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內,謝漪竹笑了笑,當霍青梅是會動的福女圭女圭。「青梅妹妹,還不謝謝大座子,他讓你的酒樓蓬蓽生輝,賺了不少酒水錢。」
你的酒樓……「福來酒樓是她的?」
「小女子多謝大皇子的捧場,後續的款項小女子會請謝大人向大皇子您索討。」霍青梅福了福身,笑靨如花。
「還有?」三千兩還不夠嗎?
「您是貴人,所吃所用當然都得是最昂貴的,不用貴的對不起您尊貴的身分,所以我們只能拿出最貴的東西招待貴人。」
一句一句的貴人,被繞暈頭的大皇子在許久之後才發現,他被兩人聯手坑了。
「對了,本官忽然想起一件事,前不久本官撿到一位全身是傷的黑衣人,因為他一直昏迷不醒無法問話,昨兒夜里總算醒來,朦朧有點意識,口中卻念念有詞什麼金家鐵鋪,他要去打鐵嗎?這叫人有點納悶了……」
黑衣人?有傷?金家鐵鋪……
聞言,東方方錚驟地一駭,眼珠子像荷葉上滾動的露珠轉個不停,帶著慌色,心里惶然,手指不自覺的摳起衣角。
那人是誤闖,是刻意踩點,還是有心的窺探,有什麼目的,為何而來,有沒有主使者,或是誰派來的?
自從礦場出事後就不再有任何動靜,也未瞧見可疑人物靠近,一切平常到不能再平常,彷佛那場血流成河的屠殺只是一場幻覺,根本沒有事發生,只是自己騙自己。
在觀察了十余天後,因為沒有接到京城的指示,一向是地頭蛇又目中無人的金家鐵鋪放下心,大膽再次開礦,這一次不敢太喧鬧,偷偷模模的挖,另外花重金請來近百名江湖人士來坐鎮,要是再有人來鬧事,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金家人已經目無王法了,不把本地縣令當一回事,更視人命如草芥,為了讓金家鐵鋪獨佔鰲頭,百年聲望不墜,居然膽大包天的下了誅殺令,以人頭換取重金。
對他們來說,人命不值錢,只要能得到既得的利益,死多少人有什麼關系,命賤之人就該伸長脖子任人斬,來世投胎找對好人家。
明明上次是一面倒的慘烈,可這回找了很多高手,礦場上的所有人,包括只會三腳貓功夫的監工都熱血沸騰,興奮的守株待兔,等著黑衣人再一次出現,好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將銀子賺到手。
可是等呀等,等呀等的,就是不見凶猛的黑衣人,等到大夥兒都自我膨脹,認為黑衣人被他們嚇壞了,或是上回傷得太重,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全死光了,不足為懼。
于是又待了一段時日發現並無異樣的東方錚就打算離開了,誰知在整裝待發的前一天,有屬下來報,說是又瞧見神似太子的少年在街上游蕩,他一驚,又留下了。
濟南的百姓都快餓死了,而號稱去賑災的大皇子東方錚卻還在渡江縣。
皇上的大怒他毫不知情,還以為有權傾半邊天的外祖父罩著他,他樂得高枕無憂,沒想過他遲遲不去濟南會有什麼影響,他是皇子,鳳子龍孫,有權任性。
「大人,那里都布置好了。」嚴亮撫著八字胡,小聲地說著,他眼眉帶笑毫無殺傷力,儼如一只狡猾的笑面虎。
「要他們留心點,一個也不能放過,關門打狗這事做得漂亮些,不能丟你家大人我的臉。」他得好好表現,立個大功,好向皇上姑父要個賞。
「是的,大人,我做事,你放心,不會出紕漏,我還想有朝一日回京管我的皇家書庫,書是我的命呀!」
視書如命的嚴亮是不折不扣的書袋子,一日不能無書,書看了自然一肚子學問。
