臉色末變,只淡聲說︰「報官吧。」
「二、二姊姊,我、我不曉得這莊娘子有問題……」玄以雪顯然沒想到錦繡閣派來的繡娘會有問題,嚇得臉色發白。
玄凌菲見她似乎嚇得不輕,于是又說了次,「沒事,趕緊報官吧。」
「我、我這就去!」玄以雪早嚇傻了,看著那七竅都流著黑血的莊娘子,雙腿發軟,這才忙往外跑去,連人都忘了叫。
玄小昭瞪了地上的莊娘子一眼,見玄凌菲走到外廳,忙跟上前抱怨。「小姐,你每次多事都會惹來麻煩,這次還是大麻煩!」
類似水榭茶肆的事件,玄小昭經歷過不少次,也不知是玄凌菲自帶正義命格還是怎麼著,他們時不時就會遇到類似的事,不是幫死者伸張正義,便是幫無名尸身找尋回家的路,甚至還當過靈媒替死者遺孤奪家產的……
總之,什麼奇奇怪怪的事都有,解決了事,感激的人有,上門找麻煩的人自然也不少,只是以往那些都是小角色,她和玄子莫好處理,可這一回玄凌菲惹上的卻是國公府。
瞧瞧!對方一出手就是死士,存心要致小姐于死地,這讓她怎麼擋?偏偏她擔心的要命,那神經比柱子還粗的某人卻伸出手從桌上拿了塊糕點。
「小姐!」玄小昭瞪眼。
「我餓了。」玄凌菲吃了口玄以雪帶來的水晶糕。
「這情況你還吃得下?」玄小昭覺得不可思議。
她理所當然的道︰「我還沒用膳呢。」
玄小昭扶額,放棄和自家小姐討論這問題,要不她非得被她那份淡然給氣到吐血。
不只她覺得不可思議,當寧夜洛看見那正慢條斯理用著膳的少女時,也是一臉錯愕。
「你是玄府的二姑娘?」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巧遇數次的姑娘竟就是自己的芳鄰,玄府那返家不久的二小姐玄凌菲。
玄凌菲轉過身,看向眼前的男子,挑眉。「這點小事竟要麻煩到你?」
堂堂大理寺卿竟要親自來處理這等小事?
「二姊姊,寧大哥就住在咱們玄府隔壁……」玄以雪有些赧然。
她也是慌了,報官這事明明就該去官府,她卻讓人去寧府請來寧夜洛,想著路程近。
也是剛好寧夜洛今日休沐,否則還遇不上呢!
「哦。」玄凌菲點了頭,便繼續吃著。
見她如此淡然,絲毫不把一旁流著毒血的尸體放在眼底,寧夜洛莫名覺得好笑。
這情況下還能吃得這麼香,也只有玄凌菲這特別的姑娘了。
寧夜洛自然不可能一個人來,沒一會兒馮青便帶著人將現場圍了起來。
確定莊娘子身上的烙印後,馮青向寧夜洛稟報。「是殺手殿的死士。」
「查不查得出指使者的身分?」寧夜洛問。
「很難……」馮青搖首。
殺手殿的殺手一向心狠手辣,不僅對任務對象狠,對自己也狠,任務失敗的下場便是服毒自盡,以免曝露了雇主的線索,且殺手殿接任務都是透過特殊管道,沒人知道他們是如何接到任務,更不會知道是何人出任務,可以說被殺手殿的人盯上,極少有人逃得過,玄凌菲能逃過一劫,顯然十分幸運。
馮青將尸體帶走,玄以雪也因這變故整個人抖個不停,強撐到事情處理好,整個人都軟了,玄凌菲見此便讓玄小昭將她送回院子,至于寧夜洛……
「你還不走?」人都走光了,他還留著做什麼?