陰人最拿手,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也教人三十六計、兵不厭詐,如何使出奇招詭術制敵于股掌間。
他就是表里不一的偽君子,外表道貌岸然、誨人不倦,但實際上他比誰都小心眼,善于記恨,別人得罪他會記一輩子,看似已經釋懷卻突然出手,殺個回馬搶叫人錯愕不已。
「嚴亮,跟著本官吃香喝辣有什麼不好,本官可有苛待你,非要回到悶死人的籠子里,皇宮中隨便一個歪瓜裂棗都有可能是皇親國戚,把你吃得死死的。」他不就是被禮郡王盯上了,在書庫放了一把火讓他背鍋。
「生于斯、長于斯,最後落葉歸根,汝非魚,安知魚之樂?待在滿是書香的地方比較適合我。」他一副老學究的模樣將頭抬高,自命清高,高風亮節。
謝漪竹月復黑的露出最體貼的笑容。「那你就好好待在案房,將近十年懸而未破的案例全找出來,謄寫一遍。」
面一僵,嚴亮的表情像殺了他一家人卻苦于無從報仇的心悶。「大人,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是你最得意的左右手。」
謝漪竹呵呵一笑,往心如死灰的嚴亮肩上一拍。「能者多勞,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你多努力點,說不定下一個禮部尚書就是你。」
苞對人,雞犬升天,在若干年後,嚴亮真的從無品小吏一路高升進入禮部,待沒三年尚書大人就成了他。
「大人……」饒了我吧!他說的書香不是和一堆發霉的舊檔案待在一起,雖然都是紙張卻截然不同。嚴亮都快哭了。
他一睨,似笑非笑。「今日是本官的好日子,你最好不要哭喪著臉觸本官霉頭,本官十分和善,樂于助人,你看二十年的舊……」
「哎呀!大人你今天看來真是玉樹臨風、俊美無儔呀!乃翩翩一玉郎也,任誰見了都神魂顛倒,為之痴狂,見君如見美玉謫仙,你的神仙風采無人能及……」嚴亮干笑地一抹額頭虛汗,把人捧得半天高。
「說得好,本官听得舒心,記你個頭功,你再看看本官可有不妥,這玉帶看來有點俗氣……」應該用雲錦,綴兩顆寶石,繡上兩只麒麟,一雌一雄在雲端相依偎。
嚴亮連忙上前巴結。「已經夠好了,以大人的儀表穿什麼都好看,反正只是做做戲,不用太認真。」
謝漪竹一頓,咧嘴露出森森白牙。「誰告訴你這是假的?」
他一愕。「大人真的要娶霍縣丞的女兒?」
笑得很是風流的謝漪竹不知打哪抽出一把摺扇,往嚴亮的腦門一敲。「本官辛辛苦苦的準備一堆聘禮,難道你的眼楮長歪了,沒瞧見?」
「可你是定遠侯府的世子爺,她只是地方小闢吏的閨女,這……她配不上大人你呀!」要是讓皇後娘娘知道了多傷心,她原本想將一品官員的嫡女許配給他。
摺扇又敲頭,這回下手挺重。「配不配本官說了算,你要敢往京里亂送信,小心我在你臉上畫烏龜,洗不掉的那種。」
「大人……」他哭笑不得,覺得大人太兒戲了。
「少說廢話,走吧!」好戲開鑼了。
謝漪竹大步往外走,縣衙的前院已擺滿一箱又一箱的聘禮,穿著新衣的衙役一個個雄壯威武,精神抖擻,他們兩眼發亮的等著大人發號施令,準備歡歡喜喜地往隔壁去。
縣令大人和縣丞大人之女真是天作之合,珠聯璧合,好一雙玉人,再也沒有比他們更登對的小倆口了。
「出發。」
帶頭的縣尉孟良堂騎在馬上,大聲一喊,其他抬聘禮的衙役笑聲如雷的揚聲——
「好咧,送聘禮了。」
明明也就幾步路而已,就在隔壁,這群送聘隊伍卻硬是往縣衙外繞了一大圈才又回到縣衙門口,然後接了一身嶄新衣袍的謝大人前往一牆之隔的縣丞大人府邸。
這時姍姍來遲的東方錚才現身,走到謝漪竹身側,恍若是家屬一樣,和他有說有笑的進門。