「你說過讓我護著你。」寧夜洛道。
「那不過是句玩笑話。」她啞然,沒料到這人這麼較真。
「現在不是玩笑了。」寧夜洛的臉色並不好看,他也沒想到劉梅竟真會對玄凌菲下手。
就像馮青所言,殺手殿的殺手來去無影,沒人知道他們何時會出現,這次能裝成錦繡閣的繡娘,下一次不知道會裝作什麼人接近她。
最麻煩的是,他沒有證據能證明雇用殺手殿的人就是袁氏的母親劉梅。
「玄府的護衛不是擺設,相信經過這次的事情,府里會有所警戒。」玄凌菲並不擔心自己的安危。
「我不輕易許諾。」寧夜洛坐在她面前,那自然的作為如同在自己房里。「但只要應下,就一定會做到。」
「那你想怎麼樣?」玄凌菲揚起柳眉問。
「貼身保護如何?」他提議。
「你這是無視男女大防?此時孤男寡女已是大忌,你要如何貼身保護?」她拿了塊玫瑰芙蓉餅。
「既然如此,你可願意嫁?」寧夜洛也拿了塊水晶糕。
寧夜洛不否認眼前的女子令他動心,壓根就是上天替他打造的媳婦人選,若真要讓他娶妻,那個人就該是玄凌菲。
玄凌菲笑了。「你可知道我是誰?」
這家伙還是一樣,連她是誰都不曉得便想拐人當媳婦。
「玄府的二小姐,玄學紹的獨生女—— 玄凌菲。」寧夜洛一直好奇她是哪家的女孩兒,竟膽大到連尸體都敢踫,沒想到她竟是玄學紹的女兒。
玄府的老爺們都是朝廷重臣,玄學紹離家前自然也是,且湊巧的很,玄學紹辭官前正是大理寺卿。大理寺里還留有許多他破案的手稿與心得,寧夜洛靠著那些手稿破了不少案件,認真來說玄學紹稱得上是他的恩師,所以在得知她是玄學紹的女兒後,他心里的悸動更深。
他相信身為前大理寺卿的女兒,玄凌菲與他定能十分契合,若是她也能接受他,想必不用半年,他就能擺月兌母親的逼婚。
寧夜洛正打著如意算盤,卻見玄凌菲搖頭。
「你還是不知道我是誰。」看來他還是沒記起她。
「這是何意?我們之前認識?」這話她不是頭一次說了,讓他十分納悶,正要繼續詢問,門外卻沖進一道人影,有些急促的喊著——
「寧大哥!」
寧夜洛抬頭,看向突然闖進來的玄以憐。
玄以憐正努力平息方才小跑而來的紊亂呼吸,對他揚起一抹笑。「寧大哥,我爹听說你來了,請你到前院喝杯茶。」
她知道玲瓏閣出了命案,正幸災樂禍著,下一刻卻听見寧夜洛上門查案的消息,那正笑著的臉色頓時就變了,想趕來又害怕看見死人,好不容易等到尸體抬走,她便急匆匆的趕了過來,誰知一到門外便听見寧夜洛的問話,嚇得她忙出聲阻止。
這話讓寧夜洛擰起了眉,他並沒有馬上起身,而是再次問向玄凌菲。「我們認識?」
玄凌菲知道他是真記不得她了,這才抿了抿唇,道︰「你可記得你兒時有一次來玄府時,誤闖了—— 」
「二妹妹!」玄以憐突然大喊出聲,背著寧夜洛,目露凶光的瞪著她。「想必今日之事你受到不小的驚嚇,爹爹還等著寧大哥,我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玄以憐很明顯不願寧夜洛听見這些話,看著她眼底的惱怒,玄凌菲端起茶杯,抿了幾口,才道︰「那就不送了。」
原來不是寧夜洛記不得了,而是事有蹊蹺,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玄凌菲很干脆的閉上嘴。
這讓玄以憐松了口氣,卻讓寧夜洛擰起了眉。
「寧大哥,我們走吧!」她伸手想要拉他,卻讓寧夜洛給閃開了。
玄以憐的言行十分古怪,似乎有事瞞著他,有她在這他什麼話也問不出,索性起身對玄凌菲道︰「我明日再來探望你。」
這話讓玄以憐臉色一白,顯得有些慌張。
她那模樣也讓看著他們離去背影的玄凌菲若有所思。
「你們听說了沒?這已經是第四個了……」
昨夜,又有一個少女失蹤了。
頻繁的失蹤案讓整個皇都議論紛紛,就是玄府也如此,不遠處就有三五個婆子湊在一塊,正八卦的討論著。
「听說了,這次失蹤的少女還是在咱們東市附近呢!那凶手實在是太囂張了……」
「可不就是囂張,你們知道這次失蹤的少女是哪家的姑娘嗎?」一個長臉的婆子神秘兮兮的說。
「是誰?」眾人拉長了耳朵。
長臉婆子見眾人的目光全在她身上,這才得意的說︰「是常學士府里的丫鬟!」
眾人倒抽了口氣。
「這賊人好大膽,居然連官家的人都敢擄?」
長臉婆子見效果良好,再接再厲的說︰「那丫鬟可不是尋常的丫鬟,還是常學士的獨生女常金鳳的貼身大丫鬟呢!听說常小姐得知這事後擔心的都病了呢!」
「這事是真的?是不是亂傳的呀?」有人狐疑,畢竟之前失蹤的少女可都是在北市,東市位于皇宮附近,多是達官貴族的府邸,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自找死路。
「當然是真的!」長臉婆子氣呼呼的說︰「這事本是秘密,要不是我有個遠親在常學士府中當差,你們還听不到這內幕呢!」
她這一保證,眾人一陣譁然。
「居然擄人擄到東市來了,官府究竟在做什麼?抓了這麼久的人還抓不到……」
「完了,要是那賊人擄人擄到咱們府里可怎麼辦?」
「放心!再怎樣也不可能擄走你,人家綁走的可都是少女。」
「這是什麼話,我好歹是三十一朵花……」
這些類似的話,玄凌菲是听到不想再听,若不是玲瓏閣沒法子待,她也不會被迫躲到了這兒來。
好不容易等到那群八卦的婆子離開,玄凌菲正想閉上眼休息,突然有道人影閃進了她躲藏的地方,她愣了下,正要出聲,就見那人也是一臉驚愕,緊接著朝她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明明看見他朝這跑來,怎麼會不見了?」外頭傳來玄以憐的低語。
「小姐,要不我們回去了?」玄以憐的大丫鬟佩兒有些害怕的說著。
這地方是玄府的家廟,一般只有做出危害府中名聲或是犯了大錯的女子才會被拘至此處,早年玄老太爺有位姨娘犯了錯被關到這兒來,沒想到那姨娘本身有心疾,因為下人的疏忽,犯病後搶救不及死在這,自此這地方平日除了打掃的婆子外,根本沒有人敢來。
「可我明明看見寧大哥往這走了……你也看見了不是?」玄以憐其實也害怕,可為了找到寧夜洛,她忍著恐懼堅持著。
佩兒忙搖首。「奴、奴婢沒看清楚,說不定寧公子只是路過,其實早就回去了。」
就算她看見了也是打死不認,這會兒都要天黑了,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進去找人。
听她這麼一說,玄以憐的勇氣也消失了大半,扭著絹帕,咬牙道︰「都是玄凌菲那個賤人!要不是她躲起來,寧大哥也不會走!」
說到這事玄以憐也是矛盾,她不想寧夜洛和玄凌菲見面,于是天天在前院站岡,想盡辦法阻止兩人見面,可這一來二往,寧夜洛也察覺到她的意圖,索性不讓人通報,直接以辦案的名義去玲瓏閣。誰知玄以憐比他還厲害,竟然直接到玲瓏閣前蹲點,最後玄凌菲被煩到不行,索性玄以憐一來她就躲,最後誰都找不到她,人找不到,寧夜洛還待在玄府做什麼?
玄以憐便將她見不到寧夜洛的怨念全怪到了玄凌菲的頭上。
「小姐,咱們回去吧!」佩兒見天色漸暗,忙又勸道。
玄以憐就是不甘心也只能離去。
直到听不見腳步聲,那躲在假山里的兩人才看向彼此,異口同聲道——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問完,兩人再次瞪著眼,最後是玄凌菲率先開口。「這兒是我家。」
她出現在這挺合理,反觀他,怎麼會躲到這里來了?