而吵鬧了一晚的劉慧蘭原本要來鬧場,她還花銀子弄來幾十名乞丐、地痞流氓,想堵在霍府門前不讓他們入內下聘,再讓人把霍家人狠打一頓,叫他們不敢同意這件婚事。
可惜謝大人技高一籌,事先派了十幾名衙役在街口站崗,更何況霍府旁本來就一直有衙役出入,守得跟鐵桶一般,鬧事者不問理由,先打一頓殺威棒再說,打完直接丟入牢里,關上十天半個月,一天只給一碗水、一顆饅頭,清清腸胃。
劉慧蘭此刻沒有親身上陣阻攔,是因為住在客棧的她被自己人迷暈,擔心她會再扯後腿的東方錚讓人在她的茶水中下藥,她只喝一口便不省人事,此時正昏迷著,沒法起身。
「謝大人抱得美人歸,恭喜恭喜。」娶個小縣丞之女,他真的腦子被驢踢了,瘋了。
「同喜同喜,大皇子也搜羅不少美女,回京後必能為你的後院增色。」花團錦簇、群芳爭艷,一園子花香。
他面一抽,笑得僵硬。「哪里哪里,也就擺著耍玩的小玩意兒,不如本皇子送你幾個。」
諷刺,他覺得一定是諷刺,不懷好意的謝痞子肯定是在奚落他,看他笑話之外再狠踩一腳,往他身上潑臭水。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大皇子的好意心領了,你自個兒慢慢享用……啊!莫忘了,有病一定要趕快治。」春風得意的謝漪竹出聲提醒,什麼病不言而喻。
身旁的東方錚忽地踉蹌-下,可惡的謝痞子,暗示什麼鬼東西,他才沒病!
恨極了的東方錚卻拿他沒轍,只能暗自咬牙切齒,想將人的背瞪穿,再插上無數把尖刀,穿胸而過。
「姊夫、姊夫,給我紅包,不給紅包不給入。」炮仗似的霍青霜往前一沖,抱住謝漪竹大腿討要入門喜。
她的兩個哥哥汗顏的捂著臉,一直朝她招手要她回來,是迎娶才要攔門要紅包,下聘沒這禮俗。
她搞錯了,還要得理直氣壯。
不過謝漪竹早有準備,他這人一向想得周全。
「給你。」厚厚一封紅包給了出去。
「謝謝姊夫,我發財了!」霍青霜笑著跑向爹娘,揚揚手中的紅包袋。
小財迷,他失笑,望向霍青雲、霍青風。「你們兩個也有,拿去吧。」
小舅子一、小舅子二很難為情,面皮發紅,靦腆的收下喜錢,默默地退到親爹身後。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請受小婿一拜。」衣袍下擺一撩,他準備要下跪,感謝兩位長輩替他養大如花似玉的娘子,養育之恩大過天,感激不盡。
「哎呀!大人,你別跪我,我怕會折壽!」
嚇了一跳的霍三老爺趕緊上前攙扶,他真沒想到縣令大人會看上他閨女,他既驚又喜,還有點惶恐,不知兩人幾時勾搭上……呃!是看對眼,媒人沒上門先抬聘禮。
倒是周氏笑得闔不攏嘴,口中直念著「好女婿、好女婿」,對于小倆口的湊對她是樂見其成,還暗中出不少力撮合,今日的喜事她是最開心的。
「岳父大人別說笑了,小婿拜岳父岳母乃是天經地義,何來折壽一說。」他拱手作揖,禮數不可廢。
他這舉動便是表示把岳父大人當成自己的親爹,兒子給父親磕頭是為孝道,並無不可。
「唉!這……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這心里呀……」霍三老爺一听就紅了眼眶,心里又酸又澀。
他家閨女那麼乖、那麼孝順,上敬父母下疼弟妹,一個家被她打理得越來越好,沒有一丁點不舒適……想到她要到別人家做人家的婦婦,他真的很舍不得。
「不知道說什麼就別說,大好日子掉什麼金豆子,你不臉紅,我都替你丟臉……」周氏高興,懶得理會丈夫的矯情,她笑呵呵的看向女婿。「大人辛苦了,讓你費心了。」
「岳母大人不用稱呼我大人,喊我一聲漪竹便是,我是你的晚輩。」娶了青青進門,他們便是一家人了。