她詢問的目光讓寧夜洛苦笑。「還不是為了躲人……」
玄凌菲突然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但同情歸同情,她可不願分享自己的清幽之地。「她走了,你能出去了。」
這假山後雖寬廣,卻因天色漸黑而有些昏暗不明,孤男寡女這麼處在一塊自是不妥。
寧夜洛自然也意識到這問題,退出假山洞後才問她。「你上回說我們認識,但我真想不起來,能不能告訴我,我們在何處結識?」
這問題困擾了寧夜洛好一些日子。
他自認記憶力極佳,從小到大極少有記不住的人事物,偏偏他對玄凌菲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當然記不起來。」玄凌菲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接著又說︰「因為有人不希望你記起來,正拼命努力著。」
「你是說玄以憐?」寧夜洛挑眉。
玄以憐對他有意,他豈會看不出?她自小就有意無意找機會接近他,直到該注意男女大防的年紀,才被其母拘住,讓他得以喘口氣。
然而這幾日他前來找玄凌菲查案,玄以憐總會以各種理由牽制他,不讓他與玄凌菲獨處,或是干脆讓兩人見不著面。
他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玄以憐在阻擋他與玄凌菲見面。
「她為何要這麼做?」寧夜洛是猜出來了,卻不明白她的動機。
「自然是有利可圖,而這個利……」玄凌菲睨了他一眼,「挺明顯的。」
她自從看出玄以憐的心思後,便猜到寧夜洛為何會把自己給忘得一干二淨,也明白了玄以憐為何會這麼討厭她。
兒女之情呀,實在麻煩。
想著,她爬上假山,假山旁有棵柑橘樹,如今結實累累,已垂至假山上,只要她手一伸便能摘下。
「吃不?」她將手上飽滿的橘子剝了對半,將一半遞給了他。
寧夜洛沒有接,他的腦海還停留在玄凌菲伸手摘橘子的畫面,那畫面讓他記起了那塵封的往事……
「小……橘子?」腦中閃過一個小人兒,與眼前的玄凌菲相疊在一塊,也是將手上的橘子分了一半給他。
遺失的記憶像潮水般涌入腦中,讓他的腦袋突然一陣劇痛。「你是小橘子?」
他想起來了。
小橘子,他兒時的玩伴。
他爹與玄府的大老爺玄學仁是至交,時常帶著他上門串門子,他那時十分的頑皮,壓根就坐不住,玄學仁便吩咐他兩個兒子帶他游玩,可玄學仁的長子玄以青與次子玄以池比他年長數載,根本就不想陪個孩子,索性把他扔到後院,讓他與年齡相仿的玄家姑娘一塊玩。
但他是男孩子,怎麼肯和女孩子玩扮家家酒的游戲?于是扔下玄以憐她們自個兒四處探險去了,誰知竟迷了路。
他第一次遇到小橘子便是在這座假山上。
相遇的那年也是冬日,那柑橘樹與今日一樣結了滿滿的果實,看著那滿滿的果實,他饞了,找了根掃帚便想將樹上的橘子給打下來。
那時的他才七歲,個頭與同齡之人相比算是高的了,可和那足足多了他身高兩倍的橘樹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別說打了,就是構都構不著,最後氣得他把掃帚給扔了。
就在這時,假山旁突然走出一個睡眼惺忪的小丫頭,埋怨的看了他一眼。「為何把我的掃帚亂扔?」
說完也不理他,拿著掃帚自顧自的爬上了假山,手腳俐落的用手上的掃帚將那柑橘樹的樹枝一勾,那滿滿的果實頓時手到擒來。
她那如行雲流水的麻利動作讓他看傻了眼,直到她遞給他半顆橘子,他才回過神。
這是他與小橘子的第一次見面。
從那之後,只要他爹帶著他來玄府,他必定會來此找小橘子,兩人成了玩伴,時常一塊掏鳥蛋、打果子,尋常女孩子會做的事她會,尋常男孩子會做的事她也會,與她一塊玩,比起和玄府其他人在一起還要更開心。
正因如此,在他得知小橘子要離開時十分的緊張。
「你為什麼要搬走?這里不是你的家嗎?」寧夜洛一听見她要走,眼眶頓時紅了。
「我也不曉得,爹爹說要帶我到外頭去住,說那里有山有水,還有很多小動物能陪著我,我很開心,反正這里的人都不喜歡我,所以我一點也不想待在這里。」小凌菲歪著小小的腦袋瓜,說出的話卻讓人有些心酸。
「你胡說!」寧夜洛很激動。「誰說沒人喜歡你?我就喜歡,我很喜歡很喜歡你!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昨日玩扮家家酒時,你明明答應要當我的媳婦兒,我娘說過只要你成了我的媳婦就不能離開我,所以你不能走!」