比起定遠侯府那個家,霍府更像他的家,溫馨而彼此關心,充滿笑聲,父親敦厚,母親直率,兒女皆樂觀善良,不起口角,從上到下和樂融融合適才是他要的家人。
「行行行,我不跟你爭執這個了,既然你和我家閨女定下名分,那就是我女婿,我喊你漪竹也是情理之中,以後別听我那閨女亂撒潑,飯點到了就過來吃飯,別把身子骨給餓壞了。」她這女婿可真俊,越看越滿意。
她到底是誰的親娘呀!有了女婿忘了女兒,居然稱自己女兒是潑婦。
躲在內室偷看的霍青梅氣呼呼的咕噥,看到一抬一抬的聘禮她是心中竊喜,感覺到心愛男子對她的愛重,可是一听到自家老母的詆毀,她又很想跑出去理論一番,他們家並非飯館,天天來蹭飯還不付銀子像話嗎?
不過想到自己這具身軀未滿十六,發育未完全,就這麼把自己嫁了好嗎?
其實她也很猶豫,不想太早為人婦,過了十七再出閣還差不多,拖上一年到了十八歲懷孕,十九歲當娘,年紀是輕了點也無可奈何,這年代的男女都早婚,年過十五沒訂親都算老了,讓人很無奈又不得不隨大流。
看著謝漪竹鞠躬作揖,在岳母大人面前說著好話討她歡心,霍青梅忽然想到一身西裝筆挺的謝明朗,兩人的身形一重疊,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習武的謝漪竹耳力過人,他一听見後堂傳來的女子笑聲,心口一熱,做了個少年才會有的沖動舉動。
「今天是小婿與青梅妹妹訂親之日,可否請她出來一見,以慰相思。」這樣的大喜日子怎麼能少了她。
見鬼的相思,他能不能少說些鬼話,夜夜爬她家的屋頂,把昏昏欲睡的她拉起來賞月、看星星,說著快遺忘的前世的種種,勾起她的鄉愁後又不負責的將她送回屋里,要她好好睡,別想太多,他們都不再是那個世界的人。
廢話,魂都穿了還能不死嗎?身體若還活著也是一具空殼,像植物人一般靠機器維生。
霍青梅在心里咒罵某人的不要臉,外面來送禮的全是男人,他讓一個「知書達禮」的閨閣千金出去見客,是嫌她的名聲不敗壞配不起他的聲名狼藉嗎?
心眼太壞了。
「好呀!讓你們見上一面,霜兒,把你大姊喊來,女婿想她了。」周氏實在太高興了,便破例同意,大嗓門一揚,躲後頭的人想不听見都不行。
娘呀!傍點臉成不成,這麼一喊,當閨女的還有臉見人嗎?她娘肯定是個坑貨,專坑女兒。
哭笑不得的霍青梅都想嘆氣了。
「噯!我去叫人。」霍青霜一雙短腿跑得快,三步並作兩步到了後面,她跟她娘一樣嗓門大,高聲一喊,「大姊,咱們姊夫想你了,娘叫你出去給他瞧瞧,一解相思之苦。」
這臭丫頭,人小表大,一拿到紅包就喊姊夫,完全忘了誰是她大姊。
氣笑的霍青梅撫撫發絲,被自己人坑了她能說什麼,臉皮上漆裝木雕,走個過場就回來。
這麼一想,她臉上的熱度降了下來,抹了點脂粉添點顏色,覺得可以見人了,她蓮步輕移,緩緩走出。
「大姊,你真好看,像仙女一樣。」霍青霜嘴甜的牽起大姊的手,喜孜孜地直笑。
「少貧嘴,我可沒忘記你這個小叛徒,把大姊都出賣了。」什麼一解相思之苦,這年紀哪懂得這些,還喊得所有人都听見了,把她臊得耳根子都發紅了。
「嘻嘻!」姊夫說她是小紅娘,多給她一個紅包,她很快會變成小財神。
「還笑,沒臉沒皮。」霍青梅縴指往妹妹臉上一刮,羞羞臉。
姊妹倆手牽手,笑著一起走入廳堂。
「來了、來了,不用望眼欲穿了,大人你的眼珠子等得快掉下來了。」
一名穿著過大衣服的小廝忽地蹦出來,說著讓人好笑又突然的話,眾人也跟著取笑想見未婚妻的謝大人,只是……
這聲音真耳熟呀!耳熟到謝漪竹想將此人暴打一頓,以為將臉手涂上暗色,又在左眼到臉頰貼了個可怕的紅色胎記,別人就認不出他是太子了嗎?
看到東方錚似有所覺的瞟了一眼那個小廝,又覺得丑,嫌棄的撇開臉,謝漪竹的心像在冷、熱泉中泡過,忽冷忽熱。
他一使眼色,充當招待的黑劍以他壯碩的身軀擋住東方錚的視線,又悄悄遮住東方軒的身影,不讓這貨曝露行蹤。
「青梅妹妹,從今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後別再叫我吃貨了,我就是來看你而已。」謝漪竹臉皮厚的當眾示愛,把所有人的目光往他身上放。
「啐!」她幾時說他吃貨來著,污蔑!
「看吧!她呸我口水了,想必日後與我水乳交融,兩情繾綣,我泥中有她,她泥中有我……」
「謝漪竹——」他要不要臉呀!這麼羞人的話也說得出口,他真不想她做人了是不是?
「是,娘子,有何吩咐,為夫的謹遵妻命。」他拱手一揖,好不謙遜。
當下逗得眾人哄堂大笑。
「我還不是你娘子,別亂叫。」霍青梅氣得跺腳,要不是一堆外人在,她肯定追上前捶他幾下。
「早叫晚叫不都是我娘子,娘子,為夫這廂有禮了。」他邊說邊向又想開口搗亂的東方軒踹了一腳。
沒站穩的東方軒一頭撞上黑劍的背,跟牆一樣硬的背撞得他兩眼冒金星,十八騎衛首領在窗外看得眼皮直抽搐,不忍多看。
謝漪竹的打情罵俏奏效了,將東方錚的注意力全移向他,不過備受冷落的東方錚也有些不是滋味,明明他是皇子卻沒人朝他靠攏說兩句諂媚話,反而都圍著今天的主角,讓他有種落魄鳳凰的感覺。
于是他心生惡念,叫人備一份禮來,祝賀兩家諦結盟約,共結連理,比翼雙飛不羨仙。
「送子觀音?」還是羊脂白玉……這得多少銀子,大皇子心真寬,連這個也敢貪。
「還不跪下謝恩——」尖銳的聲音起,一听是個太監。
一听到是皇子賞賜,霍三老爺連忙偕妻率子,準備行最大禮向大皇子叩拜,這禮送得太隆重了。
可是還沒掀袍一跪,謝漪竹和霍青梅分別扶住夫妻倆,不讓他們跪,謝游竹還笑得像喜得貴子般看向東方錚。
「自己人謝什麼恩,你是我表弟,我的岳父岳母你得喊一聲叔嬸昵!真要跪了,你承受得起嗎?」
想清楚呀小錚錚,別以為你長大了我就揍不了你,就算打得你吐血也是白挨打了,誰不知我是京城第一紈褲?