他的話讓小凌菲有些懵。「那只是游戲……」
昨日寧夜洛不知哪根筋不對,突然說要玩扮家家酒,她不喜歡玩扮家家酒,覺得麻煩,卻被他硬拉著玩拜堂游戲,可她明明記得他問她要不要永遠和他在一起,當他的媳婦兒時,她是沒應聲的……
「誰說是游戲?你就是答應了!」寧夜洛理直氣壯的說。沒拒絕不就代表答應?他記得娘時常這麼對爹說。
小凌菲傻眼。
「你是我的娘子,不能離開我。」他緊緊握著那雙粉女敕的手,不願意放開。
小凌菲被他抓得老緊,掙也掙不開,最後只能無奈的說︰「這事我得問問我爹……」
她其實也喜歡寧夜洛,他和其他人不一樣,即便知道她面有殘缺,仍毫不在意,甚至還說出要永遠和她在一起的話,最重要的是……
她也想要玩伴,尤其這陣子寧夜洛時常來找她,讓她感受到有人陪伴的快樂,可寧夜洛畢竟是外人,能來玄府的次數有限,習慣有人陪伴後,她漸漸無法忍受一個人。
所以當有一次玄以憐讓人送來口信,說要向她道歉,還說要和她一塊玩時,她一時間竟忘了之前的教訓,開心的應下了,誰知……
「丑八怪!掃把星!憑你也配和我玩?不過是隨口哄一哄,你還真巴巴的跑來,真是笑死人了!」玄以憐嗤笑的看著被她推進柴房的玄凌菲,轉頭對這幾日來府里游玩的表妹劉梅霜興奮的說︰「看吧!我就說這個丑八怪會來,還不快把東西給我?」
劉梅霜皺著眉頭,瞪了被推倒在地的玄凌菲一眼。「你怎麼這麼沒用?害我輸了我娘給我買的珠花!」
「快拿來吧!」玄以憐笑嘻嘻的拿過她贏來的戰利品,這才滿意的拉著她。「走吧!別理她了。」
「把她關在這真的不要緊嗎……」雖然輸了珠花,劉梅霜仍有些不放心。
「放心!沒事的!要是不關,你豈不是要賴帳?」她可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劉梅霜知道她十分討厭玄凌菲,她便激她不敢找玄凌菲一塊玩,玄以憐怎麼可能受得了她的刺激,當下便和她打賭,賭玄凌菲那個丑八怪接到她的邀請肯定會來赴約,只要她敢來,她便將她關在柴房和她玩「鬼抓人」的游戲,到傍晚再把她放出來。
劉梅霜自然不信,兩人便賭上了近日新得的首飾,沒想到玄凌菲真的來了。
「我怎麼會賴帳!」劉梅霜瞪眼。
玄以憐這才對著柴房里的玄凌菲說︰「听著丑八怪,我們和你玩鬼抓人呢!你當鬼,記得捂好你的眼,听到我們說好了你才能出來,知道嗎?」說完,兩個小姑娘便這麼轉頭走了,真將玄凌菲給留在柴房。
玄凌菲被玄以憐推進屋時不小心扭到了腳,疼得意識有些不清楚,等她反應過來時,柴房里就剩她一個人,四周靜悄悄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她有些慌了,忙爬起身去推門,卻怎麼也推不動。「你們回來!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
她喊了很久,可這柴房早已廢棄,附近又幾乎沒人走動,她喊了老半天也沒人理她,漸漸的,她平靜了下來。
沒什麼好怕的,她平時不也時常一個人躲在家廟?哪兒還有人說鬧鬼呢!她不也待得好好的?現在不過是換個地方躲而已,等到爹爹回府知道她不見了,就會來尋她,沒什麼的……沒什麼的……
她縮著小小的身子,臉上的慌張慢慢散去,和以往一樣,靜靜看著窗外的景色,看著天色從蔚藍緩緩變成霞紅,最後抹上一層幽藍,她就這麼呆呆的看著,什麼也沒做,直到——
「小橘子!小橘子你在哪?」
小小的身軀一震,她忙從地上爬起,對著門外喊。「我在這里!」
遠處的男孩听見聲音,連忙跑了過來。「小橘子你怎麼跑來這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好久!」
寧夜洛一身狼狽,眼底的緊張直到看見屋內的小人兒這才褪去。
兩人明明約好今日在假山見面,為此他還特地央求爹爹帶他來玄府,誰知他在假山等了近半日,怎麼也等不到人,他急了,不理會爹的叫喚,開始四處找人,整個玄府幾乎都讓他給翻遍了,爹爹氣到不行,命他立刻回府,否則就要請家法,但他不听,在沒見到小橘子之前,他是不會走的。
看著眼前滿身大汗的男孩,玄凌菲強撐一日的難受才敢釋放,哇地一聲哭了出來。「你、你怎麼來了……」
「我們不是約好了嗎?」寧夜洛瞪眼。敢情這丫頭完全把他們的約定給忘了?