看到謝漪竹臉上明晃晃的威脅,東方錚眼角一抽。「呵呵呵……宮里出來的就是嘴快,回頭我教訓教訓,沒根的愛作祟。」
背鍋的小李公公一臉不服氣,打算以後找機會整治霍家人。
可他退到大皇子身後時,有一名神色慌張的男子靠近,在大皇子耳邊低喃幾句。
東方錚頓時臉色大變,「什麼,沒找到人?」
「是的,殿下,我們只找到染血的黑衣和掉在地上裝止血散的瓶子,可能听見我們闖入的聲音而先行跳窗而跑……」他們的人慢了一步,又讓黑衣人給跑了。
「廢物,要你們何用!」近在眼前的機會都能錯過,他們不曉得會給他惹上極大的麻煩嗎?
東方錚鐵青的臉色讓謝漪竹嘴角微勾,打草驚蛇,大魚要上了,該收網了。
夜黑風高宜殺人……不,是適合作奸犯科,趁夜掩護的好時機。
在渡江縣城外二十里處,與天鶴山只相隔一座山頭的地方,這里有個不到十三戶人家的小村落,村里的人全姓金,因此又叫金家村,里面有男有女還有煮飯的老婦,卻不見孩子和五十歲以上的老人。
村中十之八九是青壯男子,女人少之又少,而且個個膀壯背粗,像是習慣做粗活累活的壯碩體形,每個人都有著被火烤出來般的古銅皮膚,手掌的繭子粗得能刮傷人,長年不笑的臉恍若石盤,僵硬而酷似強尸。
雖然他們還活著,卻找不到一絲屬于人的生氣,行尸走肉一般,天天重復同一件事——
打鐵。
「快,快把下面的東西全搬出來,動作要快,要在天亮前全部取出,不能留下一點鐵屑……」
一間看似香火不盛的庵堂中,有數十個身著勁裝的男人在此出入,里面就一個瞎眼的老尼姑和兩個年歲不大、面有殘疾及跛足的小尼姑,靠著後面一池涌泉和菜園子過活。
此時老尼姑和兩個小尼姑都在禪房里念經,木魚的叩叩叩聲掩住了搬運物品的聲響,裊裊清香緩緩往上飄。
暴奉著觀音菩薩的正堂底下出現一個黑洞,容兩個人通行的通道直直往下,沒有階梯,這就是一條斜坡通道,不陡,能直通到十丈深的地底。
勁裝男人一個個往下面走,留四、五個眼力好且機伶點的在外把風,男人們一進去就點燃在地道兩旁的火把,火光迅速的點燃,照亮長長的陰暗入口。
「什麼,天亮前?你在開什麼玩笑,你知道里頭有多少……嗯嗯,又沉又重,根本沒法快,能搬走一半就是拚老命了……」
說話的是一名中年漢子,他腿腳很穩,是個練家子,他按下牆上的開關,前方的左牆忽地滑開,又露出一條黑幽幽的地道。
「這是上頭的交代,我們照著做就是,做不做得完那就不是我們的事,卯初會有人來接貨,我們必須盡己所能將下面之物做轉移。」累活、苦活都有他們的分。
心里抱怨的是金家鐵鋪的小避事,他干的活便是管好金家村的鐵匠們,讓他們干好分內的事。
「轉移?」什麼意思。
「還不是有人闖進那邊的礦區,上頭的不放心,怕被人發現這批藏在這里的私貨,所以想轉到別處放置,免得被人循跡查過來。」
事實上他知道的也不多,他管庫房的大伯偷偷告訴他,叫他萬一真有事就趕緊跑,跑得越遠越好,絕對不要回頭。
小避事身上藏著兩張一百兩的銀票和十五兩左右的碎銀,礦場死人的事他也曉得,前陣子風聲很緊,金家內部也產生分岐,一邊說要收手不干了,這些年也賺夠了該休養生息,另一邊則氣焰高張的反駁,他們背後有人怕什麼,一點點風吹草動就怕得要死,成了縮頭烏
標,以後怎麼干大事,定要將老字號金家鐵鋪發展成天下第一鐵莊。
最後是家主金百萬拍板決定,礦場繼續開挖,加派了不少人手防守,還花重金找來武林高手,一明一暗兩處鑄造廠照樣開工,何況有大皇子親自坐鎮,出什麼事情也有他頂著,金家這塊招牌就穩了,還怕什麼黑衣人。
只是小避事很不安心,一想起大伯的沉重語氣,他打算今晚過後就和東家請辭,回鄉下買塊地種田。
「要移到哪里?」
一出地道是一個寬敞的地下洞穴,很高很大,一喊話還有回音。
「問那麼多干什麼,少說話、多做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喂!那邊的,使點勁,一個人搬不動就兩個人合抬,箱子里的東西比你們的命還值錢……」說著,他也和人合抬,沉重的木箱讓人連腰都伸不直。
「是,阿九管事,這玩意兒真沉手……」重得要命,他得使出吃女乃的力氣才搬得動。
「大家辛苦點,早點搬完早點休息,一人多給半兩銀子,你們使勁點,別偷懶……」堆積如山的木箱近百口之多,每口箱子少說有一百斤,重的兩百多斤,大大小小的箱子分三處疊放,每一處箱子裝的貨大有不同,故而有輕重之分,因此大箱子不見得比小箱子重,端看內容物為何。
從戌時開始搬,一直到丑時為止才搬到三分之一,大家都累垮了,氣喘吁吁,有人直接往地上一躺便打起呼嚕。
眼看著離上頭要求的時辰越來越近,兩手已無力的阿九是真著急,他讓把風的跑一趟去回報,多派些人來幫忙,否則到今天太陽出來前還是無法完成,他們盡力了。
餅了半個時辰,真的有人來了,連人帶馬車來了三百多人,這下子不用愁了。
可是那個誰……大皇子怎麼也來湊熱鬧,他後面還跟著金家家主和幾位族老,以及金家年輕一輩的翹楚。
「還沒弄完嗎?也就那麼點箱子,烏龜都比你們快,這樣拖拖拉拉的要搬到什麼時辰?」
他眼皮子一過子時就跳個沒完,讓他很不安,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像是上天的示警,東方錚莫名感到心慌,原本正在狎玩侍女的他心口一緊,覺得不親自去瞧瞧不安心,非要一群人保護,趁早將燙手山芋轉移到更遠的地方,以確保不會牽連他。
「別急,我們帶來的人一定能及時的處理,這麼多人兩人一口箱子,來回三、四趟也就成了,一點小事犯不著擔心。」金百萬一點也不擔心,若是大皇子頂不了事還有劉相,天下敢管這兩人的可不多。
「小事?這事要頂破天了,父皇那一關我就過不了,更別提你金家上下,你別以為天高皇帝遠,光是那謝痞子你就應付不了。」那廝凶狠起來比狼還可怕,他不跟人講道理,只管打,把人打趴了打怕了,他還會笑笑的說「你要多練練,太弱了,禁不起我幾拳,太掃興了。」
謝痞子?「你是指縣令大人?」
金百萬做威做福慣了,真當自己是號人物,是地方霸主,謝漪竹就算是頭強龍他也不怕,誰不知道地頭蛇最難纏,蟻多也能咬死象。
看見他眼底蔑意,東方錚心里煩悶,想大罵幾句,但還是壓著火氣說︰「真當他是吃素的嗎?那是你沒犯到他手上,若是哪一天你讓他看不順眼,你會知道什麼叫悔不當初。」
當初他還年幼,不懂為什麼他身為長子卻未被父皇立為太子,反而是成天嘻嘻哈哈的小表搶了他的位置,因此他直接將人推入太液池。
結果被剛死里逃生的十三歲少年謝漪竹給瞧見了,清醒過來的他性情大變,居然跳入太液池救起奄奄一息的太子,反身揍了他一頓,還用腳踩著他腦門,警告他再恃強凌弱,以大欺小,他見一次打一次,打到他「懂事」為止。
從此以後,兩人便不對盤,而且明明身為皇子,自己卻從未佔過上風,每次都被擠對得無言以對。