玄凌菲還真忘了,在看見寧夜洛後,她整個人松懈下來,有些委屈的說︰「我好餓……」
這時候寧夜洛也顧不得生她的氣,看著門外的大鎖氣得咬牙。「是誰把你給鎖在這里的?」
他沒想到有人會這麼惡毒,將一個才三、四歲的小女孩關在這種地方。
玄凌菲沒有說話,她早已習慣了這類事情,就是說了也只是讓爹爹操心罷了。
沒有鑰匙,寧夜洛最後只能用石塊將鎖頭給砸了,等他看見玄凌菲那腫得和包子一樣大的腳踝,當場便氣得宣誓——
「我一定要把你接回寧府!這輩子我護著你!看誰還敢欺侮你!」
寧夜洛氣呼呼的背著她,可他自己也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加上尋她尋了大半日,沒一會兒便月兌了力,最後只好將她放下,去喚人來背她。
可後來寧夜洛卻沒能跟著一塊回來,他被他爹給抓了回去,據說被打了十幾下的家法,好幾日不能下床。那件事,玄凌菲一直記在心里,她永遠忘不了他說的那句宣言……
「小橘子,你有沒有听見?」寧夜洛擰眉喚她。
小凌菲回過神,「你說什麼?」
他瞪眼,又說了次。「我跟你一塊去。」
他到現在還不曉得小橘子的爹是誰,他只知道只要他來假山,小橘子一定都在,永遠都是一個人,讓他下意識以為她是某個下人的女兒,自己偷溜到這兒玩。
若是下人的孩子就簡單了,他相信只要他爹替他討了小橘子,她就不會離開,他們就能永遠在一起。
「我—— 」小凌菲正要說話,外頭卻傳來一聲顫抖的叫聲——
「寧、寧哥哥!你、你快點出來……」
那聲音讓小凌菲眉頭一擰,用力將自己的手給抽出。「你快點出去,我不想讓人知道我躲在這。」
每一次玄以憐來找人,她都是這麼趕他的。寧夜洛以為她是怕被罰,听話的站起身,臨走前不忘交代。「我先同我爹爹說一聲,明日再過來同你爹爹說,你等我。」
見她點頭,他才放心的離開,一走到院子門口,就听見玄以憐委屈的說著——
「寧哥哥,我早跟你說過這、這鬧鬼,不能來!你怎就不听……」
寧夜洛沒有理她,他急著回去和他爹說小橘子的事,誰知他來到前院才知他爹有事先離開了,他被人送回寧府後便一直來,隔天一早他爹又上朝去了,且一連好幾天都是這樣,最後他忍不住,自己偷跑去玄府找小橘子,這才發現小橘子不在。
他不死心,天天在假山那等著,四處找她,可小橘子再也沒出現過,他問了玄府所有人,沒有人知道他找的人是誰,他那場病幾乎要了他半條命,他醒來後,竟莫名丟失了那段珍貴的回憶……
寧夜洛沒想到他會在這情況下記起一切,更沒想到他的小橘子根本不是下人的孩子,而是玄府的二小姐—— 玄凌菲。
看著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寧夜洛心里滿是驚喜,除此之外便是莫名的惱。
「我讓你等我,為何食言?」她可知道他找了她多久?整整一個月!
玄凌菲一臉無辜。「我一睜眼人就在馬車上了。」
她自己都錯愕不已,要怎麼通知他?
這話讓寧夜洛滿肚子的怨氣發也不是、不發也不是,看著眼前的少女,最終嘆了口氣。「玄以憐騙我你家人犯了錯,所他想起了一切,在他高燒的前一夜,終于忍不住要去找玄伯伯問清楚,卻被玄以憐攔了,她听完他的描述後是這麼回答此之重,甚至在痊癒後把有關小橘子的一切都給忘了。
玄凌菲聳了聳肩。「可以理解。」
玄以憐那點小心思她連猜都不用猜,無非就是女孩兒的醋意,生怕心儀之人跟人跑了。
見她這麼淡然,寧夜洛臉卻黑了。「你不生氣?」
「要氣什麼?」她納悶。
「當然是氣……」他突然語塞。是呀!她能氣什麼?氣他把她給忘了?還是氣他信了玄以憐的話?不論是哪一項,問題想通這點,那一點惱頓時消失無影。
「罷了。」他吃了口手上的橘子才對她說︰「既然你就是小橘子,那便好辦了。」
「好辦?」玄凌菲也吃了塊冰涼的橘瓣,不解的看著他。
「袁國公府沒這麼簡單放過你,而玄府能讓殺手混進來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寧夜洛看向她接著說︰「即便你不是小同一個人,那更是再好不過,這代表你就是我的媳婦兒,那麼貼身保護自然沒什麼問題,我等等就去找玄老太君,讓你暫時「……」玄凌菲小嘴微張,手上的橘子頓時落了地。
這家伙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