「大皇子這話說得叫人不敢苟同,不過是個嘴上無毛的毛頭小子,等我抽出空再來教他,小小的縣令成不了氣候。」渡江縣是金家的地盤,他說一,沒人敢喊二。
聞言,東方錚氣炸了,驕兵必敗!「哼!你就等著陰溝里翻船,看我救不救你……」
金百萬好笑地看他使性子。「我和你同在一條船上,我的船若翻了,你會好嗎?」
「你……」東方錚想說和他並無干系,可是看到一箱又一箱搬上馬車的箱子,他氣悶在心,不想多言。
「好了、好了,別杯弓蛇影,我們藏得很隱密,不會被人發現,就你想得多,非得將東西取出藏到相爺的舊居。」這一招真狠,移禍江東,萬一東窗事發,有事的是劉相,大皇子卻可順利逃月兌。
「不要用哄孩子的口氣跟本皇子說話,三天前我就讓你把東西運走,可你一直敷衍,不當回事!」他的眼皮越跳越快了,感覺有危險逼近中。
看他搬出皇子的身分說教,自認是他舅公的金百萬也有些不快,覺得他自視過高,不尊重長輩。「真有事,我負責,大皇子大可置身事外,我絕口不提你參與其中。」
「哼!」東方錚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月兔西落,晨曦漸出,一陣薄霧朦朧了視線,微涼的風帶來氤氳水氣,絲絲霧氣凝結成露水,在樹葉滑動。
天亮了。
「啊!終于搬完了。」全身酸痛的阿九伸伸懶腰,揉著快僵硬的手臂,輕吁一口氣。
「搬完了?」陰惻惻的聲音響起。
「是呀,搬……喝!大皇子?」嚇……嚇死他了,貴人怎麼會近在咫尺,差點把他的老鼠膽子嚇破了。
「完事就趕緊上車,不要拖拖拉拉。」他眼皮不跳了,可是……他仍舊沒來由的慌亂。
「是。」阿九看了東家一眼,見金百萬頷首,他讓頭車先行,其余的馬車跟上,蒙蒙霧色中一長排的馬車往前行駛。
出了金家村,馬車轉往山道,耳邊只听見車輪的轆轆聲。
「都說你窮緊張,哪會有事,我金家在這地頭上也是赫赫有名,誰有那賊膽敢來得罪我。」大皇子平日養尊處優,沒見過真正的江湖廝殺,就該多出宮走動走動長點見識。
金百萬瞧不起東方錚的大驚小敝,起點風就草木皆兵。
「話別說得太早了,東西送出去再說。」東方錚想著一會兒就和車隊分道揚鑣,再想個中途遇匪為理由轉道回京。
「別小看了金家人,我們……咦!馬車怎麼停了,前面的,發生什麼事?」沒風沒雨的,應該不是山崩阻了路。
金百萬高聲一喊,但無人回應。
須臾——
「哎呀!鎊位,真巧了,本官正要去剿匪,怎麼就和你們遇上了呢?起得可真早,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好大的一群蟲,夠他飽三年。
「縣令大人!」
「謝痞子——」
金家在場眾人臉一抽,倒吸了一口冷氣,而東方錚是氣到臉色發紫,一股熱火直沖腦門。
「看來大家都認識本官,不用本官多費心解釋,不過你們這麼早要去哪里,勞煩誰出個聲告知。」不必踏破鐵鞋了,人家自個兒把天大的功勞送到跟前。
「縣里。」
「鄰縣。」
「鄉下。」
金家就出三張嘴,三人不同調。
「又是縣里、又是鄰縣,還是鄉下,你們真叫本官為難,本官好歹是縣令,就讓本官瞅一眼馬車內載運的是什麼?」
瞧!他這父母官多良善,愛民如子,好聲好氣的商量。
「你敢!」金百萬大喝。
謝漪竹笑臉一收,目光冷然。「為什麼大皇子不說一句話呢?因為他知道本官沒什麼不敢,本官最喜歡做的事是讓人認清事實。」
「我是金家人,你——」敢動我試試。
「紅刀。」
「是。」玄衣一閃,一把紅刀架在金百萬頸上。